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3)
為難也并非做假。他們竟然早就彼此知曉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蕭晗要取他的心頭血解咒是真,在他身上留下能保他性命的秘寶應當也不假。
李松雲将拳頭收緊,在心中勸慰自己。無論如何“鴛誓”仍在,他遲早能找到對方,将這一切徹底清算。
如今還是了解清楚當前的狀況為好。
李松雲整理好衣冠後,看見床榻邊的長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将他拿起。他手腕微微發力,錯開一截鋒刃。
那劍光入眼,如水溫潤。李松雲心中一動,竟感覺到莫名的熟悉親切,一如闊別重逢的舊友。
他伸出手,修長而骨肉勻亭的手指擦過劍身上的篆書銘文,上書“純鈞”二字。劍身發出一陣低鳴,仿佛在與他交心相應。
李松雲曲起食指在劍身上彈了一下,忍不住開口:“你吸飽了我的血,就把我當主人了?那但凡你殺了誰,就認誰做主人,那可就難辦了。”
純鈞劍嗡鳴一聲,像是在否認。
李松雲彎了彎眼角,深覺此劍頗有靈性,與自己也十分契合。也不再去避諱它曾傷了自己,雙手将劍阖入鞘中,又配在身側。
他原本想先上外間走動走動,結果一到門口,卻發現還守着兩名玄霄弟子。兩名年輕弟子嚴正以待,可不像只是為了方面照顧病人的模樣,更像是兩名看守。
李松雲剛走到門口,兩名弟子先是吃了已經。随後慌忙行禮,并同時一左一右擋在了門口,不留一點餘地。
“恭喜李長老大病初愈,我等即刻去禀報教真人。”
李松雲先是疑惑,随後很快釋然。當日他帶着蕭晗在清風面前露出破綻,未有只言片語的解釋,直接私自出走,着實讓人覺得可疑。
“如此,那就有勞了。”
兩名年輕的修士見對方如此好說話,不由的松了一口氣。兩人施了個顏色,其中那個看起來稍顯稚嫩些的轉身離去,另一名沉穩些的依舊守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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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病體初愈,不妨再回屋歇息一會。”小道士說的十分“誠懇”。
李松雲無意為難對方,但又實在是無聊,只得問道:“不知我那……徒弟去了何處?我自醒來,已經有一日未曾見過他了。”
“長老是說肖師弟吧,他就在院中廂房內。長老直接大聲喚他幾句就能聽見。”
……
果不其然,還不等李松雲為難自己大聲吆喝,孤雲子自己就從側邊的廂房裏鑽了出來。
“師傅,你叫我呢?”
玄霄派的小道士斜了對方一眼,輕輕搖頭。雖然他是被張旻派來監視這個疑似與魔族有勾連的修士,可對方畢竟有金丹修為。
對方昏迷的這一年多,這個徒弟未免也太不上心了些。每日在師傅房間點個卯,其餘時間都獨自躲在房裏,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
看來自己将來收徒,斷斷不能找年紀幼小的,實乃太不靠譜了。
孤雲子旁若無人,十分沒大沒小的踱了過來。直接拉住李松雲散開的袖子,邊往屋內走,邊說:“師傅師傅,我看你剛醒過來,需要凝神清淨,所以一直不敢主動打攪。其實一直都留意着您的動向不敢絲毫放松。
瞧,這不是您一問起徒兒,徒兒就出現了麽。”
李松雲面無表情的被對方拉着進了屋。
門外看守的小道士在大門合上的那一剎那,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進屋,李松雲就不着痕跡的拉開了被孤雲子攥在手中的袖子。
孤雲子嘿嘿一笑,到真有幾分少年的“嬌憨”神态。看得李松雲忍不住眼角處抽動了一下。
“我記得當時我明明在須彌山頂,怎麽如今會在玄霄派,你又怎麽成了我的……徒弟?”
孤雲子一臉無奈:“那我有什麽辦法啊,我找到你的時候,已經開始靈力紊亂,之氣也有過這種情況,我的身體會因此變小,穩定之後才能正常使用靈力。
原本我想在須彌山待幾天,等情況穩定了再帶你走。誰知道張旻門下的清風帶着人尋了過來。
我見清風對你還算是關切,也就半推半就的跟了過來。我如今變成這副樣子,總不好自報姓名吧,只好說是你游歷時新收的徒弟咯。”
李松雲:“他們究竟對我作何想法?”
孤雲子:“近些日子我也曾暗中出去打探,我發現如今玄霄派中對你的看法可以說是頗有争議啊。
張旻這小子似乎對你十分忌憚,屢屢表明态度要對你嚴加看管,直言你曾與魔族為伍,意指你可能與之前的修士金丹被奪可能有關聯。”
“張旻如今是玄霄掌教,若是他懷疑我,為何如今卻……”如今還能獨處一院,完全是玄霄派太上長老才有的待遇。
“還不是因為有人為你撐腰啊。”孤雲子撇了撇嘴,故弄玄虛道。
李松雲随曾客居玄霄一段時間,但是與門內那些長老們并無交情。況且,如今的玄霄派金丹修士寥寥無幾,能能說上話的根本沒有幾人。
“你是說,漣月夫人。”
孤雲子挑了挑眉,意有所指:“也不知道你是哪一點入了我這師叔的法眼,她自始至終一力為你擔保。張旻雖是掌教,但近些日子才好不容易結了金丹,在漣月夫人面前,是個徹頭徹尾的晚輩。若是我那師叔執意要做什麽,張旻根本就說不上話。
不然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過的這麽舒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究竟是有多大的面子,明明幹了那麽可疑的事,非但沒受牽連,反倒連在外面随便收來的‘徒弟’都能在玄霄派裏過的這麽悠然自在?她當年對我這個親師侄,也沒這個待遇啊。”
孤雲子朝李松雲笑了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李松雲看了他一眼:“漣月前輩的确對我十分照顧。”他皺了皺眉,眼中露出不解,他想起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兩次初見,對方都直接贈他功法住他修行。
可若是要說态度上有多親近,倒也未曾見得。漣月待人看似不端架子,實際上能感覺到她骨子裏有一種冷漠疏離。無關遠近親疏,對身邊的人幾乎一概而論。
雖然對李松雲幾次三番的加以照顧,可态度又不像是一個長輩慈愛有加的關照有天資的後輩,反倒像是為了達成某樣目的。
莫非漣月夫人真有如此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将來必定能夠成仙?可即使自己成仙,于對方而言又能意味着什麽,莫非她真的只是想全他人之美。
李松雲凝眉思索片刻,又覺得自己妄自揣測對自己有恩的前輩,實在是有些不妥。
“你可能不知道,這一千年來,被漣月夫人那一脈相中,傳受功法的玄霄弟子一共不足十位。其中有三人差一點登臨仙位,卻最終在閉關時爆體而亡屍骨無存,至于其他人,有不少出現修為提升過快,心境不足走火入魔的情況。
這功法于我們玄霄派來說,既可以說是人人想要觊觎的寶貝,又算得上是讓人內心深處避之不及的催命符。”
李松雲皺了皺眉:“這套功法,我已經修習了一段時間。只能算是一套化煉靈氣的法門,并無任何霸道之處,實在是沒有任何問題。”
孤雲子:“誰知道呢,或許是那些人不像你這般天賦異禀吧。”
李松雲覺得對方言語中意有所指,似乎對漣月的所作所為抱有懷疑。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叩門聲。孤雲子解除了談話時設下的障蔽之術,神色一變,又成了一個一臉懵懂的小徒弟。
“李長老,掌教真人座下親傳弟子清風求見。”
李松雲對清風的印象素來不錯,對方在留仙鎮主動為“孤女”解圍,也不為對方受損的相貌而有絲毫偏見,待常人以禮,是個心性不錯的孩子。
雖然後來将蕭晗的事情透露了出去,但也說明清風不是一個偏私之人。
李松雲袍袖一揮,大門向兩側打開。
門外的少年一襲白衣,眼神清亮,在見到李松雲的那一刻,面露喜色。
他朝李松雲施禮道:“李長老福生無量。”
“師傅,這位小師兄在你昏迷的時候可常來看你呢。”孤雲子在一旁說道。
李松雲:“好久不見了,清風。”
清風直起身,擡頭看見李松雲臉頰越發清瘦,身姿卻極正,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超脫世俗規矩,渾然天成的仙風道骨。
他原本就并不信李松雲會與魔族會有勾結,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救過他的命,更是因為他覺得李松雲看着就像是對那些陰謀詭計完全不放在眼裏的樣子,就好像這些世俗權力根本不關他的事。
清風定了定神,想起張旻交待他的話。
“李長老,不知道蕭……呃,前輩他現在身在何處?”
“是張旻讓你問這些的。”李松雲的聲音毫無起伏。
清風沒想到對方直接問了出來,李道長果然是一點都沒變啊,他有些尴尬的點了點頭。
“那你回去告訴他,我也不知蕭晗的去向。當初我發現他身負魔氣,本想着畢竟師兄弟一場,想要将他引回正途,沒想到他執意不肯,最終只能分道揚镳。再後來,我就收了這個徒弟。”李松雲看了孤雲子一眼。
李松雲臉上毫無表情,神态語調十分坦蕩沒有絲毫茍且。清風完全不會想到那心中那個清風明月的李道長,如今不僅會說謊,還能說的如此淡定。
清風眼中透出驚訝,他記得當初明明那二人表面上時常挖苦彼此,但實際上卻十分維護對方。當時他發現蕭晗的秘密,李松雲非但不吃驚,反而直接帶着對方逃離了玄霄派。怎麽現在李松雲提及蕭晗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那可否詢問一下,李長老一年前究竟去往了何處,又是因何受傷呢?”
李松雲:“我去了淅川附近的火途城,原本想要探查一下魔族獵殺金丹修士的線索。結果過卻發現有修士将流民賣入淅川。之所以會受傷也是因為想要探查那些修士的來歷,結果技不如人罷了。”
清風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在冒汗,他終于聽出有什麽不對了。火途城距離他們發現李松雲的須彌山數千裏之遙,他是怎麽做到在重傷下跑那麽遠的?況且李松雲好歹也是金丹修為,能夠重傷他的人何必還要去火途城這種地方幹那種勾當。
他本想再問,結果李松雲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無聲表示:事實正是如此,我不再多做解釋的模樣。
清風只覺得頭大,這樣一番說辭帶回去,師傅只怕更要懷疑對方了吧。想到這裏清風不免有些擔心。
可眼睛對方此時已經明顯擺出一副不願再多說的表情,他也知道繼續下去怕是也沒有結果,只得暫時告退。
☆、第 60 章
又過了幾日,期間風平浪靜。掌教張旻并未再派人前來,反倒是漣月夫人遣派門下道童,再一次給李松雲送來了一匣子之前那種青玉靈石。并向李松雲遞話說,讓他不必操心俗事,專心修養身體。
只是這一次,李松雲倒是留了個心眼,沒有急于将靈石內的靈氣化為己用。
雖然他兩世為人,不必擔心心境不足。但自那日孤雲子明裏暗裏向他透露過消息之後。李松雲自己也察覺出事情的确有些蹊跷。
之前他只當漣月夫人是對他起了惜才之心。可是縱觀兩世,他對對方的了解雖然算不得深,卻也能大致感覺到漣月是一個徹徹底底斷絕塵俗的修士。
那種忘絕塵寰的出世之心,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就連玄霄派亦或是整個道門有難,她似乎也并不會放在心上。否則當年天魔出世,如今的修士橫死,對方也不會毫無反應。
像這樣的一個絲毫不會悲天憫人的修士,怎麽會恰好對一個陌生的後輩如此關照?如今回想起來的确是讓人匪夷所思。
不過接下來,更讓李松雲想不到的是,沒兩日清風再次來看望他,并向他透露華陽宗秘密與淅川魔族交易的事。
原來張旻派出一批弟子查探修士用流民與魔族交易的內幕。結果發現一批商隊內的修士的私人物品中有專屬華陽宗的白玉九連環禁步。
逼問之下,對方也承認自己的确曾師從華陽宗,只是脫離門派已久,早就是散修一名。
只是這樣的說辭并不能令人信服,玄霄派已經打算派人專門去華陽宗對峙此事。
玄霄派上下如今都流傳着一種說法。當年華陽宗萬俟宗主突然遇害,正是如今的宗主赭墨陽和魔族聯手設下的圈套。
否則其他宗們金丹修士頻頻遇害,卻為何華陽宗只有前宗主一人遭難。如今天下宗們實力最為強悍的怕不就是盤踞中南富庶之地的華陽宗了。
所有人,仿佛都從這一塊小小的精致別巧的九連環禁步身上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你作何看法?”李松雲聽完清風的描述,目光沉靜的反問道
清風搖了搖頭:“這些事我也說不好,總覺得太巧合了些。”
李松雲方才聽對方說話時,就注意到清風所言的前因後果,皆是陳述,話語中并未有明顯的偏私情緒。
他眼中露出贊賞:“為知全貌,的确不可妄下定論。”
清風聽出李松雲是在誇贊他,不由的耳尖一紅。
“李道長也是這麽看蕭……前輩的麽?”清風想問問李松雲對蕭晗的态度,一張口卻發現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想來對方不是人族,年歲應該遠比自己要大,稱呼一聲前輩總不算錯。
“眼見耳聞,未必為真。但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心意,因為若是有人存心蒙蔽,心也是會被騙過的。”
李松雲答非所問,語焉不詳,清風也是一頭霧水,似是而非。
風言風語流傳了月餘,不僅是玄霄派,當世尚存的一個頗具規模門派,乃至于在江湖游歷的散修,也都聽聞了有關華陽宗或許與淅川魔族勾結的消息。
若說這火途城與淅川的奴隸交易,也并非是近一兩年的事,雖然說這些潛心修道的門派內部消息閉塞了些,但是也不至于全無耳聞。
只是這世間紛亂,受苦的人何止千萬,你救的了一個兩個,卻救不完成千上萬。眼前事尚不能顧及,誰又能真的兼濟天下蒼生呢。
若是不是近一兩年金丹修士頻頻遇害,恐怕大家對此事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态度。可如今驟然發現了有如今首屈一指的大宗門牽扯其中,事态就變得不一樣了。
華陽宗所在之地,乃是當今天下難得富庶安定的區域,自然眼紅的人不少。大家同屬修道的門派,自己雖然談不上草衣木食,卻也是熬清受淡,可偏偏有些人卻錦衣玉食,進出皆有排場呢?
道門中早就對華陽宗兼修儒道和商術頗有微詞。如今抓住把柄,發現對方所謂的商道,竟然伸手到了這種人命關天的生意,虧得華陽宗附近的百姓還對宗門感恩戴德,以為他們致富一方,是行了天大的善德。
如此一來,編排議論自然是不少,一時間蜚短流長,人人奔走相告。但若說真的要去向華陽宗讨一個說法,倒也沒有人開了這個先河。畢竟人家不僅僅是財大氣粗,宗門實力就目前而言,絕對是數一數二。
張旻雖然說是要找華陽宗對峙此事,倒也沒有大張旗鼓。這傳聞究竟是怎麽放出去的風聲,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如此一來,作為一派掌教,他也只能硬着頭皮,着手此事。
玄霄近年來可以說是大傷元氣。不僅前掌教“死”在了一個籍籍無名的魔修手中,後來門派內又接連隕落了幾名金丹長老。近年來也就自有張旻一人成功結丹,另外還有一個疑似與魔修有染類似客卿身份的李松雲。
此番前去,竟是連合适的人選也挑不出來。若無金丹長老前去坐鎮,此番問責,怕不是一個笑話。
就在張旻左右為難的時候,出乎所有的人預料。一直清修避世的漣月夫人,竟然主動攬下了這一職責。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李松雲也是吃了一驚。當他得知漣月欽點他一道随行的時候,心中更是疑惑萬分。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有些懷疑,這位得到的大修,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別樣情思了。當然他很快否認了這一點,因為漣月每回見他,雖然言語間時有關切,但那平靜如水毫無波瀾的眼神卻是做不了假的。
張旻對此雖有不滿,但終究沒有反對,仍是派出如今已經愈發沉穩的清風随行随侍。又點了一衆引氣入體的弟子以充門面,一道押解着那名據說是華陽宗前弟子的修士,向着華陽宗進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有點卡,雖然有大綱,但是寫着寫着情節就有了變動,如今想要重新寫回去,這幾章過渡,真的好難搞。
話說,在時隔大概一個月後的今天,這文終于增加了兩個收藏,真是百感交集呀。
☆、第 61 章
此行聲勢浩大,為了照顧一衆引氣的弟子,一路上只能舟車而行。
漣月幾乎從頭到尾沒有露過面,所有的交代都是出自她随侍的道童。李松雲和孤雲子被安排在一輛馬車中,其餘的弟子皆是騎馬。
車馬行在官道上也并不平順,坐馬車,實在算不上是一項好體驗。
孤雲子百無聊賴,打趣道:“我這輩子上回乘馬車,估計得有五六十年了吧?拖您的福,又讓我感受了這一回。”
李松雲雙腿盤坐,竟然穩穩的在颠動的車廂內打起坐來。聽聞對方的調侃,本不欲回答,結果孤雲子不依不饒,一把年紀竟然學期十幾歲的少年撒起嬌來。一聲聲“師傅,師傅,理理我。”直教的李松雲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也是第一次做這個。”過了好半天,李松雲幹巴巴的回了這一句。
“誰要問你第幾次坐馬車?你會不會聊天啊。”孤雲子嫌棄的白了對方一眼,随即撩開馬車側面的搭簾,自顧自的去看風景。他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的出去瞎逛,雖然漣月沒有講過他十幾歲的模樣,但是見得多了難保不會被認出來。
李松雲也知道對方心中的顧忌,只是他有些不解,為何孤雲子對漣月夫人總有些若有似無的忌諱。就連孤雲子自己也曾說過,漣月近百年都未曾出過玄霄派山門一步。雖然此次出行有些突兀,但是從前那般的深居簡出,又能當真和這些事有多少糾葛呢?
清風騎着馬,拉着缰繩,不經意的就來到了李松雲乘坐的馬車外。孤雲子一眼瞧見他,朝他“甜甜”一笑。
“清風師兄,你來啦,快陪我聊一會吧,可把我無聊壞了。”
清風聞言一怔,望向孤雲子的眼神中露出一絲不解。他雖然年紀不大,尚有些少年心性,但是在師長面前還是素有穩重的佳名。他有些摸不透馬車內那對師徒之間的相處模式。總覺得有些随意過頭了。雖然李松雲在他心裏,一直沒什麽架子,性情卻有些冷僻,不像是會縱容自己徒弟的人。
清風試探的問了句:“李長老可是睡下了?肖師弟還是言語放輕省些,莫要驚擾了自己的師尊。”
孤雲子渾然不在意道:“沒有啊,不過師傅不愛與我說話罷了。”
清風一時語塞,拿不準主意,手指扣着鞍繩,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直接離開會比較好。
孤雲子還想要出現逗弄對方,突然感受到一絲不詳之氣。下一刻,只見天邊烏雲漫卷,好端端的天色竟是說變就要變了。
車內閉目打坐的李松雲也睜開雙眼,他也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息。
漣月夫人的道童叫停了玄霄派弟子,衆人原地待命。隊伍将将停下,就看見天空中不知道從何時起聚集了一些肉眼可見的黑色魔氣。
那些黑氣快速的聚攏在一處,很快化出一道人形。
李松雲盯着半空中的那道人影,頓時愣住,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只見那人黑衣金繡,魁梧挺拔,長發半束,用一枚鑲嵌着鴿子血的赤金發扣固定着,金線紅絲纏就的發帶綴着血紅的珊瑚珠子垂在鬓邊,随着那人舉手投足間來回晃動。
赫然是李松雲夢中天魔神荼的模樣。只是那人的臉與夢中有些細小的差別,也不是蕭晗之前的模樣。對方雖然換了裝束,李松雲還是能一眼認出,來人正是夜幽。
可若說是夜幽,又似乎有些不對,雖然頂着同一張臉,但整個人的神情氣度卻與早前大相徑庭。夜幽眉眼間的邪肆所剩無幾,眉宇間的英氣卻更勝,只是往那裏一站,就散發出一股駭人的氣勢,修為遠非之前的夜幽能夠匹敵。
李松雲心裏隐隐升起了一道念頭,蕭晗如今已是杳無音信,就連他掌中的同心印也沒有再給過他感應。莫非是對方已經脫胎換骨,棄了之前的妖身?
可如果這是真的,這具身體又是從何而來,莫非郁壘為了神荼,會犧牲自己的親子,難道他們的關系如此密切,竟然到了這種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李松雲想看一看對方的手心是否還有同心印,卻發現對方負着手淩空而立,整個人上去既潇灑又自負,若不是對方明顯是個魔頭,怕是眼下這些小道士都要忍不住贊一句風姿綽約,一表人才了。
“漣月,好久不見。”黑衣男子的聲音有別于蕭晗少年略顯青澀的嗓音,如他夢中般低沉渾厚。李松雲只覺得心中一動,有種莫名難言的感傷席卷心頭。雖然對方真正與他照面,可是陌生疏離的感覺已經在李松雲的心頭蔓延。這本來也沒什麽不對,可是他心裏卻是失望的,甚至有些難過。
玄霄派的衆位弟子并不知來者何人,見對方直呼漣月門中太上長老名號一時間面面相觑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漣月夫人在車駕內并未作答,只有座下道童上前答道:“不知尊駕所謂何事,夫人正在凝神參道不便見客。”
那小道童看上去只有九歲十歲,行止間卻是從容不迫沉穩有度。他上前朝來人深深一揖,也算是做足了禮數。
黑衣男子淩空踏虛,幾步便落在了地上。他歪着頭瞧了那小道童一眼,勾起左側唇角,輕蔑道:“原來是只仙鶴精,上千年的修為,怎麽卻只願意給人鞍前馬後端茶遞水?”
玄霄派的弟子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漣月夫人的道童大家很少見過,并不止一位,但是形貌年紀似乎總不見長,如今細想的确不似凡人。可來人明顯不懷好意,他的話也并不可信。
那仙鶴道童身形幼小,垂着頭态度看上去十分恭順,私底下卻是卻半步不讓。
“哼,不識好歹。”黑袍男子語氣驟然森冷,右手指尖輕輕一擺,一道黑氣将那小道童一下子擊退了三丈之遠。道童在地上連撲帶滾,好不狼狽。等他再站起來時,臉上異樣乍起,口鼻的位置赫然已經沒了人形,化作了鳥類的尖喙。他雙目中迸發出一股恨意,卻又無可奈何的朝漣月夫人的車駕方向看去,旋即又面露愧色的低下了頭。
“尊駕遠道而至,卻為何傷我侍從。”一道清冷女聲乍然響起。漣月撩開竹簾,從容不迫的出現在衆人眼前。黑袍男子聽聞對方口中的敬稱,臉上露出不置可否的冷笑。
她仍是一身淺紫色長裙,外罩黛紫深衣,丁香色的發帶迎風而動。她面色平靜如水,眼神先是落在了道童身上,對方微微垂首,看上去對她既恭順又信服。随後轉過視線,與黑袍男子對視,目光雖然平靜,卻也不落下風。
漣月夫人雙唇輕啓:“不知尊駕有何貴幹。”
黑袍男子:“與夫人千年一別,今日得敘舊情,特來讨一物件。”
漣月:“尊駕可是認錯人了,貧道拜入玄霄入山修行,前後不過兩百年。”
她眸光如水,與對方四目相對。黑衣男子原本胸有成竹的神情突然別的有些遲疑,他皺了皺眉,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時間變得混淆不清了似的。
神荼方才還能肯定馬車中坐着的就是千年前的玄霄派的漣月夫人,此人乃是浮微子的師叔,卻屢屢多加關照,若論親厚,更勝浮微的師傅。可一個罩面之後,他又有些拿捏不清。眼前的女子清麗端莊,神态舉止似乎與千年前的漣月十分相似,長相……可長相為何他卻一點也記不清了?對方身上的修為也極難探查,靈力波動十分微弱,甚至不及引氣的普通修士,但神荼知道,對方的修為絕對不只金丹。
漣月:“尊駕說的可是師祖漣月真人,千年前正是她傳下這一脈的道統,可如今她早已經仙去多時。”玄霄派漣月夫人這一脈,每一代均之傳承一名弟子,尊號也是代代相傳。
神荼勾唇笑道:“不論你是誰,本座不感興趣。本座前來,不過是向你借一樣東西。”
漣月:“所為何物?”
神荼:“承影石。”
衆人一聽承影石三個字,皆是大吃一驚。此物千年前曾是玄霄的鎮派之物,不僅是玄霄派,其餘各派也會每隔十年共同來玄霄朝奉此物,以便于從神石中得到功法傳承。
可承影石已經毀壞了千年,罪魁禍首還是千年前的天魔神荼。此人身為魔族,看起來還頗有身份,又豈會不知。
漣月:“莫說是承影石千年前已經天魔損毀,即便是完好無損,也不容出借。”
“以毀?”黑袍男子露齒冷笑,“浮微當年以神魂為祭,分明已經重新淨化了承影石,直至神荼戰死須彌天池,也再為見過此物。你說毀了就毀了?誰信!”
在場衆人聞言後一片嘩然,千年前浮微真人莫名在大戰前身死魂滅,死的悄無聲息,無跡可尋。若真是為了修複承影石而獻祭己身,那麽被修複的承影石又去了哪裏?來人雖然身為魔族,未必可信,可此言一出仍舊是激起千重波瀾。
為此震驚不僅僅是玄霄派上下的随行弟子。還有不遠處暗藏的華陽宗探子。原本華陽宗聽說玄霄派要派人前來宗門對峙,故此也派出了幾名好手沿途監視。不想,卻收獲了這麽一條驚天的消息。
不少弟子已經開始按奈不住開始發問,此事是真是假。清風混在人群中心急如焚,他自來沉穩,也較之常人聰慧。他明白,此事不論真假,此時也不是讨論的恰當時機。對方無論是當真來讨承影石,還是只為了挑撥玄霄與諸派門的關系,想要埋下玄霄派私藏至寶的禍引,對玄霄來說都是天大的麻煩。
“諸位師弟,稍安勿躁,承影石自千年前就已經損毀。那是當年諸位前輩有目共睹的事實,切莫一時聽信了謠言。”清風站在人群中解釋道。
“謠言?”黑衣男子将視線轉向人群中的白衣少年,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狠戾。
“本座豈容豎子置喙!”
清風心中突然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眼見下一刻,少年便要身首異處,卻只見眼前白光一閃,耳邊一道清脆的寶劍铮鳴聲。
待清風回過神來,發現李松雲已經舉着劍,擋在了他的身前。
☆、第 62 章
看清了眼前身形高挑單薄的年輕道士 ,神荼雙眼微眯。
李松雲朝着他怒目而視,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對清風痛下殺手。然而過了片刻,他就發現其中有些不對。那黑衣男子看着他的眼神如此陌生,竟然像是對自己毫無印象。
“你是誰?為何拿着浮微的劍!”黑袍男子的聲音中明顯染上了一絲怒意。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差點誤以為剛才提之前的小道士攔下自己方才那一擊的人,就是浮微。然而還未等到失而複得的欣喜湧上心頭,就發現眼前之人的眉眼輪廓與浮微毫無半點相似之處。
神荼眉眼鋒利如刀,淩厲的眼風直直的刮向李松雲。李松雲眼中卻是露出難以置信神色,心中波瀾洶湧,無聲發問:他這是怎麽了?他竟然認不得我了……還是說他根本不是蕭晗?
“你是誰……”李松雲橫眉冷對,站的倔強而筆直,他似乎已經忘了當前的種種,心中只剩下這一個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疑問。
黑袍男子冷冷一笑:“本座乃淅川之主。”男子笑意更冷,李松雲的望向他的眼神也越發幽深。
“神荼是也。”
李松雲聽聞“神荼”二字,一下子像是失了力氣,踉跄的退了一步,眼中滿是失望和難以置信。怎麽會……怎麽會……真的是他,可為什麽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李松雲再次擡起頭,看向對方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卻發現神荼的手掌光潔無暇,毫無痕跡。連一絲印記都沒有。
這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
“小道士,你好大的膽子,本座問你是誰,竟然不答。”問出這句話之後,就連神荼自己也吃驚。若是按照他從前的性子,早就出手懲治對方。而這一回,對方不但沒有答話,反倒是反問自己,而自己還偏偏就真的先答了。神荼皺了皺眉,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雖然印象中并未見過此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