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日
? 薛審的馬車趕在入夜前到了彰作關下的一處宅子裏,趁着他去安置馬兒的時候,劉璃一頭紮進廚房,薛審進來時見她将廚房翻得烏煙瘴氣,嘴裏還在抱怨:“你這是什麽地方?廚子,婢女,管家,護院都沒有!吃啥?喝啥?”
見他幽幽望過來,随即縮縮脖子,手在小腹來回打圈撫摸,小聲嘀咕道:“我是不打緊,餓着他就不好了!”
薛審失笑,将她推出廚房:“等着,很快!”
“你會?”她面上的表情很是懷疑。
他沖她挑眉,笑得高深莫測,一把将門帶上。
半響後,劉璃望着眼前兩碗蓋着荷包蛋的面,吞了吞口水,猶疑了一會,在薛審飽含期盼的注視下,挑起兩三根放進嘴裏。
味道居然還不錯!
她餓極了,三兩下就吃完自己那碗,又從薛審碗中刨來一半,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
剛想誇他幾句,就見他打來盆水,沾濕帕子就往她臉上擦,動作甚是輕柔,嘴上卻說道:“抹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記得某人小時候也往臉上擦粉吧!”
覆在她臉上的帕子頓了頓,接着又狠狠揉了幾下,她捂着臉,憤恨地瞪他。
“擦粉是為了修飾,畢竟他在宮中也呆了一段時日。”這個他指的是真正的薛審。
她眼睛轉了轉,笑眯眯地隔空指着他身體某處:“要我說啊,你還是不夠心狠,索性去了它,省得做賊心虛,擔驚受怕的!”
他微微一怔,那眸中光影幽幽,寂靜無言卻又說盡千言萬語。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找補回來:“這宅子是你的?”
“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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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嘻嘻地湊過去:“你把宅子選在這是為了我吧?”
他被她冷落厭惡久了,早就自傷自棄,她這麽靠過來,反而卑微情怯,往後仰了仰,輕聲說道:“去年咱們從這下來的時候,我就吩咐他們準備了這個宅子,以後你來看你娘,也有個地方落腳。”
她又伏了過去,鼻尖都快碰到他臉上了:“怎麽不早說?”
他移開臉,垂下眼眸不作聲。
可他越是這樣,劉璃就越想欺負他,居然學那話本裏的纨绔一樣挑起他下巴,邪魅一笑:“督主如此替朕着想,可要什麽賞賜?”
然後她就看見薛審自耳朵起,然後蔓延到雙頰,飛紅一片,她笑得花枝亂顫,直不起身子,伏在他胸膛上直抽抽。
他有些羞惱,垂在身側的手擡了擡,輕輕落在她背上,替她順着氣。
劉璃奔波了一日,風一吹才覺得渾身黏糊糊的,還沒開口,那人就識趣地去廚房燒水了。
薛審将熱水灌到桶中,又試了試水溫,将澡房留給劉璃。
她看了看澡桶旁擱好的香胰子同一套幹淨的衣裳,微微翹了翹嘴角。
一時沐浴畢,薛審帶她回房時,到了門口,腳步有些踟蹰,劉璃等了他半響,才聽他碎碎說道:
“賞賜!”
她不解地望着他,一時沒回過神來。
他小聲地提醒:“你剛剛不是說要賞我嗎?”
“哦!對呀!那你想…”
話音消失在他覆上來的唇齒間。
這是一個克制,羞澀的吻,短暫得一觸即離,卻觸動了劉璃最柔軟的心弦,使得她陷進被窩裏還在翻來覆去懷念剛剛那個美好的觸覺。
在床上烙了一陣的餡餅,她睜開眼睛,哀嘆一聲,還沒意識過來時,人就已經站在他房間門口。
她捂着發燙的臉,心裏反複唾棄自己,可就是移不開腳步,直到面前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她呆呆望着對面俊俏的身影,月色清輝裏,那身雪白的裏衣更顯得他清逸非凡,散落一肩的黑發又使得這清逸中帶着點不經意的懶散,端的是蕩人心魄。
膽子居然一下就大了起來,徑直越過他就往房間裏走,摸到床上,就這麽脫了鞋,掀起帳睡進去。
那個背影僵了許久,少頃,一聲輕嘆傳來,随後是關門聲,腳步聲,鞋子落地的聲音,最後身側一陷,有人進了被窩。
床不大,饒是如此,他仍舊與她隔了半臂的距離,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劉璃想象他半個身子擠在床沿邊的委屈樣子,開懷極了,就這麽大剌剌地轉過身去,故意望着他。
他正睜着狹長的鳳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見她突然轉過身來,眼裏的濃情還來不及收回,立刻掩耳盜鈴般閉上了眼睛。
劉璃更加高興了,這樣驚慌失措又羞澀純情的是她從未見過的薛審,讓人忍不住就想多逗逗他。
于是她慢慢蹭到他身邊,在他呼吸越來越沉時,伸出手攬住那勁腰,于耳邊輕笑道:“小心要掉下去了!”
薛審被她帶着往床深處挪了挪,便像僵屍一般挺着,任劉璃抱着他呼呼睡去。
卻只在她睡熟過後,勾起了唇角。
劉璃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後更是前所未有的身輕意暢,枕畔已經無人,她賴了一會床才爬起來,用早已備好的青鹽漱了口,房間裏才弄出些動靜,薛審就推門進來了。
他今日只着了件茶色直裰,輪廓越發深邃俊美,見她正端坐在妝臺前,手裏握着木梳,透過菱花鏡愣愣望着他,臉上一片潮紅:“我不會梳婦人的發式。”
曾是某人貼身小太監的薛審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接過她手中的梳子,輕輕巧巧便挽了個發髻,剛要退開,手裏就被塞進來一只筆。
“妝罷低聲問夫婿…”
他拿着眉筆的手輕輕一抖,一只手托着劉璃的臉頰,另只手下筆時有若千鈞,仿佛全身氣力都用在這只手上,一臉鄭重的模樣到叫劉璃打趣他的話說不出口。
一時畢,他眼裏閃過幾分懊惱,呢喃着:“我沒給人畫過!”,就要拿了帕子去擦。
劉璃閃過他的手,湊到鏡子前一看,只是兩邊有些粗細不同,便拿筆又補了補,回身笑道:“我都不怕醜,你怕什麽?”
又哄他去做了昨夜的面填了肚子,放下筷子便笑着指了指山頭。
“走吧。”他從檐下拎起一只蓋了布的竹籃,牽過她二人朝山上走去。
宋小花的墓上并無雜草,小石子堆砌得整整齊齊,看得出時常有人打理,薛審從籃子裏掏出香燭、紙錢,忙得不亦樂乎,劉璃看着他在那擺弄着,等他忙完便招呼他跪在自己旁邊。
他起先還不肯,說什麽自己不配,劉璃沒那耐性哄他,指着墓碑下角沒好氣說道:“呸!瞧清楚,名字都刻上面了,趕緊跪過來!”
那墓碑下角女 阿璃旁不知何時被人劃上了幾個不甚清晰的字,那字刻得淺,只磨了一層石皮,白花花地分明寫着婿慎之。
薛審的眼淚都快看下來了,連忙低頭跪在一旁,咚咚咚磕了三個結實的響頭。
劉璃被他這麽一弄,眼裏心裏又酸又軟,從不離身的荷包裏掏出兩只銅鎏銀戒指,将大的那只邊往他手上套邊說道:“這是我娘的嫁妝,你可收好了!”
“不行,不行!”
她才套了一半又急慌慌地往外撤,哪知薛審立刻握手成拳,死死扣着那戒指不放:“不許反悔!”
“我沒反悔,這戒指你還是貼身收着吧,別戴出來,要是讓表哥看見可就糟了!”
他撇撇嘴,乖乖将戒指取下來,伸手卻将她的荷包勾走,系在自己腰間。
“……”
二人下了山便去臨近的鎮子,他牽着她進了家酒樓。
“我定了桌席面,這家店的廚子是鎮江人,阿璃試試淮揚菜?”
紅燒獅子頭、清炒蝦仁、松鼠鳜魚、三套鴨、葵花肉丸……十幾碟菜擺滿了一桌,她看瞪了眼,口水都不知咽了幾次,抓着筷子也不知道先夾哪道菜。
“來,吃這個!”一個獅子頭遞到了她嘴邊,張口一咬,滋味果然鮮美,她吃得齒頰留香,頓時勾起饞蟲,開動起來。
倒是薛審一直在給她布菜,間歇自己吃一口,她不喜歡他這種即便面對家鄉美食也毫不動容,一副寡淡得無欲無求的樣子,于是自己覺得好吃的也一一送到他碗中,如此,薛審也被逼得用了許多。
劉璃這頓飯吃到小肚微撐,席面撤下去,小二上茶的間隙,薛審瞥了眼她那鼓鼓的肚子,戲言:“看上去像有五個月的身子了!”
她斜斜地瞪了他一眼,水溶溶黑津津的眼珠這麽含羞帶惱地望着,倒叫他反而心中一蕩,五髒六腑無一處不熨帖。
能燒出這麽一桌菜的哪能是這小鎮上的廚子?十有□□是薛審從江南請來的,她拉拉他袖子:“是你老家的味道嗎?”
他垂下眼,握住牽着袖口的那只手:“沒有我娘做得好。”
“你娘還親自下廚嗎?”沒聽說哪家主母還自己弄飯吃的。
“我們家不是那種規矩多的高門大院,不管父親在外面如何,回到家就是一家四口關起門過日子,我和妹妹從小貼身的衣服都是母親繡的。”
“那你爹娘感情一定很好!”
他擡起頭,親親掌中那只柔若無骨的小手:“嗯,幼承庭訓,耳濡目染,将來我娶了媳婦,一定只會對她更好!”
她臊紅了臉,将手抽回來,嘟起嘴:“誰是你媳婦!”
劉璃同薛審在這鄉下小院窩了兩日,每天薛審帶着她抓魚、采蓮、鬥草,天地遼闊,白雲悠悠,塵嚣之外,一片靜好。二人均十分有默契地不談孩子,不提明日回宮一事,不去面對那即将到來的分離。
這夜,她枕在他肩膀上,望着他沉靜的睡顏。若是可以,她真想耗在這小院裏一輩子,只做他身邊無憂無慮的小婦人,不去管那些糾纏紛擾。
一旦踏出去,她便是肩負江山重任的皇帝,而他又變成了那個陰戾狠毒的東廠督主,這二者總是無法和平共處。
她心中一痛,卻不知為何牽引到腹部,一股墜痛向她襲來,淡淡的血腥味在帳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