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影
第二日，尤小雅起了個大早晨，當然她這麽做的原因不為別的，只是覺得尤小丫的這個身體當真是太弱，動不動就覺得乏累總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她需要好生的給她鍛煉鍛煉。
從菡湘園出來，尤小雅慢慢朝着院中湖而去，前世她并沒有太多的時間鍛煉身體，但她知道想要做好事情，這沒有個好身板兒肯定是做不成的，所以每周有三天的日程裏，她都給自己安排了鍛煉這一項。
不過都是在健身房去的，那環境可沒現在這麽好，先不說周圍這麽清幽的景象，就這最為簡單的空氣也是讓人打心底裏覺得舒爽的。
因為考慮到尤小丫身體的原因，尤小雅特意配合了前世學過的一些練瑜伽時用的呼吸方式來吐納，跑了一陣之後累是累了些，不過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麽差。
這個時間點大概是早上七點半的時候，她計劃的是先圍着小湖跑個幾圈，然後再做做有氧操什麽的。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當她跑到湖邊兒正朝着一片小梅林的方向去跑的時候，竟然會看到那林子有個人翻來飛去的在練劍。
藏藍的衣衫随着行雲流水的劍招，尤小雅雖看不懂那是個什麽跟什麽，但就站在審美的角度來看，她覺得那還是蠻好看的。
夏季翠綠是主打色，加之早晨湖岸邊些微的霧氣，這時候看起來倒是挺有意境，不過尤小雅也只是看了一會兒便是掉頭繼續跑她的步去了，畢竟她還有她的計劃不是？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她跑了沒一會兒就感覺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的氣息，她回頭去看。卻發現原來是方才正在練劍的朱子煜。
朱子煜沒想到尤小雅的直覺如此敏銳，他才跟上她的步子就被她給發現了。愣了一愣正要朝她問早，卻不想她竟是面無表情地又轉回了頭，仿若沒見到他一般繼續跑了起來。
無奈朱子煜快步跟到了尤小雅身後，“夫人這麽早，是在做什麽？”
尤小雅瞥眼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做何回答。不過她的眼神已經非常明确的指出。他這句話當真是一句廢話。
朱子煜沒想到尤小雅會這麽直白的的用眼神告訴他她的行為，一時間心裏頗有些尴尬。
不過他這人有個好處那就是沒有京城裏他那些個兄弟亦或是那些個侄子侄女些的皇家氣派，他向來将臉皮這個東西看的一文不值。所以這時候他摸了摸鼻子又是朝尤小雅跟了上去。
昨日裏兩人就朱子煜的企圖上，尤小雅直白的對他表示了懷疑，而朱子煜竟然前一句才在說賺錢是個有難度的事，後一句就說他沒錢去還尤小雅那一百多兩銀子。說的還挺理所當然，最後換來尤小雅不鹹不淡的盯了一陣。之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當然朱子煜可不會認為尤小雅這是信了他的鬼話，她那小心思估計還是算計着如今他在晉家還能保護得了她，多多少少也有些用處所以才揭了過去的。
“沒想到夫人也有早間晨練的雅興，跑步确是一個極好的鍛煉法子。不僅可以強身健體，又可以舒筋活絡延年益壽。”朱子煜溫潤的聲音平穩中帶着一絲奇怪的欣喜。
尤小雅聽着朱子煜喋喋的聲音，微微蹙了蹙眉頭。她沒想到這個男人除了有些自以為是的想要猜她的心思外，還這麽多話。不過這倒是沒影響到她什麽就是了，所以她邊跑邊就是瞄準了湖邊一塊石子鋪就的空地，準備去那裏活動活動筋骨。
待跑到了那個石子空地，尤小雅抖了抖手腳，轉了轉脖子才轉頭看向朱子煜道：“你不去練劍？”
“我練完了。”朱子煜明顯的感覺到尤小雅眼中的那絲不耐，雖然她臉上依舊裝的挺平靜。
“你沒其他的事了嗎？”尤小雅聽朱子煜這麽一說，眸色又是極快的逝過一絲不快，然後才問道。
“暫時還沒有。”朱子煜搖了搖頭，表示他真的沒事了。
“你都不吃早飯的嗎？”尤小雅尤為難得的旁敲側擊，她知道這個點還不是他作為教頭上班的時候，所以她只能這麽去問，希望他能明白她不太希望他在這裏看着她。
“這個時辰離早膳的時間還早了一些。”朱子煜據實回答，似乎真沒聽出尤小雅話外的那個意思。
“……”尤小雅無語，她才不會相信他聽不出她話裏的那個意思，無奈她又不能把話說的太過直接，雖然朱子煜的臉皮厚度她沒量過，但讓人不爽的話，大早上她也還是不想多說的。
所以再看了朱子煜兩眼之後，尤小雅果斷采取忽略法則，活脫脫就把朱子煜從眼睛裏給忽略的過去，然後自顧自開始了她的有氧運動，壓腿，展臂，有節奏有規律的在石子地上運動着。
朱子煜見着尤小雅如此，心裏眼裏都覺得新奇極了，原本他還以為這是什麽奇怪的武功，不過很快他也就知道，這應該也是她用來鍛煉的一種法子罷了，畢竟那可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純屬通經活絡而已。
“夫人，在下看夫人這般動作無非是為了強身健體，而在下這裏有一套拳法，一是可以用作強身，二呢，也可以關鍵時刻作為防身之用，不知夫人想學否？”
朱子煜猜測尤小雅這般鍛煉身體，或許是跟前兩天遇到言少卿的刺殺，她這樣強勢的一個女人，自然不想将性命任人擺布，所以才有今日這番舉動。因此他也沒做多的想法，只覺得心裏一喜便是說出了以上的那些話來。
聽了朱子煜的話，尤小雅的動作微微一怔，而後一邊活動手臂做伸展運動，一邊轉頭去看朱子煜，眼睛裏是赤果果的疑惑神色。
“夫人不信？”朱子煜臉上帶着笑意，兩雙墨色眸子不近不遠的對上。均是平靜異常，只是一個清透純粹，帶着一些不耐與疑惑。一個沉黑如墨，信心滿滿。
“你肯教我？為什麽？”尤小雅從來都是個好學的人，而且能夠學一套拳法，身體鍛煉了也還能做防身，她何樂而不為？
“只要夫人願意。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朱子煜還真沒想過自己為啥要教尤小雅。心頭愣了一下，不過轉念便是跳出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可以教尤小雅學拳法的話。那他就應該可以正大光明的觀察她了吧？畢竟她那麽特別。
“……”尤小雅微微眯了眼睛看向朱子煜，她總覺得他願意教自己，總該有個什麽理由才對。
“學麽？”朱子煜确認一般朝尤小雅問。
……
“這樣，手應該還要高一點。對，這樣……”
“轉身的時候。動作應該稍微快一點，腳步應該跟着這樣……”
“好，把手這樣遞出去……對對……”
尤小雅在上一世的時候，經常在早上上班的時候看到公園裏有許多上了年紀的老大爺老太太在練太極。那時候她只覺得那些拳法都挺簡單，可是沒想到這時候輪到她要練這種簡單的拳法的時候，她會覺得這麽的麻煩！
對！就是麻煩！而且在她這種手腳并不協調的人來看。這種不協調簡直讓她抓狂，不過她不能抓狂。她不認輸，因為這在她看來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如果連這麽簡單的事她都做不好，那她還能做啥？
所以她的練拳生涯就從朱子煜指手畫腳的種種聲調裏開始了，雖然他說的都是正确的，而且也說的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但尤小雅還是莫名的覺得朱子煜似乎非常享受對她指手畫腳的這個過程啊？
“停停停，手臂應該擡到這裏……”朱子煜的聲音在尤小雅正要推手出去的時候，朱子煜溫潤的聲音果斷地響了起來，而後尤小雅的手臂就被半截樹枝挑着擡高了幾許，然後再往外扒拉了一些。
“……”尤小雅心頭一陣的不爽，不過也還是跟着朱子煜的指劃擡了擡手。
“你們在幹什麽？！”可就在這時候離着尤小雅她們不遠處突然傳過一個頗為嚴厲的童聲來。
尤小雅循聲轉過頭去，卻見着不遠處晉遠江站在一棵柳樹下，柳枝兒垂到湖裏，岸邊長了幾株豆豉草，抽穗的花枝頂上半開着幾朵潔白中帶着些許藍紫的小小花朵。于這空氣尚好的清晨，這小花兒倒是能給人一種清淡素雅的秀美之感。
不過小花兒美是美了，但礙于一旁晉遠江的怒火沖天，它似乎也不得已的将自家小小的花瓣兒往裏收了一收，再收了一收。
“晨練，怎麽？”尤小雅收回手，面無表情的朝晉遠江回了一句。
“晨練？我看你這是——”晉遠江小小的腦瓜因着尤小雅不知廉恥并且不以為意的那句‘晨練’而一瞬間怒火中燒了起來，不過好歹在接觸到尤小雅平靜到有些涼意的目光時，他下半句話頓時就卡在了喉嚨裏。
“想說什麽？”尤小雅從晉遠江通紅通紅的臉上大致已經能夠猜到他那小小的腦瓜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了，不外乎就是說她剛成了新寡，就不知廉恥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有悖婦德什麽的。
不過至于他想的內容，尤小雅并不覺得有什麽，只為他這種斷章取義的行為和動不動就惱羞成怒的舉動微微蹙了蹙眉頭，覺得既然她是他的監護人，那她就必須給他糾正糾正。
“你就不覺得羞恥嗎？！”晉遠江見着尤小雅那般若無其事的模樣，心頭更是火氣上湧。
“我為什麽要覺得羞恥？羞恥什麽？就因為我是個寡婦，所以就連晨練都不可以？就因為我是個寡婦，所以就不能學功夫？就因為我家護院教頭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指點本夫人幾身拳腳，所以我就成了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無德之婦？”
尤小雅語氣平靜，語調幾乎沒什麽波動起伏，但她這番話說出來，卻是将晉遠江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晉遠江除了越來越生氣以外，卻是半句話也找不出來反駁于她，只能‘你你你’的半晌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來。
“漢書曾有言，‘蕩蕩乎如系風捕影’，莫非這書只是讀了，也只是讀了？”
尤小雅瞥見晉遠江手中拿着的那本漢書，且從他來時的方向判斷，他該是去了趟千帆閣的，不過這倒是讓她想到了漢書當中這麽一句。
當然她能記得這一句，倒不是因為她讀書多用功，連這麽牛x的漢書都懂得，這純粹是因為她們大學時候寝室裏有個國學軟妹，而那軟妹沒事就愛拿古語教訓她們。
并且她們又是八卦異常的女生寝室，常常捕風捉影的話沒少說，此時就免不得國學軟妹拿出這話來數落她們一番的，久而久之她也就記得了。
當然她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卻又毫無波瀾，但聽在晉遠江耳裏卻是讓他實在難堪的，但這難堪卻是難堪了，他卻是找不到任何的話來替自己解圍，只因着尤小雅說的這話簡直把方方面面的理都占齊了，且到了這份兒上居然還搬出了‘漢書’上的古言，這個是他才剛拿到手準備看的好不好？！
朱子煜在晉遠江出現在湖邊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存在，不過那時候他正糾正尤小雅的動作，看她各種吃癟的模樣，也沒那閑工夫去管晉遠江，卻沒想到那小子看到他跟尤小雅這般一起會氣成那模樣。
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兒，咋就承了他家祖上的那些個古板性子？動不動就禮儀規矩，還能不能友好的玩耍了？
當然相較于晉遠江的怒氣，朱子煜更加吃驚的是尤小雅這個商販的小女兒，她是何時讀了《漢書》的？
這個世道雖不似前朝那般宣揚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讀書這件事，畢竟在女子之間也還沒達到個普及，當然這并不是說讀過書的女子很少，只是這一舉動多的還是名門世家教養的大家閨秀才有這般條件與機會的。
像平常人家的話，先別說女子能不能讀書這事兒跟有德無德關系大不大，也不去理會大家對于女子能否讀書這事兒的接受程度。
只說一點直接的，那就是有沒有錢請個教書先生這點，就如今齊周朝的天下裏，能專門給自家女兒請的起教書先生的，怕還是占了少部分的。
當然能請的起教書先生的人家，女子之間大多學的都是詩書之類的東西，能學到漢書這類的怕還是少的很的，可是再看尤小雅，她居然能夠如此順暢的說出漢書中的東西，這就讓朱子煜忍不住又是對尤小雅刮目相看了幾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