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夢驚魂
“你說侯爺昨夜不曾回來?”
“聽底下人說因前幾日京郊天降異火傷了無數人畜的事兒,陛下派侯爺前去視察災情。”
“唔,再去多拿一碟芙蓉金絲卷來,今兒這廚娘手藝格外好。”令狐嬌也不知是否将這話放在了心上,忙轉了話頭,就着床邊小幾吃得不亦樂乎,只着了素白的裏衣,長發披肩,尚是晨起未梳妝的模樣。
海棠鼓了鼓腮幫子,又好氣又好笑道:“主子,您可不能再吃了,再吃您這體型就該珠圓玉潤啦,到時侯爺可就抱不動您了。”
“你這妮子,說話好無遮攔。”令狐嬌戳了戳她的頰肉,眯起眼睛道,“別轉移主子我的注意力,還不快去拿。”
海棠一臉不情不願地去叫底下人準備。
令狐嬌的笑意卻是漸漸淡去,偏頭瞧着半邊床榻,輕輕撫了上去,一片冰涼,一如昨夜清冷。
她緩緩起身,來到窗臺前,望着清晨的白霧籠罩下的姹紫千紅,朦朦胧胧的,不似真實的美麗,一臉若有所思。
“主子,晨氣傷人,小心寒氣入體。”肩上忽然被人披上了一件單衣,令狐嬌卻仍是望着滿園麗景,滿是向往道:“若是能像從前那般出去玩樂便好了。”
“現在夫人也可以啊,只要跟府裏管家報備一聲,想來侯爺是不會不允的。”
“坐在轎子裏邊又有什麽意思呢,不過隔着半邊簾子而已。”令狐嬌認真地撥弄着窗臺上的翠綠的鳳尾竹葉,打理良久,确定一葉無損後,才微微嘆道:“記得好生給它澆水。”
海棠看了看那纖纖玉指下的鳳尾,神色微動,“是。”
“為我梳妝吧。”
令狐嬌坐在梳妝臺前,妝鏡中的海棠微微彎腰,慢條不紊地梳理着她的長發,低聲絮語。
“前些日子,戶部尚書和刑部侍郎被查出徇私舞弊,已被下旨廢黜,流徙嶺南,您的幾個宗伯族叔,還有侪輩手足都受了牽連,眼看宗産不保,不但如此,虞家等其他大家或多或少都蒙受了不小打擊,老爺都有些心力交瘁了。眼下晉州和襄州的都督将被調遣回京,這千裏錦繡山川便要易主了,侯爺這次,想來不會也不會手軟。”
海棠說着,将一支華美異常的琉璃鑲金攢珠銜鳳釵簪在了令狐嬌的鬓旁,“老爺差人來問,可曾探得侯爺的口風,遣何人任兩州總都督?還有先前交代的那事,可曾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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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嬌瞧着鏡中的臉,卻有些恍惚的陌生。她忽然開口道:“海棠,你可覺得我的臉有什麽不同?”
“主子,您現在正是如花的年紀,模樣慢慢張開了,有些不同那有什麽奇怪的。”海棠笑道。
“是麽?”令狐嬌喃喃低語。
“我竟又有些困了呢。”令狐嬌輕輕揉按着太陽穴。一聽這些事兒,她便本能地覺得厭煩,可身為世族大家的子女,她卻又不得不依從。在有限的範圍內,她可以驕縱任性,可一旦出了這個範圍,她便要擔負起屬于她的責任。
有些時候,她不能再裝作一無所知。沒有什麽是不需要代價的,哪怕是皇室最尊貴的公主,也随時會被當作交易的籌碼。
片刻她微微嘆了口氣道,“昨天讓你問雪溪拿的花樣子可曾拿到了?”
“拿到是拿到了,不過頗費了番工夫,奴婢瞧她那模樣并不十分情願。”
令狐嬌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想來平日裏都是她做侯爺的貼身衣物,又哪裏願意假手于人?不過既然她伺候侯爺這許多年,少不得要向她讨教侯爺的喜好罷了。去準備針線吧。”
海棠頓時神色古怪起來:“主子,您這是要自己動手嗎?”
令狐嬌随手又戳了她一記,嘟囔道:“怎麽,不行嗎?”
“......”
......
繡了一整天,令狐嬌只覺得自己的十個手指頭全被紮成了針包,肩酸目澀,入了夜便忍不住早早地進入了夢鄉。
海棠目不忍視地收拾着遺留的爛攤子,心道這玩意兒侯爺會收下才是見了鬼了吧。卻也心疼自家主子枯坐了一天的功夫,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令狐嬌只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裏風景如畫,清泉泠泠,空谷幽蘭,她肆意縱馬,馳騁無阻,滿目山花五彩斑斓,天際黛山銜遠,隐隐約約現出一抹遺世獨立的白,似皓雪冰川,空曠靈澈,又如清風徐徐,楊絮飄搖。
殘月高懸,華如匹練,寂靜幽黑的房間卻是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伫立床頭,望着錦被裏睡得正香甜的人兒。
蕭燼看見她熟睡時還綻放的笑靥,不由伸出了手,卻是停在了半空。這一牽扯,卻是令他悶哼了一聲,額上隐約滴下了汗。
“辛......”令狐嬌喃喃出聲。
他眼眸一深,以為是自己身上的腥味被她聞見,離身便起,不料卻被令狐嬌一拽住了袖子,“不要走!”
蕭燼聞聲回頭,卻是恰好望進了那雙忽然睜開驚恐的大眼裏。
令狐嬌吓得立馬松了手,整個人彈坐了起來,緊緊拽住了被角,一時話都說不利索了:“你......快來人——”
不料卻被來人一把捂住了嘴,随即便聽見了一身悶笑,“不要出聲,是我。”
只見他修長的手指摘去兜帽,那半面古樸的黑甲鐵面便呈現在她面前。憑着月色,令狐嬌這才确認真的是他,眼睛卻瞪得更大了,“侯爺大半夜的吓什麽人呢?”
“見你睡得香甜,不想驚了你。”蕭燼話語難得的溫柔了些。
伸手不打笑臉人,令狐嬌氣勢立馬弱了下來,鼻尖卻隐約聞見了一些腥甜味,循着味源,竟一路嗅到了他身上。
蕭燼立刻伸手抵住了她的腦袋,好笑道:“怎麽像只狗一樣?”
令狐嬌一臉不可置信:“你受傷了?”
蕭燼不可置否,只淡淡道:“小事,不必驚慌,替本侯拿些傷藥來,不要驚動其他人。”
她連忙爬下床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起藥來。
蕭燼眼睛抽了抽:“......左側櫃二列第五格。”
“哦......”令狐嬌按照他的指示忙打開了格子,卻見裏面瓶瓶罐罐令人眼花缭亂。
就在她準備全搬走時,蕭燼淡聲道:“藍瓶。”
一陣乒呤乓啷後,令狐嬌這才拿着傷藥回到床邊。卻見蕭燼渾身黑色披風兜得嚴實,根本看不出是哪出受了傷,不由小聲道:“侯爺快把衣服脫了吧。”
“哦?本侯受傷了如何自己脫?”蕭燼背靠床柱,屈起一條腿盤坐,定神瞧她,面帶戲谑。
令狐嬌不由又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傷還這麽不配合!
當下也懶得跟他說嘴,幹脆抄起小幾上繡花的大剪刀,拽着他的衣服便開始咔嚓咔嚓地剪了起來。
蕭燼:“......”
他順着這把剪刀,看見幾上的女紅用具,面色不由一動,就在令狐嬌反應過來要攔截的時候,拿起了一個香囊模樣的錦袋。
看了半晌,他面色古怪道:“給誰的?”
“......你。”
“繡的是什麽?”
“......火鳳。”
“你确定這不是一只水鴨?”
令狐嬌頓時面色一黑:“你愛要不要!”
蕭燼卻是沉沉低笑出聲,鉗了她揮動的兩只手,看着上頭密密的針眼,眼眸一深,“既然是繡給本侯的,就好好繡,免得本侯挂在身上,被同僚取笑。”
令狐嬌暗暗翻了個白眼,哪兒有人敢取笑堂堂齊穆侯,除非是嫌命長。她憤憤地加大了勁兒扯着他的衣服,待剪到了裏衣,卻是聽見他的悶哼。
她忙撒了剪刀,仔細一瞧,果然胸腹處的顏色比旁的更深了些,鮮血還在不停地滲出,洇處越來越廣。她的手不禁一顫,竟不知從何處下手才好。
蕭燼輕笑了一聲:“若是怕,便轉過身去吧。”
令狐嬌卻怔怔地瞧着,沒有動作。
他笑意一深,伸手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那白皙指骨分明的長指撩開衣襟的剎那,令狐嬌只覺得臉上一陣火燒,但就是倔強地不肯轉頭。
那肌理分明、堅實挺闊的胸膛“嘩”地便展露在了她眼前。
雖說并不是不曾瞧過,但每每瞧見,總是能令她面紅耳赤許久。
但當她的眼神落在下方那數條錯落的刀傷劍痕時,不由心頭一震,那些新舊交替的傷口和疤痕,不知是積累了多少年才形成了這般凹凸不平的肌膚。
令狐嬌驚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慌手慌腳地打開瓶蓋灑了藥粉上去。
從始至終她都不曾聽到他的聲音,就見他就這般瞧着自己,深沉似海。反倒是她抽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這些傷口,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随即卻感覺到他摸了摸自己的發頂,噙着笑道:“你說呢?”
令狐嬌見他還笑得出來,幹脆重重地按壓了下去:“我說不疼。”
便見他的面色剎那僵硬,她頓時慌了起來,難道自己下手重了?
“我不是故意的.......”
蕭燼微吸口氣,彈了彈她的腦門:“後背。”
令狐嬌忙殷勤地替他脫去剩餘的衣服,入目的卻是大片的燒傷的血紅,冒着血泡,鮮血順着焦肉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令狐嬌震驚地看着他的後背,簡直不敢置信方才他是如何忍着這麽嚴重的傷同她談笑風生的。
他說,這只是小事。
可那一道十餘寸的刀疤,幾乎從他的左肩劈至腰側,她簡直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她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防刀光劍影,暗箭火燎,究竟是要有多大驚人的毅力,才能活于刀口,舔血至今……
而但凡善隐忍者,圖謀必重。
可她竟覺得微微抽疼,雙目微黯,指尖不由撫過傷口邊緣,咬唇道:“......你是鐵做的不成,一聲不吭的,當真不疼?”
蕭燼的目色極淡,卻是看着她緩緩道:“有時一丁點的聲響,便足以致命,只有等到安全的地方。”
“那現在不安全麽?”
他微微一怔,随即卻是淡淡道:“......習慣了。”
是啊,習慣了。他勾了勾唇。
背對着他,令狐嬌的眼角忽然濕潤了,上藥的手滞了滞,好一會兒才重新擡起來。
然而蕭燼的背後卻放佛長了眼睛似的:“傻丫頭,你在為我心疼麽?”
令狐嬌別扭道:“沒有。”
蕭燼低低一笑,看着她拿來繃帶,低着頭笨拙地為自己纏繞傷口,毛茸茸地發頂抵着自己的胸膛,一陣陣地刺癢,似撓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