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我今日倒要看看她是個什麽表情!”說到這兒,他忍不住想起一張雅稚的小臉上滿臉通紅的憤怒,正惡狠狠的盯着他。
李林江在一旁搖了搖頭,忍不住為那呂妍捏了把汗,自上次遇見後,着實沒有這二姑娘的半點消息,派到呂府附近的暗探也沒曾發現她的半點蹤跡,定是守在府中,哪兒也沒去,只是拿着這麽一筆銀子,她沒有出來花哨,難道真的是呂煦暗中所借?難道呂府已窮到這種地步?這麽一想,倒是得抽個機會問問。
這臨時府第着實簡樸,還真不像是一個皇子的寝宮,若不是呂妍知道他的脾性,還真是不敢相信,看着剛建起的假山流水涼亭,一眼望去,府內地勢一目了然,唯有那個人工湖算是寬闊的,因為那兒的水源與梁州城的秦河相通,流的是活水,在上面泛舟,可以直達秦河之上,到也是個好去處。
各女眷随着刺史夫人鄭氏來到人工湖臨近的涼亭,湖上搭了個水上表演臺,顯然是為這群貴女表演之用的。
一群人來到亭中,唯呂妍與呂媛倆姐妹坐在亭外的池邊石礅上,此時正值夏季,呂妍看着那一池的荷花,還有荷花下游來游去的魚了,她忍不住從石礅的盒子裏拿出食物,撒了一把。
呂媛好奇的問道:“姐,你是怎以知道這石墩下有魚食的。”邊問着邊抓起一把,看中幾條魚,便撒了幾粒下去。
呂妍輕輕一笑,回答她:“剛才咱倆坐下的時候,我的小腳被這盒子給碰了一下,然後我就發現了,再說如此好環境,依這府邸主人的性子,不在這兒逗會魚,真是浪費了這裏的良辰美景。”
呂媛忍不住笑了起來,“這貴人的脾氣還真有趣,坐在這兒,清風拂面,聞着這滿池的荷花香,逗着這美麗的魚兒,還真是惬意。”
“嗯,他是懂得享受的。”呂妍想起上一世劉卓的整整傳聞,如今身臨其境也忍不住莞爾。
宴會開場,呂氏三姐妹同孟氏入宴,呂煦與一群官員陪着劉卓在二層樓上飲宴,既能欣賞這一池好景,還能欣賞池邊的美麗人兒。
女眷入宴後沒多久,便是表演開始,剛開始是自願上臺表演的貴女們主動上臺,大家在下面看着,後來上臺的人越來越多,刺史夫人鄭氏不得不派人維護次序。
這次來的都是美人兒,十四五歲的花樣年紀,一颦一笑猶如那二月的桃花,真是讓人賞心悅目。估計宴場上,只有呂妍與呂媛最是沒心沒肺,吃得開懷。一旁的呂薇卻有些緊張,特別是從張茵上場開始,眼神就沒有離開過。
梁州琴音最好的嬌嬌是哪位?各世家子弟定會異口同聲說:“那便是張長史之女張茵是也。”,對的,她之琴技亦如李茹是之舞技,都是梁州城裏最有名的。呂薇緊張也不為過,呂妍是清楚的,往日裏幾姐妹表演,父親便常常誇她才慧過人,本來就長得美貌,又有這才氣,到後來嫁給宇文業也不奇怪。
只是歷史還會重演嗎??
☆、表演
? 張茵的琴音剛起,宴場喧嘩聲嘩然而止。音色空曠綿長,優美輕揚,細細品來,似沐浴在山水之間,又似站在飛流直下的瀑布之前,清涼、惬意、舒服。
呂妍停下手中的動作,勾了勾唇角,這張茵的琴音的确與衆不同,如今呂薇應該更加緊張不安了吧!
張茵下臺之後,便是李別駕的孫女李茹是,她早已換上一身飛燕裝,步态輕盈的上了臺。這身衣裳粉中帶綠,與這滿池的荷花應景,宛如池中仙子,手腕上的兩條綠色絲帶繞在纖細的腰間,随着樂調與步伐舞動起來,真正是風景如畫,美人如斯,那靈活的猶似池中的蜻蜓、花辨上的蝴蝶,絲帶猶如她的翅膀,輕盈的身态舞動旋轉。
不只是二樓傳來歡樂聲,便是女眷這邊也是驚訝不已,以前都是傳聞,如今親眼得見,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呂薇微微傾身,挨近呂妍,問:“二妹,你上臺麽?”
“姐姐是家中才藝最好的,父親常常在我們面前誇您,所以還是姐姐去罷,我同三妹便不上臺了。”呂妍不緊不慢,臉色平靜的說道。
呂薇嘆了口氣,“張家與李家向來對父親沒有好眼色,我本想與兩位妹妹上臺,壓一壓她們氣焰,可惜……”
呂媛圓圓的眼睛在大姐與二姐兩人身上看了一眼,垂下頭去,聲音似蚊子:“大姐二姐向來不錯,三妹我不敢上前拖後腿。”
呂妍在桌下握住呂媛的手,拍了拍,然後看向呂薇道:“以大姐之才,必不在張李之下,我與三妹在臺下為你助威。”
呂薇抿了抿唇,“好吧,那我便去準備了。”說完,站起身來,步入內院更衣。
看着呂薇離去的背影,呂妍勾了勾唇,你就是怕我們上臺吧,才會幾次三番試探,如今的呂妍才不屑這種伎倆呢。
李氏下臺,掌聲一片,比之張茵更盛。
掌聲過後,許久卻沒人上臺,鄭氏皺了皺眉,正要遣仆人詢問,忽然鑼鼓聲響,着一身紅色舞衣的呂薇上了臺,她手腕腿祼套了銀環,便是纖細的腰間也套了一個大大的銀圈,走起路來,叮鈴作響,随着她的步伐敲擊出一種分外協調的樂章。
腳步轉動,裙折翻飛,細軟柳腰紅衣靈動飄逸,一團紅色嬌豔如花蕊,熟練的舞步,不堪一握的細腰,柔若無骨的身軀,再配帶着那硬當當的銀環,神秘、熱情,若說之前的李氏美如仙,那麽呂薇便是人間之豔妖。
呂妍不得不感嘆她的舞姿,不只美,而且張揚、大膽。
正在大家看得入神之際,呂薇的動作忽然停住,四肢僵硬,手腕腳祼上的銀環似乎被什麽人拉住,大家一驚,忙仔細的瞧去,發現不遠處的暗中站着一個人,每個銀環上都套住了一根繩子。
呂薇還在動,她想動,她想掙脫,但她不能動,她的臉色開始憂傷,身心似乎猶如那秋日的落葉,垂垂危危。
呂妍忍不住驚嘆,呂薇的這支舞不僅僅是支舞,是一種無聲的訴說與故事的結合。
南朝建國以來,民俗開放,女子之地位相較于以前的任何一個時代都要高,若是婚姻不幸,是可以和離的,就是在這種自由與枷鎖并存的南朝,是女人之幸也是女人之不幸,那一世呂妍當上側妃,韋氏為了嘩衆取寵,整合歷史出了一本《南朝烈女傳》,被魏王稱贊,發行于世,韋氏拓了一本給了呂妍,呂妍看後,忍不住在書後提了幾句,不知怎麽被人流傳了出去,後來成了她一生的污跡。
所以南朝的女子崇尚自由,可女子又經幾個朝代的熏陶與思想禁锢,社會風氣出現兩種流派,但貴女圈中卻以倡導自由、女性地位最是流行,呂薇的這支舞心思巧妙,又因她舞蹈根底不錯,演的是淋漓盡致。
被枷鎖牽制的銀環忽然斷裂,她自由了,她又似一個美麗的精靈自由自在的歡舞着。
二樓上,呂煦臉色忽紅忽白,看着自己寄予希望的大女兒,在貴人面前演了這麽一支舞蹈,心中氣惱不已,與他心情一樣的還有各官僚同仁,他們正暗自得意。
劉卓原本也沒什麽心思看這些舞,安坐上座。自各貴女進得亭中之時,他便注意到呂家二姑娘與其妹妹一起坐在石礅上喂魚的場景,心裏是又驚又惱,驚的是她怎麽知道這石礅下有魚食,惱的是他剛才喂完的魚,看着她們一把一把的撒下去,心痛起那些魚兒來。
入了宴,劉卓見呂家二姑娘走了,沉重的心放下,卻無意間瞥到舞臺上呂家大姑娘的舞蹈,驚豔的同時也是極為欣賞,舞畢,他忍不住叫了聲好,卻不知一石驚起千層浪,二樓衆位均是齊刷刷的看向他,他摸了摸鼻子,正了正嗓音,随意瞥了兩眼以示警告,便繼續看向下面。
呂薇表演完畢因為她的出色,一時半會居然沒有姑子敢上臺來,大家各自看着,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只得低下頭去。
呂妍看着呂薇,心情有些複雜,想不到這一世的她名聲還是會風靡梁州城,難道歷史還是會這樣向前發展嗎?
劉卓皺了皺眉,他側了側身,靠近李林江抱怨:“這呂家二姑娘,我看她可惬意了,來到府邸把我的魚撐個半死不說,自己一入宴,嘴就沒有停過,不知是她呂府的夥食太差,還是她太随心所欲,一點也沒有做姑子的自覺,你看看哪家閨秀有她半點相像的,一點女子家的矜持也沒有。”
李林江忍不住笑了笑,“她年紀尚小,心性不定,且看呂家大姑娘之才德,這二姑娘假以時日也會成為大家閨秀,才智過人的。”
劉卓聽後,忽然一笑,道:“既然來了,也應該上臺表演吧。”挨得近的李林江一聽,心裏咯噔一下,看向下面無所畏懼的呂妍。
“呂大人之女真是才藝過人,不知呂家二姑娘的才藝如何?”劉卓突然點名,較之先前的喝彩聲,大家似乎能接受,個個露出喜怒不定之色,遂想不到這貴人的愛好。
呂煦之前聽到四皇子的喝彩聲,心裏忍不住高興起來,看來大女兒押寶倒是押對了,如今聽到劉卓問詢,他清了清嗓音,語氣恭敬的道:“多謝貴人誇講,二女兒尚且年幼,心性不定,才藝不及其姐姐,就——”
“司馬大人過謙了,聽傳在呂府中這二姑娘之才藝不在其姐之下,心性不定倒是真的,但也不妨表演一番,如何?”劉卓看着呂煦,不待他說完便接口。
到這個份上了,再不上臺表演實在說不出口,呂煦回想起這二女兒來,在記憶中也不是那麽的出色,不過先前他也較忙,沒有在意,反倒精力都花費在這才貌雙全的大女兒身上了。二女兒乃孟氏之女,孟氏作為江南才女,嬌奴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吧!他這麽一想,便吩咐仆人下去通知二姑娘。
呂薇回座,女眷中各嬌嬌忍不住拍起了掌,如今內宅中,最流行的話題,便是這南朝女子之地位、南朝女子之風氣,上一世還有南陽公主的“妙談”,著有書發行于世,雖然後來魏王權力越來越大,這本書被法令制止,束之高閣,也不影響私下裏的津津樂道。
呂薇挨近呂妍兩姐妹,羞澀的道:“是大家喜歡,論舞姿還是比不上李氏的。”
“大姐跳得極好,不只有新意,論舞技也不比李氏差的。”呂妍笑道。
呂薇含笑,一雙漂亮的鳳眼眼波流轉,兩頰生輝,櫻桃小唇,猶露羞澀之色,微垂着頭,不好反駁下去。
正在這時,呂家仆人過來,在孟氏耳旁低語了兩聲。孟氏一愣,臉色微微一驚便斂了回去,她看向女兒,猶豫了一會,還是輕聲吩咐,“嬌奴,你大姐跳得極好,貴人也想看看你的才藝。”
呂妍剛到嘴的吃食卡在喉中上下不得,用手捂着嘴猛咳了兩聲,憋紅的臉,驚愕的看着孟氏,孟氏一臉無奈,自己孩子幾斤幾兩最是清楚,她大姐才藝向來是家中最好的,驕奴貪玩,平日裏她也舍不得責備她,這要是上臺表演該如何是好啊。
劉卓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懶懶的靠在軟塌上,看着底下的呂妍,靠近李林江輕聲道:“唉,看到沒有,這二姑娘失态了。”
李林江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娘,一定要上臺嗎?”呂妍問,她心中有些忐忑,上臺表演是不成問題,前一世在琴技舞技方面造詣頗深,都是在魏王府裏練得一身本事,也因着這個但凡劉賢瘰了疲了,她都相伴左右。
“嬌奴,不管好壞,為了你父親,你一定要去。”孟氏臉色一肅,語氣沉重的道。
呂薇聽到貴人點名了要二妹上臺,心中惱怒,如今聽倆人的對話,心裏忍不住暗笑起來,倒也好,讓你上臺出出醜,這個家到底誰才是最重要的。
“二妹怎可忤逆貴人?父親還坐在高樓之上,你讓他情何以堪?”呂薇面露笑容,語氣輕柔,不似在責備,還帶着一股寵溺的味道。
呂媛在桌下攥緊呂妍的手,一雙大眼睛滿是不安的看着她,“若是不然,二姐可要我陪您去?”
呂妍看着三妹,心中動容,想了一會道:“也好,如今妹妹同我練習了這麽久,最是默契。”
呂薇聽見,眼角瞥了呂媛一眼,勾起嘴唇,暗自冷哼了一聲。?
☆、快點還錢
? 倆人也未換衣裳便上了臺,琴已準備妥當,這是鄭氏聽了孟氏的話準備的。
倆人坐下,呂媛有些怯場,呂妍微微一笑,對她輕聲道:“三妹只管按着平日裏的來,便是今日彈的不好,也有大姐撐腰,掉不了呂家的面子,再說咱倆年歲還小,不會有人說的。”
呂媛緋紅的臉頰,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看着呂妍平靜的眼神,慢慢的放松下來。
“那麽三妹便同我彈奏一曲往日練習的《玄陽別序》如何?”呂妍輕聲問道。
呂媛含笑點頭,這首曲子練習的最久,她不曾聽過,卻覺音調優美,練得特別順手。
倆人撫琴,纖指一拔,真是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座下衆人嘩然聲止,樓上客座個個動容,劉卓坐直身子,頗有興致的看向舞臺。
“古有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琴聲悠悠,知音難覓!今日我們姐妹倆便上臺獻醜了,不求出衆,只覓知音難得!”呂妍清澈的聲音響起,帶着稚氣,卻有一股自由灑脫。
劉卓忍不住笑了起來,挨近李林江道:“這二姑娘真是聰明,若說她彈得不好,便不是她的知音,連聖人俞伯牙都拿出來說了,被她這麽一說,誰敢說她彈得不好了。”
李林江莞爾,他眉眼柔和的看着舞臺上的人兒,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似無形中牽着一張大網,觸動他的心靈,他想着以這二姑娘之心性,假以時日,這梁州城裏貴女們沒有人能比得過她。
《玄陽別序》這首曲子并不是呂妍所做,也不是這個時候産生的,上一世,正是魏王得權,功業受世人傳唱之時,遭人污陷,被今上貶回鵬城,離別之際,玄陽城最有名的琴師易乙坐在玄陽城外東邊的高山上,彈湊了這首曲子為魏王劉賢送別。當初呂妍在列,與劉賢共乘一車,聽得是清清楚楚,後來魏王得勢返回京城,卻得知易乙已故,傷心不已。
那次離別,卻不想成了永訣,這首曲子,呂妍卻記得,每每劉賢心煩氣燥之時,她便演湊一曲,雖沒有易乙之精辟,卻也能為劉賢安神撫心。
如今呂妍彈的是得心應手,前一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出,沒有易乙的曠達灑脫、洋洋流遠、靜若泰山,卻自成一股倉桑眷念之感。
曲分兩段,第一段是玄陽,流淌的是玄陽城裏的繁華美景、绫羅綢緞、香車寶馬、珠簾翠幕的生活。第二段是別序,就是這無邊的繁華與眷念,便是這前程茫茫的失落之人,遠赴鵬程卻名聲顯赫、功績偉偉遭人陷害的魏王。
別離是痛苦的,前程是茫然的,可人的心是帶着希望的,是的,魏王還會回來的,他的确也回來了,而且還成了南國之主。
琴音止,意猶存,座下無一人出聲,樓上劉卓與李林江一臉肅容,卻未曾回過神來。
梁州城裏沒有人的琴藝到了這般造詣。
梁州城裏從沒有聽過這樣的曲子。
梁州城裏的人大都沒有在玄陽裏生活過,他們不懂,但他們被這繁華美景迷住,又被這冗長的離別之苦所惑,他們沉淪在這無邊的喜悅與悲傷之間無法自拔,到最後卻是無邊的希望。
直到呂妍兩姐妹回到座位時,才響起了延綿不斷的掌聲,真是想不到原來呂家的二姑娘才是這梁州城裏最有才的,如此造詣,再假以時日,真是難以想象。
女眷中的人有喜有悲,樓上的人卻是一臉震驚的同時,個個都不得不重新審視呂煦這人,如今得了貴人的眼,兩位女兒又是如此了得,不管貴人傾心哪一位,這呂家之勢也不小矣,弄不好又會返回京城任職,呂家雖為寒門,祖上也是跟着高祖皇生死與共,一手建起這南國的,若朝中有人推薦一二,這返回京城是指日可待。
呂妍堪堪坐下,呂薇便挨近她,道:“遂不想二妹三妹才是家中琴技最好的,這首曲子甚是奇怪,不知二妹是從何得來的?”
呂妍淡淡的看向她,呂薇臉色微微一紅。“大姐真是奇怪,為何一定是從哪兒得來的呢?姐姐關心有些過了。”
呂薇的臉色忽紅忽白,她勉強收斂心神,甜甜的一笑,道:“姐姐說話急了點,姐姐并不是這個意思,妹妹有才,譜出的曲子也是與衆不同,看這形勢,貴人對咱們呂家印象更加深刻了。”
“大姐也是好才藝好手段,能識人喜好,投其所好,呂家不出名都不行。”
呂薇的臉色更加變化不定,“妹妹說笑了。”
劉卓意味深長的看着呂煦,道:“想不到呂大人的二女兒之琴藝如此了得,聽這曲子,前一段頗似在描述玄陽城的繁華呢,居不知二姑娘如此留念。”他說話是不緊不慢,聽不出他語氣裏的情緒,呂煦的額頭卻無端端冒出冷汗來,他聲音恭敬的道:“小女心性不定,尚小,不太懂事,還望貴人見諒。”
劉卓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離座而去。李林江也站起身來跟上。
出了宴場,劉卓腳步頓住,忽然道:“元緒,這呂氏小姑子好生手段。”
李林江一愣,他站在劉卓身側,這個位置,依舊能看到底下呂妍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此時正開懷的吃着,看了一會,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劉卓見他許久沒回答,如今又忽然發笑,心中有些惱意,他看向一側的李林江,見他正看着樓下出神,他循視看去,正好看到呂妍正在吃着雞腿,飯量倒不小,他冷哼一聲,“這小姑子到是活得自在,一點也沒有女孩家的樣子,若不是剛才那一曲是親眼見得,還真難以想象是她彈湊的。”
劉卓向侍從小聲吩咐了幾句,侍從領命下去了,劉卓依舊站在那兒看着,臉上神色展開,再看不剛才那滿臉的惱意。
侍從使了丫鬟來到呂妍身旁,輕語道:“我家主子說了,那一萬兩銀子,這一個月內必須還上。”說完便要走。
呂妍的臉色是瞬間就拉了下來,她騰的站起身來,跟着丫鬟就往前走,且走且吩咐:“走,帶我去見你家主子。”
呂薇疑惑的看着呂妍的背影越走越遠,她回過頭來,想了想,也站起身來,尾随而去。
劉卓看到呂妍前後的變化,心情大好,但看到呂妍忽然站起身來,随着丫鬟走了上來,他臉色一慌,急忙道:“元緒,咱們走。”
李林江見佳人離宴,也無心再觀看,便聽了劉卓的話,準備要走。
劉卓似乎想到什麽,他腳步一頓,又停了下來,神色有些嚴肅。
李林江錯愕的問道:“異,你這是?”
“無事!”劉卓語氣有些冷。
呂妍是一時氣憤的走了過來,可路上卻有些反悔了,人家要她一個月內歸還,按理她寫了借據,寫得是清清楚楚的三個月內歸還,沒道理毀約,可欠款的對象是四皇子,若他真要收回,她也是拿他沒辦法的,何況如今呂家還得借着他的勢在梁州城呆下去,免了父親受人排擠之苦。
呂妍猶猶豫豫的來到劉卓與李林江面前,她挺直了脊背,端莊的行了一禮,眼神平靜的看向劉卓,道:“貴人乃頂天立地之大丈夫夫,纡餘為妍,卓荦為傑,能結識您這樣的英雄人物,是小女子三生有幸。”“貴人救小女子于水火,小女子感激不盡、銘刻于心。小女子欠貴人的銀兩,必按借條上之約定,準時歸還,還望貴人成全。”
劉卓與李林江俱是一愣,這小姑子的嘴滑着呢。劉卓清了清嗓子,被她這麽一說,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故意冷着一張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到是挺能說的,我若是不答應,便不是那頂天立地之大丈夫、出爾反爾之輩,你這是要項撞我麽?”
呂妍神色未變,語氣不緊不慢恭敬的道:“小女子并無此意,小女子心直口快,想到什麽便說什麽,若有沖撞之意,還望貴人見諒。”
劉卓冷笑一聲,“你沒有這個意思,你難道就不怕我麽?”劉卓的語氣似真似假,呂妍在心中思付了一番,她憑着上一世的經歷,篤定這四皇子絕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她如是回答:“怕的。”
劉卓不想她答得這麽幹脆,愣了愣,回過神來,“到沒見你有多怕。”
“我當然害怕貴人提前收回銀兩,但我相信如皓月般的您絕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子,所以我雖然害怕,但我更加相信與堅定。”
劉卓一雙深遂的眸子看着呂妍,許久才道:“希望你謹守諾言。”
呂妍行禮告退,臨走時看向劉卓身旁的李林江,正好與他的眼神對上,倆人俱是一慌,她忙垂下頭回身。
去時心情極壞,回來時卻輕快多了,真是虛驚一場,呂妍心中感慨,看來這四皇子的銀子還真是不好借。
劉卓看着呂妍離去的背影,對一旁的李林江道:“你說她是怕了還是篤定我會拿她沒辦法?”
李林江笑着道:“她還小,小孩子都是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不會彎彎繞繞,你就原諒她吧。”
劉卓聽他這麽一說,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的道:“頂天立地之大丈夫……”
呂妍回座時,孟氏正與各夫人道別,随即領着三姐妹坐上呂家的馬車回府。
自這次宴會結束,梁州城便流傳開來,呂氏姐妹,花容月貌,才藝無雙,成了梁州城裏的“并蒂蓮”,呂氏二姝,才貌風靡梁州城。?
☆、阿奴
? 回到呂府,呂妍剛與三妹告別,孟氏身邊的張嬷嬷便過來傳話,孟氏尋她去前堂。
來到堂前,一進門便看到孟氏端坐在榻上,眼神平靜的看着她,沒有了往日的溫柔笑語,只有一股冷冷的疏離感。
呂妍心中一慌,忙挨近孟氏,跪坐在她身旁,用頭噌了噌,柔柔的喚了一聲:“娘!”
孟氏垂下頭來,伸手捧起呂妍的小腦袋,眼神裏有研究有猶豫。
“娘、娘!”呂妍有些慌,她重複了喚了兩聲。
“你還是我的女兒嗎?”孟氏突然自言自語的問,大拇指指腹擦過呂妍的臉頰,語氣是滿滿的疼痛。
“娘,我是你的嬌奴。”
“那首曲子你是從何得來的?”
呂妍一愣,面對呂薇她毫不懼怕,但面對孟氏,上一世早早離開她的母親,這一世無意間得到母愛,她珍惜,她留戀,她更舍不得欺騙。
“嬌奴,你真的是我的嬌奴嗎?”
呂妍閉着眼睛,沉痛的咬了咬牙,還是撒了一個謊,她解釋:以前偷偷出府游玩的時候,聽到有人彈過,甚是歡喜,便記了下來,沒事就練習練習,居不想自己喜愛的曲子反倒練得越好。
孟氏安靜的聽她講完,沒有反駁也沒有詢問,她只是看着呂妍,許久才道:“嬌奴,娘親不奢求別的,只希望你同你兄長,一生平平安安的,将來擇個好人家,嫁娶都遂了你們意,她便放心了。”
呂妍隐下心中的愧疚,撲入孟氏的懷中,許久擡不起頭來,她想上一世再委屈再艱難,這一世只要有了母親與兄長,一切便足夠了,這便是她要守護的。
要守護自己最重要的人,呂妍的心更加堅定,上次發生的事,呂妍是記在心上的,雖然秦氏的乳母伏了罪,不了了之,但呂妍一直便沒有放棄,前一世母親被父親送人,這都是有緣由的,最終得利的人不就是劉氏麽!正好那次那男子是從蘭竹宛裏出來的,這事情定與劉氏脫不了關系,呂妍這麽想着,心中暗暗計較了一番。
蘭竹宛西廂房,呂薇跪坐在榻中,溫馴的垂下頭去。對面坐着一臉驕豔的劉氏,劉氏今年三十有二,卻生得一張娃娃臉,長年保養得宜,白皙的皮膚,容光煥發,自有一股驕嬈之氣。
她看着對面臉色暗淡的女兒,嘆了口氣道:“你兄長不争氣,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閑,不好學識不好經商,神龍見首不見尾,若不是他占着長兄的位置,若不是娘親在你父親面前兜着,你父親怕是對他失望至極。
你兄長我是沒得盼頭了,你妹妹尚小,不懂事兒,家中一切都靠你了,誰知又被三房的二姑娘給壓了一籌,如今你的名聲旁邊總被人提起她的名字,還好她年紀小,除了名聲,其他方面她也争不了什麽,怕就怕你父親的心偏向那一邊,到時娘親再想借勢為你擇個好人家,怕是都難了。”
呂薇擡起頭來,臉色微白,語氣有些冷意,問道:“娘,父親可有納平妻之意?”
劉氏又是一嘆,臉色暗了暗,“若是之前,你父親的心思,娘親我還能猜上幾分,如今,你父親的心思是越來越來猜了,也不能怪你父親,三房的二姑娘入了貴人的眼,那二姑娘的兄長也不差,年輕輕輕敢獨自一人去江南隴州借錢,若是放在你兄長身上,哪敢出門半步,只會在家胡亂揮雇,結交一些纨绔子弟。唉!”
“娘!”呂薇年紀雖然只得十四歲,但這一刻她那認真嚴肅的表情卻不似一個十四歲的姑子該有的,她看着劉氏,道:“娘,父親若要立平妻,那平妻之位只能是娘親您,我說到做到。”
劉氏一愣,看着自己的女兒,似乎看着她一下子就長大了,她的心莫名的平靜下來,她終究有了依靠,她才慧過人的女兒啊!“我們這一房終究只能靠女人,娘親只希望你能擇個好人家,拉你大哥一把,別讓他再這樣頹廢下去,傷了你父親的心,若是……若是能與貴人結親,當然是最好不過,若不然,娘親也會尋機會為你籌謀一番的,薇薇大了,要學會忍耐。”
呂薇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往劉氏的懷裏噌了噌,道:“娘,您別擔心,女兒倒有一計,您看如何?”說完便伏在劉氏耳邊輕輕低語了兩聲。劉氏聽後一驚,既而沉思了一會,許久才道:“此計甚好!”母女倆笑了起來。
清晨,呂妍正在整理藥材,先前放風的碧玉匆匆從外進來禀報,原來是孟氏來了。呂妍忙收起藥材,整了整衣裝,迎了出去。
孟氏一身绛紫的裙裝,一雙鳳目柔水含情,她面帶微笑的走了進來。呂妍見狀,開心的問道:“娘,您這是要去哪兒?”
孟氏拉住呂妍的小手往裏走去,邊走邊道:“娘親收到李別駕夫人的請帖,今日與你劉姨娘一同陪她去往祈福寺上香。”
“娘!”呂妍心中歡喜,想不到一直高冷的李家居然主動貼近她們呂家了,這樣父親在梁州城裏呆着也不會那麽難過,有了李家必會有張家,還有許多梁州裏的世家們,這一世的處境真的要變了,那麽她母親的遭遇是不是也會改變?
“時辰尚早,我放心不下,過來瞧瞧你可也闖禍!”
“知道了,娘,您放心。”
送走孟氏,呂妍便火急火了的換上了丫鬟的衣裳,倆人又在鍋爐邊抹了一把臉,便與碧玉偷偷地溜出呂府。
這次她沒有去藥房,也沒有去當鋪,她直接去了柳巷,出門一路走來,極是謹慎,生怕被人跟蹤。倆人是繞着彎兒,經過鬧市,确定沒有人跟蹤才走進柳巷的。
柳巷是梁州城裏有名的煙花場所、歌舞伎坊,空氣中迷漫着胭脂水粉的味道,如今正是上午,街道兩邊安安靜靜,大門緊閉,若是晚上,必是客朋滿座,歡聲笑語,烏煙瘴氣吧!可就是這麽一個地方,卻有這麽一個人,能改變呂妍的大半命運,是的,她今日便是來尋她的,上一世她是鬼婆的心腹,她喚阿奴,這一世的阿奴只能是她呂妍一人的專屬品,鬼婆休想染指。
倆人走了好長一段路,街上行人很少,呂妍主仆兩人又事先抹黑了臉蛋,看不出真容,此時一身丫鬟服飾走在大街上,并不引人注意。
許久,來到一處與外面隔隔不入、破爛不堪的小院子,呂妍停住,她四下望了望,便徑直往裏走去。來到大堂前,也算不上大堂,那屋頂上一個大窟隆,地面上積了一灘雨水,室內昏暗,一眼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呂妍定了定神,看到角落裏曲展着一人,睡在毛草堆裏,那裏是唯一幹爽遮雨的地方。呂妍擡步往裏走,碧玉忍不住拉住呂妍的衣袖,不安的道:“女郎,如此腌髒的地方,還是由奴婢代您去吧。”
呂妍拍了拍她的手,大聲說道:“碧玉,我既然誠心來此,求才若渴,豈有嫌棄之理,人生在世,遇知已難求,遇人才更是難得。”話畢,呂妍一瞬不瞬的看着角落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