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本分
? 乾清宮的宮人們發覺近日陛下對薛掌印比從前要好多了。
以前陛下批折子連門都不讓薛掌印進去,需要他的時候便派人使喚一聲,跟遛狗逗貓似的,如今倒在殿內給他置了個專座,偶有宮人進去服侍時,看見薛掌印站在陛下身側,拿着奏折一一指點,陛下聽得極耐煩,君臣二人甚為和諧。
乾清宮衆人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要知道以前薛掌印雖然喜怒不形于色,可那股子生人莫近的氣勢很是吓人,如今偶爾還能見他唇邊帶笑,浮世光景都因他這一笑而黯淡失色,衆人便覺得東廠督主也不是那麽吓人。
對這一改變,最不高興的莫過于徐棠。原本薛審在側殿時,她進去送水送糕點,還能賺回一點二人獨處的時光,雖然薛審從來不與她說話。可如今乾清宮的掌事姑姑提了她一級,端茶倒水的活輪不到她幹,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她不敢有所動作,只能遠遠地瞧上一眼。
早知她會迷戀他至此,當日太後指婚之時便是拼死也要求得旨意下來。像他那樣桃花般相貌霜雪般性情的人,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太不太監的又有什麽所謂。
劉璃自回宮後,與薛審相處較從前确實融洽許多,但也止于融洽了。她回宮後又自動變成了那個一心求變,勵精圖治的君主,連帶薛審主動送上門的投懷送抱大部分時候也置之不理。
且不說二人之間光身份便如隔天塹,她如今已經是嫁為人婦,偷來的那三日已是極限,再情難自已也應安守本分。
京城已到了一年間最熱的時節,熱浪襲襲,大地如蒸,雖說殿裏放了冰,可她一貫苦夏,悶在殿內看奏折,越看越是心煩意亂,折子翻得啪啪作響。正是煩躁之時,就有一股微風徐徐吹向她,她扭頭一看,薛審執扇站在她身後一下一下扇着,從前在仁壽宮時,到了夏日他也是這麽服侍她的,她沖他笑得清甜,卻見他眼眸如深淵一般,彎着身子就要壓下來,連忙擡手,卻忘了手中正拿着朱筆,那一筆恰好點在他眉間。
那點朱砂流轉光華,點在玲珑剔透的如玉臉龐上,襯上那一身錦弁華服,驚豔郎絕,眼波流轉間傾覆韶華,實在是令人淪陷。
她挑眉嬉笑:“好一個美人!”
“美人”幽幽一嘆:“可惜陛下要江山不要美人…”
她被噎得沒話說,眼眸閃爍了幾下,又轉過身去批折子。
薛審勾勾唇,輕輕替她打着扇子。
沈遙芩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柔美嬌豔的姑娘端端正正地低頭捧着折子,身側的華服青年眉目如畫,手執宮扇,徐徐搖動着,二人一動一靜,雖不發一言,卻契合得恍若天成。
安得如前日,和風初扇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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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然明白了點什麽,可又覺得太過荒謬,心頭一陣發緊,快步上前,朗聲說道:“阿璃,該用膳了!”
劉璃擡起頭,樂呵呵地說道:“呀!我都不記得要吃飯了!”
他笑道:“陛下廢寝忘食,是臣民之幸!”
劉璃站起身,連忙擺手:“偶爾忘食還可以,廢寝是絕對不行的!”
開玩笑,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薛審冷眼見這二人言笑晏晏,上前一步:“今日折子批得差不多了,陛下先行用膳,剩下的便交予微臣!”
沈遙芩言辭頗為客氣:“薛督主也沒用飯,不如一起?”
劉璃沖着他點頭,可薛審卻搖頭:“臣就不打攪陛下同皇夫了!”
“不過添一雙筷子而已!”
“臣來乾清宮前,已經吃過了!”
劉璃知道他又在拈酸吃醋,陰陽怪氣地膈應人了,也懶得去慣着他,便爽快地同沈遙芩一道去側殿用飯。
薛審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氣得指骨捏得咔咔作響,頃刻後,重重一嘆,拿起那疊未批完的折子,坐到自己位子上細細看着。
門簾微動,清香徐來。
一杯清茶遞到他手邊,他眼皮未擡,未幾,竟有涼風拂面而來,他恍然擡頭,就見一宮女正誠惶誠恐地拿着那柄宮扇替他打着。
他不願意旁人動劉璃的東西,只是在乾清宮,他不好發作,當下只蹙了眉,冷着聲音說道:“退下!”
哪知那宮女撲通一聲 :“督主恕罪,徐棠知錯了!”
“徐棠?”他微一思索,沉聲問道:“可是徐太後娘家的姑娘?”
徐棠是趁着宮人們都去服侍陛下用膳的功夫才進的殿,見薛審記得她,頓時難掩興奮之情,希冀說道:“督主明鑒,太後是奴的堂姑!”
他記起來了,徐伊人那會子還張羅着将這個內侄女許配給他,惹得劉璃醋意大發,随後二人更是表明心跡,就在這乾清宮內訂了情。
昔時,此地。
他憶起往事,整個人的表情都柔和了起來,嘴角帶着笑意,清貴俊逸,卻又自有一段風流,似乎世間萬物都在他掌握中。
只一眼便是滄海桑田。
“太後最近如何?”
她從魂飛天際中醒來,臉上紅玉密布,低下頭:“奴婢不知!”
她見他似乎不信,連忙直起身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督主無意,奴婢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太後她老人家又怎麽會眷顧我?自我留在宮中,她便撒手不管了!”
這廂劉璃同沈遙芩用着飯,眼神卻不時往窗外飄去。
一早下了朝便來了乾清宮,他哪來的時間填肚子,讓宮人撤幾個菜下去給他吧,估計只會換來一聲冷笑。還是自己快點吃,吃了回殿批完折子,放他出宮去尋食。
沈遙芩見她吃個飯還心不在焉地,不禁皺了眉頭,一直以來壓在他心頭的疑惑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陛下是不是反悔了?”
“反悔什麽?”
“撤掉司禮監。”
“怎會?”
沈遙芩直直望向她:“是嗎?我還以為陛下被薛審給蒙蔽了,又念及他的從龍之功,手下留情。”
面對沈遙芩,她不是不心虛,畢竟如今她對薛審的愛意不降反升,完全靠自制力在壓制,盡管如此,她對于裁撤司禮監一事也從來沒有動搖過。
她雖然是個女人,情字當頭,也知道江山為重。
她笑嘻嘻地拍拍他肩頭:“孰輕孰重,我明白的!”
沈遙芩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又見她急吼吼地吃着飯,只得止了話,只是在她扒了幾口飯走後,望着滿桌的菜,再也沒了胃口。
劉璃興沖沖的腳步在踏進殿的一剎那,就給凍住了,她輕飄飄看了眼正欲拿帕子給薛審擦臉的徐棠,板着臉望向薛審:“折子批完了?”
“批完了。”
劉璃不喜殿中留人,徐棠便退下了,見薛審毫無所覺地杵在那,便一陣心煩意亂,沒好臉色地說道:“批完了還不走?”
他微微皺着眉,走近她:“怎麽了?”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怎麽臉色如此難看,莫不是沈遙芩說了什麽,想到這,薛審眼底愈加暗沉,連帶着臉色也冷了下來。
“沒什麽,朕累了,要休息!”
“那我給你揉揉?”
她後退一步,冷硬拒絕:“督主莫要忘了君臣之禮!”
薛審繃緊了嘴角,片刻後,擡眸望向她,柔聲說道:“阿璃,別鬧了!”
“我沒在鬧!”她嘆息着舒展了眉頭,反複斟酌,慢慢說道:“這段時日我一直在想,咱們兩個人如今這個樣子,親不親,仇不仇的,近又近不得,遠又遠不了。其實我已經不恨你了,但我不能愛你,我自己心裏有個坎,過不了,況且我又成了婚,拖着你算是怎麽回事呢,別壞了你的大好姻緣!總而言之我們是沒有出路的!”
她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地講了一堆,只盼他明白,說完了便目光澄清地望向他:“咱們不過是回到我剛剛登基那會時的相處狀态,也不難,對不對?”
他默然無語,只擡起腳步,緩緩走到她身邊,擡起手,沿着她潔白的面龐輕輕摩挲着,眼神缱绻,款語溫言:“阿璃,我有沒有教過你二女争子的故事?”
她僵着身子,一動不動。
“兩婦人争一兒至衙門,知縣無法決斷,有幕僚獻計,讓兩婦人各挽小兒一手,站在兩端,誰能得者,即是其兒。非母者,盡力牽扯,不懼損傷,生母者,慈深愛護,不忍兒泣,遂放手。知縣鑒定真僞,子歸生母。”
修長的手指滑到劉璃下巴處,輕輕擡起,印上一記輕吻,他含着她的嘴唇,淡然說道:“你現在就像那個小兒,一頭是我,一頭是你的江山、家仇、呵…還得加上一個沈遙芩,你在中間油煎火燎般的左右為難,你說我會不會像故事裏的母親一樣害怕你受傷而選擇放手退縮?”
他稍稍撤離她玫瑰般嬌嫩的嘴唇,笑得颠倒衆生,又重重堵了上去:“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用盡所有手段,就算是砍掉你的手,也要将你扯到我身邊!”
“你不能愛我,那我便來愛你,你心中的坎,我會磨平它,至于我的大好姻緣,沒了你,怎麽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