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後擇了十五這日,以祈福為由,親自來到玉清寺。
等到拜過菩薩,上過香,皇後才問住持:“許娘子最近可好?”
住持溫聲答道:“許娘子性子平和,自從入寺修行,便潛心佛法,許是心誠所致,佛祖保佑,許娘子一直無病無災,身體康健。”
皇後嗯了一聲,又問道:“許娘子現在身在何處,本宮想去看看她。”
住持回道:“許娘子這個時辰,應是在禪房誦經,貧尼給娘娘帶路。”
皇後便跟着住持來到了後院的禪房,住持輕聲叩門,緩聲道:“許娘子,皇後娘娘來看你了。”
屋內半晌無人應答,皇後倒也不惱,淡淡道:“你退下吧,本宮和許娘子說會兒話。”
住持應聲退下,皇後示意宮人都守在門口,她自己一人推門進去,只見許婉瑩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着眼睛,嘴裏念念有詞,一頭長發盤起,只用僧帽掩蓋。
皇後溫和出聲:“多年不見妹妹,妹妹卻是風采依舊,真是讓人羨慕。”
許婉瑩睜開眼睛,瞥了一眼皇後,淡淡道:“貧尼帶發修行,已經斬斷紅塵,何況,貧尼與皇後并無要好的交情,皇後實在不必費心來看望貧尼。”
皇後輕聲道:“妹妹多年清修,本宮還以為總能悟出一些什麽,沒想到,還是這麽固執。”
許婉瑩微微皺眉,問道:“皇後娘娘此言何意?”
皇後嘆了口氣,聲音和緩:“當年,本宮還是太子妃,而你,也是太子最寵愛的良娣。那時候,陳氏驕縱跋扈,設計害你小産,只是證據不足,無法定罪。何況當時,皇上也是最需要陳家扶持的時候,為了顧全大局,順利繼承皇位,只能委屈了你。”
“而你卻覺得,皇上是個為求上位,不擇手段,甚至連你和孩子都可以舍棄的人。一氣之下,你不顧皇上的再三挽留,執意來寺廟清修,甚至皇上登基後,親自請你回去,你也不肯。”
“本宮真的很想知道,你這麽做,又得到了什麽?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
許婉瑩凄然一笑,語氣卻是帶着幾分堅定:“我知道,皇上對我很是內疚,也為了當初沒能保全我和他的孩子而後悔痛苦。我不肯回去,就是要讓皇上一輩子活在內疚中,讓他時刻想起,是他對不起我,是他親手把我推到了寺廟清修,我要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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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忍不住笑出聲來,眼神中都帶着一絲憐憫。
許婉瑩皺眉道:“你笑什麽?”
“本宮笑你如此愚蠢,簡直愚不可及。”皇後冷聲道,“你可知,皇上每天有多少政務要處理,後宮又有多少美貌妃嫔使盡手段,只為了皇上的一次寵幸。你覺得,皇上有時間為了一個女人而後悔嗎?”
“實話告訴你,就在皇上登基之後,陳氏就被封了淑妃,而且仍然頗得聖寵。只是後來,陳氏自己作死,不斷謀害嫔妃,甚至誣陷本宮,皇上忍無可忍,才把她降位禁足。即便如此,她也是嫔位,一應吃穿用度,還是不缺的。”
“還有一件事,定國公府的嫡女謝氏,容貌與你有幾分相似,性子也更柔婉,入宮後便一直聖寵不衰,不到三年時間,便登上貴妃之位,現下懷有皇嗣,風頭都要蓋過本宮了。”
“定國公府也受到了恩澤,謝氏的父母兄弟,皆有恩賜,定國公夫人都被封了一品诰命。”
“可是,你呢,你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青燈古佛,吃齋茹素,身體都消瘦了。而你的父親,因為沒有你的助益,直到現在,都只是一個六品小官。”
“你吃齋念佛,換來的結果,就是皇上早有新人在側,将你取而代之,而本應該屬于你的榮華富貴和家族榮耀,都悉數給了別人。你竟然還奢求皇上後悔,殊不知,皇上早就沉溺在溫柔鄉裏,只怕早就忘了你這個人了。”
許婉瑩癱坐在地,如遭雷擊,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不可能,皇上,皇上不會的,他怎麽可能會忘記我,他曾經那麽寵愛我,他說,他最愛的人就是我,怎麽可能讓別人取代我!”
皇後淡淡一笑,語氣帶着嘲諷:“因為他是皇上,是帝王,他想擁有多少女人,就能擁有多少女人。既然你不願意婉轉承恩,找一個和你相似,願意取悅他的女人,何其容易。”
“自然,本宮說的話,你未必全信。你可以問問你的家人,在權貴之中打聽打聽,看看婉貴妃如今是何等地位,定國公府又是何等的炙手可熱。”
皇後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臨出門前,又輕聲道:“本宮差點忘了,你的親弟弟日前犯了事,本來只是一樁小事,只可惜你父親官位不高,又無錢財通融,竟是忙裏忙外跑了好幾天,也不能設法救你弟弟出來。”
“本宮想,若你此時不是在玉清寺,而是在宮中,想來,只要你一句話,你弟弟的事,就能迎刃而解。可惜了,沒有權力,沒有地位,就只能任人宰割而束手無策。”
許婉瑩癱坐在地良久,都不能回過神來,她想,真的是她做錯了嗎?或許,是她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卻忘了“郎心易變”這四個字,從古至今,都是真理。
回宮的馬車上,纖蘭小聲道:“娘娘此舉真是妙啊,想來這番誅心之語,許氏總能有所松動,再不然,為了她親弟弟,她也得放手一搏。”
皇後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累,半晌才道:“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幾日的費心籌謀,就是為了逼迫許婉瑩回宮。比起婉貴妃,許婉瑩容易對付的多,先讓她們二人鹬蚌相争,最好是兩敗俱傷,到時候,本宮便可不費吹灰之力,穩坐中宮寶座。”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本宮打聽過了,許婉瑩那年小産之後便傷了身子,很難再有身孕。一個只有寵愛沒有子嗣的妃子,是不足為懼的。”
“即便是日後她想要抱養別人的孩子,有林嫔一事在前,相信皇上和太後也不會輕易許諾她,最多是給她一個公主,也構不成什麽威脅,實在無須擔心。”
真正的強者,不需要自己動手,只需要借刀殺人,便能鏟除所有的障礙。
謝瑤最近發現,李紹去玉清寺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雖說是為國祈福,但她心裏隐隐有些不安,她找了些親信打聽,終于探查出一二,李紹每次去,都會去見一個姓許的娘子。
謝瑤突然想到,趙棠曾經和她提起,早在王府時,就有一位許良娣頗受寵愛,後來因小産傷心于懷,自請去玉清寺祈福。如今看來,怕是這位許娘子使了手段,要和皇上再續前緣了。
帝王心之所向,謝瑤自然無力阻止,甚至,她明顯察覺到,李紹來她宮裏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這日,趙棠來到景和宮,問過謝瑤的胎象之後,便道:“最近宮中人心浮動,你可聽說了,皇上有意要接曾經的許良娣回宮,皇後似乎和許良娣有些交情,明裏暗裏的為她說好話。”
謝瑤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這等大事,自然是早就傳到我的耳朵裏了,我聽得一些閑言碎語,說我不過是仗着和許氏容貌有幾分相似,才如此得寵,許氏回宮,我肯定會被皇上抛之腦後。”
趙棠安慰道:“你萬萬不可作此念想,你懷有身孕,又是貴妃,皇上怎麽會忘了你?這些風言風語,不能輕信。”
謝瑤搖了搖頭,嘆氣道:“無風不起浪,想來既有這些風聲,或許我确實是因和許氏容貌相似而得寵,若真是如此,這寵愛便如空中樓閣,太過缥缈了,許氏回宮,只怕……”
趙棠想了想,低聲道:“若是如此,你可有辦法阻止許氏回宮?”
謝瑤垂下頭,淡淡道:“皇上皇後都希望許氏回宮,僅憑我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阻止。如今只有等許氏回宮,再看情形如何了。”
沒過幾日,皇上下了明旨,昭示六宮,要親自将許婉瑩迎回宮中,并封為寧貴妃。
雖然早有預料,可是謝瑤真的聽到這個消息,還是不免有些擔憂,宮裏無人敢與她争鋒,宮外卻要迎來頗得帝寵,身份貴重的寧貴妃。
如此一來,只怕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要次于寧貴妃了,她肚子裏的孩子,能不能成為太子,只怕也得從長計議。
安嫔對此倒是喜聞樂見,她是王府舊人,是見識過當年皇上是多麽寵愛許氏的,尤其這麽多年,皇上心中也一直還想着許氏,此番許氏回宮,直接被封為寧貴妃,就足可見皇上對許氏有多麽愛重。
許氏受寵,謝瑤便不再一家獨大,她就等着看謝瑤被皇上厭棄,成為滿後宮的笑話。
許婉瑩回宮那一日,六宮嫔妃都去賀喜,謝瑤卻沒有去,她只覺得心口有些發堵。
許婉瑩被皇上安排在離太和殿最近的承乾宮,皇後也早就派人把承乾宮打掃一新,甚至還十分貼心,把曾經侍奉過許婉瑩的婢女雅萱指派了過來。
雅萱自從許婉瑩入寺祈福後,幾經輾轉,最終分配到長春宮,做了皇後的二等宮女,生活十分富足。此番,皇後将雅萱再次指派過來,雅萱得了皇後莫大的恩賞,自然聽命。
許婉瑩和雅萱一番敘舊之後,便開始詢問宮中情形,雅萱着重說了陳嫔和婉貴妃的事,尤其說到婉貴妃,雅萱特意帶了許多不滿情緒,似乎很是為許婉瑩打抱不平。
許婉瑩聽到陳嫔被禁足,複寵無望,宮門都被封鎖的時候,不禁心中大快,這個害死她腹中孩子的罪魁禍首,也算是罪有應得。
等她在宮中站穩腳跟,再想辦法徹底了結陳嫔,為死去的孩子報仇雪恨。
至于婉貴妃,許婉瑩也有些不快,竟然仗着和她容貌相似,勾引皇上,還封了貴妃,和她平起平坐,一個替身,憑什麽?
許婉瑩等不及,當下便來到景和宮登門拜訪。
謝瑤知道,她和許婉瑩早晚都要相見,只得請許婉瑩進來。
兩人第一次見面,都有些驚訝,雖然謝瑤這幾日聽了不少風言風語,都說她是和許婉瑩有幾分相像,才得到皇上寵愛的,她只是不肯相信。及至見到許婉瑩本人,她才徹底相信了,何止是幾分相像,簡直有六七分神似,若說她們是親姐妹,外人只怕也會深信不疑。
許婉瑩冷笑一聲,不屑道:“我還當婉貴妃是何等花容月貌,不過是和本宮幾分相似罷了,若論美貌,倒是不及本宮分毫。想來,皇上不過是把你當成本宮的替身,在睡夢中,也喊的是本宮的閨名婉婉吧。”
謝瑤想起自己最初得寵的時候,李紹總愛喊她婉婉,甚至賜封號也是婉字,原來,這一切都有跡可循,從一開始,她就是作為許婉瑩的替身而活着。
她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她是許婉瑩的替身,如今許婉瑩回來了,她這個替身自然就該退位讓賢。
她猛然想起,當初為何朱嫔陳嫔都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後快,原以為是為了名位榮寵,如今看來,恐怕也是因為她和許婉瑩太過相似,許婉瑩曾經又那麽受寵,所以朱嫔陳嫔才會狠下殺手,生怕她成為第二個許婉瑩。
枉她還以為,她是後宮第一人,是最大贏家,如今看來何其諷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許婉瑩鋪路罷了,她費盡心機,掃清後宮所有障礙,許婉瑩卻是輕輕松松,回宮便當了貴妃,将她碾壓的毫無立足之地。
許婉瑩看到謝瑤這副狼狽的模樣,只覺得心中大快,她覺得,就是謝瑤搶走了自己本該擁有的的一切,如今謝瑤就應該悉數歸還。
許婉瑩輕笑一聲,淡淡道:“婉貴妃這個封號可不好,和本宮撞了名,明日本宮會請皇上給你改個封號,既然為人替身,不如本宮讓皇上賜你一個如字怎麽樣,好聽嗎?”
謝瑤眉頭緊皺,語氣不卑不亢:“寧貴妃,你不要欺人太甚,就算我是你的替身又如何?本宮現在懷有身孕,肚子裏,實實在在的是皇上的孩子,你是貴妃,本宮同樣也是貴妃。”
許婉瑩挑了挑眉,語氣頗為不屑:“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你以為你能成為貴妃?撐死了,也就是個貴嫔。如今皇上給你臉面,你還拿喬起來了。你覺得,本宮這個正主回來了,你這個替身,是貴妃還是選侍,還重要嗎?”
“實話告訴你,我只需在皇上面前撒撒嬌,皇上就不會踏進你的宮門半步,你知道嗎?”
謝瑤自然知道,白月光的殺傷力有多大,就像許婉瑩,她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必說,只是站在她面前,就已經贏了一切。
許婉瑩就像明月,後宮衆多嫔妃就像星星,明月出現的時候,整片星空都會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