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瘟疫·二回
夏暖低頭又輕咳幾聲,雲涯歪頭打量她片刻。
直截了當:“你到底是什麽人?”
夏暖抿抿唇,回複:“我乃安陽王夏玮之女,夏暖。”
雲涯緊緊眉頭,想了一圈,訝異:“那個病弱的郡主?”
夏暖點點頭,又小聲道:“大人是?”
雲涯輕笑,抱着劍往遠處看了看,道:“我可算不上是什麽大人,原來是陛下的陪讀,現在專門在踏雲樓守墓。”
夏暖有些驚訝,但同時又有些釋然。踏雲樓是大夏皇陵所在,其中供奉大夏數位帝王。未曾想到,雲涯是大夏的陵寝官。夏暖想着當初見他的時候渾身是血,不由心中驚懼又打鼓起來。
雲涯看出夏暖眼中的探究之意,本不欲理會,轉念想着好歹是救過自己性命,終是開口道:“雖則沒有一官半職,可是陛下早使喚我使喚順手了,當時全身上下全是替陛下擋的刀。”
夏暖又不知如何開口回複。
她只得笑了笑,右頰梨渦深旋,倒是壓過蒼白的臉色增添幾分生氣。
往周圍看去,他們現在所在之處離北門已經有些遠了,沒有流民再過來,周圍倒是不少衛兵走來走去,夏暖放松的同時心中又是一緊。
開口貿貿然道:“大人,我的侍女和我走失……”
說到一半,又想到自己和雲涯的陌生,接不下口,只得用期待的眼光看着雲涯,眼神濕漉漉的,活像只小動物。
雲涯皺眉,往城北回看,基本看不到混亂人群,算了算時間,巍然不動立在原地。
“應該已經救出來了,我的人在清場。”
雲涯看着夏暖的臉,臨了還是加了句:“現在過去于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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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一陣失望。
“小暖?”
忽然一男聲遲疑叫道。
夏暖回頭,雲涯也稍稍墊腳從夏暖的頭頂看過去。
一身黑衣的官袍,用銀線繁複繡着雲燕補,未着官帽,脊背直挺,容顏俊秀,玉面書生樣。雲涯認得此人,是太後本家寧家寧植,現任大理寺少卿,上任将将半年左右,當朝陛下夏立常常将寧植帶在身邊,他與夏暖相識,不算意外。
而夏暖看到寧植,那種緊張的感覺才真正散去。
“子玉哥。”夏暖舒緩眉眼喚了聲。子玉乃寧植表字。
寧植快步走到夏暖身邊,端詳一番她臉色,又看向雲涯,道了聲雲大人。
雲涯點頭,從容道:“她被流民圍住,我順手救了,認識?”
寧植點頭,不着痕跡往前擋在夏暖身前:“此乃安陽王郡主,從小體弱,如此便是謝過大人相救之恩。”
雲涯背離開柱子,站直,看了夏暖一眼,對寧植道:“寧大人認識就好,如此郡主就托付寧大人照看,我的人還在前面,我須得去看看。”
雲涯說完也不管寧植反應,自顧自抱劍就走了。
寧植見雲涯走遠,急轉身去看夏暖。
“小暖你無礙吧,洵青呢?”寧植伸出手,撫了撫夏暖的發心。
有着寧植在,夏暖終于找到點真實感,她咬着唇低聲道:“洵青去小爹那兒取藥了,秋衣和我一起下來的,我……和她被擠散了……我,不好……”
寧植聽到此處已是大體上懂了夏暖的意思。
他并不多問秋衣之事,只安慰道:“沒事就好,你還能走嗎?”
夏暖擡頭,寧植一臉的關切讓她熨帖,而夏暖此刻臉色蒼白,額角上的冷汗還未幹,寧植見此心中已經有了大體的判斷,他又伸手摸了摸夏暖的發心,用袖角細細拭幹冷汗,體貼周到,夏暖的心跳了一跳,臉上不自覺有些燒,複又低低咳嗽幾聲。
寧植嘆息,眼中滿是憐惜。
雲涯走出挺遠,冷不丁回頭看了一眼,身影有些模糊但是還是能看得清,他知曉寧植許久,好似還未有見過這般的少卿大人,雲涯心中已有考量,抱着劍,終是疾行往前去。
水千水東和水北已經各自完成任務,城北稀稀拉拉死了一大片的人,衛兵正在清理,被隔開的部分人也是靜默着,從喧嘩到安靜,好似不過一瞬。
水千他們看見雲涯來了,急急上前,各自彙報了一番,雲涯點頭。
水北終于找到時間問出心裏話:“阿雲,你抱着的那個姑娘呢?”
雲涯轉轉眼眸:“你怎麽看出來是個女的?”
“我又不瞎。”
雲涯往前走去,點頭:“老子知道。”
水北愣愣,半分沒說那女孩?!
水北和水東交換個眼神,兩人相視一笑,看來鐵樹終是要開花了?
寧植再出現的時候,雲涯差點眼珠子瞪掉,他默了默,還是上前。寧植懷中抱着的夏暖呼吸均勻,想必已然是睡熟了。
雲涯道:“郡主的丫頭已找到,不過被流民抓傷了。”
寧植點了點頭,道:“那勞煩雲大人看管一會兒了,我已經通報了安陽王,餘下的讓王府的人安排罷。”
雲涯應下,轉身走開。
寧植看着雲涯的背影在原地停留了會,他和雲涯認識已久,可是論關系并不熟,但二人皆是今上身邊的紅人,按照他對于雲涯的了解,雲涯并不是會救美的人,更是遑論去尋找夏暖的丫頭,不過雲涯此人做事也甚是随心,寧植想了會未果,就放下了。
他在城門口等過一陣,王府的馬車才來,洵青立在馬車上一側,寧植将夏暖抱進馬車才放心,交代了幾句,便下車道別。
夏暖醒來的時候是在家中,她看着熟悉的幔帳,知曉自己一路睡回了家,全身還有些隐隐的疲乏,夏暖起身,而一人正坐在她的閨房之中喝着茶,側顏線條冷硬。
夏暖心中一懼,喚了聲:“爹”
夏玮放下茶,對着夏暖招了招手,夏暖起身慢慢走到夏玮身邊,夏玮指了指椅子,夏暖乖乖坐下,夏玮給夏暖倒了杯熱水,夏暖拿在手中,慢慢喝下。
夏玮看着自己女兒臉色蒼白,本來欲責罰的口吻松了松,開口說:“知道錯了?”
夏暖低頭,微微颔首。
夏玮嘆氣,卻沒多的說什麽。
夏暖小聲問:“那秋衣怎麽樣了?”
夏玮直言:“被流民抓傷,你小爹安頓到周遭的莊子去了,找過大夫,須得查看幾日。”
夏暖心頭一擰,嘴唇幾番張合:“子玉哥明明說的是……”
夏玮怒色打斷她的話:“你可知瘟疫至今無解?”
夏暖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眼中水汽集聚,低頭看着桌子,不言不語。
夏玮莫奈何嘆口氣,用手捏了捏額角,不忍責罰,卻又消不掉心中那股火氣,最終還是軟和了口氣:“秋衣可能也沒什麽大事,指不定過幾日就回來了,你小爹也是小心行事,尤複禮現在和你小爹在主院,去見見你小爹吧。”
夏暖點頭,夏玮起身從邊上拿了一件風衣,給女兒系好才讓她出去。
看着女兒清瘦的臉頰,夏玮心中也有些擰。
夏暖慢慢走出自己的院子,洵青想要跟随,她搖了搖頭,洵青會意,止步。
夏暖低低咳嗽幾聲,走得極慢,腦中不時想到秋衣的歡聲笑語,又想到那個女子抱着孩子的茫然無措,最後是流民們瘋狂的眼神,那些紛紛像自己抓撓的黑色指甲,爹剛才說的話……夏暖停住了腳步,抹了抹臉上的淚,過了一刻才又慢慢邁步。
走到主院中,大廳中并沒有人,夏暖複又挪步去書房。
走至書房門邊,夏暖深吸口氣,拍了拍臉,努力擠出個笑容來,才欲去推門。
她小爹蕭羽的聲音驀然大了起來,夾着怒:“什麽叫活不到二十!”
夏暖推門的手一愣,頓住,全身都僵硬起來。
屋內。
太醫尤複禮無奈:“蕭爺,你知道郡主從小生來帶胎毒,這三千繁華乃是南疆蠱毒,當年王妃中毒催生下郡主,郡主也是好不易救活,可是這胎毒雖似是三千繁華又不是三千繁華,郡主現在十六歲了,這麽十幾年老朽該試的辦法都試過了,可……蕭爺你也看見了,三年前郡主體內的毒素在猛藥之下反更是猖獗起來。”
蕭羽砸桌子:“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尤複禮搖頭:“或許毒醫後人還能一試,老朽……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蕭羽默然說不出話來。
夏暖将手收回,大顆的淚珠一霎奪眶,她捂住嘴,躬身慢慢離去,一步一步走的悄無聲息,眼中的世界花了又清晰又花,夏暖繞到主院裏面的小花圃中,尋了處隐蔽的木凳坐下,胡亂抹着臉頰上的淚水。
她等了好久,終是勉強忍住了澎湃的淚意。
這是第一次她明确聽到自己活不久。
夏暖的母親是右相謝廉的小女兒謝孟庭,今上還是太子的時候,發生了立儲風波,在那次的事件之中蕭羽和謝孟庭都被另一黨派捉了起來,那杯叫三千繁華的毒酒本是給蕭羽準備的,謝孟庭私自換了酒替他喝下,那時謝孟庭挺着七個月大的肚子。
三千繁華難尋,故而只有一杯,謝孟庭喝了,蕭羽則是服下另一種本是給謝孟庭的慢性□□,當夏玮救出他們的時候,謝孟庭已經是快不行了,是尤複禮熬的催胎藥,謝孟庭生下夏暖之後就撒手人寰。
這些事情夏暖早就知道,她從小身體就時好時壞,但是涉及皇室隐秘,對外安陽王夏玮也只宣稱夏暖體弱而已,知道的,不過幾個皇族中人。
夏暖忍住的淚驀然又決堤,她擡頭望了望天,十六年了,她今日還是第二次出王府。
踏雲樓。
雲涯雙手抱着頭,翹着二郎腿,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他坐在中庭之中,衣衫還有些散漫,全身都是一股藥味。
四大主事中管理庶務的水南走進來,素手将一個香囊放到石桌上,道:“阿雲,雖然你已泡過藥浴,太醫囑咐這幾日帶着這些藥草。”
雲涯可有可無看一眼那香囊:“瘟疫至今無人可醫,好像這些藥就真管用似的。”
水南不理會雲涯的嘀咕,倒是興高采烈道:“聽水北說你今日救了個姑娘。”
雲涯又望月亮,笑:“你們不傳我有斷袖之癖了?!”
水南讪讪:“以前不是亂猜的麽!”
雲涯吸口氣,心情尚可,倒是不隐瞞:“就是今次大理寺少卿寧植懷中抱那個,安陽王家的郡主,夏什麽的。”
水南愣愣,大理寺少卿抱那個?從來沒正兒八經喜歡過姑娘就準備挖牆腳了?!這跨度,未免有些大了罷!
“你這樣,是不是有些……”水南努力措辭。
雲涯瞪水南一眼 :“想什麽呢?那個,就是我找了三年那個,當年救我的。”
水南又頓住,臉色一霎變換不過來,還是愣愣:“不是鐵樹開花?”
雲涯啐道:“開個屁!”
水南迷惘指着看月亮的雲涯:“那你這是幹嘛?”
雲涯放下手來,手肘撐在石桌之上,手掌支着臉,皺着眉:“你說她都是郡主了,老爹掌管着不小的勢力,她爹那個斷袖又是蕭羽,大夏最有錢的人,什麽都不缺了,我該拿什麽報恩吶?”
水南抽抽嘴角,果然,不是鐵樹開花,這顆根本就不是樹,和花絕緣了去。
看着雲涯期待的眼神,水南遲疑道:“不然以身相許?”
雲涯只覺髒話到了嘴邊。
還沒罵,水南改口:“不過好像郡主有寧植大人了,阿雲你也比不上人家。”
雲涯髒話又生生哽住。
水南又說:“聽說大理寺少卿是書香門第寧家嫡長子,芝蘭玉樹,是不是真的啊?!”
雲涯只覺忍無可忍。
“滾!”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辣日更,我其實很喜歡在有話要說耍寶,左三圈右三圈
謝謝來支持我的小天使,謝謝給我砸了雷的,啊綿草啊草、蘿蔔幹
感謝那麽久了還支持我的花小小、扶風亂月、sq普羅旺斯
還有新來的讀者戀家,我會加油的!
對了,好像忘記把寧植放配角欄了,hhh,男配心裏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