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瘟疫·一回
三年後。
秦楚館。大夏斷袖雲集之地。
“堂主,人到了。”水千對雲涯說,順手将五花大綁的頭牌往前面一推。
一副吊兒郎當的支着腿斜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終于擡起來臉,春水潋滟的眼惑人,左眼角下的那顆朱紅的淚痣更是将人襯得颠倒衆生,頭牌癡看着,這種雌雄莫辯的長相,怕是大夏也沒幾個。
雲涯對着這視線皺皺眉頭,慢慢起身坐直,右手捏捏眉心,睡不好确實有些煩人。
雲涯揮揮手,立在一旁的水東立刻一擊将那頭牌打暈過去。
“水西回來了嗎?”雲涯開口。
副堂主水千搖頭:“還沒。”
雲涯想了想,又問:“城北的流民怎麽樣了?”
水東此時答複:“每天早晨開城門讓康健的流民進城,而染上疫症的流民,近幾日沒有人要求進城了。”
大夏今年邊關饑荒,不斷有流民們跋山涉水來到京城投奔親戚,從二月末就陸續有人進城,直到現在三月将盡,人更是只多不少。若單單只是流民倒還好,可是饑荒伴随的瘟疫越來越嚴重,也有不少染病的堅持到了京城外,京中畢竟貴人多,這批流民斷是不能放進來的。
“等這兒我私事了了,去北門看看。”
水千接口:“你是怕有暴動?”
雲涯似笑非笑說了句:“事若反常必有妖。”
端起茶幾旁的濃茶喝了口,雲涯道:“對了,今年好像通商貿易開得早,聽說幾年沒來的那個大戶也來了大夏,到時候讓水南再去問問那顆寶石是不是他們那兒流出來的。”
水千倒是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開了朵艱難困苦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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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涯瞥她一眼:“若是能開出這樣的桃花也是奇了怪了,找三年了都沒找到,真是……這年頭,趕着報恩的沒人要,欠了恩情的倒是遲遲不還。”
時間過得确實飛快,那日雲涯被救了後找了圍獵貴人們的名單,所有女子都查了一圈,愣是沒發現有誰有那麽大個寶石的。不得已從外來通商的人查起走,幾個大戶中查了個遍,最後,竟只剩這個幾年來一次大夏的洋人。
雲涯有時候想想也是覺得離奇,偏生毒發作花了眼,看着自己殺了人還能救自己的,恐怕也不是什麽良善人?!
這樣越想就會越來越亂,青燕的勢力也找不到,若是被有心人救了,怕是之後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一切都太恰好。可是,想這麽多管個屁用,得先找出人來啊!
水東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水南說阿雲你不必急,這種事得看緣分。”
雲涯:“緣分個鬼,還不趕快把那身衣服扒給我,把這裏的事了了。”
“你真要去,忍得了?”水東踯躅。
雲涯翻個白眼:“那現在你有閑工夫去嚴刑逼供?”
城北。靠近北門。
煙雨閣二樓,一女子着一身曲裾深衣,煙青色的料子上繡着一朵又一朵芙蓉富麗,粉色的線針腳細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她微微地低了頭,臉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丹水杏眼俏麗,淡紅的唇潤澤,手中捧着一只骨瓷的竹節狀杯子,杯子上方蒸騰起一層又一層袅娜水汽。
夏暖已經有三年沒出過安陽王府了,今年她的身體也不怎麽好,可是爹和小爹似乎對她寬容了很多,竟然應下了她出來踏春的願求。想到此處,夏暖臉上有些愣怔,随即又帶出個淡薄的笑。
她不再想這些,視線落下護城河的另一側,另一側靠近城門的方向倒是少了幾分雅致,滿是佝偻的人群,着裝破爛,就算有些着裝正式的人也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一粉衣靓麗女子盈盈立在城門處,身旁的家丁忙的火熱,她從容不迫指揮着下人發放食物,乞食的白丁接過食物都雙手合十躬身,真心向她道一聲謝。那女子從容不迫,一一淡笑着回應。
那是夏暖的表姐謝娴,夏暖現在外祖父是當朝右相,而謝家也是朝中出名的中流砥柱。今年饑荒,流民進京,作為朝中重臣,謝家也在盡一份綿薄之力。
夏暖低低咳嗽兩聲,看着在一旁忙碌的秋衣,問道:“洵青什麽時候會回來啊?”
秋衣回:“洵青姐用輕功往返應該很快的,畢竟只是去蕭爺的鋪子拿藥。”
夏暖點點頭。
夏暖再往窗外看去,樓下白布上朱砂寫就的大字清晰明白,一婦人抱着孩子在乞讨,她孩子發燒了,急需銀錢。夏暖看她的打扮,想必是才入京的流民。
夏暖想了想,問秋衣:“帶了銀子嗎?”
秋衣不解,點點頭。
夏暖笑起來,指了指下面道:“你看,謝姐姐也快完了,我們下去罷。”
秋衣一頭霧水,直覺頓了頓才說:“可是洵青姐還沒有……”
夏暖此刻拉住秋衣的胳膊搖一搖,撒嬌道:“好秋衣,城內沒事的啦,我們先下去罷,謝姐姐那兒也有些護衛呢!”
夏暖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秋衣無力抵抗,一陣哀嚎之下,還是敗給了夏暖的撒嬌功力,妥協了。
秦楚館。
二樓,滿臉橫肉的男人笑嘻嘻在身邊的雲涯身上掐了一把。紅衣美人低頭一笑,那嫣紅的薄唇抿起,眼角微翹的眸子低垂,纖長的睫毛輕顫,橫肉男頓時嘟起滿嘴油光的嘴巴想要一親芳澤,被雲涯一手綿軟力道推開,另一只手則攥得死緊收在背後,青筋畢現。
雲涯咬着牙低聲道:“回答我呀……”
橫肉男被雲涯看似嬌嗔的一眼撩撥的渾身發熱,不由嚷着:“還不是我家驸馬讓去的,問那麽早的事情幹什麽,那女的都不知道死了百八十年了,而且她是女的,你是男的,哪裏有可比性,來,讓爺親親……”
早死了八百年……對于這樣的用句,雲涯心沉了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複,他倒是慢慢咧嘴笑開,終是暢快去推橫肉男,橫肉男早見慣了這種欲拒還迎,反而湊上前,熟料這一下和前面的輕柔完全不一樣,橫肉男被猛推到一邊去,他正想發火,誰知雲涯起身開始脫衣服,橫肉男一怔,臉上露出猥瑣的獰笑來。
雲涯亦是笑着脫掉那身火色的衣裳,月白的中衣露出,不徐不疾笑着慢慢挽着袖子,橫肉男看他這樣,笑嘻嘻道:“該脫就要脫徹底嘛,你這樣……”
話還沒說完,雲涯掄起一拳就打到那張肥臉上:“給點顏色還給老子開染坊起來!”
橫肉男一口血吐出,這一拳打掉了他兩顆門牙,他蜷縮地上哀嚎不斷。
雲涯的手不見停頓,一拳又一拳下去,邊打邊罵:“我一個大男人你也下得去嘴!”
打得不過瘾,下腳踹。
橫肉男除了尖叫哀嚎完全受不住雲涯的力道,最後一腳下去,整個人暈死過去,雲涯甩甩手,撿起那身滿是刺鼻香味的頭牌衣裳擦了擦手,嫌棄扔到死胖子邊上。
水千和水東聽到了動靜推門走了進來,水千将雲涯的外袍遞給他,又看了看地上昏死過去的胖子,問:“這人怎麽辦?”
雲涯慢條斯理穿衣,頭也不擡:“扔踏雲樓牢房裏,什麽時候空閑了再來審問。”
水千點頭,道:“水北來了。”
雲涯穿衣的動作一滞,随即問:“何事?”
“流民有些反常,北門口有些異動,馬上就是開門放人進來的時刻了。”
雲涯嘆口氣道:“真算起來,又不是我的事。”
“可是探子說安陽王郡主、謝家嫡女還有寧家寧植都在那一塊,若是沖撞了,怕是疫病不易控制。”水千繼續說。
雲涯不複說話,工整将衣服穿好,對着邊料的蓮花紋嫌棄耷拉下嘴角。
“帶了幾個人?”
水東回:“十幾個,在樓下。”
雲涯拿起自己的劍,言:“距離開城門還有一刻,運輕功從屋頂走罷。”
說完徑直從窗外躍去,水千水東緊跟其後,雲涯只顧着自己走,水東倒是沖着樓下的水北招呼了一下,便是也緊跟着雲涯縱身而去。
城北門。
秋衣嘆着氣施舍給了那女子銀錢。
夏暖看着女人遠去的背影,低聲問:“該是治得好吧?”
秋衣寬慰夏暖道:“郡主放心,你看她還沒在街上哭着求人,神色又拘謹,想必只是小孩初初發燒,看了大夫就沒什麽大礙了,若是重症不治,不會這麽舍不下臉面的。”
夏暖聽了笑起來,重重恩一聲,沖着秋衣笑,有些傻氣稚嫩。
驀然耳際嘈雜聲起,夏暖頓覺得沒對,往回看去,發現謝娴的那個攤子周圍圍住了好些家丁,在幫着謝娴擋住流民,夏暖又往前看去,城門大開,官兵們攔都攔不住,秋衣下意識拉着夏暖就往煙雨閣跑,熟料流民沖進來太多太快,還沒到煙雨閣周圍滿是人,而煙雨閣的人也不得不關上了門,秋衣惱怒。
“回去定是要讓蕭爺拆了這閣樓!”
夏暖不知所措,周圍流民帶着的奇怪的味道也讓她難受起來。
“都是這些貴人,不給我們活路,打死他們。”不知道誰叫了這麽一句。
流民們也附和起來。
秋衣暗叫不好。
夏暖頓時覺得有人拉扯自己鬥篷,秋衣一見之下急壞了,連忙手忙腳亂解開夏暖的鬥篷扔給那些個流民,慌忙中不小心拉出了夏暖的配飾,夏暖的脖子上也有些扯出來的紅印子,還有人欲上前,秋衣忽然高聲吼道。
“我乃安陽王府中人,誰敢上前!”
夏暖站在秋衣身後,緊着氣息,她手拽着自己衣領,大口吸氣,周遭喧嘩嘈鬧,左右都是不善的臉孔,而秋衣并不像洵青,她不會武,夏暖慌張之下,低低咳嗽起來。
喊也喊不出,夏暖只得将背脊挺直,打起精神來見機行事。
雲涯一個跳躍,立在煙雨閣的飛檐之上。
縱觀看去,一片混亂,雲涯先看向城門,很快就看到了謝娴一衆人,水千和水東随後而來,分立于雲涯兩側,雲涯眯眼,對着水東指了指謝娴處,水東會意飛身而下,身後緊随幾個青燕堂衆。
雲涯看着仍舊混亂的城門,對水千道:“去關城門。”
水千點頭,六人随行。
水北往前一步走到雲涯身側,雲涯快速道:“流民像是染了病的,殺,其餘……”
眼角一側瞥到京城衛兵的身影趕來,雲涯改口:“讓衛兵隔開,混雜的百姓也不放走。”
水北帶走了最後幾個人,雲涯立在煙雨閣二樓,吩咐完了事情,思緒才開始散漫。風鼓起他的外袍,他遠目,對樓下的混亂視而不見。
呵,難過到一半,雲涯突兀笑起來,好像從死胖子口裏知道自己娘親早死了也并不是一件特別難過的事情,畢竟早就猜到,只是……那諷刺的笑意又淡去。
一點亮光閃過,雲涯蹙眉,下意識目光警覺追着這光去,下方一粉衣女子被流民推搡得退了一步,雲涯細細看,那被系在女子脖子上的寶石熠熠發光,正是記憶中的模樣。
兜兜轉轉,終是遇到。
雲涯拔出随身的劍,迎着晨光,劍身冷意森然。
夏暖已經和秋衣被擠散了,不管秋衣如何護着她終是抵不過多數的流民,不過好似前一刻的事情,下一刻她已然看不到秋衣的身影,四周不斷有手來拉扯推搡自己,那些手指甲縫中無一不積着厚厚的一層黑。
她想擠出去,卻是無濟于事,頭越發在這種渾濁氣息中暈暈,有人不斷叫罵,她來不及一一分辨。
突然斜入一只手,欲往夏暖的臉上招呼,夏暖驚,退無可退。
一把劍挾風而來,夏暖來不及擡頭,聞到了點點腥味,緊跟一襲白衣入目,那人上前手一橫摟住夏暖的腰際輕輕一躍,就帶着她遠離了那個圈子,夏暖臉色蒼白,口不能言,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衣衫,不去看腳下。
在空中很是持續了一段時間,不斷地起身下落再起身,夏暖從頭到尾腳都沒沾着地,腰際的那手臂倒是有力,穩穩抱着她,沒一點抖動。
這人該是和洵青功夫一般好,夏暖心想。
水北見自家堂主過來,連忙往側面避了避,雲涯擦着他身略過,進入青燕才清理好的後方,水北眼見雲涯懷中抱一姑娘,眉頭一挑,心中想着,莫不是鐵樹開花?
然則雲涯并未停留,反而往更遠處去了。
夏暖落地的時候,半分沒真實感,手還緊緊拽着那身白衣,雲涯皺眉剛想退開,夏暖卻先于他一步放開了手,她捂住唇,蹲下身低低咳嗽起來。
雲涯選的地方開闊,那股子難聞的味道終是在風的流動下被帶走,夏暖咬着下唇,慢慢順了順自己的胸口,咳嗽好些了,才站起身來,額上有細碎冷汗滲出。
那人抱劍立在一側的柱子上,夏暖剛想開口道謝,那顆淚痣就灼了她的眼,夏暖愣愣。
雲涯卻是笑開來,一如夏暖所料,那是一雙桃花眼,生來就适合缱绻的笑意。
“是你救的我。”
話中沒有半分遲疑,夏暖越發不知該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尾巴、我才是不厚道的人,對我這麽久的支持。
說好的日更就是日更!(doge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