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8)
過微微上挑,斜斜飛向發鬓的眉峰,順着鬓角一路向下滑落。
蕭晗百無聊賴的将視線扭向他,目光不經意的落在李松雲的側臉上。
那顆滾動的汗珠像是有一種魔力,讓蕭晗的目光不自覺的想要去跟随。
劃過眼角的時候像是淚,在他脖頸間流淌時宛如滿月的潮水般,沖擊的蕭晗喉頭一緊。直到滾落入層層交疊的衣領裏消失不見,蕭晗的眼神也随之暗了暗。
他喉結輕輕滾動,身體微不可查的朝李松雲的身邊靠了靠,肩膀與輕觸了一下。
蕭晗的動作雖然輕,但李松雲是何等敏銳之人,當時就有所察覺。他本想側身退開一步,身體的重心剛有所改變,就感覺蕭晗的肩膀似乎如影随形的跟了上來。
李松雲轉過頭,看見蕭晗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憶。
只見對方眉頭微蹙,唇角勾起一絲譏诮又緬懷的弧度。李松雲心神一動,心底升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戊時末刻天已經黑透,尋常人家大多已經入眠,而趙府內仍就是燈火通明。
趙家的主母一身素缟,身旁有兩個丫頭伴着,跪坐在一塊蒲草墊子上。身前不遠處置了一個火盆,裏面的紙錢燒的正旺,一旁的丫頭還時不時的添着。
趙李氏縮着肩,兩只手緊緊的攪着絲帕,時不時的掩面哭泣。
她瞧上去神情憔悴,臉上的皺紋一日間仿佛又加深了不少。
按理來說一個上了年紀的富家女人,該更端莊大氣些。可此時只見她瑟縮着,眼角又紅又腫,目光瑟縮不安,看上去不像是有多傷心,反倒是驚懼居多。
“夫人,老爺讓你別在外間待着了,舅老爺已經去了,夫人莫要為此再傷了身子。”來傳話的是一名壯漢,嗓音雄渾低沉,一聽就是練過功夫的。
趙夫人被突入其來的聲音吓得驚叫一聲。旁邊的丫頭連忙一并将她從蒲草墊上攙起。
大概是因為驟然起身,趙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心中更添一陣驚悸,呼吸也緊跟着呼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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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侍女連忙打扇,拍背,為主母順氣。
“夫人,節哀啊,舅老爺雖然...但在咱們火途城裏,更古怪的也不是沒有,怕是得罪了山那邊的人。”說到這裏,趙夫人明顯的瑟縮了一下。
“不過客棧裏的其他人沒受波及,估計這債也就讨到頭了,夫人也寬心些。”
此城名為“火途之城”,為釋教教義中的三途之一命名。
“哎,你們又懂什麽...”趙夫人悲嘆一聲,終究是不敢繼續待在外間,被人攙扶着進屋去了。
趙家的家主趙順此時正穿的嚴嚴實實,獨自躲在屋內,屋外還站了一溜五大三粗的壯漢。
趙夫人行至門前,那些壯漢才稍微讓出點位置讓她進的了屋。
“老爺!”一進屋趙夫人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瞧瞧你,慌慌張張想什麽樣子!”趙順看上去五十來歲,整個人比較富态,或許是長時間養尊處優,臉上的皺紋倒是不多,一雙眼睛卻是眼尾向下耷拉着,顯得刻薄又兇悍。
趙夫人用帕子捂住嘴,支吾了一陣,欲言又止。
趙順看見她婆婆媽媽的樣子,臉上露出不耐煩來。
“你想說什麽就快說!”
趙夫人聲音顫抖:“老爺,這一個月,已經是第三條人命了啊。”
“那又如何?誰知道他們幾個得罪了誰,你好好在家待着便是。”趙順頓了頓,繼續道:“之前便說讓你不要出門,你兄弟的屍身讓下人收斂便是了,你倒好,非要跑一趟,又沒有那個膽子,看看你現在這失魂落魄的樣子,簡直讓人倒胃口!”
趙夫人臉上露出既難以置信,又委屈的神情。
哭訴道:“我弟弟志安跟了你快十年了吧?從前他在別處雖然也是給人看店,但好歹不會沾染上這些禍事,他死的這麽慘,你不出面倒也罷了,我是他的一奶同胞,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趙順冷笑道:“虧你還記得他曾經不過是個給人看鋪子的,現在他可是這火途城數一數二大客棧的掌櫃的。”
“那又如何!你手下鋪子又不止一家,在這個家裏,他處處受氣,處處受你那兩個兄弟的排擠,如今還丢了性命!”這趙家大娘子或許是悲憤交加,一時氣上了頭,說出來的話越發沒了輕重,完全不似之前唯唯諾諾。
“你!你!你!”趙老爺氣的大腿一拍,直接站起身,擡手指向對方,一連三個你字,被突然性情大變的老婆,怼的一時失語言。
“你說是他們自己惹上了仇家?真的是這樣嗎。”趙夫人突然上前一步,之前的憔悴和悲傷神情一掃而光。此時此刻,她臉上分明浮現出的是一種讓人難以言說的詭異微笑。
“你好好想想,十五年前的事......咯咯咯。”
這驟然響起的詭異笑聲着實讓趙順下了一跳。他雙眼圓睜,滿是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這個已經相伴數十載的女人,只覺得她此時的行為儀态,怎麽看都透着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氣息。
“你是中了邪嗎!胡說些什麽!”趙順不由的提高了聲調,他感覺到害怕了,需要用這種方法給自己壯膽。
然而奇怪的事門外原本守着不少人,可此時就像是一點也聽不到屋內的動靜似的。
趙夫人蓮步輕移,雖然年近五十,身材也有些發福,可此時卻偏偏走出了少婦婀娜翩翩的步态。
然而,在她的夫君眼裏,非但沒有絲毫的旖旎,反倒是十分瘆人,吓得趙順步步後退。
“哥哥,你為什麽背着我,要送走我的诩兒...他才十三歲,你怎麽能把他賣給淅川的魔人呢!”趙夫人的一開始語調還十分緩慢,漸漸的情緒越發強烈,直至最後幾個字,仿佛聲嘶力竭的吶喊。
趙順等大雙眼,眼珠在眼眶中來回震顫,牙齒在口中也是上下交擊,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哈哈哈...”趙夫人仰起頭長笑一聲,突然又沉下嗓子幽幽開口:“大哥,你忘了我了?當年我夫君病逝,受到叔伯的排擠。
當時與你通信時說,讓我變賣家産,帶着诩兒投奔你。
結果呢?在這火途城裏,能發家致富的多是奴隸販子,你當時說要做一筆買賣,我将大半財資借與你周轉,結果你竟然與人對賭,輸了個精光。
沒多久我便纏綿病榻,神思昏聩,你又背着我将诩兒賣給了魔人。
你真是好狠的心吶。”
“奴兒,你聽我解釋啊,當時是诩兒自願的呀。當時家裏都快沒米下鍋了,你又身在病中,他可是為了給你看病才自願跟人去的。”
趙順一開始還滿面通紅,漸漸的,聽明白了對方話裏的意思,臉色又變得煞白,當真是虧心又害怕的模樣。
“你到今日還要狡辯嗎!”趙夫人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聽起來有些雌雄莫辨。
“那為什麽我自去了淅川,我娘就死了!”
趙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吓了一跳,難以置信道:“你究竟是誰?你是蘇诩!”
蘇诩便是“趙夫人”口中,十五年前被他賣給魔族的親外甥。
趙順本以為對方是只是一個身體并不算強健的半大孩子,一旦過了山,根本活不了幾年,早該和他那短命的母親一道死了。
那些都是早年的虧心事,哪曾想早以為是時過境遷,如今還會有這麽一出,莫不是真的有鬼魂複仇索命?
他驚魂未定,慌亂中朝着門口飛奔過去,沒曾想途中恰好與“趙夫人”的身體撞上,卻發現對方的身體僵硬,被他一撞,就那樣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趙夫人的腦袋直接撞在了包了銅邊的堅硬桌角上,發出的悶響聲讓人牙酸。
趙順跌跌撞撞的拉開門,門上的荷葉發出刺耳的響聲,才将所有人注意了吸引了過來。
趙順慌不擇路,看見門外人多,略微松下一口氣,一出門便腳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老爺,您這是怎麽了?”衆人不解其意,忍不住朝屋內望去。只看見趙夫人一動不動的躺在地方,額角一個核桃大小的血洞,正汩汩的往外淌着紅色的液體。
一個膽子大的家丁率先進屋,伸出手指在趙夫人的鼻下探了探。
“老爺,夫人怕是不大好了,這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趙順緩了好一陣,終于下人的攙扶下立起身,竟然看也不看相伴自己數十載的發妻,扭過頭,像是忌諱像是厭惡道:
“方才夫人悲傷過度,一時體力不支摔倒了,撞上了案幾。”
趙順說完這句話,沉默了一陣,像是終于想起幾十年前的嬿婉良時,終究是嘆了口氣道:
“為夫人準備後事吧。”
☆、第 44 章
李松雲待棺夫們掩埋了屍體,匆匆回轉之後,再次和蕭晗一起将棺材啓出。
當夜,他也曾略微勘驗屍體,只是因為當時環境吵雜,沒能看的仔細,只判斷出對方死于內腑破裂,并且現場并無明顯的,其他人留下的痕跡。
如今再次查驗,他先是仔細的剝開對方裹在身上的壽衣,發現對方胸腹雖然有些青紫,但是表皮毫無損傷,那傷痕不像是由外及內的。
他伸手按了按屍體的兩肋,發現肋骨折斷了好幾根,方向卻是由內向外。
李松雲伸出手扣緊屍體的下颌,巧勁掰開對方颌骨,發現對方咽喉出有些擦傷,像是生吞過什麽東西。
蕭晗在一旁抱臂而立,看似冷眼旁觀,視線時不時落在李松雲俊秀的側顏輪廓上。
李松雲像是想明白了什麽,眼神一亮,抿緊的唇線驟然一松。一旁的蕭晗像是突然回過神,只見他喉頭輕輕一滾,問道:
“你發現了。”
李松雲将屍體重新斂好,合攏棺木。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往哪裏擦一擦。
蕭晗見狀,屈指捏決,之間空氣中的水汽肉眼可見凝華聚攏,化作一道娟娟細流。
李松雲略帶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快速将手洗淨。他低着頭,心裏一時竟然被對方的貼近舉動弄的不大好意思,只得裝作不經意道:
“你怎麽能使這麽多道修的功法。”
蕭晗也不在意,随便答道:“早在千年前,我就發現,大多數需要能量催動的法訣,無論魔氣還是靈氣,大多都能催動,只是有些功效不受影響,而有些則會大相徑庭。”
李松雲若有所思,心想:這魔氣和靈氣,都是似虛還實,看似大相徑庭,本質上說不定是同出一源。
他稍加感慨,卻也未曾細想,将眼下之事理清頭緒才是當務之急。
李松雲:“此人并無其他外傷,他死時,你應該與他相隔不遠,可有感知到有其他可能的兇手在場?”
蕭晗搖了搖頭,他自己也有些納悶,按說以他神魂的強悍程度,小小一間客棧,若是真的發生什麽異常,他豈有感知不到的。
李松雲繼續道:“那麽看來兇手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蕭晗:“你是說他是自殺?”
李松雲:“是也不是。”他略作停頓,像是在理清思緒。
“當日我們二人都見過他,接人待物毫無異常,神情也絲毫看不出有什麽郁結之處,不可能突然想到去尋死。”
蕭晗:“你是說有人逼他,或者說用什麽方法控制了他,讓他自己吞下了爆裂符之類的東西,自己将自己炸的五內俱焚。”
李松雲:“沒錯,很有可能是如此。而且你看,這喪事安排的如此匆忙随意不合規矩。
偏偏棺木和壽衣又是用的極好的材料,這些東西如果要馬上制備根本不可能,只能是高價從別處買來的。看上去更像是在彌補某種‘虧欠’。
恐怕那掌櫃之所以會死,多半與他背後的主家有關。”
蕭晗若有所思,片刻後回答道:“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當時的确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動靜。而且我知道有一種秘術,能夠操控人的心神,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過......”
“不過什麽?”李松雲疑惑的看向蕭晗。
蕭晗答道:“魔族有一門攝魂術,不僅能窺探對方的內心,還能短時間內将一個活物化為傀儡。□□控的人毫無知覺,只能按照施術人的指令行動。不過這門秘術只在誕生于淅川的魔族間相互傳承,效用與自身修為息息相關。
可如果是一個會攝魂術的魔,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麽要用這麽‘委婉’的方式殺人。這攝魂術通常用作刑訊,或者是控制敵人直接對陣。而像這種婆婆媽媽的用法,真的不像是魔族的行事風格。”
李松雲看着蕭晗,似乎有些不理解什麽是“魔族的行事風格”。
蕭晗立刻接收到了李松雲眼中的疑問,他無奈的笑了笑,下颌左右輕輕晃了晃。
“我知道你對我們抱有偏見,認為魔族行事不擇手段。
但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六道之中,最為奸邪的絕不會是魔族。
淅川一直奉行強者為尊,大多都是随心随性。
這在你們人族眼中或許是喜怒無常,但在我們眼中不過是縱情縱欲。
魔族若真有什麽愁怨,怎麽可能不親自手刃,一次性殺個痛快,這樣藏着掖着,怎麽過的了瘾呢。
當然,那些後來從你們那邊叛入淅川的不算。”
李松雲當然不了解魔族所思所想,但蕭晗口中提到的攝魂術,的确是一條線索。
二人又查看了其它兩具屍身,發現死法各不相同但都像是死于自戕,并且倉促下葬。
從屍身的保存程度來看,每個人的死亡時間的間隔各不相同,有兩具間隔大約一旬,最新的,比之前大概只晚了三四天。
☆、第 45 章
兩人在火途城附近勘查了一番,回到落腳的地方,夜已經深了。李松雲看上去顯得憂慮重重。
蕭晗在一旁也沒有多話,只是目光總是不經意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落在李松雲的臉上。
他心裏有些納悶,自己如今是怎麽了?明明是最怕麻煩的性子,可如今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着這個“小師兄”到處管閑事。
蕭晗忍不住回憶起千年前與浮微初識的場景。
浮微乃是得道成仙的修真楷模,個性卻是有些與衆不同。
終日白衣白袍,連劍鞘也是也是白色。他生的十分英俊,眉峰銳利,颌角瘦削而分明。若是不看他那雙眼睛,任誰都會說好一個出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道高人。
可偏偏他生了一雙不笑也含着三分暖情的桃花眼,每次他一笑,那眸中的光彩仿佛一泓清泉中倒映着九天星辰。
當時,他們是怎麽熟悉起來的?
似乎是因為浮微主動纏着他向他讨教魔族的修煉氣法運行。
這位被世人诩為天才的宗門掌教,本該殺伐決斷,求同伐異。
因為他得到了神石的傳承,是為道門正統的标尺,就不該再想着兼收并蓄。
可是他偏偏認為天道無私而公平,神族的遺澤雖然賦予了人族,但修煉之道本該不分高低,也沒有正邪之分。
是與非,不在“道”,而在心。
蕭晗下意識的用指尖觸碰自己的額頭,輕輕摩挲。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像是悔,又像是痛。
他曾真心待過我,自己又何嘗不是......
蕭晗看了一眼身邊的李松雲,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出一點浮微的影子,卻發現越是仔細分辨,越是能看出兩人的不同。
兩人都很俊,眉眼卻沒有絲毫相似。浮微生的輪廓很深,眉眼如同水墨般濃重。而李松雲看上去則是板正了許多,狹長而略微上挑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梁線條略顯冷硬,偏薄的嘴唇只要不笑就顯得有些冷漠。
李松雲很瘦,或許是因為一直颠沛流離的緣故。個子雖然高挑,身材也是肩寬腰窄腿長,卻看着單薄的很。
之前每每舉着那柄怎麽也擦不盡鐵鏽的劍,蕭晗都會覺得好笑。他總覺得對方的力氣總會再下瞬就會用盡,可偏偏從來不曾見李松雲真的倒下。
想到這裏,蕭晗笑了笑。
這兩人,或許只有一根筋的性子有些相似了。
“二位公子......”
屋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大概是白天忙完了,得到的報酬不菲,聲音聽着比較輕快。
蕭晗恍若未聞,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李松雲站起身,朝着門口走過去。
“小兄弟,可是有事?”
店小二爽利道:“公子就叫我阿才吧,小兄弟什麽的聽着怪見外的。”
屋內的蕭晗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心道:誰跟你要“見內”不成。
李松雲微微點頭,從善如流,脫口而出:“阿才。”
蕭晗捏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顫動了一下。
“我看見竈上沒動過,想來二位還未曾用過飯,便來問問公子可否需要準備飯食。”
李松雲正準備說“不必了”,卻發現原本在屋內一動不動的蕭晗不知何時冒了出來。
“不必了,我和師兄都是修士。”
阿才從前接待過修士,聽說過修為高深的修士的确不需要經常吃飯。于是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公子,你們二位若是願意,不妨明日去我那東家的府上去瞧瞧。”
李松雲:“怎麽,可是出了什麽事?”
阿才撓了撓頭:“最近确實出了些怪事,但小的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您看我們家掌櫃的昨天...今天就匆忙下葬了,咱門也不好多問吶。”
李松雲心知,對方不可能是沒問過,而是有消息被刻意隐瞞,以至于這些棺夫并不知情。而他們自己也奇怪,說明之前的下葬并不是當地特有的風俗。
李松雲:“既然是不好多問,只怕其中也有隐情,我們若是貿然前往,怕是徒勞無用。”
白日裏,他們二人已經去過一回,當時分明是被拒之門外。
阿才擺擺手:“不不不,這不一樣,我回來時親耳聽見東家府上的下人要去請修士來除祟做法。只是在這火途城裏,修士大多是來做買賣的,誰會......”他本想說誰會貪圖這三瓜兩棗,但很快意識到這麽說有些不妥,只得聽了下來,尴尬的笑着搓了搓手。
蕭晗白了阿才一眼。
而李松雲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們東家懷疑家中有邪祟?”李松雲裝作不動聲色,長眉卻是忍不住動了動。他有些疑惑,白日裏對方分明還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怎麽一轉眼就變了,還主動請人入府除祟。
“公子有所不知,在我們火途城,平日裏偶爾死個人,或者是丢個人,原本不算稀奇事。有很多家,出了這樣的事非但不會聲張,反而會有意隐瞞。
這些人啊,多半是壞了什麽規矩,又或者......”
說到這裏,阿才有些遲疑。李松雲和蕭晗都是外地人,可他們又是修士,按理說來了這兒,十有八九也是為了“做買賣”對方卻好像并不太了解各種曲折。
按理說火途城的秘密本來不該随便說給外人聽,但是如果能夠搭上這兩名修士,從中牽線,做個掮客,那自己豈不是不必再為生活如此奔波勞苦了。
“公子,咱們這城裏您知道為什呢時常有人失蹤嗎?”阿才打定主意,試探道。
李松雲看了他一眼,眼眸微微下垂,薄唇輕輕一抿。
蕭晗知道李松雲這是不想答話,于是接過話茬:“略知一二。”
阿才将視線轉向蕭晗,眼神瑟縮了一下。不知怎的,他有些害怕眼前這個看着慵懶随意的男人。
阿才壯着膽子繼續道:“不知道公子知道的一二為何?”
阿才雖然沒讀過書,但是見多了走南闖北的人,心思還算是缜密,對方若是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他也不敢多說。
李松雲将視線偏向一邊,看了蕭晗一眼。
蕭晗:“你們這裏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人常來常往,商號的規模卻是不小。”蕭晗勾了勾唇,眼神直勾勾的望了阿才一眼。
“咱們也有話直說,我和師兄來這裏不為別的,就是奔着財路。至于你們這裏的買賣,我們也是略知一二,只是苦于沒有人牽線搭橋罷了。”
蕭晗見阿才眼神中有些意動,卻仍是吞吞吐吐,幹脆道:“你說那些修士販賣的奴隸是妖鬼,可是之前看見的商隊車輛,毫無符印防護,不像是能拘的住妖物的樣子。要我說,那些所謂的奴隸,應當都是人吧。
這可好了,讓我們師兄弟兩個去捉那麽多的妖物着實有些為難,如果是人的話,那還好說,到處都是食不果腹,流離失所的饑民,我想他們也不介意換個地方謀生。”
李松雲聽到這裏,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阿才一聽,料定對方确實有這方面的打算:“公子,其實在我們這裏也算不得是什麽秘密了。不少修士都會來咱們火途城做這門‘買賣’。你們要是有意思,我可以給你打聽打聽。”
李松雲:“你之前說城中偶爾也會有人失蹤甚至斃命是怎麽回事?”
阿才:“是這樣的公子,這火途城中人口有限,也需要有人運營生計,原本本地人是不參與到這些生意裏的,我們也就做做中間人。可是架不住有些人也會私下發賣人口,被賣掉的人也就全作失蹤處理。
後來也曾出過一些命案,因為查不到兇手,便有人猜測是被賣到淅川的奴隸死後冤魂不散,回來報仇。”
蕭晗與李松雲對視一眼。
“你們東家也是懷疑家裏被這樣的冤魂纏上了?”
阿才搖了搖頭:“這我就說不上來了,趙老爺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始發跡,現如今在這火途城算是首屈一指,城中的客棧商號大多是他家開的,完全沒必要做這種私下裏販賣人口的事。”
李松雲:“既然如此,那這附近可有什麽厲害的妖物或者是常來侵擾的邪祟?”
阿才繼續搖頭:“這到真的不曾聽聞。”
李松雲點了點頭,一旁的蕭晗用眼神示意阿才退下。
待阿才離開,兩人進屋。
李松雲:“你覺得趙府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蕭晗撇了撇嘴:“反正你肯定會去,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二人打坐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李松雲便打算動身前去趙府。
還是蕭晗拉住了他:“你別忘了昨天我們是怎麽吃的閉門羹,我知道你心急,但是還是需要有人引薦。”
李松雲一臉不解的望着他。
蕭晗無奈道:“昨天那個阿才不是說趙家正在找人麽?雖然他不是對方府中的家仆,但勉強也算是個熟人,讓他帶我們去,顯得不那麽突兀。”
于是兩人又等着阿才起身,說明來意,蕭晗又偷偷給阿才塞了一把銅板。
阿才主動先跑了一趟趙府,又回來請李松雲和蕭晗兩人。
待來到趙順的宅邸,發現當場還有其他人。竟然是當時他們初入城時遇見的商隊中那個一身鐵鏽紅色,配着短劍的青年修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小汐 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卡文了,感覺狀态不好。情節在腦子裏,語言組織不了。先發吧,以後再改。抱歉。
☆、第 46 章
那紅衣修士今日換了一副牛皮護臂,之前綁在腰間的短劍此時抱在胸前。
李松雲和蕭晗出現時,他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梭巡,帶着一絲玩味。
趙老爺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好,面色沉郁,眼尾和唇角帶着心力交瘁的倦容。
李松雲兩世為人,雖然入世不深,卻也知俗理,朝着在場的人施了一禮,卻不說話,只是沉默的立在一旁。
蕭晗更是懶得開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趙順或許是心中積壓的事情太多,根本沒注意被自己下人分別請來的這三位修士的神情。
趙順見到三人,露出一絲訝異。
“幾位仙師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來火途城。”
李松雲從對方眼中分明看出幾分戒備,但又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什麽會露出這種神色。
紅衣劍客抱臂一笑,輕描淡寫道:“我的确是第一次跟着商隊來這裏,不過我只受雇于人,應該這不算什麽稀奇吧?在下只是一介無名散修,總是要營生的。”
蕭晗看了他一眼,紅衣劍客毫不客氣的用眼神回敬。
蕭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那紅衣劍客卻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同樣也是笑了笑,然後移開了視線。
李松雲:“聽聞趙善人家中出了異常,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趙順見李松雲對他的質疑完全不作解釋,心中不滿。可之前聽阿才說這個姓李的道士據說已經不食煙火,修為似乎已經很不一般,所以倒是不願意得罪。
趙順:“老朽家中近日接連發生禍事,三位道長請見諒。”
接着,趙順将昨夜自己夫人突然中邪,然後不慎跌倒後重傷不治的消息告知幾人。
紅衣劍客:“趙員外,若如你所言,尊夫人的情形,的确有些像是惡靈附身。
可但凡是惡靈附身,往往是有跡可循。是不知道這附身的惡靈與尊夫人是否有什麽淵源。
亦或是去過什麽特別的地方。”
趙順嘴角向下抿了抿,微微搖了搖頭道:
“內子平日裏并不常出宅門,老夫也實在想不起她可能做過何事能引動惡靈。”
站在一旁的紅衣劍客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無聲的冷笑,顯然對趙順的話半點也不相信。”
李松雲和蕭晗交換眼神,彼此都明了這趙老爺分明有所隐瞞,但是如今着急四處找人來除祟,說明家中“鬼祟”一事應當不假。
之前未發一言的蕭晗開口道:“師兄,我在這裏轉了一圈,發現此處兇邪異常,看這邪氣的濃郁程度,只怕最近已經有三四條人命與之相關了吧。”
趙順表情變了變,正想開口詢問,卻聽得那個高個子,臉生的英俊又神情略顯輕挑的男人繼續道。
“可惜啊,這邪祟好生嗜血厲害,偏偏教人摸不着源頭,若是對方刻意躲避,任憑當世碩果僅存的幾家仙門魁首也怕是奈何不得。
師兄,這燙手的山芋摸不得,咱們還是走吧。”
另一旁的紅衣劍修似笑非笑的盯着滿嘴信口胡诹的蕭晗,奇怪的是他也并不拆穿,只是看戲似的在一旁觀望,看來他對“趙老爺”許下的酬謝并不感冒。
趙順聞言,面孔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連帶着修剪的精心齊整的胡須也在抖動。
“幾位道長,實不相瞞,老夫家中近來的确是連日出了幾樁禍事。”趙順長嘆一口氣,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蕭晗收了聲,抱着手臂朝李松雲瞧了一眼,略微得意的笑了笑。
又悄悄貼近對方的耳畔低聲說:“師兄,這着叫做以退為進。”
蕭晗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湊的很久,甚至讓自己的鼻尖輕輕擦了一下李松雲的耳廓。
李松雲的那只耳朵瞬間紅了起來,他覺得有一股難以言說的熱度從他的耳尖一直延續到面頰、脖頸,火辣辣的一路向全身蔓延。
蕭晗卻是在見到對方的臉,莫名其妙變紅之後,眼中流露出一絲異樣。雖然有些摸不透對方的臉為什麽紅成這樣,但他深覺眼前這個板着一張紅透了的臉的李松雲,竟然讓自己移不開目光。
像是沒人察覺到兩人之間突然變得有些尴尬的氣氛,一旁的趙順已經開始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的吐起了苦水。
趙順:“有些事說來也是家醜,可如今人命關天,怕是也瞞不得了。”
紅衣劍修在一旁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李松雲也回過了神。
唯有蕭晗對趙順的話并不感興趣,而是故意伸出手勾了勾李松雲的發帶。在吃了對方一記警告的飛刀眼後,才讪讪的住了手。
趙順:“這件事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當時我們趙家在本地已經是攢下了一點家資的......”
十五年前
火途城的冬天很少下雪,可此時天地間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年僅十五歲的蘇诩來自更靠南邊的永安,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
可他并不喜歡這種看上去晶瑩美好的東西,看似潔白無瑕,卻不知埋藏了多少污垢。
他不喜歡這雪,就像他不喜歡這火途城。
“小郎君,你怎麽還在這裏?老爺正叫您過去呢。”
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灰頭土臉的小丫頭,像這樣半大的女孩子,沒有力氣,沒有姿色,都掙不飽自己的肚子,可也是走運的,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被人賣了。
蘇诩像是沒聽見一樣,整個人顯得有些呆愣愣的。
一旁的小丫頭吸了吸鼻子,着急的直跺腳。
“小郎君,老爺等着你呢,聽說你娘也不大好了。”
蘇诩轉過頭,眼神有些冰冷:“我娘只是有些受寒,我現在就去給她上山挖藥。”
少年生的瘦骨伶仃,冷天裏穿了一身粗布縫的短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