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護送
? 薛審聞訊趕來時,沈遙芩早已離去,劉璃正樂呵呵地從炭爐裏翻出一只烤得熱乎乎的地瓜邊吹邊咬,腮幫子鼓得囊囊的,見他進來立刻瞪圓了眼睛,大半截地瓜滾進袖中,一只腳還在那勾着炭爐。
他哼了哼:“別藏了,想吃就吃!”
她讷讷又從袖中摸出地瓜,咬上一大口,嘴裏含糊不清:“爐子裏還有一個!”
“陛下吃吧!”
她撇嘴:“我只是客氣一下而已,你一向看不起這些市井之物!”
他失笑,拿起火鉗戳戳那只還在烤着的地瓜:“哪來的?”
“托人送進宮的!”
“陛下要是喜歡,臣讓膳食監從宮外采辦些回來!”
她橫了他一眼:“別!這東西也就圖個新奇,偶爾吃吃還行,吃多了肯定膩味!”
薛審估摸着另一只烤得差不多了,從爐中揀了出來,卻是不怕燙一般,張着細長白淨的手指細致地剝着烤焦的外皮,待她急火火地吞完一只,另一只疏松細軟露着黃澄澄裏肉散發着撲鼻清香的地瓜又遞到了她面前。
她頓時有些喉嚨發幹,心跳得劇烈,接過地瓜,卻仍是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說道:“我剛剛準了沈遙芩去鞑靼,這一路多有艱辛,又路途遙遠,他一介書生,怕是受不得苦,你挑幾個功夫好的護着他!”
他臉一沉,本能地就想拍桌子,可這不是他的東廠,眼前之人也不是無關痛癢的手下,忍了幾忍,心中又滾過幾番思量,低低應了聲好。
劉璃倒是有些奇怪他今日難得的順服,又看了看窗外,話到嘴邊來來回回幾趟,終于鼓起勇氣,輕飄飄來了句:“天色已晚,薛督主不如留下來一起用膳?”
他起初一怔,随即展顏一笑:“好!”
她立刻高興起來,脆生生又俏生生地說道:“那回乾清宮吃吧,就咱們三個人,崔姑姑要是知道你來,肯定會親自下廚的!我好懷念她做的松子桂魚還有八寶豆腐,你都不知道,她下廚的日子一只手可數的過來!”
他笑得溫柔:“陛下不是才吃了兩只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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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餓的快嘛!”
劉璃歡歡喜喜領着薛審回宮,迎上來的同樣是歡歡喜喜的崔姑姑:“老遠就瞅見你們兩個,小審子可算來了,姑姑這就去給你和公主做好吃的,可巧今日剛從尚膳監摸了些好東西!”說罷,喜滋滋地挽手進了小廚房。
她輕嘆一聲:“姑姑自從一年前跌了一跤傷到腦子後,就有些神志不清,時好時壞的,記憶有時還會倒退到多年前,還喜歡去別的宮殿順些東西,我都囑咐了下面的人裝糊塗,你也別介意!”
他愧然低語:“怎會?以前是我關心你們太少了!”
她笑嘻嘻接過話來:“那等下多吃碗飯,你最近瘦了很多,東廠跟司禮監的事務很多嗎?”
“都是瑣事,不值一提!”他斂眉,淡淡說道:“倒是前些時日有家人在東安門那裏鬧事,說是已故太妃的親人,吵着要進宮找你!”
她普一登基時,就有善逢迎的大臣上奏請封她那早死的娘為聖母皇太後,她當時雖然有些惶恐但還好腦子沒壞,一則真正的太後還杵在那呢,萬一哪天她父皇回來發現自己又多了一個大老婆,她的小命還要不要了?二則聖母皇太後這五個字實在太膈應人了,她不認為自己娘會願意摻和到這些污七八糟的爛事裏去,她只願她安安靜靜不被人打擾。是以最後她勉強封了個太妃,如今乍一聽薛審說起太妃,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是指她娘。
“我外祖那邊還有親戚嗎?”她眼睛一亮,又想到這些人在她還是受難公主時不聞不問,如今自己當了皇帝就找了過來,見風轉舵,實在令人心寒。
“我特意遣人去山東查了,你外祖家本就貧寒,連年災禍,更是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一個舅舅,一個表哥!如今安置在東廠,陛下想不想見他們?”
她掙紮半響,才癡癡問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都說外甥類舅,我長得像舅舅嗎?”
果然!他心底低嘆一聲,她吃了這麽多苦,被親人抛棄了那麽多次,可內心深處還是放不下這點可笑的骨血之情。
“不像!”他頓了頓,忍耐道:“見了面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她沒有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與克制,依舊追問道:“我娘叫宋小花,他們叫啥名?”
“老的宋大福,小的宋轶”
她細細品味着這兩名字,彎眼笑道:“大福,小花,聽名字就是一家人!”
薛審冷冷一哼,思及那兩人近日在東廠的種種表現,若不是念及劉璃,他早命人宰了他們,好好的一個朝廷辦事機構,倒像是他們的私人客棧似的。
她聽到了他那聲冷哼,不明白為何好好的突然就翻臉了,還想多問一點,只得咽了回去。
正巧崔姑姑帶着春蘭她們将菜從廚房裏端出來,她便連忙拉她過來坐下,問道:“姑姑,我娘有沒有跟你提過她家啊?”
“咋沒有?她說她老家在山東一個小村裏,家裏爹媽走得早,跟哥哥相依為命,後來她哥娶了媳婦,不過嫂嫂不喜她,嫌她吃白食,恰好宮裏招宮女,她就來了京城!”她說着說着,又抹起了眼淚:“我那妹子命苦,她那時還說待年滿出宮後便回老家做點小買賣,哪知道竟是有來無回!”
劉璃見她傷心,連忙使個眼色給薛審,他順順當當接過來,撈起筷子夾起一塊豆腐放進嘴裏,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還伸舌卷卷嘴邊汁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姑姑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她不敢看他那副美如菩提,紅唇微張的樣子,只哄着立時眉開眼笑的崔姑姑,低頭往自己碗裏夾菜,耳朵上的紅暈卻越來越深。
飯畢,他們二人陪着崔姑姑說話,熏風陣陣,橘光融融,歡聲笑語裏劉璃不禁想起當年,一時竟有些癡了。
直到崔姑姑關切的聲音響起,她才從怔忡中回過神來。
“小審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個家找個貼心貼意的女人伺候你!”
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如今找遍宮中,也只有崔姑姑夠膽催薛審找女人了!可這世上最不需要女人的就是他了!他喜歡的只有權勢,權勢!
薛審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端起茶盞微抿一口:“姑姑說笑了,太監找什麽女人,白白耽誤別人一輩子!”
“話不是這麽說,對食的事歷朝歷代多了去了,就算是個太監也想着一回家有口熱飯吃有口熱茶喝,有人噓寒問暖不是?”
哪知他好整以暇接口就道:“趙初年就是這樣做的!”
她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頓時所有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她坐正身子,掩嘴笑道:“即便薛督主願意,宮裏要找一個願意嫁他的女子也難,誰見了他不退避三舍,避之不及,跟見了狼的羊似的!”
他不再言語,只朝她幽魅一笑,手卻握緊了拳頭,弄得她頓時忐忑起來,又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惹到他了。她心情立刻也黯淡下來,甩甩袖子就回了自己房,連薛審走也沒有出來。
薛審出了宮直接去東廠,喚來馬順與卓雲,首先問了卓雲那兩皇親國戚的情況,就見卓雲嘴抖了幾抖,苦着臉道:“督主,那兩奇葩真是夠了,前幾日胡吃海喝吃壞了肚子,這不才好,小的那個就去逛窯子,還要咱們東廠去繳嫖資,屬下這輩子的臉都在那被丢光了!”
薛審聽了面無表情,只冷冷道:“陛下明日要見他們,你等下去教教他們規矩,別沖撞了陛下!”
卓雲聽了心裏暗自叫苦,眉頭一垮,拱手說了句督主英明便垂着頭出了門。
一室靜谧,馬順正奇怪為何上首之人久不做聲,一個冰涼突兀的聲音突然響起。
“沈遙芩要赴鞑靼迎回太上皇跟太子,你派幾個信得過的心腹随你一道沿途護送!”
他猛得擡起頭,瞪圓雙眼死死盯着薛審,半天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屬下,屬下……”
“無需為難!”,他繞過書桌,走到馬順身旁,拍拍他肩膀,平靜說道:“一切随心而行!”
随心而行,随心而行,他低喃數遍,眼中逐漸清明起來,決心已下便躬身,擲地有聲說道:“屬下明白了!”
人走夜涼,薛審負手踱步至大廳,擡首便是岳飛的大幅畫像,身後便是“百世流芳”的牌坊,他暗自冷笑,什麽精忠報國,什麽百世流芳,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終其一生,他大概逃不過臭名昭著,禍國閹狗的名頭了!
西側的小祠堂裏擺放的是東廠歷任廠督的牌位,林林總總,黑壓壓的一片,數十個名字一閃而過,宿命抑或詛咒,沒有一個能獨善其身,全是死于任上,也許某日他的名字也會出現在這裏面,一塊小小的牌位,是他唯一曾經在這個世上存在的痕跡了!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最下面的一個名字上,萬古!眼中恨意頓生,揮手将其打落于地,瘦削的背劇烈起伏着,萬古留長,他偏偏就讓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