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2)
規模的修真門派屈指可數,各個門派,包括各地散修,能引氣入體,踏上修真的人要比想象中少的多。如果這些人不去匡正除邪,反倒做這些,将流離失所的難民當做奴隸販賣給異族之事,那真的不知道道理何存。
李松雲讀完信之後,只覺得眉心突突直跳,心意難平。他回想自己一生潛在山中,不問世事,唯一做過的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就是去須彌山對戰天魔。
可是那一戰究竟有何意義?蕭晗尚未複生時,這世界也已經變成了這樣。
妖邪橫行,兵禍不絕,無數人千裏流徙,未被波及者,一遇災年,家中也蓋無餘糧,貧弱孤老,無所依養。
究竟自己在做些什麽,還是自己根本就什麽也做不了。
上古傳說女娲造人,盤古開天。神者,為解天下生靈之倒懸,獻祭己身。可如今式微的道門都在做些什麽,故步自封獨守一方天地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以人為牲,也不知為的是些什麽。
李松雲向來覺得自己心智堅定,打好的主意從來不去細思因由,只因為一開始他就堅定不移的認為那是對的,可現在他有些亂了。
當蕭晗看見李松雲的時候,對方神情凝重,一雙眼睛也不知道正看向哪裏。
蕭晗負手來到對方面前,喚了他一聲。
李松雲回過神來,眼中情緒仍未消退,他看向蕭晗的目光裏,多了一絲愧疚。
蕭晗愣住了,手掌微微合攏,指尖擦過掌心的“契印”。
他不自覺的放緩了語調,詢問道:“怎麽了?”
李松雲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是不是一直在做無用的事?”
蕭晗還是第一次看見李松雲露出這樣不自信,又自我懷疑的神色。他一直以為對方就是一個缺了根筋的呆子,雖然一直在多管閑事,但是從不會認為自己有錯。
他本想出言挖苦,說你才知道呀?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怎麽會。”
Advertisement
李松雲輕嘆一聲,旋即又笑了,眼角微微彎着,帶着幾分釋然。
“我以後不會再做那些無用的事了。”
他不會再想着要除掉他,或者是牽制他。這個世界,并不是因為魔的存在而變得更壞。當然,前提是蕭晗不會再重蹈一千年前的覆轍。
李松雲和蕭晗在火途城停留了半個月,沒有找出除了奴隸交易以外的任何異常之處,決定先行離開。
自從那日蕭晗對李松雲說自己想起了一些往事之後,經常獨自一人發呆。對待李松雲的态度也越發奇怪,經常阻攔李松雲繼續修煉,找各種理由拉着他外出閑逛。
原本李松雲的修為比之前去華陽宗的時候提升了倍餘,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只能歸咎于“漣月”夫人傳授他的功法。前世時,雖然是成仙後在修習那套功法,但極短時間就鞏固了修為,進境可謂是一日千裏。
如今借助功法和靈石。李松雲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口大缸,只要有水就能源源不斷的向內注入,絲毫沒有任何瓶頸。或許是因為當初經歷過天火雷劫,煉體之後他的經脈遠比普通修士廣闊。如今不同前世茫然摸索,有了經驗了指點,恐怕成仙的時間能縮短十倍不止。
他自己本想着早日登臨仙道,蕭晗之前也一直助他修行。可近些日子也不知道對方是中了什麽邪,明裏暗裏總是想要阻攔他。
李松雲雖然并不會惡意揣測蕭晗,但心裏也着實納悶。
有一日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最近可是心裏有什麽煩亂?想要我陪你……”他本想問蕭晗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想要自己多開解開解。可是一說到陪你兩個字,他不知道怎麽回事,覺得臉頰一熱,直接在心裏否定道:他千秋萬載都獨自一人過了,什麽時候還非要自己來陪了。
蕭晗原本正在想些什麽,突然被李松雲打斷。他兀自笑了笑,答道:“沒有什麽事,只是我在這裏待的太久,有些無聊。”
李松雲微微點頭,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既然如此,我們就先離了此處。再待下去,也沒有什麽進展。”
說此地無聊的是蕭晗,可一聽聞要走,他又露出遲疑的神情。
李松雲有些奇怪,問道:“怎麽了,你不想走。”
蕭晗沉默片刻,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點了點頭。
“走吧,不過接下來我想你先跟我回一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是什麽感覺,就是這個感覺。一轉場就寫不出來。不過本就幾乎只有我自己看的東西,要不随便走完劇情算了。好寂寞。
☆、第 56 章
淅川在十萬大山環抱之中,是一處低窪而巨大的盆地,風物與外界大相徑庭。
淅川的山體,多為□□的岩石,表面上偶爾生長着低矮的,也不知是灌木,還是荒草的植物,一窩窩零星的分散在荒山石崖的表面,針狀的葉片幾乎退化成肉眼難辨。
那些一眼望去光禿禿,又幹又瘦的細枝條從根部放射性往外伸展,到了末端又蜷縮起來,形成一團團或枯黃或灰綠的球體。
山石裸露的部分多為青灰,有一些地方會透出一些沉悶的黑色,那就是因為山體風蝕而裸露在外的魔血石。淅川多沙霾,洶湧的遮天蔽日,偶爾得見天光的時候,陽光直射在那些黑色的岩壁上,讓原本暗沉無光的山壁會折射出一種奪目的紅色,算是淅川難得美景之一。
淅川最中心有一片由紅色砂礫岩石堆砌而成高地,其上修建了一座黑色的城池,那是淅川的心髒,曾是天魔下降的地方,也是現在的魔都。
曾經的雙子神已失其一,另一位在花費數百年尋覓兄長元神無果之後,在七百年前開始深居簡出,號稱閉關。
可很多魔族私下裏猜測,雙生的天魔同氣連枝,一損俱損,天魔郁壘恐怕也是損耗不輕,失去神荼之後獨力難支的郁壘不得已才選擇閉關避世。
好在七百年前他曾留下了魔子,手下又有一批對着九幽冥火發過咒誓的忠心門徒,才壓制住了淅川數以萬計蠢蠢欲動的群魔。
夜幽早上的時候吃了一記悶虧,心中憋悶的很。此時借着向郁壘禀告自己此行中原的作為,本想好好出一口氣,讓阻攔過自己的青萼,還有冷眼旁觀的敖真被郁壘記上一筆。
郁壘與殿中的夜幽還有敖真,隔着半透明的魔血晶石的晶壁,只能隐約瞧見晶壁後影影綽綽的形狀。
夜幽心中不平,竟然還是連見自己一面也不願意麽。
晶壁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聽着像是有些虛弱,可那聲音鋪陳開來,仿佛無孔不入,不怒自威,教人心生折服。
“夜幽,你過來。”那晶壁後的男子如是說道,語調沒有絲毫起伏。
高大魁梧的身體卻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肩膀有些微微顫抖。他腳步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過來。”
在對方簡短的重複過後,夜幽終于還是上前了幾步。一個能轉瞬間來去千百裏的大魔,走在這打磨光滑的地面上,竟然是如此的遲疑和不情願。
“父親。”幾步之後,夜幽站定。他沒有再叫對方魔尊,而是開口叫他父親。只是夜幽眼神中并未半點對他口中這一稱呼的孺慕,反倒是顯得有些慌亂。
晶壁後的人影輕輕晃動,發出低低的笑聲。
“連你自己也當真了麽?”一道疑問發出,周圍的空氣仿佛靜止。
恐懼爬上夜幽的面孔,他睜大雙眼,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和絕望。
他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的身軀已經失去了控制。
“你當了七百年夜幽,入戲太深,越來越不像話,就到此為止吧。”郁壘的聲音很低,毫無起伏,卻透出一股肅殺的殘忍。
有什麽東西正從夜幽的眉心處一點點被抽取,像是人的魂魄,叫嚣着不甘的扭動着。可他的身體卻已經絲毫不為所動。
最後那道魂魄飛入晶壁之內,隐約瞧見郁壘将夜幽的魂魄吞下,然後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聲。
“屬于自己的東西,借出去的時間太久,再拿回來還真有點不習慣。”
自始至終,跪在不遠處的敖真連頭都沒有擡一下。面無表情的充當着這場匪夷所思的父子相殘鬧劇的旁觀者。
夜幽失了魂魄,身軀轟然倒地。下一刻,郁壘破壁而出,将對方接住,扣在懷中。
郁壘伸出手輕輕撫弄對方緊閉的眉眼,确認過失魂後的軀體依舊呼吸平穩,心跳有力之後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這麽多年,我倒是沒有仔細的看過他,今天仔細一瞧,果真像的很。”
他自顧自的欣賞了一陣,像是在看一件得意的作品。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想起跪在一旁的敖真。
“敖真。”
“恭喜郁壘大人魂魄歸一,心願将成。”朱發魔族恭敬道。
“你說的沒錯。”
郁壘攤開手,掌心處一片琢磨的薄如蟬翼的磨血晶石。他用魔氣小心翼翼的托着,送至敖真面前。
朱發碧眸的魔族雙手接過。
郁壘:“千年前他曾回來找過我,留下了這段記憶,你幫我還給他。接下來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 并不是為了哥哥殺兒子這麽狗血的倫理劇本。夜幽本來就不是他兒子。
順便說一下,這裏是敖真去見蕭晗之前。因為寫在後面了,所以說明一下。
☆、第 57 章
李松雲如今修為一日千裏,哪怕是去再遠的地方也就是朝夕間的事。蕭晗更是不必說,魔族有特殊的分化之術,修為足夠,能将自身分化為魔氣,再在千裏之外重新現身。
蕭晗告知李松雲自己想回一趟須彌山。
須彌山雖然遠,也就是不日抵達的功夫。可一路上,蕭晗總是借故莫名其妙的小事停留,生生将路程磨出了好幾日。
幾次三番下來,直教李松雲摸不着頭腦。
去是他要去的,耽擱也是他要耽擱的。若是問蕭晗到底是怎麽了,對方又什麽也不肯說。不肯說也就罷了,還總是用特別幽深的目光暗地裏盯着李松雲瞧。哪怕李松雲是個心神穩健的道士,次數多了,也難免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你究竟是怎麽了?”終于,在又一次蕭晗表示自己身體不适,全身僵硬,不能再動用術法,不宜趕路之後,李松雲忍不住出口詢問。
“天氣太熱,大概是要中暑了。”蕭晗十分無賴的胡說八道。
“……”李松雲覺得自己心裏憋了一口氣,可對着蕭晗的臉,卻怎麽也發不出來。最後只能轉過身不再去看對方。待了片刻,或許是無聊,李道長将下裳的前擺束起,一個人去溪邊汲了一些水回來。
蕭晗兀自靠在一棵大樹下,嘴裏叼着一棵随意揪來的草心,漫無目的來回晃動。
李松雲見對方毫無正形的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唇角卻不自覺的彎了彎,同時将水囊遞了過去。
蕭晗原本正在發呆,被李松雲的動作拉回了神。他先是看了對方一眼,發現李松雲的袖口有些濕,随即目光又落在水囊上。他笑着道了謝,接過來,用指尖挑開水囊上的軟塞,卻并沒有喝。
“這荒郊野嶺,湊合着喝點吧。”李松雲以為對方是在嫌棄,忍不住出言勸慰。方才他思來想去,雖然想不通以蕭晗現在的修為為何會中暑,但終究不大放心,估摸着對方現在的身體是朵蓮花,大概是缺不得水。
蕭晗嘆了口氣,不着痕跡的搖了搖頭,盯着水囊看了好一會兒,接着突然仰起頭,狠狠地灌了一口冷水。冰涼的溪水順着嘴角往下滑落,流進了衣襟裏,顯得有些狼狽。雖然明知嗆不着對方,李松雲仍是下意識的奪過水囊。
蕭晗故作吃驚的看着他:“不是你讓我喝的?幹嘛搶回去。”
面對故作姿态的小師弟,木讷的師兄一時語塞,張口結舌,不知該作何解釋。他總不好說是擔心對方嗆着了,那未免也太過矯情。
蕭晗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特別喜歡看李松雲在他面前明明心裏有千般道理,但是就是說不出口的樣子。
他知道對方心如明鏡,卻很少會用自己心中的準則約束他人,每每一需要講道理,他就很難說出口。只因為李松雲的心中有自己的一套準則,但那并非是道家傳承的千年道義。
他以前覺得,對方目瞪口呆的“蠢樣子”特別的好笑,可如今他才明白,那不是好笑,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可愛。
只是可惜,須彌山之後,對方怕是再也不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他低下頭,用兩鬓垂下的長發掩去嘴角的苦笑。
該來的終究還是回來,縱有千萬理由,終究是有用盡的那一刻。
須彌山已在眼前,李松雲放眼望去,只覺得當初經歷的一切恍若隔世。
“你究竟來這裏做什麽?”這一路上蕭晗總是有意搗亂,就連李松雲都看出對方的遲疑和抗拒。究竟是什麽理由,能讓一個天魔如此抗拒又執意的去做一件事呢?
蕭晗一言不發,只是一把攥住李松雲手腕,朝着天池的方向行進。
突然間,氣氛變得沉默而又莫名壓抑。他刻意不去看李松雲的臉,不去聽他說的話。一改之前的拖沓,此時的他顯得慌亂又急切。仿佛稍微遲疑一下,他所要找的東西,就不在了。
李松雲覺得自己手腕被對方捏的有些疼,可他一個男人,只要尚能忍受,也不至于要求對方松手。
他隐約感覺到蕭晗心中此時正掀起波瀾,卻又不知道是什麽。
須彌天池在山頂群峰相接的凹陷處彙聚而成。池水寒氣逼人,除了上古時期就生長在地的蓮花,幾乎沒有別的生物。
湖水的中心水很深,呈現出一種神秘幽深的碧藍色,讓這個天池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塊點綴在須彌山深處的翡翠。
那種非青非藍的色調,讓人難以描述,卻一見就令人心曠神怡。
蕭晗攥着李松雲的手腕依舊沒有放手。
兩人在天池邊站定,蕭晗突然回身望向李松雲。他目光沉郁,眼瞳中的顏色像是化不開的墨。
“師兄。”蕭晗語調很輕,一反常态,甚至帶着一絲清冷。但那綿長的尾音,竟硬生生将一句師兄說出了些許缱绻的味道。
李松雲倏然紅了臉,有些弄不清對方為何鄭重其事。他下意識的扭動身體,卻發現蕭晗握在他腕間的手像是鐵箍一樣不容分離。
他有些不解,目光在對方臉上梭巡着。
卻發現連日來困擾着他,讓他猶豫不決的事情突然不存在了。
蕭晗眼中再無猶疑。
“有一個……朋友,他死的時候給我留下了兩樣東西。”
蕭晗的眼神愈發幽深,像是陷入了某種讓人難以自拔的回憶。
李松雲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嘴唇一張一合,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麽普通,可連起來,又讓人捉摸不透。
蕭晗擡起一只手,朝着湖心的位置遙遙一指。湖心的水面先生泛起一陣漣漪,緊接着動靜越來越大,仿佛有什麽在與之遙遙感應,想要從湖底破封而出。
“師兄,我把它還給你,你可要收好。”
只見蕭晗的手掌向上翻轉,五指微微施力,掌心處彙聚出一團靈光。
蕭晗身上的衣袍還有垂落的長發無風自動,他的臉色在光團的照耀下略顯青白,眉間那道原本并不起眼的短疤也莫名的發紅,襯着他此時青白如玉的臉色,竟顯得有些猙獰。
李松雲十分不解,不知道對方究竟要做些什麽,他口中的那句“把它還給你”又是什麽意思?那不是他曾經的友人“遺物”,就算要轉贈,又為何要用個“還”字。
下一瞬,原本像是一面鑲嵌在半空中翡翠鏡子般的天池湖面,驟然出現一道湍流,像是一道裂縫,将碧綠的湖面一分兩半。
有什麽東西,正一點點,逆着渦流而上。當它露出頭角的那一剎那,李松雲看清了,那是一柄靈力豐沛,光華流轉的寶劍。
那就是蕭晗故友的遺物嗎?還是什麽樣的人,才襯的上這樣一把,奪天地造化的寶劍呢。
當那柄劍露頭的剎那,蕭晗的眼神亮了亮,唇角也不自覺的微微勾起。仿佛透過那柄劍,看見了什麽更為美好的東西。
下一刻,那柄劍躺在了蕭晗的手中。他松開一直拉着李松雲的手,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如同對待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
李松雲心頭有些發澀,蕭晗的一舉一動都太過反常,反常的他都不知道改從何問起。
“你還好嗎?”李松雲忍不住問出聲。
“他當然很好。”回答的卻不是蕭晗。
李松雲大吃一驚,因為他之前完全沒有感受到有人靠近。哪怕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也沒發現來着究竟在什麽地方。
李松雲環視四周,發現一名黑衣男子踏波而來。
“來者何人。”李松雲警惕的看着來人。
那人臉上似笑非笑,橫豎像是寫着“來者不善”四個大字。
黑衣男子卻根本不看李松雲,視線直接越過他,落在李松雲身後的蕭晗身上。
“你來的比我想象中要遲。”黑衣男子開口道。
蕭晗沉默不語,依舊低頭看着手中的長劍,雙手微微一拉,一段如水的劍光從鞘中傾瀉而出。
李松雲向前一步,徹底擋在蕭晗身前。他雖然此時手無寸鐵,但肩背挺的筆直,仿佛往那裏一站,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師兄。
來人輕笑出聲,別有深意的看了李松雲一眼。
“你還在等什麽呢?”他雖然看着李松雲,但這句話卻是朝着身後的蕭晗說的。
李松雲突然察覺右掌心的蓮花印記有些微微發燙,下意識的想要低頭去瞧。
可當他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卻看見一道雪亮的鋒芒貫胸而出,帶着體溫紅色的液體,冒着白氣,順着劍刃中間的血槽汩汩向下流淌。
一開始,是感覺不到疼的。
胸口先是一涼,然後又像是燃起了一把火。那種火辣辣的感覺從心口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他費力的想要轉過自己的臉,他想要看一眼對方的表情,他想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不愧是朝夕相處了那麽久,蕭晗像是明白對方心裏在想什麽。他面無表情的拔出那柄寒光滟潋的寶劍。冷眼看着那個朝夕相對的“師兄”破碎的心髒,心頭血噴灑了一地。然後用手箍着他的肩,扳過他的身體。
四目相對,眼神裏卻有太多讀不懂的情緒。
蕭晗伸手擦去李松雲唇角邊溢出的鮮血,十分冷漠的看着他,那眼神裏的溫度甚至及不上,方才看那柄劍的十分之一。
“為什麽……”李松雲痛苦閉上眼睛,他原本不該問的,但他忍不住。
“我要回淅川,就需要你的心頭血解咒。原本想等你修為更高一些,更有把握,才與你虛與委蛇,可現在我等不及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李松雲的心頭,偏偏對方說的那麽平靜而殘忍,仿佛只是在說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是你太蠢了,空活了兩世,還如此天真,你這樣的人,何必活着呢?
他踉跄的向後退步,想要掙開對方的禁锢。蕭晗卻沒有松手,而是直接将李松雲搖搖欲墜的身體攬入懷中。
兩人心口相貼,心頭血化作紅色的血霧,鑽入蕭晗的身體。
他眉間的短疤豔紅欲滴,竟然在微微抖動。細看之下,就是無數細小綿密的咒符正在土崩瓦解。
“很疼嗎,恨我吧。別哭……”蕭晗貼着李松雲的耳廓低聲呓語,溫柔的像是在說情話。可他的雙臂仍舊像是千斤的重枷,讓李松雲無處可逃。
李松雲的眼睛阖攏又睜開,卻再也看不見一點光亮。疼痛逐漸離他遠去,一道遠去的,還有漸漸渙散的意識。
李松雲在蕭晗懷中徹底沒了氣息,蕭晗想伸出手抹去對方臉上還未幹涸的血漬,卻只是将血漬暈染成了更大的一片。
他怯怯的縮回手,不經意間卻看見掌中殷紅的蓮花印記。他瞳孔一縮,生生的嘔出一口血。
黑衣男子面露不渝:“怎麽,你舍不得?”
蕭晗閉上眼,緩緩的搖了搖頭。他将李松雲端放在湖邊,又将那柄劍收回好,硬塞在李松雲疊放的雙手之間。
一切妥當之後,蕭晗起身時卻是一陣脫力,差一點,跌回李松雲的屍身之上。
郁壘連忙過來将他扶起,一接觸到蕭晗的身體,面色大變。
“你這身體怎麽崩壞的如此嚴重?”
“為了要他信我,我和他曾種下同心印。剛才我親手殺他,取他的心頭血解除千年前浮微種小的血咒,觸動了同心印的反噬。”
當年他們種下鴛誓,若有一方痛下殺手,必定要遭受焚心蝕骨之痛。
郁壘:“你早知如此,為何不告訴我,我替你下手便是。”
蕭晗無力的搖了搖頭:“他的命,我親自收,誰都不能插手。”
“況且我這身體太過無用,原本也是要棄了。”蕭晗閉着眼睛,只見他兩頰處原本光滑的皮膚已經開始有了寸寸裂紋,形同朽木。
“不必擔心我已經為你準備了最完美的軀體。”
蕭晗最後看了李松雲一眼,看着對方因失血,而變得蒼白如紙的臉,瘦削的身軀脆弱的仿佛一陣山風就能将他撕碎,他眼裏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朝着李松雲的方向,無聲的說出兩個字。
像是:“再會。”
(第一卷,前世羁完。)
☆、第 58 章
李松雲像是做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在夢裏他哭了。
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的事呢?或許是百年之前,那個時候剛開始跟着師傅四處游歷,說是修行,卻更像是在逃荒。
是因為吃不飽嗎,還是第一次見到鬼祟感覺到害怕?他忘了。
可是現在那種感覺為什麽那麽清晰,眼淚流在嘴裏,那種味道是絕望嗎?
為什麽絕望?是因為誰?
心好痛,卻不是因為受了傷,□□的疼痛到了極致,便是麻木。可那種遭受欺騙和背叛,靈魂深處的痛苦與絕望,還有不甘心的感覺,簡直讓人痛徹心扉。
“李松雲……李松雲……”
是誰在叫我?是誰……
當李松雲在一起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這是誰……
他腦中一片混沌,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像是睡的太久,不僅身體變得僵硬麻木,動一動手指都十分困難。他想要起身,卻感覺到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像是上了鏽,動一動都疼到骨頭縫裏。
“我說你自己就別亂動了,我來我來。”那張臉的主人間李松雲掙紮着似乎想要坐來,可半天變化最明顯也不過李松雲臉上微微扭曲的表情。
“你是何人……此乃何地……”他聲若蚊吟,那游絲一般的氣息仿佛随時都會斷掉。
“巴掌臉”朝他做了個沒好氣的表情:“這是玄霄派啊,至于我,師傅你連徒兒也認不出了嗎?
一邊說,一邊将李松雲攙扶着坐起,斜靠在床頭的瓷枕上。
李松雲忍過一陣肌肉骨骼的酸痛,強迫自己收斂心神,擡起頭環顧四周。
屋內的陳列擺設,的确是西北玄霄派的做派。只是看四周牆壁,不再是之前自己客居的竹屋,大約是山頂的磚制院子。
只是,怎麽會回來這裏?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自稱是自己徒弟的人是誰?
李松雲精神不濟,什麽情緒都浮在面上。那滿眼的疑問,卻虛弱的連問都問不出的光,看的他眼前那個巴掌臉的少年不由噗呲一笑。
少年湊過去,附在耳邊,小聲說:“小松雲,是我呀,你的救命恩人都認不出嗎。”
聽聞那熟悉的稱呼,李松雲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來。
他上一次見孤雲子時,對方看起來二十出頭。
可眼前這少年看起來分明只有十一二歲,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身上還穿着一身玄霄派初階弟子的細麻服飾,哪有一點當初那個白發掌教的樣子。
“你別這樣看着我嘛,我也不是故意想要裝嫩。”大約是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孤雲子的性情也越發……呃,琢磨不透。
只見眼前的少年一臉沮喪,頹然道:“大概是以前封印的時間太久,憋壞了身體。搞得現在靈氣運行錯亂,好在最近沒有繼續變小了。”
“最近?”他們不是最近才見過嗎?
小孤雲子朝他解釋道:“你都睡了一年了,你知不知道啊。”
一年……
李松雲腦海中浮現起蕭晗在天池邊将自己一劍穿心的情景,當時的各種情緒排山倒海紛至沓來。
他忍不住伸出手,壓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你怎麽了?沒事吧。”孤雲子關切道。
“無事……”
李松雲好不容易平複自己的情緒,擡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不經意間,瞥見床榻邊放着一柄三尺多的長劍。
那柄長劍封存在裹了一層白色蟒皮的青皮木劍鞘之中,劍鞘的尖端嵌着一塊鐵精,鞘口處鑲了一處圓扣。除卻劍柄上有一塊色澤溫潤的青玉再無裝飾,看上去再低調樸實不過。
但李松雲知道,當這把劍出鞘時劍光有多麽耀眼,鋒芒所指之處又多麽無堅不摧。一個金丹修士的護身罡氣在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這把劍怎麽會在這裏。
“師兄,現在把他還給你。”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蕭晗當時對他說的那句話。對方用這把劍殺他,卻又留下這把劍來為他殉葬嗎?
孤雲子見對方的視線一直在劍身上徘徊。
“一年前我們分別後,我曾在你身上留下印記。倘若你身遭不測,我也能有所感應。後來我用奔星逐月尋到你之後,便發現你懷裏一直抱着這柄劍。
此劍有靈,并且已經認你為主。須彌山山間的野獸都無法進你的身,正是有此劍護佑的緣故。”
認主……護佑?自己不是死了嗎……
“我當時是何情況?”
孤雲子:“我尋到你的時候,發現你心脈受損,氣血流失了大半。身上的傷到還是其此,麻煩的就是精血失的太多,怕是一時難以恢複。
不過你不愧是紫氣護體之人,沉睡了一年,不僅心脈修複,氣血竟然也能自行補足,真是太神奇了!”
心脈受損?當時他受的傷何止是心脈受損,那一劍明明刺穿了心髒。
孤雲子看着李松雲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只見對方的眼珠來回顫動,像是發覺到了什麽異樣。
“你才剛醒過來,神魂不穩,最忌多思,你要把精神先養一養。”
李松雲擡頭看了孤雲子一眼,點了點頭。
孤雲子走後,李松雲凝神打坐,內視全身經脈。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體雖然僵硬疼痛,但其實并無大礙。周身靈力運轉順暢,修為雖然停滞,卻也未曾跌落。
當他內視至心脈時,發現自己的心髒中竟然多了一樣東西。
如絲如霧,似實還虛,隐隐透出碧綠的光華,生氣盎然,形如片羽,又像是一枚花瓣,精巧又纖細,仿佛只要離開人的軀體,就會馬上煙消雲散。
此物李松雲雖然認不得,但卻能感受到其中豐沛的木靈之氣。他隐隐覺得,正是此物保全了他的性命,同時修複了他的心脈。
只是這是從何而來?木靈之氣,莫非是他……
李松雲突然想起蕭晗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劍,對方臉上滿是冰冷麻木,眼神卻沉的深不見底,像是藏着什麽不可言說的秘密。
他的胸口倏然一痛,下意識伸手去按。餘光卻瞥見掌中的印記。他瞳孔微縮,他發現掌中的紅印顏色已經淡薄了許多,由濃深的朱紅,褪作了淺緋色。
李松雲突然想起蕭晗曾說過,“鴛誓”乃道門第一誓咒,一旦種下生生世世再無可解。
哪怕轉世投胎,□□消去了印記,但兩人若是再遇,咒印仍然會被激發。
可眼下的褪色是為何?難道對方回淅川後遭遇了什麽不測!
想到這裏,李松雲苦笑着搖了搖頭,自嘲道:何必呢,我還為他擔心做什麽。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蜷攏後複又張開。
蕭晗,我差一點又因你而死,你說下次見面,你需不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呢……
☆、第 59 章
李松雲獨自待了整整一日,将之前發生的一切細細捋清。
他越是細想,越發覺得蕭晗行為成謎,前後判若兩人。細數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李松雲實在無法相信對方一直以來只是為了解除自身的“血咒”。
況且他也實在想不通對方身上會有什麽咒,是必須要用自己的心頭血才能解除。
當日須彌天池的第三人,對蕭晗貌似十分了解,言語間也相當随意,聯系到對方的身份,淅川在身份上能與蕭晗分庭抗禮的貌似只有另一名天魔——郁壘。
如果來人真是郁壘,蕭晗是否是因為無法拒絕對方,只能權宜之下出此下策?
不對,對方分明早就料到蕭晗會去須彌山,而一路上,蕭晗的遲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