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孕事
? 劉璃急匆匆趕到宋府時,宋轶與廖先都被她此刻臉上的神情給吓到了,混亂夾雜着焦躁、不安讓她一張小臉煞白,烏黑的水銀丸子眼珠此刻失了光澤,一言不發就接過備下的侍女服飾轉去廂房換上。
“有胭脂嗎?”
她這個樣子,根本沒人敢出聲,廖先一溜小跑出去,不一會給她拿來一個鐵皮小盒子。
她往自己臉上摸了把胭脂,湊到宋轶身邊問道:“樣子變了沒?”
宋轶與廖先望着眼前這個一身素色布衣,透過面紗都可以看見臉上頂着兩大坨豔紅,劉海散下來遮住眼睛的村姑,齊齊搖頭。
“帶我去後門!”
她跨過門檻那一刻,宋轶終于憋不住,遲疑問了句:“你不會是要跑路了吧?”
“包袱都沒有,跑什麽跑?你傻呀?”廖先一巴掌拍上他腦袋,望着那個布衣身影腳踩着斜陽一步步遠去,瘦弱的雙肩微微低聳着,仿佛不堪重負,筋疲力盡地似乎快要化為碎片,不知為何眼眶居然濕了。
劉璃循着記憶來到內城西南角的一處胡同裏,望了望眼前的醫館,稍微平複了下心湖,深吸一口氣,咬着牙進了門。
此處醫館還是姜忱帶她來過,那時她正被每月一次,一次七日的葵水折磨得痛不欲生,指揮不動太醫,只好紅着臉拜托姜忱去宮外找婦科聖手,也虧了人家是京畿衛,翌日就帶她去了這家醫館,說是京城有名的婦科能手,不少高門貴人都是專找此人來看病。那婦人确實厲害,替她把了下脈便說無妨,劉璃按照她開的方子小日子來之前三日喝藥,痛經的毛病确實緩了不少。
一晃過了這麽多年,如今她倒是能夠指揮上太醫了,可她又怎麽敢,萬一…
坐鎮醫館的還是那位婦人,此刻正坐在書案後,一條黃色的小狗正窩在案上呼哧呼哧地拱着奶,見她進來,小狗從碗中擡起頭,濕漉漉的眼睛望了望,小身體一步步蹭到她手邊,嗚嗚地叫着。
婦人笑得慈和:“它很喜歡你!”
她眼裏浮起一絲笑容,但很快便被苦澀替代,将手伸到婦人面前:“夫人幫我把把脈吧!”
那婦人靜靜望着她,了然一笑,将手指輕輕擱在她腕上。
半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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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懷孕了?”
婦人卻答非所問:“最近一次行房時間是幾時?”
她羞愧得恨不得鑽到地縫裏,聲音幾乎是從鼻子裏細哼出來:“要…要問這麽具體嗎?”
“望聞問切,醫之綱領,問診可是在切診前頭,不問清楚點又怎麽能斷病呢?何況我方才摸姑娘的脈象,稍有滑相卻又呈浮相,故而有此一問。”
她聽得明白,也不扭捏,算了算時間,道:“有一個半月了!”
“時日尚短,我不能确定,姑娘不如過十日再來,到時便能确診。”
還要過十日!
她內心煎熬得厲害,當下也顧不得羞澀,問道:“可是我最近渴睡又厭食,葵水也遲遲未來,這些都還不能确定嗎?”
“姑娘說得那些确實是孕婦的症狀,只是為人醫者,更要小心謹慎!”
她知道對方說得句句在理,可今日好不容易甩脫東廠的暗衛才到了這,下一次不見得又能成行,她閉了閉眼,從嗓子眼裏擠出聲音來,又鈍又啞,說道:“以防萬一,還請夫人為我抓副落胎的藥。”
那婦人見劉璃的打扮,以為是哪家大戶的丫鬟,見慣了這些深宅大院的陰私,她到也不出奇,只是勸道:“還是等确診了再備藥也不遲!”
劉璃一再堅持,那婦人便包了副藥,再三殷切勸道:“此藥極為傷身,姑娘三思!”
說話間,一個瘦削的男人急匆匆走進來,抱着小狗轉身就走,方才還在溫言軟語的婦人立刻變色,柳眉倒豎:“做什麽?”
“老大在外面等着呢,要這狗!”
她見這二人言談親密,便要避開,拎着藥往外走,卻在跨出門口那一剎那狠狠停住了腳步。
落日餘晖裏,有着天人化生,難描難畫容貌的男子,一襲青衫,束手而立,狹長的鳳眸微眯,定定望着她手中的藥包。
此時,炊煙袅袅,各家各戶飄出飯菜的香味,偶爾有一兩個歸家的行人路過,擡眼望了望這癡癡傻傻對望的兩人,腳步未停又匆匆而去。
劉璃被薛審逮了個正着,手中的罪證藏無可藏,眼眶迅速濕紅,眉頭萬分糾結的擰在一處,強令自己不掉淚。
巨大的心慌後,漫天的委屈奔湧而來。
她手不禁放在小腹處。
你欺負我,還欺負出一個孩子來。
我能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若是她尚未大婚,這個孩子她會留下,只是而今頂着沈遙芩妻子的名號,卻與薛審弄出一個孩子來,她做不到這麽寡廉鮮恥。
晚風吹過,薛審終于動了動,唇角抿成一條線,向劉璃走來。她又驚又懼,見他眼底暗湧沉沉,怕得眼淚珠子一串串掉下來,手緊緊摳着門不放。
什麽天下之主,什麽真龍天子,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會怕會哭的傻阿璃。
“督主,督主,您的狗!”就在他的手即将要抓上來的那一刻,薛審懷裏突然被塞進來一條剛剛喝足奶的狗,那小狗兀自在他懷中尋了個舒适的位置,頭一撇竟睡了過去。
他扔也不是,抱也不是,手足無措的樣子到沒那麽惹人怕了。一只手托了那狗,一只手複過來牽劉璃,她心虛得厲害,只好乖乖随他前行。
“那姑娘是誰?”老趙問一旁沉默的媳婦,督主牽姑娘的手比抱狗更讓他震驚啊!
那婦人更是結巴:“你家老大不是太…太監嗎?”
而且她此刻已經腦補出寒門弱女被逼委身太監對食,心有不甘後紅杏出牆故而打胎的畫面,當下更是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我…我好像做錯事了!”
也不知道那姑娘會不會受折磨,東廠督主的心可不是水晶做的,更何況這麽一大頂綠帽,她會不會被滅口啊?
這廂劉璃也在擔驚受怕,以薛審的脾氣,自己要偷偷打了他的孩子,他撕了她的心估計都有。
可他就是這麽一臉平靜地牽着她,不溫不火說道:“三日!”
“什麽?”
“你陪我三日,孩子随你處置!”
劉璃氣得渾身發抖,她為着這件事茶飯不思,左右為難,他卻一門心思想着與她厮混,連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什麽叫随她處置!合着這孩子跟他沒關系嗎?
她正欲問他還是不是人,便見他轉過臉來,望向她小腹的眼裏閃過一絲柔情,可轉眼卻又被痛苦與不舍取代,墨畫而就的眉緊緊皺着:“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怎麽會替我這個仇人生兒育女?我只想要三天,咱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過了這三天,我便再無所求了!”
他更進一步,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覆在她小腹上,眼中水光粼粼:“這孩子命苦,有我這樣的爹,注定來不了這世上,阿璃,你發發善心,讓我和他多待些日子,好不好?”
“我才得了他,就要沒了嗎?”
劉璃閉上了眼睛,淚水濕了一臉,愛怨交加就像兩只手在撕扯着她的心,痛苦與矛盾的巨大漩渦裹挾着她,任她怎麽掙紮,都無法遠離這個男人。
“好!”半響後,她輕輕點頭。
他将她送到東廠的書房裏,讓她稍候片刻,又怕她反悔,将手中的小狗抱給她,反複叮囑道自己很快就回,又急匆匆出了門。她抱着睡得正香的乳狗細細打量着他辦公之處。
不比乾清宮的寬敞明亮,他的書房冷肅幽靜,也不大,只一間居室的大小,此時天色漸暮,更顯得房間灰灰暗暗,她坐到書案後,想象着他平日裏冷冷清清一個人獨坐辦公的樣子,眼睫微微一動,茲拉一下抽出書案下面的書屜。
除了一個錦盒空空如也!
沒有書信沒有銀票沒有奏折!
手握生殺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督主書房裏怎會如此幹淨?
杜蘅宮中那個裝滿玉勢的盒子在她腦中一閃而過。
她手摸到那個錦盒,毫不猶豫打開來。
她倒要看看是什麽寶貝!
玉瓶、狗尾巴草做的指環、一副歪歪扭扭的對聯、還有用油紙包着早就看不出原樣的發黴餅子…樁樁件件全都是刻着她痕跡的東西,她一件件拿起來摸了摸,剛剛紅了眼圈,窗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蓋了盒子收進抽屜,面上仍舊淡淡的。
薛審交代了卓雲同趙初年幾句,片刻也等不及便跑了過來,見劉璃仍舊坐在那,一顆心頓時放回原處,也不走進來,就這麽在門檻處噙着嘴角癡癡傻傻地沖她笑着。
她心裏越加發酸,便放柔了聲音問道:“咱們去哪?”
她允了他這三日,便真的放下朝政國事,放下恩怨情仇,天涯海角,黃泉碧落都随他而去。
只是三日後,一副落胎藥下去,從此她與他便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