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地為熔爐·一回
夏暖又睡了會兒,一下子就到了午時。
洵青端了碗清粥,搖了搖夏暖,夏暖不動,洵青又搖了搖,夏暖依舊沒動。
洵青腦袋弦崩地一聲斷了,正抖着手要去探夏暖鼻息,夏暖眨了眨眼,洵青長舒口氣,并不敢多說晦氣話,喂夏暖吃粥,夏暖吃了幾口就吃不下。洵青也不強迫夏暖,只是不再讓夏暖睡了,時不時又哄着夏暖再吃口。
尤複禮将太歲割掉小塊,用了王府一只千年的人參一起熬了小碗藥出來,他的徒弟守着,親自把握火候。尤複禮将祖傳的針一字排開,點了點,行醫這麽多年,還是第二次要用整套的針,頭一次,是十幾年前用到安陽王王妃身上。
尤複禮找了個下人,依次把了穴位,練習過一次施針的步驟,又過了半個時辰,收了手出門道聲可以了。
藥熬好,蕭羽和夏玮一起到了夏暖的院子裏。尤複禮也到了。
夏玮要進院子的時候,尤複禮拉着他道:“王爺,容老朽說一句不中聽的話。”
夏玮點頭,尤複禮低聲道:“若是對郡主有什麽要說的,王爺一并說了吧。”
夏玮一陣恍惚,他定了定神,什麽也沒說,大步走了進去。蕭羽早就進裏面,拉着夏暖絮絮叨叨說些話。
夏暖點頭微笑聽着。夏玮看着這一幕,只覺得眼眶有些熱。
說了會,蕭羽覺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氣氛一剎有些冷。
夏暖笑了笑,伸手道:“小爹,要抱抱。”
蕭羽猛點頭,抱着夏暖,眼眶潤潤的,他使勁眨了眨,不在夏暖面前太過哀傷。
抱完了蕭羽,夏暖對着夏玮伸手道:“爹,也抱抱。”
夏玮點頭,将夏暖連蕭羽一起攏懷中,親了親夏暖的額頭。
夏玮道:“小暖,爹下個月初的生辰。”
Advertisement
夏暖點頭:“恩恩,禮物我都準備好了呢!”
夏玮摸了摸她頭說:“你到時候要親自交給爹才好。”
夏暖:“恩。”
夏玮看着夏暖,道:“你身上流着的是夏家的血,夏家的人不會放棄。”
夏暖點點頭。
夏玮嘆口氣:“你是我們的命,去吧。”
這句話一出口,夏暖眼眶也有些潤,蕭羽抱起夏暖往準備好的房間去,洵青進去幫忙照看,夏玮和蕭羽等在隔間。尤複禮不多時也帶着針進去了,蕭羽只覺得心被提起,雙腳不能着地的空虛感。夏玮握住他的手,他擡眼看夏玮,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
夏暖喝了那碗藥,有力氣多了,尤複禮又準備了一碗參片給夏暖,讓洵青每隔一陣就換一片給她含着。尤複禮慢慢開始行針,夏暖初時不覺得,越到後面越是痛的劇烈,好似身體裏有兩股力道在打架一樣,夏暖一層一層冷汗出,每每快暈過去洵青就會給她換一片參。
夏暖覺得好痛,卻說不出話來。
到後面,夏暖只哭,也沒聲音,就是痛的麻木覺得出聲也難,洵青看了不住心疼,迷迷糊糊之間,洵青還和夏暖說一兩句話讓她清醒些。到後面夏暖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她雙眼模糊,分不清誰是誰,只覺得最近的事情猶如走馬觀花閃現出來。
她想到山頭桃花瓣飄零的美,寧植消瘦的背影,雲涯燦若繁花的臉,那串糖葫蘆的甜……
最後,她想到了爹堅毅的臉,眸子中暗湧着千萬的關心焦急都不說出來,唔,我是夏家的女兒……
夏暖搖搖頭,又清醒些,耳際洵青的話時近時遠,她分辨不出來,好像有人在動她,夏暖也感覺不分明,她體內有把火在燒,越來越旺。
夏暖模糊了時間,忘記了所處,失神呆呆望着房梁的木材。
洵青無數次掰開她的嘴,給她換參片。
那把火快要将她燒幹了,夏暖雙眼開始木然,尤複禮終是落下最後一針,所有的痛被這一針壓下,火一瞬就熄滅,夏暖喘了口氣,聲音都是哭腔,臉上不知道有多少淚還沒幹。
尤複禮擦了擦手,看了夏暖一眼,贊道:“很好。”
夏暖呆呆回不了神,過了一刻,尤複禮收針,随着收針,夏暖身體越來越輕暢,最後一針拔出,夏暖好似走過了千萬裏路的疲憊。
尤複禮長舒口氣,對洵青道:“守着郡主将藥喝了,才能讓郡主休息。”
洵青點頭,掰開夏暖的嘴将才熬好的藥喂給夏暖。
尤複禮出門,夏玮和蕭羽俱是圍了上來。
尤複禮抹抹頭上的汗,道:“熬過來了,接下來,老朽還有話對王爺說。”
蕭羽舒口氣,心才落地,腳下一軟,夏玮扶了扶他。
三人到了偏廳,尤複禮道:“郡主此刻是熬過來了,毒已經被老朽用獨門針法壓下去了,接下來還須得下猛藥壓制毒性,那太歲送的及時,剛好差不多能夠用,接下來怕是要耗費許多珍貴藥材了。”
夏玮聲音沙啞:“無妨,只管用就是。”
尤複禮點頭:“三年前用猛藥有些出入,帶出了毒,這次,老朽依舊不能保證這藥用的恰到好處,郡主能完全适應。”
夏玮和蕭羽又沉默一陣,蕭羽問:“不用藥會有什麽情況?”
尤複禮道:“這套針法治标不治本,只是暫時強行壓制毒性,郡主的毒還會發作。”
蕭羽道:“那用藥罷,還請尤太醫多思量。”
夏玮也點了頭,尤複禮知曉了,又抹把汗道:“人老了,不中用了,王爺,老朽這就回,藥的事情三日後老朽會親自來。”
夏玮起身送尤複禮道:“尤太醫客氣了,這麽些年,小暖全賴太醫妙手。”
蕭羽則去将被打理好的夏暖抱回屋子去。
夏暖醒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一燈如豆。
夏暖往身側看了看,蕭羽一臉疲憊正守着她,遠處爹還在燈下批閱公務。
夏暖啞着嗓子開口道:“小爹、爹。”
蕭羽點頭,摸着夏暖的額發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蕭羽扶着夏暖坐起來,轉頭對夏玮道:“還不拿粥來,別看了。”
夏玮放下書文,從洵青手中拿過溫熱的粥,一口一口吹涼了喂給夏暖,夏暖吃了一碗,覺得真的餓了,又吃了一碗,夏玮臉上才露出點寬慰的笑意來。
夏暖吃完了,忽然道:“爹,我在施針的時候想到了,給你的禮物還差幾針來着,最近出去玩了就忘了。”
夏玮捏捏夏暖的鼻子,好笑道:“無妨。”
蕭羽道:“最近好好休息,別累着。”
喂完了粥,蕭羽和夏玮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讓洵青好好看着夏暖。
夏暖也倦了,一沾上枕頭立刻就睡了。
踏雲樓。
雲涯下馬,銀月如鈎,雲涯疲憊甩了甩頭,将馬交給門房,快步往裏走,踏雲樓整個都靜悄悄的。
今日被派去城門口安排流民,流民越來越多,後來又發生了次小混亂,忙到現在雲涯才回來。也不知道這次饑荒瘟疫何時能是個頭。
雲涯一進自己的院子,發現水南正坐在自己院外的石桌上拿着扇子打哈欠。
雲涯:“這麽晚還不睡?”
水南:“不是等您老人家嗎?”
雲涯:“怎麽?不要水東了,半夜爬我牆?”
水南:……
牆上面突然探出個腦袋,水東道:“娘子,為夫洗好等你很久了~~~”
水南:……
水南提溜起扇子一把砸中水東的頭,将他砸回自家的院落中。
雲涯坐下道:“什麽事,快說吧,我今天很累。”
水南瞪雲涯一眼道:“你今日不是讓我去送太歲嗎?”
雲涯道:“是啊,怎麽了?小暖、怎麽了嗎?”
水南搖頭道:“我根本就沒見着小暖。”
雲涯道:“那你來幹嘛?”
水南蹙了蹙眉道:“今天,送太歲的時候,安陽王的反應很奇怪,王府也,很奇怪。”
雲涯:“怎麽個奇怪法?”
水南不确定道:“安陽王說欠你個人情,然後,還有人來鑒定太歲的真僞,那好像是個太醫,我記得,叫尤什麽的吧,我送這麽個東西好歹該招待招待我吧,可是安陽王就急急送我出門了,王府的下人們都很忙的樣子,對了,對了,是臉色很慌張,好像什麽大事發生了一般,所以我猜……”
雲涯正色道:“尤複禮,他為安陽王府效力很久了,在太醫院也就是挂個頭銜……”
雲涯問:“你看見蕭羽了嗎?”
水南點頭:“見着了,一起來驗的太歲。”
雲涯蹙眉道:“難道,出事了?”
雲涯道:“太歲雖然貴重,但是安陽王府什麽沒有,蕭羽和夏玮素來身體康健,尋常也用不到太歲這種藥材,尤複禮年歲漸長,除非是大事才會親去看診,他們都如此看重太歲,說明正好是送到了刀刃上,該不會……”
水南道:“可小暖吃了回魂,可是但凡□□都有個發作時限,真是那麽毒的藥用在小暖身上,不可能還等到你送她回去後才發作!”
水南一番話,又打消點雲涯的顧慮。
雲涯問:“後來派人看着安陽王府了嗎?”
水南點頭道:“派了人的,下午的時候夏玮親自送尤複禮出的門,恭敬有加,王府中也沒傳出什麽不好的消息。”
雲涯:“裏面消息打聽得到嗎?”
水南搖頭:“安陽王府跟鐵桶一樣,試過了,沒打聽到。本想派人潛進去,但是,情況不明作罷了。”
雲涯舒口氣:“應該沒什麽大事,要是真出什麽事情的話,依夏玮脾性,不可能還送尤複禮出來,你以後也別輕易派人進去,裏面暗含五行八卦的陣法,很容易就找不到路。”
水南咬唇道:“可總覺得哪兒沒對。”
雲涯擺手道:“明天你借我的名義再去探探罷,小暖若是沒事的話,就不要理會了。”
水南點頭下去了。
洗完澡,泡了會藥浴,雲涯攏了件睡袍坐在床上。
水南說的事情他也在思量,單手撐着頭,最終太過于勞累,不願再想了,彈指滅掉蠟燭,翻身躺在床上。
雲涯拉出夏暖送自己的那枚平安扣,這麽些時日,這玉扣已經被他戴得潤了,他單手捏着玉扣又嘆了口氣,但願,是多心了罷。
雲涯躺下又翻了幾次身,才慢慢睡下去。
隔日。
水南想了半天,帶了些小女孩喜愛的玩意兒,帶了幾件精美的衣物上門拜訪去了。這次要鄭重得多了,蕭羽接待地她,水南帶到了雲涯的問候,蕭羽說了通傷寒的鬼話敷衍過去,水南和蕭羽一直打太極,蕭羽只道是夏暖體質差,旁的什麽都打聽不到了。
水南想見夏暖一面親自将東西交給她,被蕭羽婉拒掉。
水南還是覺得沒對,但是蕭羽說的話也都在理,水南歪着腦袋糊裏糊塗走了。走的時候手中還捧着夏玮下個月生辰王府發給踏雲樓的帖子。
雲涯還在城門口忙活,施粥和流民們住的帳篷已經開國庫統一出銀子。水南閑來無事親自去找雲涯說了說情況,雲涯聽了點頭,水南又将帖子交給雲涯。
雲涯翻開來看,燙金的字紮眼。
“按尋常準備就是。”言罷,加了句“你也準備下,我帶你去。”
又過了幾日,安陽王府。
夏暖醒來,全身濕冷,她喚了聲洵青,洵青上前給她擦了擦身,換了被褥,沖了個湯婆子塞到夏暖的腳邊,夏暖睡夠了,睡不着,起來靠坐在床上,上半身穿得厚實,腿腳蓋着被子,臉色蒼白嘴唇上還在愈合的咬傷。躺了幾日,終是有些力氣。
洵青捧來熬好的粥喂夏暖,夏暖乖乖吃了,胃口又好些。
洵青又捧了盅平補的湯,夏暖也喝了。
夏暖道:“唔,那天說的披風洗了嗎?”
洵青就知道夏暖要問這個,答:“洗了,洗不幹淨。”
“拿來我看看呢。”
洵青将曬幹的披風拿來,夏暖看到上面深褐色的血痕大塊大塊,亮青色都暗了。夏暖用手将披風攤開,好大一件,雲涯比夏暖高一個頭,夏暖料想披風也不會小。
夏暖細細查看,邊角有些紋飾,繡針都很少,大體上就是縫合針最多。
夏暖又讓洵青拿了張小幾放到床上,翻找出需要送給夏玮的那面屏風,屏風上白色的孔雀翎羽燦爛,夏暖讓洵青找出線,花了半個時辰,在床上靠着洵青幫忙将最後一根翎羽繡上去了。手有些抖,線腳微亂不勻稱。
做完了,就讓洵青搬下去,又拿着披風比劃比劃。
洵青道:“郡主,還是休息下罷?”
夏暖搖頭道:“睡夠了,不想睡了,沒點事情做很無聊。”
洵青道:“要不我給你念書?”
夏暖:“我有點想聽琴。”
洵青:“我不會。”
最後找來了府裏的琴師,琴師随手就彈了曲小姑娘們最愛的鳳求凰。
夏暖又想到了寧植,嘆口氣,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彈了一曲,夏暖就不想聽了,讓琴師下去,又開始鼓搗起女工來。
霜河在一邊打下手,夏暖扯了扯披風問:“這是什麽料子,我沒見過呢!”
霜河打量很久,也把不住,最後還是拿去問了夏暖的繡女師傅,繡女打量幾眼道:“不是時興的了,早幾年宮中賞下來的湘錦。”
霜河只得央着繡女找點相近的料子,帶着繡女一起去了庫房,最後挑出三匹相近的顏色,兩個人都把不準,霜河只得又将料子抱到了夏暖處。
夏暖最後挑了一匹煙青色的素面錦緞,霜河在一旁開始剪裁,夏暖就看着,不時指導說幾句,霜河就照着下剪子。夏暖算了算,照這個進度,夏玮生辰前該是能做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最開始是在鳳求凰裏面看到這一句的,天地似熔爐,衆生皆煎熬~很喜歡,一直記到今天~
還有一句肥田的話,不見天地不思歸~頗有點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美化感,也記下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