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吃早飯的時候,陸慧敏來電話了。
她早上起床時才發現餘田田竟然徹夜未歸,一下子慌了神。
餘田田趕緊說自己沒事,昨晚遇到點小意外,去了趟醫院。
“受傷了?”陸慧敏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皮外傷,蹭了一下,沒事的。”
磨叽了幾句,陸慧敏找到了問題的關鍵,“那你昨晚在哪兒睡的?”
餘田田一下子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了。
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鐘,反問一句:“是在陳醫生家吧?”
餘田田一驚,“你,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知道?”陸慧敏哼哼兩聲,“還想哄我呢?尼瑪全醫院都知道你倆有一腿。”
餘田田驚慌失措地張大了嘴,“全,全醫院都知道了?”
她腦袋有點暈,因為這事兒怎麽大家都知道了,她自己還不知道啊……
礙于陳爍坐在她對面,有的話不方便說,餘田田對陸慧敏說:“你等等啊,我去陽臺上接電話。”
然後在陳爍狐疑的眼神裏一溜煙跑到了陽臺上。
陸慧敏在那頭扯着嗓門兒叫着:“餘田田你真不夠意思啊!咱倆誰跟誰呢?你都和陳醫生好上了,居然一聲不吭,連我都給瞞得嚴嚴實實的,你自己說吧,準備怎麽受死?”
“我倆沒好上啊,你們全都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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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你,沒好上你住他家幹嘛?哦,合着你倆男未婚女未嫁,因為生理需要随便打炮?嘿,我說餘田田,沒看出來你這麽奔放啊!咱倆都多少年了,你這骨子裏的浪蕩終于跑出來了……”
陸慧敏一張嘴就跟機槍似的,噼裏啪啦吐個不停。
餘田田欲哭無淚,“我倆真的沒好上,我瞞誰也不敢瞞你啊……”
陸慧敏一頓,然後問她:“那你倆現在哈關系?”
“沒啥關系。”
“那你喜歡他不?”
“……”餘田田不說話了。
“那他喜歡你不?”陸慧敏又問。
“我,我不知道。”
話題忽然轉移到了這麽露骨直接的一面,餘田田心裏開始七上八下的。
她靠在陽臺的扶欄上,回過身來看着餐廳裏的陳爍。
他側對陽臺吃飯,熱狗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一人一狗都很專心地埋頭吃飯,他還時不時從盤子裏分一小塊火腿腸給身旁的熱狗。
這一幕看上去格外和諧,甚至有一種只屬于家的溫馨味道。
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她微微眯着眼,心情忽然又平和下來。
她彎起嘴角,輕聲說:“我喜歡他。雖然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但是我可以努力一把,努力讓他喜歡上我啊。”
是肯定的語氣。
是小宇宙突然爆發的一瞬間。
陸慧敏在那邊詭異地沉默了片刻,然後篤定地說:“依我看,*不離十了,遲早的事!”
“你怎麽知道?”
“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啊?我每天跟他都在一層樓上班,他以前什麽樣,現在什麽樣,對別人什麽呀,對你又什麽樣,我這不兩只眼睛一只耳朵,都看得聽得一清二楚嗎?”
當确定自己動了心的那一刻,身為女孩子就會開始需要閨蜜的分析。
餘田田專心地聽着陸慧敏口中的蛛絲馬跡,心情一點一點雀躍起來。
挂斷電話以前,她甚至答應陸慧敏:“好,今天我就努力試探試探他的口風!”
然而信心爆棚是一回事,有勇氣直面事實又是另一回事。
當她從陽臺上踏進屋後,剛才那句看似很簡單的“試探口風”頓時就變得不簡單了。
她怎麽也問不出口,總不可能一開口就問:“陳醫生,你喜不喜歡我?要不我努力努力,你争取喜歡喜歡我?”
陳爍的假期還沒結束,剛巧餘田田又傷了手,他提議:“今明兩天就待我這兒吧,我秉承人道主義,給你春風一樣的關懷。”
餘田田當然要假意推辭一下,于是客客氣氣地說:“這樣太麻煩你了吧,陳醫生?我還是回家算了。”
陳爍爽快利落地點頭,“行,那你回去吧。”
餘田田:“!”
這都什麽跟什麽?難道不應該是特別熱情地挽留一下,然後她才好順勢下了這個臺階,順順利利留下來嗎?
餘田田傻眼了。
陳爍看着她的表情翻翻白眼,“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不那麽假惺惺的會死嗎?”
好吧,餘田田又被整了。
然後陳爍拉着她去市場買菜。
餘田田一只手不方便紮頭,所以披着頭發,陳爍走在她身後半步,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那只搖搖晃晃的小辮子呢?沒有小辮子他揪什麽去啊?
于是走着走着,餘田田想問陳爍買魚嗎,一回頭就發現這家夥不見了。
她慌慌張張地在原地左顧右盼,然後才看見他從路邊的飾品店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條……粉紅色的絨毛發圈?
她神情複雜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着一個變态。
而這個變态特別理直氣壯地說:“跟我走在一起不許披頭散發的,拉低了我的氣場和精神面貌!”
他把她拉到路邊,“低頭!”
餘田田在“變态”兇巴巴的囑咐下低下了頭,紅着臉任由他動作生疏地替她紮馬尾。
陳爍的手在手術室裏靈活輕盈,游刃有餘,但在女孩子的頭發這回事上可就不行了。
一會兒一縷頭發鑽出了手指,一會兒又有幾根發絲掉在了脖子上。
他毛毛躁躁的樣子像個大男孩,臭着臉一邊把碎發合攏來,一邊碎碎念:“你這什麽臭頭發,短發那麽多,滑得跟泥鳅似的……”
路過一對買菜的母女,母親提着籃子往前走,小姑娘忽然好奇地駐足看着他倆。
母親回頭叫她:“走啦,妞妞,站着愣什麽神?”
妞妞笑眯眯地指着他倆,“媽媽,這個叔叔在給大姐姐紮辮子!”
餘田田臉上爆紅,趕緊推了陳爍一把,“你快點啊!”
陳爍迅速紮好最後一圈,沒好氣地轉過頭來對小女孩說:“喂,小孩兒,看看清楚,我和她明明差不多年紀,憑什麽她是大姐姐,我就是叔叔啊?”
餘田田無語地捂住臉,聽見周圍的人發出一陣輕笑聲。
小姑娘認真地說:“她長得好看,好看的就是大姐姐。”
陳爍走近了,蹲下身來指着自己的臉,“我長得比她還好看,快,不許叫叔叔,叫哥哥。”
早晨的菜市熱熱鬧鬧,只有這麽一個幼稚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和一個小姑娘較勁,非得要人喊自己大哥哥。
餘田田笑啊笑,最後拉着他就走。
“別丢人現眼了。”
沒能從固執的小孩兒嘴裏讨來他想要的大哥哥,陳爍心下不悅,好在餘田田那歪歪扭扭的小辮子終于開始在空氣裏晃啊晃的,他心情終于轉好,伸手神氣地揪了揪。
餘田田哎喲一聲。
這時候心下一動,她幾乎是脫口而出,“陳醫生,你為什麽老愛揪我的鞭子啊?幹嘛不去揪別人的?”
為什麽只有她一個人有這種特殊待遇?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陳爍。
陳爍也不假思索地說:“行啊,揪別人的也成啊,你倒是給我找個熟到我能揪小辮子的人過來啊!”
餘田田鼓起腮幫子不說話了。
這一天下來,餘田田做出諸多嘗試,多次想問出“陳醫生你覺得我怎麽樣啊”。
然而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買菜的時候,她湊到他旁邊悄悄問:“陳醫生啊,你覺得——”
“哎,這魚挺新鮮的,買點回去紅燒?”
“啊?……好。”
然後興致勃勃的大廚就這麽專心致志地買菜去了。
做飯的時候,她大着膽子跑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陳醫生啊,你覺得我——”
“去去去,本大廚做飯,你在外面偷什麽師學什麽藝?”陳爍把熱狗踹出來,廚房門一關,“你倆好好培養感情去!”
吃飯的時候,餘田田鼓起勇氣擡頭望着陳爍:“陳醫生啊,你覺得我怎——”
“吃魚的時候不許說話!”他兇巴巴地擡頭瞪她,“卡住了怎麽辦?”
“……”餘田田乖乖埋頭吃飯。
飯後看電視,她又趁着偶像劇演到吻戲的浪漫時刻問陳爍:“陳醫生啊,你覺得我——”
陳爍一拍大腿,“飯後坐着看什麽電視啊?走,出門遛狗去!不然脂肪堆積要長肉!”
“……”餘田田欲哭無淚。
帶着熱狗在小區裏散步,一圈一圈,周圍寧靜而安谧。
這一刻,餘田田終于松口氣,現在沒什麽要緊的事能打斷她問出口了吧?
她滿懷希望地側過頭去望着他,“陳醫生。”
陳爍轉過頭來,“幹嘛?”
是一臉純真無暇的表情,他睜着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眼眸裏只有她一個人的倒影。
熱狗也跟着停下來,轉過頭來望着她。
整個小區都很安靜,天色漸晚,行人不多。
樹蔭下只有他們,沙沙沙沙,風吹得樹枝輕輕搖晃。
餘田田被這種寧靜的氛圍給弄得萬分緊張,嗫嚅着開口:“那,那個,陳醫生啊,我想,我想問問你……”
陳爍一臉茫然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我就是想問問你……”她說得很艱難。
這一刻心頭忽然湧起很多的慌張與不安。
萬一他不喜歡她呢?
萬一他只把她當成好哥們兒而已呢?
她這麽普通,不過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小護士而已,他這樣大名鼎鼎又帥氣多金的大醫生真的會看上她嗎?
戀愛中的人總是患得患失。
有的事情明明已經擺在眼前,卻忍不住東想西想,忍不住諸多猜疑。
餘田田是平凡的女孩子,這種時候當然不例外。
她嗫嚅着,遲遲問不出口那句話,直到陳爍一頭霧水地問她:“你想問什麽啊?我覺得什麽什麽啊?”
餘田田一點也不敢問了,然而騎虎難下,她腦子裏如同亂麻一般,臉都憋紅了,最後總算憋出一句:“那個,那個……你覺得我,覺得我……”
“覺得你什麽?”
“我,我,你覺得我美不美?”她磕磕巴巴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說完頓時産生了一種恨不能立即跳樓的強烈沖動。
氣氛驟然沉默了幾秒鐘。
陳爍高深莫測地看她片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他低頭吩咐熱狗,“來,撒泡尿,給這位大姐姐照照,讓她自己看看她美不美。”
餘田田羞憤欲絕,轉身就跑。
“喂,跑什麽跑啊?”陳爍跟了上去,“神經病,是你自己要問這種問題啊,問完害什麽羞呢?嘿,我說你……”
餘田田邊跑邊想,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才會把好端端一個問題問成了這種低智商的問題呢?
嗚嗚嗚,她沒臉見人了啊!
她一路跑到了陳爍的公寓樓下,單元門前還停着一輛車,有人正在開門。
她回頭看,陳爍已經追了上來,沒好氣地嚷嚷着:“餘田田你這個變态,你神經病啊居然飯後狂奔?”
他走進了,牽着熱狗一臉殺氣地朝她大步邁進,直到——
“哥!”一個驚喜的聲音從餘田田身後傳來。
餘田田轉身,看見那輛名車上下來了一個穿着時尚的年輕女人,妝容精致,渾身上下散發出“有錢”與“有品”的氣息。
她摘下墨鏡,于是餘田田看清楚了她的臉。
這不是……陳璐瑤嗎?
陳爍前一刻的生動表情已經全然掩埋在僵硬與冰冷之下,他站在原地,手裏牽着熱狗,慢慢地,用陌生而帶有敵意的聲音問她:“你來幹什麽?”
陳璐瑤走上前來挽他的手,“哥,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結婚了。妹妹要結婚了,你都不來參加婚禮的嗎?你——”
她叫得親親熱熱的,語氣裏全然是妹妹對哥哥的依戀。
然而陳爍在她觸到自己的那一瞬間,就猛地甩開了她的手,後退一步,冷漠地說:“別碰我。我不是你哥哥。”
陳璐瑤頓時紅了眼圈,“你,你到底還要恨我多久?”
“恨你?”陳爍幾乎是冷笑了兩聲,“我恨你做什麽?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放在心上去惦記着,去恨?不過就是個不相幹的路人甲罷了,你在這兒跟我談什麽感情?”
“哥!”陳璐瑤咬唇,眼淚幾乎是一瞬間湧了出來,“我一直把你當成我哥,從我小的時候起你就對我好,為什麽我們會變成今天這樣呢?你為什麽不能像以前一樣當我是你妹妹呢?”
美人梨花帶雨時,自然是賞心悅目的,就連餘田田看着,也忽然不明就裏地産生一種憐惜之心。
然而陳爍沒有憐香惜玉,他只是冷冷地注視着陳璐瑤,“你在演給誰看啊?這兒沒有別的觀衆,麻煩你收起這一套,打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幾乎是話音剛落,車門再一次開了。
從車的後座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西裝筆挺,氣度不凡。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是看得出保養很好,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商界強人的氣勢。
他站在那裏,沉聲說:“阿爍,怎麽這麽跟你妹妹說話?”
陳爍幾乎有好幾秒鐘的停滞,整個人像是卡帶了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一旁的餘田田看到這一幕,幾乎是立刻猜到了這個中年男人是誰,再看陳爍的表情時,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但她只是個局外人,她連走上前去打斷這一幕的資格都沒有。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幾秒鐘過去,陳爍終于動了。
他擡起頭來,眼睛微微眯起,對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陳先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此刻的陳爍面帶笑意,背脊挺得筆直。
他生得本來就極為好看,如此正兒八經地站在那裏,忽然間不太像平時那個對着餘田田吊兒郎當的大男孩了。
餘田田看着他,忽然間才發現,原來一個人豎起所有的防備時,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的眼底再也沒有了笑意,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站在那裏,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保持鎮定,從容地看着被自己視為此生最大仇敵的父親。
這一幕,是餘田田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古怪的場景。
一個人最大的仇敵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