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陳爍稱呼自己的父親為陳先生,語氣僵硬生冷,眼神裏也帶着莫大的敵意。
這樣的态度幾乎是一瞬間觸怒了陳耀帆。
他沉下了臉,厲聲說:“陳先生?枉我生你養你一場,如今翅膀硬了,連你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生 我養我?”陳爍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冷笑兩聲,“我承認你生了我,但是養我?請問陳先生,你何時養過我了?從出生到離開那個家,我只記得每天是我媽含辛 茹苦地帶着我和我妹,你不過就是個過路人,每天回來睡個覺,有時候連覺也不在家睡。離開家後,養我的是李伯伯。為我操心,怕我在大學裏不适應,所以每周給 我打電話來的也并不是你陳耀帆,請問你哪裏來的資格說自己養了我?”
一番話疾言厲色,陳爍說得毫不留情。
陳耀帆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他 擡手指着陳爍,“好,好,就算你記恨我,怨我沒盡到父親的責任,對我如此就罷了。但璐瑤是你妹妹,她什麽時候對不起你了?你離家那年,她不過和熹熹差不多 大的年紀,她又懂什麽大人之間的事了?現在她要結婚了,你一個當哥哥的滿足一下她的心願,暫時放下你對我的成見——”
“當哥哥的?”陳爍打斷了他的話,目光慢慢轉向了陳璐瑤,“我說過了,我從來就不是她的哥哥,我也沒有這樣的妹妹。”
“哥……”陳璐瑤的聲音很微弱,眼睛裏是搖搖欲墜的淚水。
陳爍卻視而不見。
他看着陳耀帆,一字一句地說:“你了解你的兒女嗎?你确定這個女人是你眼中那個柔弱可憐、依賴哥哥的陳璐瑤嗎?當初你不了解熹熹,不了解我,你以為今天你就了解這個每天跟你共處一個屋檐之下的女兒了嗎?”
陳耀帆臉色難看之極,沒有說話。
陳爍笑了,傲慢至極地說了最後一句話:“夠了,話不投機半句多,浪費口水是件沒有意義的事。慢走不送,陳先生。”
他目不斜視地與父親擦身而過,臨走前不忘一把拽住餘田田的手,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單元門。
咔嚓,門自動鎖上,将外間的一切隔絕開來,卻隔不斷門內門外的複雜牽絆。
餘田田被他拉着大步踏入電梯,明亮的燈光将人的面目照得一清二楚,也照亮了陳爍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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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爍放開了手,輕聲說:“讓你看笑話了。”
餘田田确實被剛才那一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可她一點也不覺好笑,心裏反而很不是滋味。
她收回被他拽過的手,低頭看着留有餘溫的掌心。
這一刻竟然也忘記了害羞與心動。
她問他:“陳璐瑤到底是什麽人?”
好半天,陳爍才用生硬的口吻說:“陳耀帆和他秘書的私生女。”
餘田田一怔,這年紀……
陳爍看她一眼,印證了她的猜想,“她和熹熹差不多大。也就是說在我媽生下熹熹以前,他就已經出軌了。”
他 笑了笑,用稀疏平常的語氣說:“跟你說件搞笑的事情吧,我小時候挺蠢的,蠢到分不清誰是親人誰是敵人。十來歲的時候,熹熹還小,陳耀帆經常帶着個跟她差不 多大的小姑娘回家,說是朋友的孩子,帶回來跟熹熹作伴。我那時候智商低到沒有下限的地步,對熹熹有多好,對她就有多好,因為感激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陪熹熹 一起玩,我甚至帶她去游樂園,帶她去吃好吃的。有時候熹熹去學畫了,她眼巴巴地跟在我身後叫我哥哥,我那時候心軟,就在熹熹不在家的時候,把對她的愛全部 分給了那個小姑娘。”
“後來我媽走了,熹熹去美國了,當我忽然發現自己的世界天崩地裂的時候,陳耀帆帶着小三登堂入室,與此同時還帶回來了一個私生女。”他笑得越來越厲害,幾乎是顫聲說,“你知道那個私生女是誰嗎?”
是陳璐瑤。
是那個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瞞了他十年的小姑娘。
她肆意揮霍着他的兄長之情,用她的眼淚與歡笑分走了熹熹專屬的寵愛,如今她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踏進了陳家,取代了熹熹,成為了光明正大的陳耀帆之女。
陳爍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眼神深幽無光。
他說:“如果說她小的時候不提自己的身份,我可以理解為陳耀帆再三叮囑,她年少不懂事,因為害怕所以瞞住了。可是她長大以後仍然絕口不提,反而放心大膽地跟在我身後哥哥長哥哥短,這還可能是她天真單純嗎?”
一個小三的女兒,破壞他的家庭的元兇之一,竟然瞞了他十年,騙得他對她好,好到無微不至。
明白真相以後,他曾經無數次回想起了過去的點點滴滴。
她初次踏入陳家時,眼淚汪汪地告訴他:“瑤瑤沒有爸爸,媽媽說爸爸不在了。”
那時候的她還不叫陳璐瑤,未免打草驚蛇,非常謹慎地跟着媽媽姓,叫做張璐瑤。
他憐惜小女孩從小失去父親,沒有父愛,所以疼惜她,對她好。
他帶她去游樂園時,她拿着冰淇淋吃得一臉滿足地對他笑:“我沒有哥哥,我好羨慕熹熹有個大哥哥,你可以當我哥哥嗎?”
天真無辜的大眼睛,屬于孩童的稚嫩的期盼,他又怎麽忍心辜負呢?
一直到她十二歲這年,她都時常出入陳家。
她甚至與陳熹發生過争執,她哭着跑出門,看見陳爍時還故作堅強地擦幹眼淚,說是自己不對,自己惹熹熹生氣了。
那天她的白裙子被陳熹染上了顏料,頭發也亂糟糟的,模樣好不狼狽。
追出門來的陳熹怒氣沖沖地對哥哥說:“你讓她走!讓她從今以後再也不要來我們家了!”
陳爍不明就裏地問妹妹發生了什麽,是陳璐瑤哭着說:“都是我不好,非要熹熹教我畫畫,結果把她畫好的一幅畫給弄髒了……”
陳熹尖聲反駁說:“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就是故意把顏料甩上去的!”
這樣一場屬于女孩子的争執,理所當然被陳爍簡單化了。
他攔住妹妹,先是要陳璐瑤跟她道歉,然後要求她不許生氣,言歸于好。
在他看來,妹妹是自己捧在手上疼在心裏的小公主,而陳璐瑤不是。她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姐妹,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成長着,哪怕不小心招惹了熹熹,也是值得原諒的。
然而他的大度,他的關愛,他的無私,一切的一切都證明是他太蠢太天真。
當陳璐瑤與她的母親一同站在陳家的大廳裏時,陳爍才恍然大悟,原來曾經在他眼裏柔弱不堪的少女竟然心機深重,從一個稚嫩女童起就懂得隐瞞起屬于自己的秘密。
花樣少女站在裝修豪華的客廳裏,眼裏有來不及掩飾的喜悅。
她脆生生地叫着哥哥,好像還和從前一樣依賴他、喜歡他。
然而對于陳爍來說,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熹熹的玩伴,他可以無私給予關愛的鄰家妹妹了。
……
陳爍閉了閉眼,阻止了這些紛繁蕪雜的念頭。
他靠在電梯光滑的牆面上,苦笑着問身側的餘田田:“怎麽樣,好笑嗎?”
迎接他的卻不是言語,而是一只柔軟溫熱的手。
那只手觸到了他的睫毛,輕輕地摸了摸,然後是主人悅耳動聽的嗓音。
餘田田說:“睫毛好長。”
他不明就裏地睜開眼睛看着她,卻看見她彎起唇角說:“聽說睫毛很長的人很聰明,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電梯門開了,可是誰也沒有急着踏出去。
餘田田站在原地,擡頭定定地望着他,“在我看來,其實你一點也不蠢。當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欺騙你,你又怎麽可能提前有所警惕,發覺別人的用心險惡呢?”
相反,你善良,無私,溫柔,美好。
站在十七歲的年華裏,你美好得像是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少年,只會讓人心疼,卻絕無可能與愚蠢沾邊。
“善良不是愚蠢,正如你毒舌并不代表你尖銳刻薄。”餘田田輕聲說,“有時候,你需要很用心很用心,才能發現深入內裏、不動聲色的溫柔。”
而我,在你的身上看見了這樣的溫柔。
這一刻,陳爍內心的震動猶如波浪滔天,來勢洶洶。
餘田田眼中的信任與肯定,忽然間勝過了她言語裏所承載的重量,壓在他心上,令他無端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聽見心跳很重很遲緩,眼前竟然有些模糊。
“我自怨自艾了很多年。”他喃喃地說,“一直怪自己太蠢,沒能發現她的謊言,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事情就不會變成那樣了……”
他喃喃自語着,而餘田田默不作聲地帶着他回了家,一路沒有開燈就進了客廳。
她蹲下身來,在黑暗裏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輕聲說:“不怪你。”
然後張開了手臂,抱住了他,抱住了這個似乎一直停留在十七歲,不曾長大、也不曾走出陰影的男人。
“不怪你。”她在他耳邊重複,“不怪你。”
一遍又一遍。
熱狗遠遠地站在玄關處看着黑暗裏的這一幕,沒有上前打擾。
這一幕不适合打擾。
這一幕,只屬于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基本都清晰明了了。
這是小說,也是現實,現實中不乏陳耀帆這樣的人。
也許現實裏很多“陳耀帆”還過着安穩富裕的日子,然而在我的故事裏,我希望善始善終,惡有惡報。不會大開金手指,但是該有的,一樣也不會少。
熹熹是個好孩子,夢想與愛情,我都想送給她。
希望大家最後都能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