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婚
? 榴花開欲燃之季,她的三月孝期已守滿,與沈遙芩的婚禮也操辦起來。新任禮部尚書周鴻冰是由侍郎提上來的,女皇帝納皇夫,怎麽個章程,具體怎麽操作,他完全摸不着頭腦,只好日日去找劉璃彙報工作。
劉璃被他擾得煩了,一個眼刀飛過去:“又不是沒出過女皇帝,祖制怎麽辦的你照着來不就行了!”
“是!是!是!”周鴻冰反複默念着按章辦事從書房裏退出來,而後一頭紮進禮部藏書閣翻起典籍來,才看完一頁臉色就變了。
要…玩這麽大嗎?
劉璃把大婚操辦一事全部推給禮部跟司禮監後,自己是一點心也沒上,大婚前一晚還陪着崔姑姑唠了半宿的嗑。估計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崔姑姑居然清醒很多,拉着她的手一直在感慨自己終于盼到她嫁人了,又誇沈遙芩人俊有本事,末了感慨一句:
“小審還是沒那命!”
她訝異極了,握着崔姑姑的手不由得一緊。
“哎!姑姑要是看不出來那真是白活了!”
她半響無言,然後擠出一個笑容:“我跟他…”
“世間男女之情講究個緣字,你們倆終究是沒那緣分吶!”
她笑得苦澀,薛審,你看!連崔姑姑都知道咱們無緣。
終有一日,你我各結親,五六年間,蒼海桑田,歷歷過往七八皆成舊夢,剩餘二三不過年少輕狂,老來相憶,空作笑談!
崔姑姑東扯西扯一陣後,又打開自己随時攜帶的匣子,從裏面掏出一尊佛像,放到劉璃手中,寫滿風霜的臉上居然透出一絲嫣紅。
“這是…是歡喜佛,啓蒙用的,陛下可以參詳一下!”
劉璃大窘,崔姑姑自己還是黃花一個,居然來給她傳道授業解惑了!
崔姑姑又戳戳歡喜佛上某個部位,不忘提醒道:“有機關,陛下可以親自動手實際操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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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不過陛下不知道也沒關系,沈大人一定會好好伺候你的!”
“不早了!姑姑去歇息吧!”
頭頂冒煙,雙頰赤紅的劉璃送走一臉歡喜的崔姑姑後,望着燈下熠熠生輝的鎏金歡喜佛,燙手山芋般又塞回匣子裏。
第二日劉璃被宮女叫醒時,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臉倦容地任宮女們圍着自己搗鼓,她是皇帝,倒不用打扮的花枝招展,頭戴十幾只金釵,像個移動的梳妝臺,可是頂着重達十斤的十二旒冕冠滋味也不好受,看看時辰,也才剛剛天光。
“你說沈遙芩會不會鳳冠霞帔頂着一塊紅布在等朕啊?”
她閑極無聊,跟宮女們閑扯着,當然無人敢說是,她自己腦補着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來。
“陛下今日心情很好!”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她收了笑容,呆呆望向來人,眼角微澀。
薛審靜靜地望着眼前一身紅衣,明媚嬌豔的少女,眼睛的那一股灼痛一路燒到心裏,他垂下眼眸,嗓音低啞:“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司禮監掌印按制應全場陪同。”
她不忍見他這幅模樣,上前一步,踟蹰說道:“你…你還是別看了!”
“禮不可廢!”他當即後退一步,彎下腰來:“陛下,吉時已到,該去奉天殿了!”
她突然無比慶幸自己帶了冕冠,垂下來的玉珠遮住了面容,沒有人能夠看到她此刻一臉想哭的神情,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邁開沉重的腳步,任織就十二章紋飾的拖地冕服從他腳邊拂過,了無痕跡。
從乾清宮到奉天殿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路走來,薛審始終落後她半個身子的距離,一直在用一種無比平靜的語氣敘述着:
“三日前京城就挂滿了紅燈籠,人人衣着盛裝,面帶喜氣,東華門的燈市人潮如織,奴婢來的路上,鞭炮響了一路,咱們大慶朝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喜慶過了!”
她驟然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周鴻冰在搞些什麽?大婚而已,又不是過年,鬧這麽大陣仗做什麽?還有,她斜眼望了眼身後那人,你那酸溜溜的語氣不要太明顯!
中和韶樂就設在奉天殿前的廣場上,她現身的時候頓時鼓樂齊鳴,文武百官、诰命夫人、女官、宮女、太監列隊夾道,居然還在鼓掌!她額頭上滾下幾滴汗珠,也不知是被這繁重的禮服給捂的還是被大家的熱情給吓的。
欽天監的官員就在這花團錦簇,喜慶祥和的氣氛中喊着“吉時已到”,便見奉天門那頭隐隐出現一列隊伍,踩着鋪了紅氈子的禦路,擡着禮輿到了她面前。迎親使向她複命時,居然是方閣老,她怔了怔,沈遙芩将來的路比她以為的要好走,想到此便笑了笑。
鼓樂聲中,沈遙芩從禮輿裏出來,雖然也是一身紅衣,好在沒有頂個大紅蓋頭,她原本以為像沈從哲這樣的君子就該穿白色,沒想到紅色穿到他身上也是雅致非凡,超逸絕俗。
她從周鴻冰手上将金冊、金寶傳給他,随後便與沈遙芩前往謹身殿行合卺禮。
謹身殿就在奉天殿之後,連挨着華蓋殿并稱三大殿,慶朝帝後大婚都在此處行禮。
合卺杯裏清洌的液體一入口,她微不可察地皺了眉,不是吩咐用崔姑姑釀的桃花釀嗎?怎麽還用禦酒?她抿了抿,将杯子遞給沈遙芩,又接過他抿了一口的酒杯,下意識偏頭去看薛審。
合卺意味合體,這杯酒下肚,她與他便是陌路。
透過疏密相間的珠簾,她才注意到原來今日他也是一身紅袍,那件大紅座蟒曳撒還是自己登基後賜給他的,遠遠地孤身站在那,面目不清,讓人覺得無比地凄涼,孤絕與緋豔。
她不敢看他,倉惶飲下那杯酒。
禮畢,離洞房花燭還早,她需到前朝同朝臣們共宴,沈遙芩是男子,無需像女子一樣在婚房等着,也随她一同去赴宴。
一路上她都在就今夜的洞房花燭如何脫身在打腹稿,琢磨來琢磨去也覺得沈遙芩應該不會在意,便照實說道:“待會少不了喝酒,你就歇在謹身殿,我還是睡乾清宮,有什麽事就派人過來傳一聲!”
他眼裏浮起一絲笑意,當下卻一本正經有板有眼地點了點頭。
酒宴設在華蓋殿,雖然有宋轶與沈遙芩擋住,但她也被敬了不少酒,她原本就不勝酒力,眼看着已經頭腦昏沉了,便出了殿,好在有太監擡了皇輿過來,她半歪着身子,搖搖晃晃地閉上了眼睛。
她再次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口幹得厲害,就嘟囔了一句水,半響後就有一只手端着杯茶遞到她嘴邊,她半眯着眼随意撇了眼來人,剎那間清醒過來。
“怎麽是你?”
薛審含着溫柔的笑意,喂她喝了一口水,眼底的情意毫無保留地流淌出來,看得劉璃一陣心慌,她移開視線,便看見自己的冕冠同冕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花梨木案幾上,一旁是一對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此刻正熊熊燃燒着,整個房間懸挂着紅色薄紗或幔帳,身上蓋着的是鴛鴦戲水的紅绫緞被,這是一間婚房,卻不是乾清宮抑或謹身殿。
“這是哪裏?”她警覺地問道。
他笑着摸摸她腦袋:“自己房間都不認識了?”
她再定睛一看,這案幾,這雕花大床,還有這擺設分明就是從前仁壽宮自己那間小房間。
可她此刻并沒有舊地重游的興奮,反而從後脊生出一股懼意,可面上仍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怎麽到這裏來了?”
他比她更雲淡風輕:“我讓小太監們擡過來的!”
“哦!既然我現在醒了,那派人送朕回乾清宮吧!”她後面那句用了朕,仿佛這樣就能底氣十足一般。
他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半響後,幽幽說道:“阿璃,你還是那麽固執不聽話,我等了你三個月,你還是要跟沈遙芩結婚,你想同我了結,也要問過我願不願意!”
“薛審,你我之間哪怕還有一點點可能,都不會是今日這個樣子!”
他突然歡快地拍掌笑起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不顧她驚懼的眼神,薛審徐徐說着:“三十年前,揚州有一對同窗好友,他們二人甚為投契,便交換《金蘭譜》,結為異姓兄弟,兄長醉心于仕途,寒窗苦讀幾載考了進士進了京,而弟弟醉心于學問,無意于官場沉浮,便留在揚州。雖然分隔兩地,但兩兄弟依然書信往來,并未斷了聯系。幾年後皇帝駕崩,卻沒留下子嗣,朝廷便将先帝已逝的弟弟中山王的兒子過繼給先帝,将其捧上了皇位。這位新帝龍椅坐穩後,便要給自己的親生父親中山王加尊號,要追封其為皇帝,此舉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反對。京城的兄長當時還是一位不起眼的進士,他于此時上了一道奏折,引經據典,公開支持皇帝,皇帝龍顏大悅,将他由進士提拔為正五品郎中,于是朝臣們也分為兩派:一派支持加尊號,叫議禮派;另一派反對,叫護禮派。這場議禮與護禮的争執也從朝廷蔓延到民間,那位在揚州的弟弟雖然不及哥哥官場風光,卻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儒,于禮法一事上,甚為固執,為了扭轉皇帝的心意,便帶着江南的學子們聯名上萬言書,哪知此舉惹惱了皇帝,他派出東廠逮捕一百多人,将那位領頭的弟弟關入大牢,便要秋後問斬。”
薛審說到這,便長嘆一聲,眸色漸暗,聲音陡然拔高起來:“那弟弟被關入大牢後,急壞了一家婦孺,他夫人想起遠在京城的這位兄長,便修書一封希望他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哪知等來的卻是東廠的劊子手,在一個雨夜被屠了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