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燃眉·一回
安陽王府。
日已西斜,冬日餘晖灑出一片淡色金黃。
雲涯伫立在夏暖的門前,任由下人忙進忙出,他獨自倚在一根紅柱邊上,手中持着才接下的賜婚旨意,似是眺望遠方。水千水南并張竹等人皆在室內,尤複禮和南夜闌已進去一個時辰,蕭羽和夏玮在一旁的小廳中和張竹商量着什麽,張竹不時蹙眉眼,卻并無甚大的情緒起伏。
室內。
南夜闌的額角已經滲出幾層冷汗來,簌簌而下,她手中所持蠱蟲俱已身死。尤複禮的針封着夏暖幾處重要的部位,南夜闌已是試了第二遍,還是剩下蠱屍,半只活的芳菲也無。南夜闌不禁揉皺眼眉。
“她這毒,你說是今年才開始這麽突兀的?”
“南姑娘,不錯。”尤複禮答。
南夜闌繞着室內走了幾步,在光亮處細細查看芳菲,整個流光紫甲上有兩個小孔,南夜闌一驚,翻手将所有的芳菲一一細看,無一不有這種症狀。
“不對……”南夜闌喃喃。
“南姑娘……”
南夜闌不理會尤複禮,揮袖而出,螢火微微半懸空中,南夜闌吸口氣,拂手下令,一只蠱蟲悠悠落在夏暖的發上,南夜闌手顫抖着正要讓那蟲鑽進夏暖的體內,那點螢火霎時就散了,滅的幹幹淨淨。
南夜闌大吸口氣,腳下不穩退的一步。
螢火小蠱次第感知到危險,皆是往南夜闌身上而去。
南夜闌閉眼小聲道:“五衰。”
尤複禮還未細問,南夜闌掉頭就往外去,她普一露面,大家皆是朝着她聚攏,南夜闌凝視衆人一眼,問:“花燈會郡主是今年第一次激發體內毒性,王爺您好好想想,當時到底給郡主用過什麽不尋常的靈藥了?”
初時衆人亦是一頭霧水,夏玮蕭羽細細想過也沒有出格的事情。
水南本來沒想什麽,一眼恍到南夜闌金黃的腰帶,猶如醍醐灌頂一霎靈臺清明。
“啊……”水南捂唇後退,一時不可置信。
複去看雲涯,雲涯臉色慘白,往前走了一步……
安陽王府,月上中天。
室內,夏暖不醒,尤複禮時刻掌着她的脈。
南夜闌在一側手中捏着回魂,芳菲幾次欲吃了這藥,都被南夜闌阻了,割下來的一小塊卻辨認不出,南夜闌認命嘆口氣将那小塊扔進了自己空空的養蠱罐中。她起身往室外走去。
而室外,一衆人只剩了寂靜。
青燕堂餘三人,張竹、雲涯和水千,夏玮和蕭羽分坐兩側,皆是不言。
南夜闌身姿初現,衆人目光聚在她身上不去。
南夜闌道:“王爺莫要太過憂慮,這回魂本不是□□,只是蠱卵合着藥材罷。”
夏玮:“可是有毒?”
南夜闌:“這點毒,比之三千繁華而言,可當安神藥。”
夏玮抿唇。
雲涯啞聲:“那姑姑如何肯定是她吃了藥?”
南夜闌:“少了個字,我說的是,靈藥。”
蕭羽咽下口口水,艱難吞吐:“南姑娘現在可否解惑,小暖,照姑娘所言,是會好些?”
南夜闌輕笑:“你們這幾個月瞧着她更好了?”
衆人又是靜默。
張竹開口:“莫胡鬧,好好說。”
南夜闌睇張竹個白眼,開口卻有了個正形。
“這藥裏的蠱蟲是什麽我暫且不知道,不過毒醫制出來的藥确是靈藥,若是現在你們誰服下鶴頂紅,再吃下這藥,不出一炷香,毒素俱已離體。”
雲涯五指捏緊,南夜闌盡收眼底。
“通俗而言,打個比方,大家沒見過煉藥,也當知道如何煉藥。皆知,用好的爐鼎和差的爐鼎煉制的相同的藥,效用卻也是不一樣的。若是郡主是上好的身子,那她體內的兩種藥正在相融,暫且是毒性占了上峰,可回魂這味藥,也在将毒素慢慢逼退,頻繁的吐血不過是回魂的藥性在逼毒。
“差就差在,三千繁華早已融入郡主五髒六腑,随着郡主生長沉郁在她體內每一處,這逼毒好比要将爐鼎內外部每一處都化淨為止,在煉藥之上,我們通常稱為,炸爐。”
雲涯聲線不穩:“南姑姑可,直言。”
南夜闌:“也就是說,夏暖的身子,受不起逼毒,她撐不住解毒完就會早夭。她是跟着三千繁華長大的,三千繁華的死相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天人五衰。她的毒素一直積郁在五髒之中,常年來用藥壓着,就算她真的被這毒拖死,也不過是個油盡燈枯之相。現在回魂将三千繁華的毒盡數逼出,三千繁華又霸道……若是我猜的不錯,郡主身上,會慢慢出現天人五衰之相。
“太師祖制出三千繁華這蠱,生平只有一件憾事,那便是這毒發後死亡時辰太短,五衰之相在毒發一個時辰內便可完成,而郡主體內現在輕易用不得藥,三千繁華和回魂有個制衡過程,天人五衰之相,會漸漸出現。”
蕭羽顫抖着問:“哪五衰?”
“不得視,不得言,不得聽,不得行,不、得活。”
“可有破解之法?”夏玮聲音疲倦。
“有一個。就是破掉回魂,壓制三千繁華,郡主的身子就會回到服下回魂之前,可是……如此算起來,三千繁華被提起又壓下,虧損根本,郡主能活着預算的時間就短了一半,但是,總歸是能争取些時間……”
“不能想辦法讓毒從小暖身子裏逼出來又讓她挺過去麽?”
南夜闌深深看着夏玮。
實言:“于我而言,唯一死爾。”
南夜闌:“剛才我出來時,郡主眼角已經開始流血,應該是蠱蟲試探引發毒性的短暫失明。”
夏玮放下扶額的手,整張臉慘白慘白,他單手撐着桌子慢慢起身,衆人皆是看着,夏玮似是踉跄往前一步,張竹眉梢一動,下一刻刀劍相碰铮然作響。
雲涯被張竹護在身後,夏玮低吼:“讓開!”
張竹:“夏玮,夠了。”
又是幾招兵器相接,南夜闌看着倒是緩緩勾出個玩味的笑來。
“你們中原人真是有趣。”
夏玮想罵,可有求于南夜闌,全吞下了肚。
張竹應付着有些發狂的夏玮,漸漸吃力,雲涯木然站在原處,未有進一步亦未退後,明滅燭火之中,就近欲拉開雲涯的水千驀然發現雲涯眼眶盡紅,被這模樣鎮得凝滞了步伐。
南夜闌忽然擡高了聲線:“夏玮,夠了,難道搶奪回魂的人不是你派出的麽?”
張竹被南夜闌的話說的肩頭一抖,眼看夏玮的劍就要揮下,卻懸在了半空之中。
南夜闌活了半輩子,什麽勾心鬥角沒見過,這等瑣碎的小事結合着夏玮近來在找張竹要回魂一事立刻就知,點破不過是見不得兩人打殺的模樣。
“因果相關,種因得果,若非那夜你派人而去,現在夏暖也不一定吃下回魂,你們說,你們中原人是不是很有趣,明明自己也有問題,卻是偏生想着拿別人出氣。”
南夜闌笑的不谙世事,蕭羽起身拿過夏玮手中的劍,憔悴低聲言道:“哥,別打了,傷了和氣。”
已是默認。
雲涯聽完閉眼,神情未有變化。
唯有張竹一人怔怔,最終嘆了口氣。
一室複寂靜。
“咳咳……”內室傳來幽微聲響。
“郡主,你醒了。”尤複禮高興言道。
夏暖聽得衆多腳步聲,眼前一片黑,她想去摘眼前的覆布,一只手附在她手上,止住了她動作,道:“現下燈火太盛,不可。”
夏暖驚詫又有些不敢置信:“雲大哥?”
片刻後,“是我”。
“你的聲音怎麽這麽怪?”夏暖言道,清脆的少女聲并着雲涯沙啞的音色,确是顯得古怪。
雲涯不答,要收回手,也不知夏暖怎麽看到的,一把拉住那只手,捂在她雙掌之中。
“你的手在顫。”夏暖半晌陳述道。
雲涯垂目,盡量放緩呼吸,強自平複心緒。
沒有人搭話,皆是看着夏暖。
良久,夏暖措不及防叫道:“小爹!”
“在這。”蕭羽下意識答,話畢抿唇。
蕭羽的音色和雲涯一般,喑啞低沉,像是哭過。
夏暖緩緩撫摸着雲涯的手,低着頭半晌不說話,手卻越握越緊,再擡頭首先給出個笑顏。
“你們這樣,我,是不是瞎了?”
雖是笑着,說出這話,卻也是勉強。
夏玮眼眶又是一熱,他的女兒,洞若觀火,是多麽聰明的孩子呵……
“胡說什麽。”夏玮輕斥。
“哦。”夏暖低下頭去。
過了一刻,聲音很輕道:“雲大哥,那我是不是會慢慢看不清?”
夏暖擡頭,望着空中,聲音堅定:“雲涯,你說實話。”
雲涯聽在心中,如水的聲音仿是淩遲而來。
他不答,閉着眼,那被夏暖死死拽住的手也強用內息壓住不讓它顫。
小一刻,雲涯開口漫不經心的聲音道:“別多想,南姑姑剛用蠱蟲探查你身子,不小心惹得你體內三千繁華浮動,傷了眼睛。”言罷,擡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夏暖的頭。
這話說出來,音色已然恢複了五成,衆人不知他如何辦到的,見着面上像是在笑,臉卻慘白一片,唇色盡失。夏暖聽完,不自覺被安撫,緊握着雲涯的那手松了松。幾個長輩盡收眼中,夏玮悲不自禁,以手覆額,雙目略赤紅,遮着眼擡步就往外去。
夏暖擡手,往虛空中摸索:“小爹……”
蕭羽接住她的手,道一句:“在這兒。”怕語調有異,不敢多言。
夏暖淺笑:“又讓你和爹擔心了,還詐你,爹要生氣了。”
蕭羽佯怒:“你爹已經被你氣走了!”
夏暖去抱蕭羽的手臂,對着空中笑道:“小爹不會生氣,小爹最好了……”
蕭羽哽咽,強忍着不發聲,就是呼吸急促起來難掩蓋。
雲涯不着痕跡将夏暖的手拂開:“你再耍賴你小爹要生氣了。”
“哦。”夏暖順勢放開。
蕭羽後退幾步,深深吸口氣。
方才張竹追着夏玮去了,水千自覺退了出去,尤複禮年歲大了也出去休息罷,室內就餘南夜闌、洵青、雲涯和蕭羽幾人。夏暖還想說什麽話,腳步聲響起,夏玮回來了,走得端正,面上看不個究竟,張竹跟在他身後。
“胡鬧什麽,快些休息,大半夜的。”夏玮道。
“哦,爹。”夏暖縮了縮脖子。
蕭羽忍耐不住,率先搶步走了出去,張竹順勢跟着,南夜闌也緊随其後,夏暖聽着腳步聲,察覺身邊有風,心一慌,驀然道:“雲涯。”伸手出去撈,将将手中漏過一片衣角。
“我在。”
伸出的手瞬間被溫柔回握住,夏暖又安心稍許。
夏玮看着這一幕,沒發怒。
夏玮上前摸了摸夏暖的頭,夏暖怯怯叫了聲:“爹。”
夏玮深吸口氣,應了聲。拍了拍夏暖的臉頰,道:“好好休息。”
夏暖點頭,卻又有些舍不得雲涯走,手握緊幾分,夏玮看在眼中。
一拂袖,面色不善道:“聖旨都頒了,也就不講究那麽多虛禮,洵青,準備床被子讓他睡地上,今晚就守着小暖罷。”
言罷,似是郁郁,轉身走了,未給二人回話時間。
雲涯還在怔忪中,夏暖問:“是只有你了麽,屋裏?”
語氣中又失了方才那幾分天真爛漫,帶着令人心驚的洞察力。
雲涯:“是”
夏暖不由分說一頭紮進了他的懷中,雲涯微怔,任由夏暖緊緊抱着,一下一下拂過她的肩背安撫。夏暖額頭分毫不差抵在雲涯的胸口,心裏默默算着,失神直言:“你的心跳,亂。”
雲涯柔聲道:“嗯。”
夏暖伸出手,雲涯順勢用側臉貼合她的手掌,夏暖緩緩摸過雲涯的眉眼,問:“今日下了什麽聖旨?”
雲涯笑:“賜婚的,王爺大量,将你嫁給我,好歹沒充作入贅。”
夏暖也笑起來,笑過又心難受,雲涯這樣,入贅與否,并無區別。
夏暖喚:“阿雲……”
雲涯答:“我在。”
夏暖又将頭埋進雲涯的懷中,久久不動,雲涯閉着眼将夏暖摟好,背靠着床邊。
良久,夏暖:“洵青拿被子來了麽?”
“尚無。”
夏暖忽然問:“你現在算不算是我的人了?”
雲涯:……
雲涯順着她:“嗯。”
夏暖聽他這般回答,癡癡笑起來。
雲涯尚未懂她笑什麽,夏暖将他摟得更緊,歡快道:“我的。”
雲涯心一動,伸手撫了撫夏暖的臉頰,寵溺道:“好,你的。”
夏暖笑,雲涯揮手滅的室內只剩下一盞燈,撤掉雙眼那覆布,怕恍壞了她的眼,夏暖努力左右看了看,低頭一霎,擡頭對着雲涯又是笑嘻嘻的樣子。雲涯心裏哽得愈發難耐。
“你在想什麽?”夏暖問。
“想你,早些休息。”
話盡,恰洵青抱了被褥進來,夏暖聽着洵青動作的聲音,漸漸有些倦了,雲涯輕拍夏暖的肩背,夏暖鼻尖盡是那股不知名的草藥味道,她蹭了蹭雲涯的衣面,不若她小爹的衣料子名貴,也不若她的綿軟。
夏暖輕聲嘀咕:“等我好了該給你做件衣服……”
雲涯手一頓,夏暖聲音越來越小,他顫着将手放到夏暖的背上,應了聲模糊的好。
洵青将被褥鋪設好,低聲道:“王爺指明要雲大人內間守着,外間有床,平日是我睡的,我已經換過被褥,若是大人……盡可到外間睡……”
雲涯失笑,點頭。
洵青安頓好夏暖,雲涯外出洗浴罷進的內間,全身還有濡濕的水氣,他岔開腿坐在安陽王特意吩咐給他鋪的被褥之上,不覺得有半分委屈,內室地龍燒的很旺,雲涯着單衣都有些熱,他漫不經心将手搭在膝蓋上,聽着耳際夏暖均勻的呼吸聲,神色惘然。
雲涯用手覆眼,不多時只覺眼熱,他搖了搖頭,不欲多想。
往事不可追,而眼下,他竟也不知如何把握。
天迷蒙微亮的時候,夏暖醒了。
“洵青……”按往常一般喚了一聲。
雲涯一有動靜立即驚醒,和緩應了一聲:“嗯,怎麽了?”
夏暖微怔,半晌問:“雲大哥?”
“是我。”
夏暖搖頭,恍恍惚惚想到了昨夜的種種情形,張着唇,怔怔道:“你、你就睡地上了?外間有……”話未盡,想着是昨夜夏玮吩咐的,她又困頓睡過去了,只低着頭,有些難過。
雲涯給倒了杯水,走近夏暖,低聲:“是要喝水麽?”
“嗯。”
夏暖伸手摸摸索索,眼前還是一片迷蒙,但是勉強已經能視物。
雲涯握住她的手,将那杯子遞到她手中,房裏有小火爐,壺一直放在上面溫着,夏暖握住杯子,雲涯手微微停頓。
“怎麽了?”夏暖問。
待夏暖喝完水,雲涯放好杯子,将夏暖的手握住,暗暗心驚。
雲涯這一動作,夏暖也明了。
夏暖笑的勉強,道:“常年就是這樣的,不用太過擔……”
“噓~”雲涯輕聲。
夏暖的笑沒挂住,雲涯坐到床畔,将她攏到懷裏,大手将夏暖的雙手都裹住,差異明顯,漸漸将她那雙手捂熱。
雲涯道:“我給你捂熱,一會就好。”
夏暖雙眉颦蹙,将臉埋在他懷中,緊閉眼。
雲涯不言不語,将功力抽絲撥縷一點滲進夏暖指尖。
夏暖漸漸也感知有異,驀然将手抽離,雲涯揚眉:“怎麽了?”
夏暖抿唇:“洵青說,這樣很耗功力。”
雲涯了然,定是上次那個時候洵青查看過夏暖的身子,發現了內力。
“沒什麽,把手給我吧。”
夏暖搖頭,固執将手攏着。
雲涯嘆氣:“這麽冷冰冰的,睡着不舒服,要不我給你換個湯婆子。”
夏暖搖頭,雲涯無奈。
“什麽時辰了?”夏暖問。
“還有兩個時辰該起了。”
夏暖在雲涯耳邊低聲言語。
雲涯目瞪口呆:“你……”
夏暖咬牙:“不行?”
“我……”
“你當初不是說對我好麽?”夏暖噎他。
雲涯扶額:“這不是對你好。”
“好不好是我說了算的。”
“……”
“好,就這樣……”
“……”
雲涯耳根紅透,半晌道不出個字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明天就要發車的我,請腦補梵高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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