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決斷
? 涼風徐徐,紗帳輕揚,啓明星已高高懸挂在淡青色的天空。
劉璃幽幽轉醒時,只覺渾身酸軟,昨夜火熱糾纏的畫面即刻湧入腦中,她猛地睜開眼睛,薛審的睡顏便映入眼簾,錦被下是二人不堪入目的糾纏身姿,她呆了片刻,将頭上唯一殘留的簪子拔下來,抵在他頸部。
薛審睡得很熟,她這番動作都未将他弄醒,不然以他的警惕同身手早該醒了。可知他昨夜實在是累得狠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朦胧的畫面全是他們二人纏綿的身影。
他睡着的樣子很乖,嘴角還微微上翹,長長的睫毛搭在眼窩上,無比乖順,就像那個剛剛進入仁壽宮的小太監,可惜,連那個人都是假的。
喉嚨是死穴之一,不管武功有多高強,只要她刺下去,他都必死無疑。
他先害她父兄,又毀她清白,根本死不足惜。
只要她刺下去。
可是當她的目光移到簪子上時,便再也下不了手了。
那是他送給她的琉璃簪子,不知為何昨日被侍女打扮時翻出來插在頭上,此刻正泛着瑩瑩冷光,她想起那夜他将這簪子插在她發間珍而重之的模樣,到底為什麽,他們二人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她手一抖,松了簪子,強抑着酸痛從床上爬起來,将地上昨日的中衣撿起來穿上,蓋住一身的痕跡,又披上十二章紋冕服,跌跌撞撞朝門外走去。
薛審睜開眼睛,望着她蹒跚離去,他一整夜都沒有睡,舍不得睡着,就這麽癡癡傻傻地望着她像貓兒一樣蜷在自己懷中,偷來搶來奪來的美好時光不過一夜,第二日他們便會分道揚镳,從此路人。
呵,也許是仇人!
他将性命交到她手中,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間,利刃抵上來的一瞬間他突然生出幾分欣慰,她殺了他,這輩子也就再也忘不了他了!
紅燭燃盡,地上是被他撕碎的吉服和扯下的肚兜,空中還浮着淡淡的纏綿的味道,他還記得她是如何一點點與他融為一體的過程,他的唇和手是如何游走在她身上,她的味道是如何讓他失控的。
她沒有動手,他握緊了簪子,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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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近在咫尺卻似乎隔着千山之遠。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阿璃,你我此生怎結?怎解?
劉璃走得很慢,天已漸白,她特意避開宮人專尋那些無人小徑走,每邁開一步都讓她恨不得将薛審大卸八塊,還好腿間并無黏膩的感覺,也許昨夜他幫她清理了,可是那又如何,她如今想起他,就只餘痛恨,恨他也恨自己。
從仁壽宮到乾清宮她整整走了半個時辰,出了一身的汗,乾清宮的宮人見了她都一個個呆若木雞,不知發生了何事,她吩咐她們不準說出去,又讓婢女燒水沐浴,換了身幹淨的中衣,這才回到自己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到午後方才醒來,這邊帳裏稍有點動靜,就有婢女在外說道:“陛下,皇夫來了!”
皇夫?她楞了半響,這才意識到是沈遙芩。
她突然生出一種深閨怨婦紅杏出牆後被丈夫抓奸在床的即視感,捂着被子在床上滾了一陣,從櫃子裏翻出立領的燕居服穿上,又細細察看了下渾身有無不妥之處,這才轉去書房見他。
在書房門口她又遲疑了,踱來踱去的就是不敢進門,雖說他們兩個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到底是進了廟堂,拜了天地的,她跟薛審之間愛恨糾葛,頭一個對不起的就是沈遙芩。
沈遙芩循着嘆氣聲從書房裏走出來,看到的就是扯着頭發繞圈圈的劉璃,他只當她是害羞,便淺笑着說道:“陛下怎麽不進來?”
“沈遙芩!”她立得筆直的,幹巴巴問道:“你…你來了?”
“嗯!”他含笑望着她:“餓了吧?我讓小廚房做了點吃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劉璃的肚子立刻應景地打起雷來,從昨晚到今晨她一點東西都沒進,還耗費了巨大體力,只是由于精神一直高度緊張,才沒意識到而已。
書房裏的小圓桌上擺滿了吃的,她抄起筷子就要去夾醬肘子,一碗小米粥就端到了她面前。
“先喝這個,養胃。”
她一心更加不是滋味,只覺得自己不配沈遙芩這麽相待,端着小米粥的手舉了半天,這才擲地有聲吐出一句:“我想裁撤司禮監,收回批紅權!”
撤掉司禮監不是一日半日的想法了,她于宮中兩眼一摸黑,身邊用的人都是經薛審的手送進來的,就連昨夜發生那種事又何嘗不是因薛審一呼百應,衆人俯首帖耳,他的話倒比她這個皇帝還要金貴。
內宮是如此,外廷更甚!
司禮監是由高祖皇帝設立的,她老人家當年只想跟情郎恩恩愛愛,根本無心朝政,這才設了司禮監讓心腹太監代批奏折,這麽一代一代傳下來,養得劉家子孫個個怠政憊懶,司禮監樹大根深。她還年輕,人又不懶,完全可以自己親自批閱奏折,收了批紅權,廢了司禮監,皇權集中在自己手上,總比靠外人要強得多!
況且,她也很期待将薛審踩在腳下的那一天。
沈遙芩沉吟少許,道:“司禮監擅權不可容,陛下想要收複皇權臣一定義不容辭,只是拔掉司禮監容易,政改卻需從長計議,況且司禮監一旦廢除,內閣的地位便會拔高,如今只有一個方閣老支撐,恐怕有些捉襟見肘。”
她幾口将粥喝光,又夾起芸豆卷放入口中,邊嚼邊說:“那就先把內閣組建起來吧,那些個養老的,病退的,抱孫的全都給我轟回來!”
沈遙芩見她一副能奈我何的混不吝樣子,不禁失笑,便伸出手去戳她那鼓鼓的腮幫子,大笑道:“陛下銳意圖治,為政精明,是我朝之幸事!”
她也笑得陰險,回手拍拍沈遙芩肩膀:“得沈卿相助,也是朕之幸事!”
二人又商量了會朝事,多數是沈遙芩在說,劉璃邊聽邊點頭,她想着政事,沈遙芩卻突然停了下來,烏眸炯炯有光,說道:“陛下越來越像個皇帝了!之前于朝政上陛下都是避之不及的!”
她放了筷子,撐起下颚,呆呆望着窗外那株開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樹,嘆息道:“這有什麽法子呢?劉家就剩我這一棵獨苗了,我雖然不孝,但是還不至于置祖宗基業不顧,只想着自己潇灑快活!”
他小心翼翼勸慰道:“其實陛下若是嫌悶的話,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心,雖然不能随心所欲,但是亦能苦中作樂!”
她轉着一對圓溜溜的杏眼,笑得沒心沒肺:“沒想到端方莊重的沈大人也會安慰人?從前你還不是不想娶我?看看!現在還不是跟我綁一起了?”
沈遙芩活了二十五年,頭一次安慰人,就被人反将一軍,他呆在那,望着面前笑得得意洋洋的少女,突然一陣口幹舌燥,立刻端起面前的茶盞低頭抿了一口,認真低聲說道:“陛下進步那麽快,微臣自然不能落後太多。”
她笑眯眯地點頭:“你也別一口一個陛下了,就叫我阿璃吧!”
他有些惶然,又喝了口茶,穩住心神,靜靜喚道:“阿璃!”
風起,一瓣榴花飄落至桌前,她擡眼望去,窗外落英缤紛,紛紛散落的榴花,紅若熾焰,一如那些等閑度過、以為會永遠繼續的舊時光……
大婚有三日的假,她在宮裏閑不住,最後一日拉着沈遙芩出宮玩耍。
“阿璃,我讓項田派幾個人過來護衛吧!”
她擺擺手:“東廠的人跟着呢!”
沈遙芩皺眉,薛審的手伸得太長了,可見劉璃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也不好再說什麽。劉璃的政改若能順利推進的話,他的終極目的其實是要裁撤東廠,這種臭名昭著的特務機構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二人上了馬車,她掀簾望着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沈遙芩閑話。
“遙芩,聽說你祖籍是揚州?”
他點頭颔首:“家父乃揚州人,常說起淮左名都的風光,可惜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
“老家還有人嗎?”
“父親發跡後,舉家都搬到京城來了。”
她眼內閃過一道微光:“舊友呢?”
“沒聽父親提起過,阿璃為何有此一問?”
她笑着打哈哈:“揚州可是出才子佳人的地方,就算是皇帝也很向往的!”
“陛下将來南巡時可以去揚州看看!”
“一事無成,我這個皇帝也不好意思出去玩”她頓了頓,聲音突然雀躍起來:“到了!”
他随她下了馬車,擡頭望去,東緝事廠的黑匾于驕陽下熠熠生輝。
他不知劉璃為何心血來潮要來此地,當下也無二話,只跟在她身後。
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東廠,卻絲毫不能不以為然,這裏不如他想的那般光鮮,一磚一瓦甚是陳舊,門內位列兩旁的黑衣番子個個面無表情,古樸的佩刀別于腰後,就連空氣中都隐隐傳來肅殺和血腥的味道。
卓雲見了他們二人,小腿肚子一陣抽筋,陛下帶着皇夫過來這是成心給他們督主心裏添堵的嗎?還好督主今日不在廠內,不然他可承受不了自家大人的雷霆之怒。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陛下,屬下已經派人去尋督主了!”
“無妨,朕不是來找他的,你們東廠以前辦的卷宗都放在哪了?”
他一頓,道:“在檔案室。”
“朕要看!”
他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檔案室的鑰匙都是由趙初年掌管,現下他不在京城,陛下可否等上幾日,待他回京,屬下即刻讓陛下需要的卷宗奉上!”
劉璃冷笑一聲,負着手圍着卓雲繞了一圈,看他的眼神就跟鑽到他心裏去似的:“卓二哥,你別騙我了,欺君之罪你可是擔不起的!”
這丫頭,越來越不好唬弄了!
卓雲也是人精,當下立刻跪倒在地,恍然大悟般說道:“屬下記得督主因前日要改制東廠,初年便将卷宗都搬了出來查閱,都放在督主住的院子裏了!”
她淡淡道:“帶路!”
卓雲此刻也顧不了許多,示意了一個眼神給屬下,随即領着劉璃并沈遙芩前去薛審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