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4)
自方才起,他心裏就隐隐覺得對方十分熟悉。哪怕對方拿着浮微子的佩劍,他也僅僅只是驚怒了一瞬,随後卻并未生出要将佩劍奪回的心思。
“再下無非一介散修,不足挂耳。”李松雲失望極了,冷冰冰的敷衍了一句。
“本座問你名姓,為何不答?”神荼依舊不依不饒。他自己也奇怪,為何要對一個金丹散修的姓名感興趣。
“李松雲。”李松雲輕聲回答,卻一個字也不想再多說。恍然間,有種心力交瘁的錯覺,仿佛這些日子他日思夜想,想要弄清楚搞明白,甚至不惜為對方找了無數的說辭和借口,都是只個笑話。原來他竟然什麽也不記得了,把自己作為蕭晗的身體,乃至記憶全部都棄如敝屣。
“尊駕既然是千年前的天魔神荼,那應該再清楚不過,承影石因何而毀。如今前來索要,豈非是欺我道宗無人了。”漣月夫人突然開口,中斷了神荼落在李松雲身上的注意。
“本座正是悉知原委,當年本座親眼所見,承影石無非是被魔氣侵染暫時失去了效用,至于其他,則是完好無損。浮微當年在我眼前以自身神魂為祭修複承影石,随後與承影石一道消失,想必是用盡了最後一絲靈力将承影石轉移到了別處。若是不出本座所料,應當仍然藏匿在玄霄派的禁地深處。”
此言一出,仿佛一石驚起千重浪。
非但是玄霄弟子,就連李松雲也信了大半。他記起當日的夢境,似乎确有其事,雖然不知曉為何自己會有此一夢,但是聯系起來,那夢境有可能确實是某種真實情景的重現。
漣月面上仍舊是波瀾不驚,眼神卻沉了沉:“玄霄立派千萬年來世代守護承影神石,當年護佑不利,被魔族鑽了空子,導致神石被毀,已經是罪孽深重。當時的掌教浮微真人,更是愧疚于心,自戕以謝天下,但無論如何,承影石損毀已經是事實,此事不容閣下信口雌黃。”
神荼長笑一聲,譏諷道:“看來門風清正的玄霄萬載傳承已經斷絕,怕是有些人想要私藏寶物,不願與世人知曉。”
漣月眼神越發幽深,修長潔白的手指在籠袖中微微蜷起,無人發現,她掌中凝聚出一股非黑非白的氣團,隐隐似有出擊的征兆。
神荼正笑的得意,突然卻是眉心一痛。他有些詫異,他記得自己曾經被浮微以全身之力施以血咒,但是他此次複生,修為逼近全盛之時,已經将血咒化解。眉間的疤痕也早就消失不見,為何還會莫名的頭疼?莫非郁壘提供給他的這具身體有什麽問題?思及此處,神荼無心逗留。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玄霄派不可能老實的交出承影石,但如今消息透露出去,天下道門必定蜂擁而至。到時候為了給出交待,無論是交出神石,還是暗中轉移,必定會鬧的沸沸揚揚,待到承影石的下落浮出水面,自己再乘虛而入也不遲。
神荼大笑一聲:“今日便到此為止,不日後本座必将親臨玄霄派,收取承影石。”言畢,袍袖一揮,整個人散作黑色的霧氣消失不見。
漣月藏在袍袖中的手終于舒展開,神色也微不可查的放松了些許。
她啓唇道:“玄霄弟子聽令,即刻起輕裝簡行,所有不能施用縮地道術的弟子原地打道回府。餘下的星夜兼程趕路,盡快到達華陽宗。”
清風一聽,心中立即明白漣月夫人的用意。之前車馬出行,到并不是為了人多排場,而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各大宗門再得到消息後有時間準備集結,一道前去華陽宗。
Advertisement
可如今出了這麽一個意外,打道回府怕是會失了玄霄派的臉面,原計劃進行,又恐怕到時候面臨聲讨的就不再是華陽宗,玄霄派反而會成為衆矢之的。
畢竟都是嫌疑,但一個不過是害了些許與修士關聯不大的流民,大概或許與魔族有些似是而非的勾結,卻誰也沒有親眼見過,況且金丹修士原本也不是每個門派都有,即使有也未必就被害挖丹過。但另一個可是藏匿承影石,有意獨占道宗術法傳承,與修士息息相關的大事。
清風察覺到漣月夫人意圖後,一邊忙着勸解師兄弟,幫助他們重編隊列。同時心頭升起一股莫名難言的情緒,正是因為他懂得個中道理,心意才會如此難平。
李松雲則是神情凝重一言不發。他留意到神荼臨走前曾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那眼神中更多的是探究和疑惑,全無半點熟識。
看來他是真的忘記的一幹二淨!是因為他換身體之前覺得自己必然再無活路,無需再記得?還是覺得已經在自己的身體裏留下了能修複心脈的東西,自此兩不相,幹脆把關于自己的記憶像垃圾一樣抛諸腦後?
李松雲心中忿忿不平,他強迫自己冷靜,并試圖說服自己,不可妄下定論,有些事需要找機會與對方當面說清。
可如今“蕭晗”已經重新成了“神荼”,淅川之主,豈是自己說見便能見着的?想到這裏,李松雲一陣心煩意亂。他覺得自己自有記憶開始,從未有過一刻像當前這樣,內心強烈想想要去證明一件事,卻又如此的力不從心。
正當李松雲內心驚濤駭浪,另一邊清風已經點清了繼續向華陽宗進發的子弟。一番篩選,最終除了漣月夫人和她随侍的道童,李松雲,孤雲子,清風自己,不過就只剩下三名弟子靈力還算深厚,能夠連續施展用來趕路的道術。
如此一來,原本的興師問罪,最後倒像是去走一場不得而為的過場。那名被玄霄派關押的華陽宗弟子,值得由漣月的道童帶着一并上路,好在那小道童深藏不露,看着幼小,竟然是個有金丹修為的妖修。
漣月賜了些補充提氣的丹藥予那些引氣弟子,助他們持續施展道術。如此一來,衆人很快便來到了華陽宗的地界。
華陽宗內,赭墨陽正在聽取門下弟子回報。在聽聞玄霄派在路途中遭遇魔族,并且對方有意透露出千年前“承影石”曾被修複一事。
赭墨陽嘴角勾起:“看來玄霄派這一回是要遇上麻煩了。”
位于他身側的一名青年修士身着華陽宗的高階弟子服飾,腰間佩帶的九連環禁步白玉鑲金看上去十分貴重,此人正是赭墨陽的大弟子赭淵。
赭淵與赭墨陽一道聽完弟子的禀告,轉而面向自己的師傅,說道:“那名魔族未必可信,玄霄派若是真有承影石,那如何還會沉寂至今?”
赭墨陽笑着搖了搖頭:“淵兒,有些事不必太過求根問底。大家都只想看表面的時候,那麽事情看上去是什麽樣子,他就是什麽樣子。”
赭墨陽揮了揮手,示意方才傳話的弟子退下,正殿中只餘下他們師徒二人。
“為師知道你心中存疑,有什麽話,趁着今天一道問出來吧。”赭墨陽偏轉頭看着自己的年輕的徒弟。赭淵自小入他門下,師從他姓,不僅有師徒之誼,更有父子之情。對方什麽都好,就是想法太過天真,而當下的華陽宗根本不需要一個像萬俟卨那樣的宗主繼承人。
赭淵垂着首,一開始還有些小心翼翼。
“師傅,我宗門在江州一帶已經享有盛名,不僅僅是宗門內,這附近的百姓也是富庶安生,何必再去做那些……”說到這裏,赭淵有些遲疑,他向來聽話,可是有些事他內心确實無法理解。
“哪些是?”赭墨陽用目光審視着自己的徒弟,神情有些冷,卻也不像是在發怒。
“就是那些……那些……”
“你連是何事也說不清楚,為師又該如何回答?”
赭淵聽到這裏,幹脆一咬牙,下定決心般的問道:“徒兒不明白,為何還要去做那些貨賣流民的生意!”
話音剛落,卻聽得赭墨陽放聲大笑起來。他捋了捋修剪的精致齊整的髭須,輕描淡寫道:
“有何不可,我華陽宗本就行商道,為商者哪管那些熙熙攘攘的天下世事,皆為利往罷了。”
赭淵聽聞此言,眼神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擡起頭,有些難以接受的望向自己向來對其言聽計從的師傅。
“師傅,可我們也是道修啊,難道不該濟蒼生,安黎庶嗎?”赭淵似乎有些激動,聲音微微顫抖。
赭墨陽盯着對方的臉看了半晌,忽而發問:“我們沒有季蒼生安黎庶嗎?這江州一帶的富庶民生,還有哪裏能比的過?”
赭淵聞言愣了愣。
赭墨陽繼續說道:“你說道修該心懷蒼生,可你好好看看,那些嘴上大義凜然,秉持清修的門派,他們濟了哪一門子的蒼生?降妖捉鬼?定個鳥用!你瞧瞧外面的那些朝不保夕的流民,他們是更怕妖鬼還是更怕沒有飯吃!”
赭淵雙唇翕動,卻是無言以對。
“淵兒,你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心慈。沒有人,也沒有那個門派能真正兼濟天下,人力總有窮盡之時。我們能安守一方太平已經是不易,何必再去管其他人呢?”
“可是……可是那也不必……”不必去害其他人……可是話的後半句,赭淵卻沒法說出口。
赭墨陽:“你可知道,如今其他地方已經亂成了什麽樣子?單憑小小的江州,我們又能獲得多少的利潤,沒有錢如何維系宗門,如何惠及江州百姓。那些流民,本就活不長,我們送他們去淅川,好歹還能再活三年五載,說不定他們還要心存感激。”
赭淵低下頭,徹底沉默了。赭墨陽見自己的徒弟似乎被自己說服,擡起手拍了拍對方肩膀。
沒想到赭淵沉默片刻,再次問出了驚人的一語。
“可是淅川魔族與我華陽宗有仇,他們是殺害萬俟卨宗主的兇手,我們怎麽能夠和魔族同流合污?”
赭墨陽神色瞬間變得冰冷,冷酷道:“跪下。”
赭淵臉上露出一絲不甘,卻仍舊跪在赭墨陽的面前。
“你是對為師有疑?”
赭淵:“不敢。”
赭墨陽:“如此放肆,在師尊面前出言不遜,你還有何不敢?”
赭淵緘默不言。
赭墨陽嘆息一聲,恨鐵不成鋼道:“有些事情,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太年輕,可事到如今,你也該知道了。”
☆、第 63 章
赭淵擡起頭,神情中有些不解。
“你可知曉自己的身世?”
赭淵搖了搖頭,輕聲答道:“弟子只知道是師尊将弟子撿回來的,師尊于弟子有再造之恩。”
赭墨陽:“你有所不知,當年我還只是華陽宗裏并不怎麽被人看好的二師兄,當年我事事都被萬俟卨壓一頭,時日長了,難免有些氣悶。于是辭別了師傅,出外游歷。
一日我行至西南,途徑一處小鎮,那鎮子坐落在十萬大山腳下,原本是個不毛之地,卻也聚集了幾十戶人家在此生息,并且不少人家看上去還頗為富裕。
當時我心生好奇,就盤桓了一些時日。中途發現總有一些貨商定期來到此處,與山那一邊的淅川魔族進行交易。
我當時就在想,魔族也并未什麽大不了的,看上去和凡人修士也沒什麽太大區別,既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青面獠牙。這千百年來,各大宗門談魔色變,可私底下不是依舊有人和淅川魔人互通有無嗎”
赭淵不曾想自己的師傅竟然講起了與魔族互貿的生意經,完全不知道這些和自己的身世有何聯系。
赭墨陽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後來,我在鎮外的山腳下發現一名棄嬰,那便是你了,赭淵。”
赭淵神情動容,他隐隐覺得自己師傅接下來說的話會徹底颠覆自己這麽多年來的認知。
“你可知道,你究竟是何身份?”
赭淵面露遲疑,似乎有些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我當時探查你的身體筋脈,本想看看這個小嬰兒有沒有修仙的資質。卻發現你的身體中蘊涵魔氣,經脈卻更像是一個人族。
我估摸着你是淅川邊境的魔族與人族女子生下的混血,最後被人族所棄。我本想長痛不如短痛,放任下去你也只會慢慢餓死,幹脆結果了你一了百了。
結果……”赭墨陽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一絲慈愛的微笑。
“結果你卻一下子吸住了我的手指,吮吸了片刻發現沒有奶水,吐掉手指後沒有哭,卻是朝我咧嘴一笑。我當時就想,也許我可以試試,教你人族的修行功法,若是可以,你便是我的徒弟,若是不行,我就把你扔回淅川聽天由命。”
赭淵滿臉震驚,他自打有記憶起,便生活中華陽宗。他從來沒有去思考過,自己究竟是不是人這個問題。眼下驟然得知這個消息,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不信,哪怕告知他這一切的是自小教養他長大的師傅。
赭淵嘴唇顫抖,嗫嚅道:“師尊此言何意?”
赭墨陽伸手握住對方肩膀,一派語重心長:“我說這些并非是要讓你成為衆矢之的,只是想要你明白,世上之事并無絕對。你雖然有魔族血脈,卻也能修人道,走仙途。我們修士魔道之間并非隔着天塹,互通有無也無可厚非,如今我們做的無非就是賺取些許金銀罷了。”
見赭淵心神不定,赭墨陽繼續道:“如今為師方才接收華陽宗不久,萬事初定,不可輕動。你還要多為為師分擔些許,不可再任性妄為,說些不着根底的胡話了。”
接下來的話赭淵恍若未聞,只見他神情萎靡,情緒頹廢。直到赭墨陽高聲提醒,他才有氣無力的向對方告退。他亟待回去好好消化自己師傅今日所說的一切,這二十多年來他素來不曾覺得自己有什麽異于常人之處,資質也并非是上佳之選。
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自小習道,比後來的同齡師兄弟,總是要占些便宜。沒想到,那些自小根深蒂固的東西,一刻間悉數動搖。赭淵此次當真是心神動蕩,若是不能自己盡快想明白,恐怕會動搖道基。
赭墨陽看着自己徒弟轉身而去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長。他單手掐訣,失了個傳音咒。不多時,方才退下的弟子複又歸來。
“玄霄派的那些人如今已經到了何處?”
“回禀宗主,自那日路途中偶遇那名魔族,他們已經輕裝簡行,精簡弟子,如今已經進入江州邊境,不日便能抵達。”
赭墨陽:“其他宗門可有異動?”
“不少宗門已經得到我們散播出去的消息,雖是将信将疑,但也有不少表示一定要去玄霄派讨一個說法。聽聞玄霄派要來江州,附近的幾個宗門也打算前來先打探一番消息。”
赭墨陽:“繼續盯着他們,最好能夠想辦法讓他們先和其他趕來的宗門先碰上面。”
“弟子明白。”
李松雲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沒過多久進入了江州地界。随行的三位玄霄派的小輩乃是第一來到江州,初見江州的風貌,只見山明水秀,民衆安居,不由的露出好奇和羨慕的神色。
華陽宗所在之地名為永安,大約寓意的是“長治泰永,世情長安。”
李松雲與清風并不是第一次來永安,只不過上一回,一打進入江州的地界,便有華陽宗的引路修士全程作陪。當時一路匆忙,無心欣賞沿途風景,在永安城內也不曾停留過片刻。
可如今一行人連日奔波,弟子需要休整。而此行前來也不方便與華陽宗撕破臉,雖然說是讨問說法,但是也要先找個地方,投遞帖子——畢竟此行之前,兩宗門之間明面上并未有過交接,當然這樣的是自有小輩來做。漣月夫人則是一入城中便直接包下了一下客棧,直接住進了後院廂房,以免有人驚擾。
李松雲心中有些奇怪,當日在玄霄派時,張旻對自己處處嚴防,無時不刻不派人盯着,也不知道是生怕自己做出什麽亂子,還是擔心自己又跑了。可如今,雖然有清風一道跟随,但是漣月夫人直接遣派對方去了華陽宗,至于另外的三名小輩,早就是靈力透支,如今已經昏睡不醒。
如今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孤雲子。
那麽自己是不是該逃了?繼續留下,根本毫無意義。不若脫離了玄霄派,自由來去。最好能找到蕭晗,當面和他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當日神荼離開後,李松雲雖然即失望又生氣。可冷靜下來之後,越發覺得事有蹊跷。
當初蕭晗與他一道返回須彌山時,一路上多有遲疑,似乎心裏藏了什麽事,無法下定決心。若說當時對方真的是想要殺他,根本沒必要回須彌山,也沒必要在他身上留下修複心脈的東西。
蕭晗之前原本是千年靈蓮化胎而生,縱然身負木靈,但那麽厲害的東西與他而言必定也是舉足輕重。況且之前他特意将“純鈞”留給自己,而此番相遇,對方能認出劍,卻認不出人,若是他真的是刻意忘記自己,何來多此一舉呢?
只是玄霄派畢竟于自己有恩,就算要走,好歹助他們把眼前之事處理妥當。
不過他和孤雲子早就知道,當時在火途城販賣奴隸的修士原本就有兩撥。他直覺上,那批換取魔血石的修士更為可疑。而張旻門下抓住的這一個,只是獲取黃金,恐怕最終不過是圖利而已。
☆、第 64 章
經過路上那一波意外,玄霄派衆人擔心門派內會出現異動,莫不是歸心似箭。可眼下華陽宗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卻開始有意拖延。清風多番協調,最後定在三日後公審那名修士。
漣月夫人雖然是玄霄派的太上長老,一開始華陽宗還頗為忌憚。可後來發現這名長老正如傳言中那般不問世事,自始至終連面都沒有露過。于是也就越發不把清風等人放在眼裏。
此情此景,李松雲也是暗自奇怪。若是漣月夫人根本無心過問此事,當初為何又要一應前往,并且還順帶要搭上自己?對方的舉動怎麽看着像是在為自己找一個遠離玄霄派的借口似的,當真是教人難以揣測。
如此一來,原本的興師問罪,反倒是變成了一場進退兩難的尴尬局面。
三日後,仍舊是當年李松雲初次前來華陽宗,被萬俟卨當衆要求以“鑒心”寶鏡照視衆人的聚賢閣。
時隔兩載,聚賢閣的布置精巧恢弘依舊,甚至更勝往昔。由此可見,現任的赭宗主相較萬俟卨,對于排場的追求更勝一籌。
玄霄派人數雖少,但近日來一直閉門不出的漣月長老近日終于一并随行,倒是添了不少底氣。李松雲沉默低調的站在漣月側後五步的位置,他仔細留意了一下在場衆人的衣飾。發現此時聚賢閣內,除卻華陽宗弟子還有至少有兩撥人。
玄霄派衆人立于堂下,而先一步先來站立左右的還有一群青藍長袍,袖口綴飾着連珠水波紋,腰間配着窄劍的修士。李松雲前世印象中此等門派裝束乃是來自東海的一個中型門派,派名似乎是“碧海潮生閣”。
除此之外,還有一批人也未着華陽宗的弟子服飾,為首一人身披一襲領口繡着回字雲雷紋道袍。看那紋飾應當是金壇華陽天的萬法宗。
這兩個宗門與江州相去不遠,看來華陽宗這幾日有意拖延,就是為了等人。
玄霄弟子一左一右,将之前擒獲的修士推至人前。
那名弟子肩膀瑟縮,弓着背脊,神色間盡是心虛和驚懼,比之在玄霄派時更勝一籌。
赭墨陽似笑非笑,漫不經心道:“漣月長老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衆人均已經拉開了架勢,所為何事,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
漣月并未接話,而是眼神輕飄飄的朝一旁的清風身上掃去。清風雖然平常也會為師傅主持一些事宜,但畢竟年輕,未曾見過許多大場面。此時不免心中忐忑,卻又有些躍躍欲試。
清風越衆而出,先是朝衆人施了一禮。随後開口,少年聲音清朗,說起話來聲調也拿捏得當,端的有幾分大派氣度。
他将如何發覺此人可疑,似與淅川魔族有往來,如何尋得華陽宗信物之事一一道來,說的明晰入理,頭頭是道。
可待他說完,還不等赭墨陽發話。那名修士便突然放聲哀嚎直言自己是冤枉的,說完竟直接自絕經脈立斃當場。
死前既未解釋自己冤枉的究竟是什麽,也沒說明自己是不是華陽宗弟子,幹幹脆脆,徹徹底底,死無對證。
如此一來,玄霄派的幾名弟子面面相觑。他們也沒想到,對方自從被緝拿都,雖然不肯承認自己是華陽宗現任的子弟,卻也從來沒表現出任何輕生的念頭。何故今日一上堂就要做出這番決絕的了斷。
赭墨陽面露譏諷,不陰不陽的說了句:“你們玄霄派好大的臉面。”
清風強作鎮定:“赭宗主,此人确是在淅川附近被我派弟子發現,當時他剛與一名魔族交易完成。”
赭墨陽:“哦?那你們怎麽不将那名魔族一并抓來?”
當日抓獲這名修士的弟子,原本張旻派出為了尋找李松雲和蕭晗下落。撞上此人,全屬巧合。那幾人都是後輩弟子,自然不敢在淅川附近招惹魔族。
清風一時語塞,而赭墨陽卻并未打算放過他。
“況且修士向來極少涉足淅川附近的區域,那裏也并沒有宗門鎮守。若是尋常散修游俠游歷經過倒也說的過去,可你們玄霄派地處西北漢關附近,與事發之地也算是隔着千山萬水。跑去那裏,莫非是能未蔔先知,只是為了捉拿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低階散修麽?”
自然不是,可若說是為了找李松雲,哪怕對方并不是玄霄內門,可是如今的确算是客居,說出來也只是徒增嫌疑,百害而無一利。
眼看着清風面上漲得通紅,已經應對不下去了。一直緘口不言的李松雲正準備上前一步開口,卻被漣月出言打斷。
“墨宗主,此人功法出自華陽,這一點無從抵賴。”漣月語調平穩不帶一絲波瀾,全然一派高人的高冷淡定。但在場衆人均能感受到她開口時釋放出來的無形威壓,赭墨陽也是暗自心驚,對方雖然是一介女流,但修為怕是早就高出自己。
赭墨陽裝作渾然不在意,冷笑道:“就算功法出自華陽又如何,難道那些被宗門除名的害群之馬犯下的錯事,也要算在我華陽宗的頭上?如此一來,聽聞貴派的李道長也曾經與妖邪為伍,貴派為何不好好清算清算呢。”
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又落到了李松雲身上。只見他一身月白闊袖道袍,長發束在冠中,鮮少有這麽鄭重得體的裝扮。他面容俊美,身形修長挺拔,長發被梳的一絲不亂,面上缺了些血色,被淺青色的衣襟一映照,尤為白皙,卻顯得有些蒼白,帶着一絲憔悴病弱的美感。
衆人只覺此人形銷骨立,看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偏偏抗住了衆人壓力,背脊挺直,兀自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仿佛百摧不折。
“貧道雖承蒙玄霄派的大恩,客居過一段時日,卻委實不算玄霄弟子。師弟蕭晗雖然并非人族,但是自入門之後也并未行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他神态清正,毫不避諱蕭晗的身份,光明磊落的讓人一時間都忘記了出言反駁。
赭墨陽讪笑一聲:“好一派光明磊落的無稽之談。你不僅客居玄霄,還被奉為長老,你口中的師弟蕭晗并非人族?你怎麽不幹脆告知在場所有人,他根本就是已經堕入魔道!”
李松雲面色平靜:“是非曲直,自在心間,墨宗主心中既有定論,何必再多言。”言必竟是越過玄霄派衆人,立至人前。他随涉世不深,但幾番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當下自己已經成了衆矢之的。若是不給個說法,只會給玄霄派再添诟病。
口舌之争已經毫無意義,唯有實力說話,才能換取一線轉機。
赭墨陽手掌輕擊:“李道長好爽快,不過既然你已入金丹境界多時,又身居玄霄長老之位,還是讓我親自來會一會你罷!”
話音未落,赭墨陽雙手結印,一道金光迸射而出。那光華凝而不散,直直束成一線射向李松雲。
李松雲身法似電,旋身間挺劍出鞘。他手中純鈞劍劍華如水,似江海凝光。只見他也并未如何動作,握着劍的手臂一翻一臺,一道淩厲劍氣帶着分波平浪之勢直對着赭墨陽出招的方向反向而去。
兩道金丹真人靈力修為凝結的氣旋直面相撞,兩兩相抗,相持不下。片刻後竟然是分不出高低,在中間直接炸開。氣浪翻湧攪弄的小小聚賢閣內翻江倒海。
赭墨陽後退一步,袍袖一揮化去餘波。面露驚訝,随後眉頭皺起厲聲喝問:
“兩年前你将将踏入金丹境界,境界尚不能穩固,需要靈石才能勉強保證修為不會跌落。可如今,卻已經境界近乎圓滿。
沒記錯的話,當時正是你投奔玄霄派的時候,若說玄霄派沒有早已經失傳的密術道法助你修行,怎可能短短時間提升如此之大?”
原本赭墨陽對玄霄派傳聞私藏承影石一事并不大相信。畢竟對方門派千年來也不曾聽聞有一人成仙。可今日看見李松雲修為提升如此迅猛,他心中不由得也開始懷疑承影石尚存于世的消息。
在場衆人不僅僅是赭墨陽一人作此想法,但李松雲曾經修為如何,其他兩派的人也未曾見過,如今都是赭墨陽一家之言,倒也不能全信。
“我師父天資卓絕,不及弱冠便能成就金丹。結丹時更引來天火煉體,與你雖然同為金丹境界,本質卻大為不同。兩年将境界穩固提升至圓滿算得了什麽。”孤雲子探出頭來,插嘴道。他臉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表情,仿佛自己根本不曾是玄霄的掌教一般。
李松雲瞧了他一眼,有些摸不清對方此時僞裝成一個初階弟子,插嘴沒有任何益處,反倒激發對方的不滿。他不知道孤雲子此言一出,究竟是單純的湊個熱鬧,還是別有其他深意。他本就不善言辭,幹脆緘口不語,一副不服就來打過的架勢往玄霄衆人面前一擋。
在這之前,華陽宗,包括趕來的門派中修為最高的便是赭墨陽。衆人見李松雲輕易将對方招術化解,雖然兩方都留有餘力,并未分出高下,但難免對那名年輕的道士心生忌憚。
眼看此行的目的達不成,現如今,要考慮的反而是如何不堕玄霄的面子全身而退。李松雲不免覺得這一趟前來,玄霄派并未思慮周全,哪怕是中途生了些波折意外,卻仍舊是顯得當初這個決定有些過分唐突了。
原本一旁作壁上觀的萬法宗修士,為首一人義正嚴辭突然出聲:“承影石本就是天下修士共有的至寶,從前由玄霄派保存,正是因玄霄立派已久,門風最為清正,歷代掌教皆是大公無私。可如今若是真的出了藏匿承影石的事,恐怕我們大家就該為這至寶另尋他處了。”
碧海潮生閣的衆人也紛紛點頭出聲,表示附和。
其實對于這件事的真僞并沒有人能确信。但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假的,于己無損,若是真的,那麽這天大的好處,誰又不想去争一争呢?
☆、第 65 章
玄霄派衆人見狀嚴陣以待,紛紛向同伴聚攏,不自覺的朝漣月和李松雲的身後靠近。
華陽宗弟子暗中聚集,與其他兩派的修士相互配合,将玄霄派團團圍住。李松雲挺劍而出,手中的三尺秋水橫在玄霄弟子身前。他身姿挺立,巋然不動好似江岸便被濤浪千錘百煉也化不去棱角的頑石。
赭墨陽眼神淩厲:“諸位道友,今日玄霄派若是不能給我們一個說法,那就只好先讓他們留在我華陽宗好好做客了!”
其他兩派不置可否,心道:留在你華陽宗作為籌碼,那将我們又置于何地,到時候好處先被你們一家獨占,我們還撈不撈得着湯喝?雖然心中均有些不服氣,但是也并沒有閑着,紛紛出手,站好方位,阻斷去路,想要将玄霄派一行人圍截在此。
李松雲環顧四周,發覺四方已經被封鎖,若想強行突圍,只怕難免有所損傷。他右手持劍,劍尖指天,居于正中,左手懸于胸前,捏訣引氣。
“赭宗主,再下早在上玄霄派之前,就已經結丹,修為一事并非是因承影石秘術之故。”他深覺自己成了衆人口誅玄霄派的靶子,內心愧疚,忍不住要出言解釋一番。
赭墨陽冷笑一聲,并不聽他解釋,眼神示意左右,在場衆人均作出攻擊的陣勢。
李松雲見狀,正待要出手,卻聽聞一道清冷女聲從他背後傳來:
“爾等癡心,殊為可笑。”她的聲音從吵雜的叫嚷聲中響起,壓過驚濤駭浪,無波無瀾無喜無悲。
衆人聞言,均是一愣。
漣月夫人袍袖一展,散作漫天紫色彌霞。玄霄派衆人只覺眼前一暗,複又明亮如初,仿佛置身在一處密閉的空間內,其間并不局促,四壁皆是半透明的黛紫。
其餘人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