第19章 ☆、南府鬥詩大會(一)
令狐嬌是在蕭燼的懷裏醒來的。
一想到自己會壓到他的傷口,她便想掙脫出來。
“別鬧。”蕭燼眼未睜,只是摟着她假寐,“往日你睡得死沉,今天倒是醒得早。”
“......還不是——”因為你!
令狐嬌探着小腦袋瓜,卻也只能看見他刀刻斧斫般棱角分明的下颌。
“若擔心碰了本侯的傷口,就不要動來動去,嗯?”蕭燼噙笑道。
“哦,可是我餓了。”
“......”
蕭燼無奈,正待松手,屋外卻傳來一陣敲門聲,是慎獨的聲音:“侯爺,南府的請柬。”
“他的消息倒是快。”蕭燼勾唇,笑意卻是沒到眼底,“夫人,為本侯準備一件深衣。”
令狐嬌詫異地看着他:“侯爺,你傷得這麽重......”
“既然這麽多人想看本侯的風采,本侯又怎麽會不賞光?”蕭燼起身下床,展開雙臂,行動竟如常人,若不是他面上的蒼白和親眼目睹的傷口,她會真以為他不曾受傷。
......
南府。
“哦?齊穆侯真是坐的馬車來的?看來他昨日受傷不輕啊。”南楚霖輕笑了一聲,悠閑地逗着臂膀上的金雕幼鳥。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一位蒙着紫紗,體态妖嬈妩媚的女子曼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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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霖微微嘆息:“可惜他的命很硬,他的命不會輕易地被結果,哪怕是你。”
“也幸好他暫時不是大人的敵人,不然即便命再硬,子寅怕最後仍會折在大人手裏。”
他卻是搖了搖頭笑道:“子寅啊,輕敵,永遠是你最大的毛病。”
“也可惜,做我的敵人,命都不大好。”
......
“記住,你是本侯的夫人,目光要向前看,莫要畏縮不前。”蕭燼淡聲道。
令狐嬌郁卒。她也想啊,可就是下意識地瞟着他。當她看到他挺直如松的脊背時,幾乎能想象到他的傷口崩裂血流如注的場景,不由又是一陣擔憂,萬一......
蕭燼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
不一會兒,便有領路童子分別将二人帶到男賓、女賓席。
南府的錦葵乃是京畿一絕,盛放之時,姹紫嫣紅,清香撲鼻,備受貴胄喜愛。此次,不過是按照以往慣例,邀請了京都泰半的權貴人家前來觀賞。所邀請者無一不至。
令狐嬌望着美景卻是心不在焉。身旁的夫人們都是與她平輩,卻無一敢坐至她身側。有那麽一兩個能說會道的想對她逢迎親近,奈何遞不上話茬,面面相觑,都是一臉尴尬。
“嬌嬌!”令狐嬌周圍一片真空,坐的位置如此明顯,倒是給虞雁卿提供了便利,一眼便瞧見了。
正待過去尋她,卻見路過的宋大小姐掩着手帕,陰陽怪氣道:“令狐嬌現在可是侯夫人了,你未婚之身,也要擠進夫人堆裏?莫笑死人了!”
“那又如何?嬌嬌便是成了侯夫人,同我情分始終未變。倒是你們與桓三,呵,不知還剩下多少王孫公子給你們挑選啊?”虞雁卿也是不甘示弱,反擊道。
這一句恰是戳中了她的痛處。若桓三看上的人,她們便只能拱手相讓,不敢争先,便說眼下汝寧長公主和南陽王府的兩門親事,多少權貴女子擠破腦袋想進門,如何能輪得到她和蔣蓉兒。
思忖罷,竟是一跺腳就離開了。
令狐嬌早就瞧見了這邊的兩人,幹脆離開了席位走了過來:“可是宋瑜說什麽惹得你不快了?”
虞雁卿微微搖頭:“沒什麽,不過是拌了兩句嘴。你也知道,她們那一幫子每次不說幾句嘴就渾身不舒服。”
不過方才她自己所言,又何嘗不是在說自己?有些黯然而已。
令狐嬌想想也是:“這處也太悶了些,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好好看看這名動京都的錦葵。”
虞雁卿卻是拉着她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個完全,奇道,“瞧你這一副萎蔫的模樣,難道是在侯府受了委屈?诶,快跟我說說,那位齊穆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可真如傳聞那般可怕?”
令狐嬌乍然被問及,腦子一時還未轉過彎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蕭燼可怕麽,說可怕卻又并不可怕,哪裏真如外界傳聞那般會吃人了?他不過面上冷淡,有時話語嚴厲,對自己......想起他一臉戲谑的模樣,令狐嬌不由一囧。
當即她支支吾吾,含含混混将這事蓋過:“......總之不是個吃人的就是了,不然我哪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同你說話。”
虞雁卿見她不肯多說,想來也是怕犯了那位的忌諱,也就不敢逼問了。
忽的聽見前方異動,眼見其他女眷紛紛前去,虞雁卿不禁好奇攔下一個随從問道:“前頭發生了何事?怎麽這麽熱鬧?”
“回小姐,是各位大人來了興致要鬥詩呢。”
“鬥詩?”令狐嬌不由面色古怪,她實在難以想象蕭燼一介武夫,大刀金馬,一臉冷然地坐在一堆文人雅士之間鬥詩的場景。
......
話說文人雅士之間鬥鬥詩文司空見慣,不過這次卻是由裴氏牽頭,強邀在場的諸位一起參與。
在場的文官倒也罷了,這武将卻大多出生寒門,粗字不識,更別提如他們貴族一般受過良好的詩文熏陶了。
而齊穆侯不巧,便屬于武将一類,更是自小流徙烏墨蠻荒之地,觀其言行,雷霆肅厲,絲毫未有峨冠博帶,儒人雅士的風采,衆官一時犯了難,皆暗惱上頭那裴家小子放什麽混話。
坐在左側的裴氏族人裏,一個年輕儒雅的公子哥率先站了起來,便是他先挑起的話頭:“今日好情好景,吟詩作對正好,也不枉尚書令府裏的錦葵開得豔麗,不知諸位意下如何?”說罷,裴子胥特地挑釁似的看着武将席,尤其是蕭燼的主位。其他自命清高,不屑武夫的勳貴子弟盡皆附和,想來是早已謀算好的。
那日被蕭燼丢進籠中,去了舌頭的裴子楚正是其胞弟。
裴子胥面帶得色,旁人不敢得罪齊穆侯,但今日他便要好好讓這齊穆侯跌個跟頭,為傷殘在家的弟弟報仇!
裴氏家主裴中石卻是充耳不聞,不過是旁支子弟,去了也不可惜,借此也可探探齊穆侯對裴氏的态度,也好作下一步打算。
南楚霖只是搖着折扇,含笑看着,并不打算介入,一副主随客便的模樣。
費無介早就不耐煩地嚷開了:“他奶奶的臭小子,敢欺大爺我不識字,待爺爺我過去一錘子了結他!”
一旁的韓青眼疾手快攔下了他:“你急個什麽勁?!大庭廣衆下喊打喊殺,便是侯爺也保不得你!莫要沖動,侯爺還不曾發話!”
其他武将也紛紛投來了請示的目光,若侯爺無意,便是叫他們打殺了這幫子文酸都行。
霍纓空也覺這裴氏欺人太甚,不由道:“侯爺,可要應了他們?”
蕭燼這才緩緩睜開雙目,環視一周,凡與之對視的眼神紛紛閃避。
他不由放聲笑道:“本侯覺得甚好。待詩文一過,咱們再來比比劍術如何?”
東越的文士雖說重文輕武,但卻也是自小學習劍術的,權貴子弟更是師從名師,名流宴會上劍舞比試更是不在話下,哪裏會懼?
裴子胥等人當下應得痛快。
一衆女眷恰巧趕到。
虞雁卿更是跟令狐嬌悄悄咬耳朵:“這齊穆侯看來也沒有傳說中那麽可怕嘛,那架勢看着怵人,但我卻覺得,這滿堂坐着的人,竟無一人可以撄其鋒!不愧是齊穆侯啊。”
令狐嬌滿目只瞧得蕭燼一人,心念他身上的傷,聽了這話,也未及深思,竟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虞雁卿一汗,不禁捏了捏她的臉,這嫁了人之後臉皮真是一天比一天厚了。
“哼,不過是一介武夫,憑一杆□□耍威風最是下乘。我們東越向來以文取人,莽武之人從來登不得堂,也敢這般誇口?!”桓梓玉不知從哪處冒了出來,一開口便是冷嘲熱諷,“我看你家侯爺這回,怕是要落下風了。”
“你......”虞雁卿面色一下青一下白,一時竟也找不出什麽詞反駁。因為桓三說的皆是實情,東越權貴确實不屑與武将為伍。孔聖之道自古有之,正統之人皆習之,以儒雅淵學鑒人,是世家承襲的标志。
令狐嬌穩住了怒氣:“話莫說得太早,小心閃了舌頭。”不知為何,她心下隐隐約約覺得,蕭燼并不是他們眼中所見的粗莽武夫。
桓三口上逞快,眼神卻是不自覺地往齊穆侯處瞟了數眼,若......面具下是一張俊逸的臉,将會吸引多少女子的目光。心裏這念頭一冒,桓三又忍不住懊惱起來,自己在想什麽呢?不過是一介武夫!
但聽得那裴子胥開口道:“既然尚書令大人是主家,不如這題目便由南大人指定吧,也免得有人說裴某徇私。”
南楚霖也不推辭,起身而行,眼見六路,耳聞八方,最後指着這日薄西山,層林盡染的景色道:“便以此景作詩,以一炷香為限。”
“好!”裴子胥早命人挨座布好文房四寶,便是要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給蕭燼一個響亮的耳光。
裴子胥只看了一眼,便文思泉湧,筆尖飛快,不一會兒,一首詩便已作得。單論文采,他裴子胥可不比“一頁鴻書”裴子楚差。
其他人雖無大才,但作一首詩卻是不難,一炷香內陸陸續續便也做好了。
蕭燼卻是紋絲不動,閑然看景。
倒是費無介在一旁抓耳撓腮,抓住毛筆如握柴刀,用僅識得的幾個大字,勉勉強強寫了兩句。
韓青寫完後瞥了一眼,登時面色爆紅,憋笑不已。
游方卻是看了數眼,竟還撫掌稱贊道:“妙啊,我看這裏所有的詩都還比不上費将軍這兩句神來之筆。”
霍纓空等人更是早已別過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