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兩難·終回
夏暖一走動,心牽着疼,她低低咳了幾聲,洵青吓得忙要回去拿藥丸,別夏暖制止住了,夏暖頓了好久,擡頭對水東道:“見笑了,我身子就這樣,我們走吧。”
水東見着夏暖一臉安然,莫名心酸。
水東帶着夏暖出了府,就近選了一家茶樓,熟門熟路走到三樓最偏僻的地方,店家見了似乎是認識的,只管上好茶,不曾叨擾過。
水東執着一杯茶,水汽袅娜,感覺接下來說的話委實不是人話,可又不得不說。
水東嘆口氣:“郡主,知道為什麽我找你出來麽?”
夏暖搖了搖頭:“我和水東哥相處不多,我……我以為你只是要把我帶出雲大哥的院子。”
水東道:“依照郡主對阿雲的理解,阿雲是哪種人呢?”
夏暖想半天,道:“說不上來,只是我覺得,是極好的。”
水東道:“郡主你,也很好,我真沒想到你說公主好,公主……其實……”
夏暖倒是釋然:“公主再怎麽樣,也比我好,我的身子,踏雲樓大概都知道怎麽回事了吧,跟我這樣的人……我、我不想死後他每年來我墳頭一遭。”
夏暖說完這番話,眼中湮出點點水氣,襯得眼神明淨。
水東怔怔:“你……”
夏暖低頭,輕咳兩聲,沒答話。
水東:“郡主你、你……真不想和阿雲一起麽?”
夏暖只覺心被重重擊打一霎,偏過頭,答非所問:“我總不能害了他。”
水東被最後三個字帶回神了,譏笑一聲:“阿雲現在,恐怕等不及被你害死就會死在其餘的事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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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東斟酌一番,咬牙:“郡主,我知道說這番話特別不是個東西,但是求你勸勸他罷,讓他就接了許公主那道旨意吧,我們從小一同長大的,我實在不願見阿雲……”
剩下的話,莫名哽咽在喉頭。
夏暖一呼一吸都帶刀一般,她呆呆接口:“雲大哥又不傻,會接那道的。雲大哥,雲大哥,是我見過的會打算的人。”
水東搖了搖頭,難過着說:“郡主,就我所知,阿雲最不會接的就是公主那道旨意了,明光甲那道旨意必然不會接,剩下的就是車心郡主那道了。”
夏暖癡癡問:“他真會接?”
水東無奈:“他若是真接了也算是好的結果,我怕,我怕……”
夏暖神思缥缈,她驀然如醍醐灌頂般道:“他會抗旨?”
水東抿唇:“恩,這是我最怕的。”
“可是,可是……”夏暖惶惶不信。
“郡主,你可知,有些人,受死比受辱容易?”
夏暖呆愣住,回神,猛然咳嗽一陣,洵青趕忙上前給她拍背,瞪着水東。
水東頂着這眼神不管不顧道:“阿雲和陛下一道長大,為陛下出生入死多少次,我們知道的事情,陛下必定也知道,可還是這樣做了,阿雲定是寒了心,我看着阿雲那個反應,郡主,我真的沒有辦法。
“郡主,我求你了,你去勸勸阿雲罷,接下公主那道旨意罷,都當我對不住您好麽,可現在除了你,我真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勸得動他。”
夏暖心像在滾油裏過了一道,木然接口:“我去勸他?”
水東點頭,正要說話,洵青終是看不下去了,劈頭蓋臉就罵:“你們要點臉好不好,我家郡主是欠你們的了還是天生就該受你們的氣啊!”
洵青:“我家郡主統共就這麽點日子數着了,太醫說了多少次不能動火不能傷心,雲大人還偏把郡主帶出來替他挑媳婦,這也就不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啊,你難道不知道我家郡主心上的是誰麽,我才要求你們才是,不要再折騰郡主了,讓我家郡主多活幾天舒心日子罷!你們雲大人還是我家郡主三年前救下來的呢,早知道是這份孽緣他怎麽早不去死啊!!”
夏暖沒料得洵青反應這麽大,可拉着洵青一看,她眼眶盡紅,夏暖忍不下心呵斥,只柔柔拉了洵青袖子道:“洵青、洵青,別這樣。”
“郡主!我們走,我們回府罷。”洵青咬牙道。
水東被洵青罵的話都說不出,兀自低着頭,不走卻也沒有出口反駁。
夏暖喝口水,洵青給她順了順氣,她想了良久,半天終于弱弱開口道:“這要求,恐怕我做不到了。”
水東擡頭看夏暖一眼,盡是懇切。
夏暖心又一堵,難耐道:“我、我怕勸着勸着太難受又吐血,我要盡量活下去的,若是雲大哥真……我……”
夏暖這句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咳,最後晦澀不明道了句:“我只能勸他不要抗旨。”
夏暖大口喘氣,額上開始浮虛汗,心律動不齊,真是,好苦。
夏暖起身,沒再說話就往外走了,水東将茶喝了,只覺這番話說的忒不是東西些。可他,直覺雲涯就是會抗旨不尊。
走出茶樓,洵青才咬牙小聲道:“郡主你別聽水東那厮胡說,就算是、就算是雲大人抗旨也沒有性命之憂的。”
夏暖輕皺眉眼:“你如何得知?”
洵青嘆口氣:“郡主,雲大人,沒有你想的那麽弱勢的,他一個孤兒能在朝堂說的上話,能進出禦書房,本身就是就是……”洵青看了眼周圍人流如潮,壓低了聲音,“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了,雲大人有他自己的倚仗,陛下殺不了他。”
夏暖睜大眼睛,兀自思量一番兩人遇到之後的事情,也咂摸出點點異常之處,夏暖不再多問,直到兩人回了府,夏暖到了她的房間才拉着洵青問:“你把你知道的說清楚點兒~”
洵青低頭:“都是早年我還沒來的時候聽樓裏的老人提過,踏雲樓雖說是皇陵,可守着踏雲樓的人都、不是簡單人物,他們還會替朝堂做些不能見光的勾當,而且,您不是聽他們說什麽堂主副堂主麽,你想想,若真是踏雲樓,為什麽不是樓主?”
洵青瞧着夏暖臉色接口道:“他們好像是一個叫青燕堂的組織,我只知道青燕歷代就沒有做錯事被斬了的堂主,其餘的,我也不甚是清楚,不過,如果郡主回去問王爺和蕭爺,定是會清楚的。”
夏暖定了定神,點點頭:“我知曉了,不用再說。”
洵青有些近乎哀求道:“郡主,別去管這些事了好不好,別答應水東的話。”
夏暖伸手摸了摸洵青的頰面,淺笑道:“這麽些年,我這身子倒是難為你操心了,我真是有些……”
洵青抓着夏暖的手,是一雙不知疾苦的柔軟溫潤,她低着頭:“郡主哪裏的話,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我從來沒忘記當初您的恩典。”
夏暖笑的越發澀了:“可是,洵青,我這一輩子這樣短,我從來沒有過什麽特別想護着的人,小爹常張狂言,我要什麽都可以,恰好我還有點家世,我、我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他被這樣各方傾軋……”
洵青銀牙咬碎,近乎從喉頭奔湧而出的嘶吼:“郡主你何苦這番,為何不幹脆和雲大人一起罷了,您金枝玉葉有什麽配不上他的,就算是只得朝夕相處,您走後還有王爺護着他,他身份本就是不好娶大夏貴女,郡主你方方面面替他考量,可曾為自己考量過什麽?”
夏暖手抖了抖,洵青這番話,竟是說出所有的不甘屈從。
夏暖嘆氣,再也笑不出,只轉過頭一個字一個字咬着:“可是我自小習聖賢書,欲立君子品,我這身子也沒多少盼頭,若我還有十幾二十年活頭,我也就遂了這點私心罷,可是好洵青,我命數已盡,現在,每為私心考量都要傷及他人,我走了一幹二淨,他還有那麽久塵世年月,豈不是作孽?”
洵青索性不管不顧:“你放着雲大人這般,還不是耽誤人家,當年王爺取了王妃,可曾是有好結果?”
夏暖看着洵青的淚目,心口紛繁,只不斷複述道:“好洵青,讓我靜靜罷。”
夏暖一個人無言,竟是被逼到了如斯境地,洵青的話像是又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刀,潺潺滴血,謝孟庭和夏玮……夏暖閉目,心亂如麻。
洵青說的不錯,她也是人呵,心也是肉長的,怎會不知痛呢?!
真是,長恨此身非我有。
用過午飯,夏夜水南靜靜在門邊等着夏暖和雲涯出來,雲涯率先到,臉色有些泛白,整個人攏着一層生人勿近的氣場,走到她們近前也不怎的瞬間消融了般,笑起來,那笑潋滟又不正氣,勾人心神。
夏夜被晃花了眼,迷亂心神,低頭下去。
雲涯給她打招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比往日都熱絡不少,夏夜心跳漸快。
這陣喜悅還沒緩過,夏暖由洵青攙扶着出來的,腳步比往日都要飄忽些,只見她一只手按壓着心室,垂目慢步,臉色還是和尋常一樣素白如紙。雲涯揚起的唇角瞬間耷拉下去,往前走幾步低聲問:“你這是怎麽了?”
夏暖軟軟回道:“才吃過藥,有些乏。”
雲涯眼神掃過洵青臉上,見沒有異色,才不再多問。
夏夜的心前一刻春暖花開,這一刻如墜冰窟。
一行人到了湖邊,陽光明耀,夏暖看着錦水湯湯,嘴角蕩出個笑來。
泛舟游湖,煮了些上好的茶水,夏暖伸手取了幾杯都呷小口。
夏夜被夏暖這舉動逗笑:“夏暖妹妹,你這樣也能嘗出什麽嗎?”
夏暖道:“看你們喝的很香,想試試,我從小不喝茶,現在也喝不慣了,只有滿嘴的苦味。”
夏夜将一杯人參烏龍推到夏暖面前道:“那妹妹嘗嘗這杯罷,這個不苦。”
夏暖捧起來啜口:“真是喝不來,我嘗着還是苦的。”
雲涯插嘴:“茶味,取的是回甘,入口苦,回味綿長。”
夏暖聞言又嘗了幾口,果然後味嘗出淺淺的甜來,她覺得有些神奇,又低頭去,卻被雲涯奪過杯子道:“才用了藥,別喝多了。”随手放在自己一邊。
夏夜有些酸,道了句:“還是雲大人思慮周全。”
雲涯頭都不擡:“我可不想被安陽王追着要命,還是仔細些好。”
夏暖不好意思,臉微微有些燒。
夏夜自小就喪母,父皇對她也不甚熱絡,哪裏知道有父兄擔待的好,也說不出個什麽,還是保持着淺笑姿态嘗着新煮的茶水。
日頭有些大,雲涯沒讓船行多遠就靠岸,仿佛早就替夏暖想好一切,衆人靠岸進了個莊子,這莊子截了部分湖水,一路水道蜿蜒,上布奇石嶙峋,夏暖真想脫了鞋襪上去淌水一路走近莊子裏,心裏想着進去了一定要拉着洵青去好好看看這曲水流觞。
進門前,莊子門匾上書苦夏二字。
雲涯不甚在意解釋道:“這是喜樂候的産業,他現在常年在外游山玩水,這處尋常也迎些王孫貴族,早幾日我打過招呼,今日只有我們,公主和郡主不必拘謹。”
夏暖恍然大悟,好笑道:“原來是安哥哥的産業,怪不得連門匾的題字都這般不羁。”
夏夜也想笑,接口道:“六哥就是這個調調,陛下大婚後又不知去哪兒孟浪了,太後常年尋不着人。”
下人引着一衆人到了一間屋,說是屋子,只有兩面用素紙糊起來,另兩面開闊,擡眼便是蓉地的青山綠水,浩淼天地。這屋裏地下用木板鋪陳,木板間,亦是被挖出了曲曲折折的水道,坐在正中,耳邊就是流水淙淙。
雲涯道:“往外走挖了條小溪,河水被分流很多股,淺得很,他們養了些錦鯉,可以去看看,不想去的,在此處嘗一嘗這山莊私藏的茶水點心,吹山澗清風,聽水聲叮咚也是一樁美事。”
夏夜率先道:“我可是走不動了,如此,還是來嘗六哥備下的美食,看六哥一番心血造出來的美景為好。”
夏暖見夏夜笑将着,直覺自己有些打擾,站着道:“我想去看看挖出來的小溪。”
說完也不待衆人回應,拉着洵青就往外走了,走出幾步,看着景色獨好,腳步亦是越發輕快起來。
雲涯心中暗罵一句小騙子,看着夏暖的背影,縱是心中郁結,可也莫名被景色感染舒緩許多,這景色還是從前的景色,不過是多了一個背影,倒是入眼許多。
水南下去安排吃食。
夏夜見雲涯唇邊一抹淺笑不散,低頭思量好久,雲開月明道:“雲大人很喜歡郡主罷。”
說完就覺得那苦澀不止一星半點。
雲涯擡頭深深看夏夜一眼,直刺人心,不羁勾唇揚眉,道:“是啊,是挺喜歡。”
回答得爽快利落,夏夜深吸口氣直言:“我有哪裏不如郡主嗎?”
雲涯輕笑,伸手摩拭着随身佩劍的劍柄:“老實說,郡主不如公主良多。”
夏夜被這話安撫,聽完又嘆口氣:“可是終究入不了雲大人的眼不是麽?”
雲涯:“公主着相了,有時候喜愛不喜愛,終究還是看自己不是,老實說,柏小公子也比我好許多,除了有個皇後當姐姐,實在是良配。”
夏夜閉眼:“我只是個無權無勢的七公主,又非太後所出,嫁給柏林,那人心中還沒我,何苦去讨嫌,何況我到底還是個公主,不想如此糟踐自己。”
雲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處,可喜歡一個人不也是身不由己麽,縱然我能找出公主比夏暖的一百種好處,可偏偏就夏暖這小丫頭和我心意,我的眼偏是要追着她跑,普渡寺那老禿驢說的愛憎苦,大抵如此。”
夏夜茫然看着雲涯,有些不甘又有些認命點頭:“是這樣,我偏知道大人心如磐石卻還想問清楚,也是這個理了。”
雲涯笑:“公主能問出來,可見心不偏執,定能得遇良人。”
夏夜理了理衣袖,半晌緩緩道:“我能不能遇見良人都是後話了,我有一言,這幾日如鲠在喉,卻不知當不當講。”
雲涯:“直言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覺得,洵青罵人挺,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