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了。”
鄭府雖然雖然家中頗有積累,但是人參這麽名貴的藥材,卻也不會是天天拿來養生的用的,多半只是特意給鄭錦程一人張羅。
作為下仆,不小心打碎了主人家的名貴湯藥,語氣中卻絲毫不顯慌張,而鄭錦程的态度也着實讓人玩味。只見那病怏怏的年輕公子不經意的笑了笑,神色竟帶着幾分溫柔憐愛。
“不礙事,你去和廚房說一聲,往後晚上不要再為我準備參湯了,我喝了,反倒更睡不着。”
門外女子應了一聲,腳步聲漸漸走遠。
“小生的身體其實并無大礙,只是可憐杏娘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殒,傷情傷神了些,有勞道長費心了。”鄭錦程言辭間彬彬有禮,暗地裏卻是将李松雲拒之千裏之外。
李松雲見他這般不配合,心中已經有了思量。
“鄭公子,恕我直言。你口中雖言痛失所愛,但是眼底絲毫不見悲戚。只怕你那紅顏知己,現如今仍是與你雙宿雙栖吧。”
“道長乃是方外之人,杏娘屍骨未寒,你怎麽說出這樣的話。”鄭錦程面色驟然變冷,聲音透出怒意,目光卻是不自覺的看向一旁,隐隐有些心虛。
“公子此言差矣,貧道身處這萬丈紅塵之中,實在算不得是方外之人,再者你口中的“杏娘”雖說是死了,卻也不是屍骨未寒。”
李松雲雙眸瞬也不瞬緊盯着鄭錦程,只見對方臉上神情劇變,轉瞬間閃過驚疑,懼怕,愧疚,悲傷的複雜情緒,然後像是失了力氣,身子一松不由的靠在一旁的床柱上。鄭錦程将頭扭向一旁不再去看李松雲的雙眼,他明白自己根本瞞不過對方,可仍舊是不發一言。
“聽聞公子溫柔仁義,乃是個多情之人。可是公子要想清楚,若是為了一己私欲,将無辜之人的安危置入絕境,可是書中的聖人之道?
若我沒有猜錯,那杏娘本就是久逝之人,早已經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精魂血氣才能修煉的宛如生人模樣。你自以為她身世凄苦便起了憐憫之心,但你可知道正是因為你的包庇隐瞞,那三個家丁才會死于非命。你憐她愛她,卻無異于助纣為虐,時至今日若還是不知悔改,将來還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命。”李松雲語調不疾不徐,卻如同當頭棒喝,說出的話擲地有聲。
鄭錦程瞪大了眼睛,“不!絕不會的,杏娘不會再害人了!”
“所以,你讓她吸你的精氣?你可知道若是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你就要一命歸西,魂游離恨,到時候,沒了你,她斷了精氣的供應,自然還是要去找別人。彼時,不僅白死了一個你,還根本無濟于事。你可知道像她這樣修習陰邪法門的厲鬼,若是不能攝取足夠的活人的精氣,根本維持不了生人的形貌嗎?”
“她沒有吸我的精氣,只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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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與你行了魚水之歡?”
“不!是我不好,我一時把持不住,她本是不同意的!不過杏娘說将來我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鄭錦程臉上露出羞惱的神情,一張虛弱青白的面皮一時間竟然漲得通紅。
“鄭公子,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覺得自己的身體會好起來嗎。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不清楚嗎?”
鄭錦程突然擡頭望向李松雲,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搖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杏娘不會害我。”
李松雲并不言語,只是目不轉睛的望着他。這種事,外人只能點明,但要真的想明白,還是只能靠自己。
就像那些厲鬼,自以為自己已經和生人一般無二,其實早就被兇煞之氣控制,早就沒有常人的感情,看起來和生前再別無二致,性情也早就截然不同。他們說出來的情話再動聽,也不過是為了引誘生人,将他們變成供養自己修煉的餌食。
也不知過了多久,鄭錦程終于平靜下來。
“杏娘和我說,她生前被負心之人殺害,抛屍荒野,因為心意難平才會化為鬼魂。可我是真心愛她,她也說過,十分感念我的深情,願與我共結連理,她說過不會再害人了。”像是失了力氣,他的話聽起來虛弱非常。
“她是鬼,就算她不想,她還是會不自覺的傷害你。”
鄭公子苦笑了一下,說不出的悲戚。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的杏娘笑顏如花,她面上生着一對可人的梨渦,裏面盛着最甘美的酒,讓他第一眼見她就醉了。他仿佛再次聽見杏娘伏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的對他說道:“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君誓拟同生死。”
“她害我,我不在乎……可我怕,我死了,我的爹娘他們會……。”他眼中泛出淚光,“道長,你說人真的有來生麽?既然有鬼,那是否真有輪回。”
“既然有鬼,當然有輪回。可若是想要投胎,首先要滌盡通身的怨戾之氣,杏娘害下人命無數,她身上的怨戾之氣深重,只怕無人可以超度。”
鄭錦程的眸子先是一亮,忽而又暗了下去。
“道長是說,杏娘無法投胎了?”
“若是能用符篆将她封印,再尋一個靈山秀水之地,終有一天,她身上的戾氣能被天地靈氣淨化。”只是這往往需要千百年的時光,而一個以活人精血為食的厲鬼若沒有精血為祭,只怕根本撐不了那麽久。只是這樣的事實,還是不要告訴他了。
“真的?”
李松雲看着鄭錦程,他有些不解,他根本理解不了鄭錦程為何要對一個害人的女鬼如此在意。
前世今生,他親近的過人只有師傅一個,從未歷經過人間情愛。他很難想象,除了蒼生大義,有什麽樣的東西,能讓人甘心情願為之蹈死不顧。
“自然是真的。“李松雲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将杏娘已經沒有機會投胎的事實告訴對方。
”你該告訴我,杏娘究竟身在何處了?”
鄭錦程遲疑了片刻,緊接着,他握緊雙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曾說過,願意與我在此處相伴一生,為了能久居于此,須得取回她的骨灰,重新做一個傀儡身體。”
“你可知道她的骨灰在何處?”
“應當是在我遇見她的山道附近。”
“既然如此,有勞公子為貧道繪制一張地圖。”
“不必,我可以直接帶你去。”
李松雲眉頭蹙起,看着鄭錦程形銷骨立的模樣,輕輕的搖了搖頭。
“道長帶上我一道吧,不然我着實不能放心。”鄭公子神情懇切,已經下定了決心,大有你若不帶着我,我就不告訴你的意思。
李松雲見他神色堅定,心知自己多說無益,只好點了點頭。他伸出手按向鄭公子後心位置,将自身靈氣度入對方的筋脈之中。鄭錦程只感覺到一股暖流流入四肢百骸,原本沉重的身體,也松快了不少。
“我将靈力度入你的經脈,祝你溫養身體。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再一并去尋那女子的骨灰。”
鄭公子點點頭,他面色沉郁,滿腹心事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引用自清 納蘭性德的詩。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君誓拟同生死。出自節婦吟。
本文架空的不能在架空,裏面的風俗,傳說,地名,詩詞有的是借用,有的是瞎編,見笑了。
☆、思無邪4
翌日,師兄弟二人在鄭府用過朝食之後,李松雲便打算去尋鄭錦程一道去找杏娘的骨灰。沒想到鄭錦程的婢女卻主動前來,告知說她家公子申時過後才能得空,屆時再來主動拜會道長
李松雲見眼前的婢女,身着一身淺青色窄袖對襟上衣,齊胸系着襦裙,頭上挽着雙髻,雖然頭上未見什麽珠翠,卻裝飾着桑蠶絲編織的紅色頭繩。看起來十六七歲,面容姣好,肌膚細白,好似上等的瓷器,
李松雲突然想起,昨夜在門外打破藥湯的女子似乎就是眼前這名婢女。這女子看着年紀不大,音色卻有些冷清,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股超出她年齡的沉穩。
“鄭公子可是一直由姑娘照顧?”那女子低眉斂目,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主母憐我孤苦,半月前将我買進府中,因公子身邊缺人伺候,才将我分了過去。”
李松雲雙目微阖,心中不置可否。那鄭公子帶這名婢女分明十分寬縱,若不是主仆多年的情分,那就是出自別的原因了。
小師弟在一旁冷眼旁觀,将碟子中的點心撚出來試了一口,那點心又軟又甜,蕭晗皺了皺眉,将缺了一個半圓的點心又随手抛回碟子。
他單手托腮,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故意拉長了調子,語氣有些不陰不陽:“這鄭公子怕不是反悔了?”
“他反不反悔我不知道,不過這路他是一定會帶的。”李松雲面無表情道。
“師兄可用我幫忙?”蕭晗斜倚着桌子,似笑非笑。
“不必了,那裏陰氣重,不适合你。”
蕭晗笑了笑,什麽叫陰氣重不适合?不不應當是正适合自己修行才對麽?看來對方必定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只是如今跟自己演這麽一出兄友弟恭的戲碼是為了什麽?
是想學那禪宗的典故“割肉喂鷹,以身飼魔”還是抱着将禍患留在身邊監視,暗中蓄力,以期一擊必中的目的?
但無論是哪種,蕭晗自認都沒什麽可怕的,眼前這道士,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相反,蕭晗不怕李松雲想殺自己,反倒是要處心積慮的保證對方不死。
在蕭晗看來,那素未謀面的鄭公子,還有今年那個身上散發出陰冷氣息的婢女,只怕早就勾結在了一起,為得就是要引李松雲入彀。反觀自己的便宜師兄,似乎也早就有所察覺,但是又心甘情願的等着鑽入對方陷阱。也不知道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腦子被“道義”給騙傻了。
“那師弟就在此處,靜候佳音。”蕭晗眉毛一挑,嘴上答應的爽快,心裏卻想着,到時候在暗中偷偷跟着,說不定,還能吸一些女鬼的怨氣。
鄭公子着婢女傳話,說是申時來尋李松雲,卻直到酉時才姍姍來時。倒是日間鄭老爺親自前來道謝,說是今日見到自家兒子,氣色竟是好了許多,直誇贊李松雲妙手仁心,較之昨日态度恭敬了不少。
“道長久等了,只因最近小生纏綿病榻,若是貿然出門,只怕家慈又要擔心。所以想着等入夜後,再與道長一道偷偷從後門出去,避人耳目,不要驚動家人。”
鄭錦程言辭懇切,李松雲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對方不必多作解釋。
自昨日李松雲為他渡過靈力溫養筋脈之後,鄭錦程當時直覺一股暖流流經他四肢百骸,今日一覺醒來,原本沉重的身體竟是松快了不少,就連臉色都好了一些。他本來年輕力壯,雖然病了些時日,好在日子不長,底子還在,此時跟在李松雲身後,倒也不甚吃力。
月色正明,李松雲目力過人,四周景物瞧的真切,鄭公子一路跟着他,雖然有些跌跌撞撞,卻也勉強支持的下去。路途雖算不得太遠,但畢竟在山裏,二人走了近兩個時辰,才行至半路,突然間那鄭公子像是累壞了,腳下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李松雲倒也不心急,要是自己沒有料錯,哪怕自己不去找,對方也遲早會現身,現在臨近子時,正是一日內陰氣最深重的時候,估計不用再走兩個時辰了。
“鄭公子,不如我們稍作歇息。”
“不必。”鄭公子咬着牙,虛汗順着他的鬓角往下滴落。雖然一路上,多是借了李松雲的力氣,他此刻也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公子不必如此,不若就在此歇息,讓貧道先去獨自探個究竟?”
鄭公子搖了搖頭。
“我必須跟你一道,有些話,我須得親口問她。”
“你……這又是何必。”李松雲微微一怔,看鄭錦程眉間像是有郁結不開的愁雲,全然不似作僞,莫非是自己猜錯了?
正想伸手扶他,只感到一陣妖風刮過,不知從哪裏飄來一片烏雲,将明月遮蔽。光線忽然暗了下來,李松雲一時間難以适應,只覺得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手下意識的收回在眼前晃了晃。等他重新适應周圍光線,卻發現那鄭公子已經不見了。
“鄭公子!”四下靜悄悄的,唯有風吹過草木的聲音。他心下暗道不好,鄭錦程身體如此孱弱,絕對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獨自逃走。他努力辨認四周草木被壓過的痕跡,想辨認出鄭錦程離開的方向。可是他卻發現除了來時的方向,并沒有任何新鮮的痕跡。他雖然認為鄭錦程和那女鬼有什麽撇不開的關系,但也不能放任對方獨自一人在這荒郊野外,只得四處搜尋。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無論往哪個方向去找,最終都會繞回原地。
“糟糕,鬼打牆。”他心中暗道不好,雖然這并不能威脅到他,卻一時也難以脫身。此時烏雲蔽空,無法辨認方向,他現在還不能禦劍,想要解開這個困局,只怕是要等到太陽升起才行。
如果繼續四處亂跑,只是平白浪費力氣。李松雲幹脆盤膝坐下,突然間,他面容扭曲,露出痛苦的神色,“噗”的一聲,從口中噴出一道血霧,身體也搖搖欲墜,只得虛弱的倚靠在旁邊一棵枯樹上。他盍上雙眼,臉上露出痛苦且疲憊不堪的表情。
他畢竟是個開了靈竅的修士,血液中多多少少蘊含一些靈氣,對于鬼怪而言,像他這麽一個身負修為,虛弱不堪的修士,無異于是一顆大補丸。他閉着眼睛,呼吸十分紊亂,好像是根基不穩的修士被邪氣侵染,心煩意亂下強行運轉靈力引發了走火入魔。
他緊閉雙目,側耳傾聽,仔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他能感覺到一股陰邪之氣就在附近游蕩,可是對方十分謹慎,并不急于冒頭,似乎也在試探他。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感覺那股陰邪之氣向他靠近。天空中的雲散了一些,月色灑落在山野之中。一個纖瘦的人影一步步向李松雲靠近,她身上籠罩着一層濃稠的黑氣。那有如實質的黑氣在那人的指尖逐漸凝聚,化作一道道黑線,向着李松雲的四肢百骸齊齊射去。
幾乎就在同時,李松雲睜開雙眼,身型快如閃電,迅速避開數黑線,旋即利落的站定在黑影的身前。
“你便是杏娘。”他目光清明,絲毫沒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原來方才李松雲只是咬破口中嫩肉裝作走火入魔,目的只是為了引蛇出洞。
此時天上的雲已經盡數散去,月色又明亮起來。透過周身隐隐的黑氣,也能看清那影子是一個身着齊胸襦裙,頭上梳着雙髻的年輕女子模樣,五官神韻與鄭錦程身邊的侍女別無二致。
“果然是你。”
那女子歪了歪頭,似乎想做出一個天真嬌俏的表情。可是她的動作僵硬怪異,甚至在扭動脖頸的時候還發出咔咔的響聲。
“道長一表人才,何必做個寂寞的清修之人。”她的聲音忽遠忽近,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李松雲注意到,那聲音并不是從那女子口中發出的。從始至終,那女子臉上唇齒紋絲不動。他的目力比尋常人好上十數倍,他發現那“人影”只是一副十分逼真的傀儡。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發現有人操控傀儡,傀儡滿是的森森鬼氣,就好像那女鬼此時就附身在傀儡裏。他心中不由的感到奇怪,女鬼吸食了無數活人精氣,身軀本應該凝實的與活人無異了。如今卻附身傀儡之上,豈不是多此一舉?
“道長,你怎麽不說話?可是嫌棄我不夠美嗎?”那傀儡臉上擠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長如此薄情,倒是讓杏娘好生難過。”那傀儡擡起手,做了個拭淚的動作。活動的關節,不斷的發出摩擦聲,顯得詭異至極。
李松雲記得之前見過那名侍女,當時礙于男女大防并未多作觀察,只是那婢女雖然有些怪異,但是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若是已經有了肉身,何必要多此一舉再附身再死物上?。雖然鬼物能栖身在一些物件之上,但是想要讓自身能很好的操控栖身的傀儡,一般需要一些與自身相關的物件做媒介。
如此看來鄭錦程說杏娘是去山中取自己的骨灰,那多半就是為了制造這具傀儡。這傀儡雖然精致逼真,卻十分僵硬,可能是與自己的骨灰融合的時日尚短,她還不能很好的适應這具新的身體。雖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或許是個機會。
李松雲身形一動,右手按住腰間的鐵劍,運轉靈力全速向那傀儡的心口刺去。那傀儡的胸口黑氣最甚,應當就是骨灰所在之處。
“住手!”一個急切的男聲響起,李松雲遲疑了一下,竟然被傀儡避開了要害,這一劍刺在了傀儡的左肩。也不知那傀儡是何材質,竟是十分堅硬,一劍全力刺入,劍鋒竟然就這樣被卡住了。李松雲一時竟沒能将劍拔出。與此同時,杏娘身上的黑氣再次暴漲,直擊李松雲的胸口,他因為一時分神,竟然被這股巨大的力道,連人帶劍震出數丈之遠。這一次,他是真的被震得口吐鮮血。鄭公子扶着一旁的樹,吃力的走向那名“女子”。
“杏娘,你不是答應我,不再殺人了。”他聲音中帶着一絲凄然。
杏娘僵硬而遲緩的轉過頭,面目呆滞的看向鄭公子所在的方向。
“誰讓你出來的,你給我滾回去!”
鄭錦程還要上前,卻被一股力道掀翻在地。他本就孱弱不堪,一時竟然趴在地上難以動彈。
那傀儡仍舊呆呆的望着他,好一會才道:“鄭郎,你說過的話不算數了麽?你說過的,你會娶我,會和我一生一世,若是你死了,我們就做一對鬼夫妻,生生世世永不離棄。”杏娘的聲音凄婉,聽着十分情真意切。
“你忘了嗎?杏兒也答應過你的,事君誓拟同生死……”
“我沒忘……”
傀儡望了望在一旁倒地吐血的李松雲,淡淡說道:“不……你忘了。”
“不!我沒忘!”
女鬼的頭往旁邊一歪,看起來面無表情,她口中傳來輕蔑的笑聲,臉上竟留下兩道黑氣凝聚的血淚。
“你可知道,我答應你不再殺人,便不能再維持人形,特意做了這個傀儡,就是為了能和你相守。可是你非但不信我,還找了道士來殺我,你說,我該信你什麽!”她的語氣突然尖銳起來,同時山間狂風大作,将一旁的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騙騙他們!我已經偷偷讓人埋了替代的骨灰,到時候交給他們,他們自然會離開這裏!”
“說謊!”女鬼突然凄厲的吼叫出聲,“你們這些負心薄幸的男人,統統都該殺。”說道最後那個“殺”字,語氣森冷,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不好!”李松雲忍住喉間往上不斷翻滾的甜腥,勉力支起身體。不可以在這樣下去,這女鬼修為只怕不下數百年,若是任由她這樣下去,自己和鄭公子都要危險了。
杏娘尖利的笑聲響徹天地,無數黑色的線像是要把空氣割裂,李松雲拼盡力氣撲向不遠處的鄭錦程,将對方護在身下。但是那黑線似乎是無孔不入,不一會二人身上具是傷痕累累。李松雲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如今如此的不濟,遇上個女鬼都如此吃力。
他指尖擦過劍鋒,用自己的血在劍身上畫下符篆,他原本念着自己曾答應鄭錦程不要毀壞杏娘的魂魄,所以一開始,他只是想破壞那句傀儡,卻沒想到那女鬼比他想象中難以對付。這一次,他趁着對方還沒有察覺施展全力一擊,否則鄭錦程只怕就要撐不住了。靈力的灌入讓鐵劍上泛起一道青芒,他目露精光,出手如電,眨眼間鐵劍再一次出手,氣勢較之之前更是淩厲了數倍。
“杏娘!”
原本栩栩如生的傀儡宛如失去了所有的生氣,面容不複光鮮,露出木質的紋理。一動不動的倒在了地上。傀儡之上浮現出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正和之前的傀儡長得一模一樣。
“你昨日趁着給他輸送靈氣,在他身上留下了驅鬼的咒印,讓我沒法吸取精氣,不能維持人形,只能藏身在這個尚未煉制完全的傀儡裏。”那女鬼的身影不複凝實,看得出來已經是強弩之末,月色之下,她的身影似乎越加的透明了起來。
鄭錦程用盡全力爬到那影子身邊,似乎想要抱住她,卻伸手撈了個空。他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杏娘,怎麽會這樣?你怎麽了?”
杏娘虛弱的笑了笑,“我怎麽了?你不知道麽……我又要死了,這一次是再也回不來了。”
鄭錦程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怎麽會?鬼又怎麽會死?你騙我的是不是?”
杏娘閉上眼,搖了搖頭,仿佛覺得再看他一眼也是多餘。
鄭錦程轉過身急切的望向李松雲:“道長,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你聽見了嗎?她說她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沒有騙我,沒有騙我啊!”
李松雲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我也沒有辦法,她的魂魄快要散了。可是她戾氣太重,胎兒根本不可能承受,來不及了。”
鄭錦程聞言,竟然放聲大哭起來。李松雲在一旁搖了搖頭,他不會超度的法門,根本淨化不了杏娘的怨氣。
突然,一個爽朗的少年聲音打破沉默的氣氛。
“師兄,你們大半夜的出來玩也不叫我?”
作者有話要說: 事君誓拟同生死,引用自節婦吟,這首詩裏有一名句,恨不相逢未嫁時,哈哈。
☆、思無邪
少年清朗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來人正是一副半大少年模樣的蕭晗。
鄭錦程一聽到有人來,就病急亂投醫似的,撲過去抱住蕭晗的大腿:“小道長,求求你救救我的杏娘吧!”
“喲!師兄,你可不地道啊?你一個道士,自己清心寡欲也就罷了,怎麽還盡想着拆散別人呢?”
李松雲聞言皺了皺眉,瞪了蕭晗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胡言亂語。誰知蕭晗卻像是沒看見一般,徑自來到那身影越發虛化的女鬼跟前,看也不看跪坐在一旁的鄭錦程。
“小白臉,你可得記下道爺我這份大恩吶。”他語氣輕佻,但是這話落在鄭公子耳中卻是天大的喜訊,鄭錦程眼睛一亮,原本涕淚橫流的臉上露出笑意。“真的!杏娘有救了?”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但又難掩歡欣。
“若說是有救也算不上,但是她身上的戾氣我卻方法子除掉,繼續當鬼是不可能了,但是重新投胎還是可以的。”
鄭錦程愣了愣,似是有些舍不得,旋即又堅定道:“道長請施救吧,她能投胎自然是好的,無論多久我都會等她。”
蕭晗勾了勾唇,不正經的笑了笑。
“你是想讓她嫁給年紀能當爹的男人嗎?真有你的。”說着他指尖觸向杏娘的眉心,只見一團團黑氣在她眉心彙聚,然後順着蕭晗的指尖被抽取出來,又汩汩的沒向蕭晗的掌心。
李松雲在一旁見狀,皺了皺眉,傳言魔通六欲,能吞噬天底下所有貪嗔癡,化為魔氣,如今看來果然是真的。
天魔善惑人心,不僅僅能勾起人的欲望,還能借機觑見人心底藏得最深的往事,只要對方無力抵抗,所有秘密,在天魔眼中都是一目了然。
此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女鬼已經萬念俱灰,毫無抵擋之意,她生前的景象如浮光掠影,随着被蕭晗吸出的怨氣一道紛紛呈現在衆人眼前。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一雙粉雕玉琢的小兒相互逐鬧嬉戲,那女童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看起來玉雪可愛,一笑起來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
“杏兒姐姐,等你長大了,就做我的媳婦吧!”男孩看起來更小一點,小小年紀生的一副笑模樣,看着也十分喜人。
女孩畢竟立事早,聽完那男童的話,竟是羞紅了面頰,嘴上卻是說着:“誰要嫁你這樣的鼻涕蟲!”
女鬼的記憶不甚完整,皆是一段段的碎片,畫面一轉,當年的稚兒已經到了花期,女孩已經出落的明豔動人,男孩的眉眼間雖仍顯的青澀,卻也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杏兒,我爹已經向你家提親了,再過兩年,我便娶你。”
少女羞紅了臉,低下頭,沒有言語,眼角眉梢卻被歡喜染透了。
“阿杏,你我成婚三載卻無所出,我娶她,實在是因為拗不過家裏,你千萬莫要生氣……也千萬莫要與她計較。”
“薛志!你當初是如何與我許諾的?如今,你卻要寵妾滅妻!”女子神情哀婉,滿眼的不可置信。
曾經對着她柔情蜜意的少年,已經成了青年模樣,依舊是那張俊美不凡的面孔,線條卻變得生冷剛硬,眼中的溫柔缱绻已經随着時光流逝化作雲煙般消散。男子語調森冷,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像是根本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男子扭過頭,冷聲道:“春紅為我生了兩個兒子,如今只是擡她做個貴妾,你便說我要寵妾滅妻?生母身份低微,孩子将來也要被人瞧不起,若是你沒有這份主母的氣度,那就領了休書回家去吧。”
女子滿面淚光,像是難以置信,顫抖着語調诘問對方:“我未曾阻攔你納妾生子,根本算不得犯了七出之條,你竟然說要休我?可有禮法!”
男子拂袖而去,空留下女人獨自悲戚。
“信女徐杏兒,祈願菩薩保佑,夢中加持,求得一福慧雙全的孩兒,必每日供奉,以報菩薩功德。”
一心還幻想着能夠生下孩子,重拾丈夫寵愛的女人,下山的途中遇到了賊匪,失了清白。痛苦又絕望,最終解下腰帶自戕而亡。恍惚間卻好像有了新的意識,隐約聽見有人在自己靈前小聲說着什麽。
“當初我說将你放還回家,你偏偏不肯同意,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我的兩個兒子一輩子擔着庶出的名頭,低人一等,你為何又要這般想不開……原本我也不想害死你的。”男子言語中似有痛悔,眼中卻不曾有一星半點的淚光。
是了,就說怎麽會光天化日遇上賊匪,怎麽會有轎夫故意将人往僻靜處帶,怎麽會所有人都四散而逃,最後無人傷亡……只是除了她……
是恨是怨還是悔?她來不及分辨,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被翻江倒海的怒意席卷,她瘋狂撲上前去,想要撕破對方虛僞的嘴臉,自己卻只是從曾經無數次耳鬓厮磨的男人身體裏穿了過去。
是了她已經死了……
你好狠的心,如此害我,與親手殺我又有何異?是了,就是你這負心薄幸之人親手殺我,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殺盡着世間負心男子!
“啧,我說你這女鬼,當真沒有志氣,已經如此修為,能把我師兄折騰成這樣了,沒想到竟然還是個情癡,從前就喜歡那種虛情假意的男人,現在竟然還會看上這麽蠢的小白臉。”說完一臉嫌棄的轉過身,獨自一個人走了,他吸足了女鬼的怨氣和嗔念正急着找個地方煉化,實在沒有閑心留下來收拾殘局。
李松雲此時走上前來,扶起鄭公子。
“杏娘,前世冤前世債,你便放下吧。如今你怨氣盡除,趁着魂魄未散,投胎去吧。”
或許是沒有了怨氣,杏娘看上去平靜了不少,她本就是個溫柔的有些逆來順受的女子,之前為怨念所挾,做了許多錯事,其實冤有頭債有主,自己這百年來造的孽,早就贖不清了。
“多謝道長,如此,那我便去了。”說完,不舍的看了一眼鄭錦程,卻沒有對他未留下只言片語,便化作一縷青煙飛向不知何處去了。
沒人注意到,一從不起眼的灌木後一只毛色青灰的狐貍将之前發生的一些都看在眼裏。那狐貍的雙眼透着詭異的青光,當蕭晗出現那一剎那,它的眼睛瞪的溜圓,瞬也不瞬的盯着蕭晗。
等所有人走後,那青毛狐貍搖身一變,邊做一個面色青白瘦削的男人。男人的眉間有一道青黑色的印記,那是妖族投效魔族後,被自己投效的魔物用魔氣烙下的刻印,乃是妖族投效魔族的投名狀。
“魔族的攝魂術……那個模樣生的像公子的小道士,果然是個魔!”
三日後,平安鎮西的王鐵匠家又得了一個小女兒。鄭錦程多方打聽,聽聞那小嬰兒的肩膀上竟然長着一快銅錢大小和杏娘一般無二的胭脂色胎記,便魔怔了似的非和鄭老爺說這是他命定的姻緣,要家中現在就去下聘。
所有人以為鄭公子是經歷了一場大病,腦子有些不清醒了。起初大家都只當這是一場笑話,沒想到鄭錦程卻真的準備了許多錢財禮品送到了王鐵匠家。說是從此他家的小女兒的一切開銷盡數算在鄭家賬上,千萬莫要委屈了她。王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