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了結
? 這日下了朝,她特地留下薛審,這是自乾清宮一別後,二人再度單獨見面。
她其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當看到薛審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時,竟一時脫口而出:“你不要動沈遙芩!”
“陛下未免太看得起奴婢了,沈大人如今魚躍龍門,奴婢只有效忠的道理!”
他說這話時眼裏滿是譏諷。薛審素來心高氣傲,自他入東廠後便不再以奴婢自稱,一律改為微臣,若是他哪日又在劉璃面前稱為奴婢,那必是氣到極點,拿話傷己傷人了。
她眉頭一颦,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這是自然,他以後是朕的丈夫,薛督主又是朕的肱股之臣,還望你與遙芩能通力協作,從前的事就此揭過!”
他神情陡然一變,臉色一下嚴峻起來:“什麽叫從前的事就此揭過?”
她低下頭,絞緊自己的袖口,輕聲道:“就當之前種種都是一場夢吧!我沒有在仁壽宮遇見你,你也不曾與我有過承諾,從今以後你就只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督主薛審,不是慎之!”
薛審神情終于慌亂起來,他幾步上前握住她雙手:“阿璃,你在懲罰我對不對?懲罰我害了你父皇和大哥,懲罰我跟杜蘅的茍且之事?”
她別開臉,抿緊嘴唇說道:“不是懲罰!是了結。”
“好!好!”他連聲說了幾個好,咬牙切齒地盯着她,片刻後終于扔開她,拂袖而去。
她手上還殘留着他手心的溫度,眼中水光點點,但最終還是将淚水逼回眼眶,挺直身子,撐起那身明黃,緩步走出奉天殿。
普一出殿,便見廣場上兩個人影向她跑來,她定睛一看,額角便一陣抽痛。
宋轶原本是不打算帶廖先進宮的,可耐不住這小子死纏爛打,最後索性抱住他大腿不讓他出門,實在是被煩得沒有辦法了,只好又把從前卓雲教他的規矩再教他一遍,這才讓他跟在身後。
“宋哥,這規矩咋沒見你守呢?”
他掏掏鼻孔:“娘親舅大懂不懂,我跟表妹哪裏需要那一套虛禮?”
廖先翻着白眼,拼命躲着他那只剛剛掏完鼻孔的手:“那也沒見你混上一官半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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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有啥好的?你沒見沈從哲的下場?”
廖先冷哼一聲:“他死了倒便宜他兒子了!”
“喲!小屁孩吃醋嫉妒了!”,宋轶一把抓過他,死勁揉着他腦袋:“表妹才不會喜歡你這種毛都沒有的幼童!”
“那也不會喜歡你這個不學無術的表哥!”他跺腳大聲反抗。
宋轶扔開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會稀罕?到時連妾都納不了,有什麽樂趣?”
他狠狠往宋轶屁股上踹了一腳,邊跑邊罵:“活該你現在連媳婦都讨不到!”
二人一路打打罵罵到了劉璃面前,廖先一個眼尖就嚷道:“陛下!你哭了?”
“沒有!”劉璃一口咬定是他眼花,轉頭看向宋轶:“表哥是不是又來借錢的?”
“合着我在老妹你心目中就這形象?”他捶着自己胸膛,悲憤道:“活不下去了呀!”
“打住!”她連忙止住對方的表演,皺眉道:“其實說來我也有一事要求表哥!我們劉家沒人了,他們沈家的人也散光了,大婚那日喜宴上還要靠表哥同舅舅多操持些!”
“好說好說!保管叫你那些臣子們都喝趴下!”
她澹然一笑,突然伸手捏住正呆呆盯着她看的廖先的腮幫子:“做什麽這樣看着朕?”
“陛下一點都不快樂!”他将心裏話說了出來。
她刻在嘴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輕輕拍拍他腦袋:“小孩子不要那麽敏感!”
他氣呼呼別過臉,又一腳踢向宋轶:“喂!你不是要送賀禮的嗎?”
宋轶聞言從懷裏掏出一個紅布包,一層一層小心打開後,裏面露出一大一小兩枚銅鎏銀戒指。
“原本這是爺爺留給小姑的嫁妝,後來她進了宮就沒來得及給出去,現在傳給表妹,也算是全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她雙手接過布包,緊緊握在手心,正色道:“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禮物!謝謝表哥!”
宋轶搓搓手,咧嘴一笑:“表妹喜歡就好!”
一直拖到用膳時間見他二人還沒走的意思,劉璃只好客氣地招呼道:“要不留下來一起用飯吧!”
“好啊!”
“正好餓了呢!”
午膳就在奉天殿的東配殿裏擺了一桌,原本這裏就是她上朝前臨時休息的地方,一應桌椅倒還齊全,她揀了主位坐下,那二人分別坐她左右兩側,等菜間隙,宋轶還是不忘客套說:“叨擾表妹了!”
“不礙事,親戚就該多走動走動,不然就生份了!”
“沒錯!就是這樣,哈哈哈!”
沈遙芩來的時候,菜基本都已經上齊了,他本來是向劉璃彙報都察院組建情況,見屋裏突然多了兩個男人與她有說有笑地,便微微一愣。
又來一個!劉璃撓撓頭,又硬着頭皮問道:“沈…沈卿有沒有用過飯?”
訂婚後劉璃對于如何稱呼沈遙芩一直頗感頭痛,叫沈遙芩吧,不禮貌,沈大人,又太過生疏,還跟小時候一樣叫回芩哥哥,聽着像是情哥哥,左想右想還是沈卿最合适,又親切又不會讓他誤會自己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
“并無!”
“那要不要一起?”
他飛快瞥了眼左右兩邊神色各異的男人,笑得爽朗:“甚好!”
宋轶仗着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我自巋然不動,桌子底下卻毫不留情地一腳踹向對面的廖先,示意他起身讓座。
人家正經未婚夫來了,你還不走?
左為尊,要挪位子的人該是你吧?
笑話!娘親舅大你懂不懂!
無聲中,二人已經過了幾招,廖先在宋轶厚臉皮地耍無賴和沈遙芩笑吟吟地注視下,率先頂不住,将右邊的座位讓出來,自己坐到下首。
四個人反而沉默下來,劉璃見氣氛尴尬,主動向沈遙芩介紹道:“這是我表哥,這位是呃…”
“宋哥說我是陛下的面首!”
劉璃差點跳起來,這個不省心的家夥!她瞪了宋轶一眼,又兇巴巴對着廖先吼道:“你不知道面首什麽意思就不要亂說!”
他扁扁嘴,幹脆不說話,只低下頭一心扒飯。
“陛下,都察院的人選…”
劉璃點點頭,不忘給廖先夾上一塊肉:“副都禦史同佥都禦史你拟個人選上來,其餘□□品的都事同檢校你自己定吧,朕信得過你!”
沈遙芩聞言一笑,這一笑,端的是君子如玉,暖暖生煙,花開千樹,氣定神閑,看在宋轶眼裏倒是滿意了幾分,光別的不說,只這氣度比東廠那死太監起止好上百倍?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拿眼前之人同那個死太監相比,反正只要一想起那太監看劉璃的眼神,他就渾身不對勁,男不男女不女的,憑什麽?
沈遙芩雖仍舊俊朗從容,卻流露出一絲疲倦之色,她看在眼裏,短短時間之內組建起一個政務機構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他這麽操勞,似乎自己也沒幫上什麽忙,心裏愧疚之情又增一分,當即夾起一塊白嫩嫩的魚肚皮放到他碗中,期期艾艾說道:“這個好...補腦!”
沈遙芩微微睜大眼睛,嘴角含着醉人的笑意,夾起一塊海參放入劉璃碗中:“這個好…補身體!”
“噗!”
宋轶一口飯沒忍住噴了出來,捂着牙幫子哇哇大叫:“太酸了!”
這頓飯四個人吃在嘴裏,個中滋味都不相同,吃完宋轶借口尿遁就扯着不情願的廖先走了,留下劉璃尴尬地端着碗茶對着沈遙芩。
氤氲的水汽擋住她複雜的眼神,她低下頭盯着繡着飛龍彩雲的緞子鞋面,遲疑一會,有些困難地說道:“哎!沈遙芩,立你為皇夫雖說是為了救你,但畢竟也沒跟你商量,總覺得有些強買強賣,不過我從前跟你說過的話依然有效,如果有一日你找到了真心喜歡的人,雖然我如今的身份不太可能騰位子,不過總不會棒打鴛鴛就是!”
沈遙芩聽到強買強賣時已經忍不住彎起了嘴角,聽到後面嘴角越翹越高:“鴛鴛?”
哎呀,怎麽一不小心說出來了?
她咳了咳,擡頭飛快看他一眼,語帶憂傷地說道:“我知道你心有所屬,但是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忘了太子哥哥吧!”
他怔了怔,手握成拳擋住嘴邊差點抑制不住的笑容,幽幽一嘆:“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因為…朕火眼金睛!”她将杜蘅的事情瞞了下來,這種醜事無謂多一人知道。
“不知火眼金睛的陛下有沒有看出微臣自太子死後心灰意懶,從此對鴦鴦一事興致恹恹呢?”
“……啊?”她傻傻地張大嘴,愣愣地望着沈遙芩。
沈遙芩心底突然生出一絲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可下一瞬間劉璃就豪氣地拍拍他肩膀:“你現在的心情我懂的,嗨!誰還沒個過去呢?從此以後,寄情于朝政,咱們君臣攜手,定能青史留名!”
其實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史官怎麽寫她,問題是人家讀書人說不定在乎呀,她自以為安慰得十分妥帖到家了,殊不知對方聞言眉頭微皺,嗓子眼輕輕滑過一句:“只是君臣嗎?”
這一聲壓得極低,似嘆息,似遺憾,可劉璃什麽都沒有聽到。
她只看到面前清俊溫雅的男子流露出一絲帶着孩子氣的懊惱與不甘,烏黑的眼瞳裏散發着微若晨星的惆悵,不知為何,自今早薛審拂袖而去後一直強抑的酸楚忽然被挑起,連語氣也傷感了幾分。
“遙芩,從今以後,咱們就是彼此的家人了!”
相濡以沫,無關風月。
他心中一顫,越過半個身子将她虛攬入懷中,語帶憐惜道:“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