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己。
既能救人,是否就能和人一樣回歸善途,天道送我來此處竟是為了度他向善?
如此想來,當初是自己用錯了方法?天魔據說不死不滅,原本就能無限複生。不說自己現在是不是對方的對手,就算得了手,對方依舊可以複生。
而人力終究窮盡之時,當初自己想用有限的仙力去除掉能無限複生的天魔,竟然一開始就是錯的?所以天道才再一次給了自己機會?
或許度化才是正途!
自己真是驽鈍,竟然此時才領悟到。
于是李道長下定決心,既然天魔已經複生,自己根本不是對手,眼見對方懵懂如稚兒,自己便要擔起度化天魔的重任。
既然要度化天魔,那麽首先就得哄得對方和自己一道下山。
只是曾經在深山裏自己蝸居了上百年的李道長,原本是不擅言辭的。此刻為了将天魔哄得與自己一道下山,真真是絞盡了腦汁。
好在神荼原本就是逗弄他的,心裏其實有意順着對方。
而當初的時空回溯,起因便是對方的死亡。若是萬一對方再次身死,時空萬一再次回溯,自己豈不是徹底沒了人形?
看來自己很有必要盯着對方,一來保證對方不死,二來看看對方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
神荼近些日子一直在捉摸,自己究竟為何會被送回一百年前。
直到他發現有人踏入了須彌山的地界,他雖然修為跌落,但是畢竟是活過了千秋萬載的,除了天魔的天賦神通,還曾經習得許多咒法。
譬如說方才将李松雲救出所用的風傳遁術。說來,這些法訣還是千年前的人族術法,只是用魔力同樣也能使得出罷了。
神荼察覺到李松雲蹤跡之後,很快認出了對方身份,卻并未現身,他心想,前世時,自己化形之初,并未見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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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對方主動尋找到這個地方,初見自己時欲言又止,八成也是和自己一樣重生而來。
原本見對方招惹上了那蛇妖,想着就這樣坐收漁利。可是當對方性命危及的關頭,神荼心中确升起一股異樣,像他這樣活過了千秋萬載的魔物,對危險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應。
當時他分明感覺到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憋悶感,心中暗叫不好,還未等頭腦作出反應,身體就本能的施展出遁術将李松雲卷走。
神荼心生詫異,聯想之前的經歷,他大約猜測出時光回溯大約與眼前的道士有關,如果讓他在自己眼前再死一次,恐怕十有八九時間又要往前回溯,到時候,自己就又要變成冷水池裏泡澡的“花骨朵”了。
等神荼想明白這一點,又看出那道士不知道為什麽變了主意,似乎不想要自己性命,而是非要纏着自己一道下山,于是自己也就半推半就的順着對方,想着将此人放在眼前,也好看顧着,不要教他莫名其妙就死了。
于是,神荼搖身一變,成了李松雲代師收下的小師弟,兩人竟然莫名的成了同門,雖然,門派名字什麽的都是浮雲。
“你既然生在這須彌天池,此處蕭艾叢生,我與你相遇又是在天色初明之時,不若從此我便為你取個名字,就叫蕭晗可好?”
李松雲一心想為自己的小師弟起個名字,好讓他更有“人”的自覺。
神荼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神情微怔。
恍惚間,他突然想起,一千年前,似乎也有這麽一個人,和他說過相似的話。
那人一身月白,臉上上滿是與世無争的疏懶神色,舉手投足間卻是氣韻天成,風姿缥缈,望之令人心折。
那人站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下,月色清輝餘燼和還未來得及明亮起來的晨曦為微光,将他的白色衣袍勾勒成淺淺的青藍色,他唇角微勾,綻出一抹絕代風華。
“你我雖不同道,但天下萬千道理,殊途同歸。這世間法則,皆是脫生自這方天地,日月運轉,鬥轉星移,一些皆有定數。既然你我都活在這天道運行之下,又如何不能做個朋友?”
“此時天光将明未名,正契合一個“晗”字,此地位處江畔……彼采蕭兮,不如便叫“蕭晗”可好……”
蕭晗嗎……果真是應情應景的名字。
身着白袍的男人笑意盈盈,臉上的表情生動了不少,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像是對自己起的名字十分得意。心不在焉的大魔頭原本還覺得此人聒噪的很,可晦暗不明的天光,反倒襯的對方眸中光彩瑩亮,神荼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有些怔住了,那人眼中的神采,帶着幾分自得,有些恣意卻絲毫不顯張狂,亮晶晶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怎麽你不喜歡?罷了,容我再想想。”
“不必了,甚好。”
原本神荼已經渾渾噩噩在蓮胎中沉睡了上千年,本以為過去的記憶早就混沌不清,可此時一旦想起,卻是歷久彌新。
他望着李松雲那張英俊的臉,發覺此人劍眉入鬓,顯得十分英氣,眸光清正,卻是眼尾狹長,與記憶中那人的桃花眼并不相同。他鼻梁同樣是高挺的,可嘴唇卻偏薄,看起來顯得固執而又薄情,與記憶中那人毫無相似之處。
千年的時光,滄海桑田都已經面目全非,那人的魂魄,如今,也不知是去了何處。
神荼神情倏然變得冷漠,讓一旁的李松雲忍不住出聲詢問。
“可是不喜這個名字?”李松雲既然認下了這個師弟,自然要對他稍作了解。
神荼不可能透露真名,便推說自己沒有名字。
于是作為師兄的李松雲就自作主張,要給自己的師弟取個應景的名字。
“很喜歡,就叫這個吧。”少年驀然回神,勾唇一笑,目光不期然的落在李松雲面色,他瞳色很深,那一眼顯得有幾分淩厲。
只是李松雲恰好望向了別處,沒有注意到“蕭晗”小師弟眼中的異樣,于是兩人就這樣決定一道出山。
☆、思無邪1
思無邪
王三姐是平安鎮上一家面攤的老板娘。平時來光顧都都是些熟面孔,但是今天來了兩位從沒見過的客人。
其中一位穿着半舊的靛青色袍子,腰間束着百寶囊。模樣很是俊朗英挺,打扮看起像個游街串巷的捉妖人。
另一位是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模樣俊秀,皮膚白嫩,因為年幼,那過于精致的眉眼便少了幾分英氣,反倒顯得有些男生女相。
這二人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既然能入得了鎮子,必是手上捏着路引,應當是有正經營生的。
“兩位客官,可是要點些吃食。”
“一碗素面。”
老板娘是個三十許的風韻婦人,心裏多少有些貪慕少艾,見眼前年輕的捉妖師聲音雖有些清冷,說話卻是斯斯文文,加上生的好,不由地對他心生好感。
“兩個小夥子,還長身體呢,一碗面哪能夠?阿姐送你們一碗。”
見他們一身風塵,面露疲态,卻只肯點一碗面來分食,想必是囊中羞澀。便起了好心,打算日行一善,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兩位實實在在都生的一副好相貌。
“師兄,你這可就不厚道了。好不容易不用在荒郊野嶺啃幹糧,師兄怎麽能光顧着自己?”少年似笑非笑,拿捏着調子調侃道。
“我也要吃,不過我不要素面,我要吃他們吃的那個。”
少年伸手指着旁桌剛端上來的豬肉馄饨,只見滿滿的一碗馄饨,每個都包的鼓鼓的,一看就餡料充足。白瓷碗上飄着嫩綠的蔥花,瞧着就讓人很有食欲。
“這……”
素面兩文一大碗,可是這豬肉馄饨卻要十文。老板娘雖然有心行善,但十文錢可舍不得,哪怕對方的臉再好看也舍不得。
“老板,再來一碗馄饨吧。”那身着靛青色舊袍子的年輕道士,看着自己的小師弟一眼,眼中透着幾分無奈,卻仍舊是從百寶囊中摸出了十二枚銅板,擺在了桌上。
老板娘松了口氣,忙将錢從桌上拾起,猶豫了一下又退回兩枚,道“好嘞,馬上就來。”
蕭晗故意将腦袋湊近李松雲的耳邊,小聲道:“師兄,雖然從前我是朵蓮花,吸風飲露就能活,但是現在我可是個人啊,就算不會餓,可是我饞啊。”
李松雲有些頭疼的看着對方,明明之前每次自己吃幹糧的時候,想要分給對方,對方都一臉嫌棄的拒絕了,還明确表示自己不是□□凡胎,不需要沾染人間的煙火。
蕭晗像是一下子看穿了對方心中所想,調笑道:“師兄,你之前給我吃的是人吃的東西嗎?還是說咱們門派一定要吃素?如果是這樣我可要叛出師門了。”
“并沒有這個規矩,等跟我回到山裏,能打獵,就能吃上肉了。”
雖然蕭晗并沒有正經的門派,但聽聞蕭晗将叛出師門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挂在嘴邊,仍就是皺了皺眉。
但轉念一想,對方心性頑劣,若是一味的彈壓,恐怕更易引起反彈。
看着蕭晗嬉皮笑臉的模樣,李松雲覺得對方多半只是玩笑,就沒有喝止他,只是囑咐對方,今後不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哦,原來師兄不是不愛吃肉,而是……”蕭晗壞笑了一下,看見李松雲面上露出窘迫,心中暗爽,倒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們的面和馄饨來了。”王三娘的聲音清亮悅耳,人又熱情,這家面館用料頗足,味道也好,生意十分不錯。
李松雲埋頭吃面,不發一語,不消片刻,連面帶湯一幹二淨。反倒是剛才吵嚷這要吃馄饨的蕭晗,吃下兩個後就放下了勺子。李松雲一擡頭,就看見自己的小師弟一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你怎麽不吃。”
“開始看他們吃的挺香,還以為有多好吃呢,不過如此,還是師兄你替我吃了吧。”言畢,将碗往李松雲面前一推。
蕭晗是真的沒什麽胃口,過去他嗜食血肉,是因為魔通六欲,對自身的欲望也是極為放縱。
可現在換了這樣的一個身體,對血肉的渴望已經十分淡薄。
自己鬧着麽一出純粹是為了捉弄自己這個窮酸的便宜“師兄”。看着對方為了賺幾個銅板到處下到鄉裏走街串巷,時不時還要碰壁吃癟,他心裏就覺得有趣。
況且這馄饨實在算不上什麽精致好吃的東西,試一試也就罷了,這麽多吃下去簡直就是折騰自己。
可他又不耐煩李松雲老氣橫秋的說他浪費,只好擺出個好臉色央求對方替自己吃了——反正看對方似乎也沒有吃飽的樣子。
李松雲看着被推倒眼前的馄饨,豬油的香味伴随着熱氣直往上竄。這馄饨餡是用肥瘦各半的豬肉細細的切成臊子,又加了老姜蓉和料酒高湯拌勻。馄饨湯裏撒了幹海米,和半勺豬油,有點了王三姐家自釀的醬油。對李松雲來說真是許久沒有吃到過這樣熱氣騰騰,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了。
蕭晗看着李松雲看他的眼神中有些異樣,心知這家夥八成是誤會了。
心中暗自冷笑,面上裝出一本正經道:“師兄,你倒是快吃啊,不然就涼了。可是擔心盤纏快花完了?不用擔心啊,現在有師弟在,捉妖收鬼什麽的,簡直是手到擒來。”
李松雲看着他,忽而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拿起調羹,也不嫌棄被蕭晗用過,直接就将一碗混沌盡數吃下。
蕭晗被李松雲臉上的笑意給看愣了,心想,這小子,可真是夠傻的。
“兩位客官可還滿意?別看我們這是小本生意,但絕對貨真價實,香料都是有配方的。”
“味道很好。”
“兩位這身行頭,看起來倒像是修行之人啊?”
李松雲微笑着點了點頭,并不多做言語。
“兩位小道長,若是你們真有祛除邪祟的本事,我倒是聽說有個事,就是聽起來有些兇險,不知二位可有興趣?”
李松雲聞言,正色道:“可是這鎮上出了什麽異常的情形?”
王三娘快人快語,眼見對方似乎對此感興趣,馬上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說了起來。
“可不是嘛!我們鎮上的有個首富鄭員外,他家的公子一表人才,知書達理的,心地也善的很。
前些日子鄭公子随母親去廟中進香禮佛,歸家的路上救下了一名女子。
鄭家原本只當是日行一善,也沒有當回事,沒想到那女子梳洗妥當後竟是個難得的美人。也不知道那女子有什麽過人之處,沒過幾日,鄭公子對她便神魂颠倒的,竟然有意要娶她進門。
像這樣來歷不明有長相豔麗的孤女,多半是其他大家的逃妾或逃奴,若是偷偷豢養在家裏做個沒有名分的侍婢也就罷了,可那鄭公子非要正兒八經的迎娶入門。
說是哪怕不能娶做正妻,也要轎子擡進門做個貴妾,并且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今後也絕不再娶。
鄭家在這平安鎮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将來那女子原本的主家尋了來,引起了什麽糾紛,着實讓人面上難堪。
于是鄭家二老決定連夜将那女子送走,沒想到的是,那女子當夜竟然暴斃而亡,說是投井自殺的。”
“那女子既然是自己投井,那找我們也無用,此事該去尋的是官衙。”
蕭晗在一旁聽着,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曾經在世俗間輾轉了百年,為了吸取怨氣戾氣,專往是非多的地方鑽,對于人情世故一途,比李松雲更為了解。
“小道長莫急,邪門的事在後面呢。那鄭家一開始也尋了官衙,一番調查下來,确認是自盡無誤了。鄭家還算全了那女子的體面,出了銀錢,辦了喪事,原本以為此間事情也就此了了。
沒想到的是剛過頭七,就接連三日每,日都有一名鄭家的小厮暴斃,還都是溺死在那井裏。
那井原本在那女子出事後就封上了,可是失蹤的人哪也找不到,最後就偏偏出現在那最不可能出現的井裏,還是鄭家人尋着氣味才發現的。”王三姐說着說着,仿佛自己也覺得有些滲人,背脊有些發冷,忍不住的攏了攏自己的肩膀。
“後來那鄭家尋了道士來,那道士收了不少錢,說是厲鬼作祟,要開棺暴曬屍體,以正午陽氣驅散陰邪。
可是沒想到,這都快入冬了,而且才過了十來天,那下葬的屍體已經是腐爛的面目全非,除了身上已經腌臜不堪的衣裙還能依稀辨認,其他的已經完全不成樣子。
哪裏像是剛死十天?那場面真是想想都吓人啊!
那道士一見忙叫不好,連忙命人将那具屍身架柴點了。據當時在場的人說啊,那味道,聞了簡直能讓人把隔夜飯都吐出來。”說着她還用手捂了捂嘴,又皺了皺鼻子,仿佛真的聞到了惡臭的氣味。
“诶,我說老板娘,這可是個吃飯的地方。”一旁的食客有意見了,王三姐只好賠笑着端了一碟鹹菜上去,又說了幾句好話,權當是賠罪。
“師兄,你說是不是那女子是被人殺死的,說不得還是那鄭公子本就是個好色負心之人,玩弄了對方,偏又明面上裝作深情款款,實則暗地裏聯合家人害死她。
否則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怨氣,據我所知這新死之鬼非但神志渾渾噩噩,力量也微不足道,連在人前顯形都難,想要害死人,這得有多大的怨氣?自殺?這怎麽可能。”蕭晗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戲谑,眼神冰冷,既無絲毫的悲憫,也無半點憤慨之情。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在尋常不過的事實,言語神情,實在是與他少年的面孔十分違和。
李松雲皺了皺眉,沉吟道:“這都說不準,還是要親自去看了再說。”
正當他們師兄弟聊着,王三姐招呼完客人又回來了。
“剛才說的那事還沒完吶……”王三姐嘴上說着滲人,可是又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似乎很想把這事一吐為快的樣子。
“那屍體被燒之後,沒消停幾日便又出事了,雖然沒有再添新喪之人,但那鄭公子的身體卻眼看着一天天垮下去。
鄭家把附近的有名大夫都請遍了,卻都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夫們只說鄭公子脈象瞧着比常人虛浮了些,卻并無其他明顯的病症,最多就是有些氣血兩虛,因此也都只是開了些溫補的藥方。
只是一副副補藥灌下去,那鄭公子非但沒有有所好轉,聽說反倒是更嚴重了。
鄭家二老如今正是急的團團轉,二位若是真有些本事,不若去那裏碰碰運氣,就沿着這街往東頭去,很好找的。”
王三娘說完,還細心的為二人指了路,李松雲和蕭晗,面面相觑,都覺得這老板娘有些熱情的過頭了。
☆、思無邪2
師兄弟二人,沿着青磚小路,一路尋到東頭,果然發現了一幢三進的院落,大門口還懸挂着鄭宅的門匾。
鄭家雖然是這平安鎮的首富,卻也算不得什麽顯赫的人家,大門并不怎麽氣派豪奢,此時還未過晌午,卻是緊緊的閉着門扉,顯得有些清冷寂寥。
李松雲扣響了門環,過了許久才有人應聲。
來開門的是一個已過天命之年,一身粗棉布短打的老頭。他只将大門拉開一半,眼見來的是兩名不足弱冠的年輕人,為首一人是個捉鬼道士的裝扮,面上露出幾分遲疑。
“不知二位是何人,來此又有何要事?”那老翁聲音有些嘶啞,人倒是看着精明強幹,頗有精神,約麽是鄭家的管家。
“我們師兄弟二人偶然途徑此地,聽聞貴府近日出了一些怪事,是以前來查看一番,勞煩老先生和家主禀報一聲。”
那老者見二人如此年幼,特別是站在後面的那名少年看起來才十來歲的樣子,自然有些不信任,可是又聽聞李松雲言辭十分有禮,也不好直接拒絕,于是讓二人在門外等候,自己進屋去和主家商量。
沒過一會,老者将二人引入客廳,而廳內中坐着鄭家的家主鄭員外,原本該待在內堂的鄭夫人也在場。足以見得鄭家這兩位主人對鄭公子的事情已經是十分憂心了。
鄭家的老爺看上去四十開外,下巴上蓄着長須,看上去很有幾分貴氣,鄭夫人則是個風韻猶存的貴婦人。這二人相貌皆算上乘,可想而知他們的兒子應當也是相貌不凡。
此刻鄭老爺臉上滿是陰郁之色,鄭夫人同樣是滿臉愁容,二人眼下都是一片青黑,想必近日沒少為了兒子勞神。
“老夫家中近日出了些事,恐怕怠慢了貴客,便不留二位道長了。成才,你吩咐下去,制備一些幹糧與道長帶上。”那鄭老爺似乎被連日來的登門的江湖騙子弄的心力交瘁。一看李松雲和蕭晗如此年輕,全無高人風範,一時間大失所望。
李松雲來時,便觀察到這宅子附近陰氣沉沉,被兇戾之氣環繞。邪靈作祟定然是無疑了,可是按理來說,哪怕時至今日,那女子也不過死了半個月,委實不該有如此兇煞之力,除非是另有蹊跷。他在垂髫年紀便跟着師傅四處捉鬼,雖然多半不是真鬼,卻也當真算得上是有些經驗的,可是像如今這般情形,這麽短時間就能如此兇戾的,真是聞所未聞。
“我與師弟今日方來此地,本是不打算長留的。
入鎮時,我們對善人家中發生的事的确略有耳聞,依我們師兄弟之見,短短是數日,就算生前有餘願未了,化作了怨鬼,也不可能成的了氣候。原本想着,善人家中的怪事八成只是人禍,卻終究不放心,特來探查一番,但在途徑善人宅邸時,貧道觀望此處有些不尋常的兇戾之氣,恐怕就算不是兇魂作祟,也必然有其它妖邪。”李松雲一番話說的言辭誠懇,加之他神态清正,話語間也有理有據,那鄭員外,聽着聽着,不自覺的有就些信了。
“不知可否問一句,你家中出事的小厮是否身上并無致命的外傷,但是面容枯槁,仿佛失了精氣,令公子是否出現了盜汗心悸,四肢冰冷,面色青白,眼底發紅的症狀。”
那鄭員外聽得李松雲所言句句與事實契合,雖然心中仍猶疑對方是否也是從旁人口中打聽來的,但是求醫心切,總想着死馬當活馬醫,當即緩了面色。
“近日以來接連發生怪事,實在是憂心我兒,惶恐難安,之前怠慢了兩位道長還請見諒。”鄭員外長嘆一口氣,他眉頭緊蹙,精神看起來十分不好。
“冒昧問一句,那女子究竟是何來歷,又是何時何地因何事出事的?”
鄭員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那女子的事,具體如何我也甚不清楚,還是讓賤內與道長細說吧。”
鄭夫人受了鄭老爺首肯,先是用帕子擦了擦紅腫的眼角,然後雙手緊緊攥着手中的絲帕。她張口說道:“那女子本是在上路上救下的。只因當時她扭傷了腳踝,老身還特意讓她上了轎子。我兒就是天生生就了這一副軟心腸,才讓那狐貍精給騙了。”鄭夫人咬了咬牙,眼角發紅,似乎對那女子很是記恨。
只是她憂兒心切,說的話全無條理,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李松雲也不好出言打斷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希望能從對方嘴裏得到一星半點有價值的線索。
“師兄,你看那鄭夫人一提起那女子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眼角眉梢盡是恨意,只怕真是讓他們一家害死的。”蕭晗朝着李松雲擠眉弄眼,全然不顧禮數,施了個傳音的術法,闡述他的猜測。
“我聽說死前怨氣若是足夠大,就算時間不長,也是有可能化成能厲鬼的呢。”
李松雲并不會這種傳音的術法,只能以眼神示意蕭晗靜觀其變。
“那狐貍精說她名叫杏娘,本是江南的織女,一直在大戶人家開的織坊裏作工。後來與家人一道,随着主家遷徙至此,卻在途中遭遇歹人,只有她一人幸免。”
鄭夫人的手指将繡帕越攪越緊,指甲刮着布面,發出類似裂帛般的聲響。
“我呸!她這番說辭漏洞百出,依她那狐媚的樣貌和身上的穿戴,想必是大戶人家的逃妾。可恨我一時心軟,遭她蒙蔽,只覺得這女子看着怪可憐的,又想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于是就将她帶回了家裏。可是沒想到,她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兒身上!”
說到這裏,鄭夫人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氣,又驚喘起來,像是受不住悲憤,平複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兒雖然聰慧,但畢竟年輕,受不住那女人的撩撥,竟輕易就信了她的鬼話,沒兩日就被那小蹄子迷的神魂颠倒。”
鄭夫人用繡帕捂住臉,似乎不願意在繼續說下去了。李松雲心道這婦人初見時雖然愁容滿面,但是看起來也算端莊持重,很有大家主母的風範。如今他兒子雖然是病中,但是大夫都說無甚要緊的病症,何以至于此時,竟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夫人可否明示,那叫杏娘的女子究竟是怎麽死的?”
鄭夫人頓了頓,像是耗費了大量精力,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老身明白,兩位道長心存疑慮。可是事已至此,我們斷然不會再做隐瞞。老爺與我對那女子雖然是千般萬般的不滿意,但若說單為了此事就要要害她性命,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還記得當日,我們商議着在我兒錦程的酒中添了些安神的藥物。本想是趁他睡着了,好将那女子趁夜送走,免得再橫生枝節。恰好我家老爺在臨縣有位做織繡生意的好友,那杏娘既然說自己是繡娘,那我們把她送過去,好歹也能謀生,不算斷了她生路。可是沒想到那女子卻是邪性的很,我們說明來意,她非但不肯走,還滿臉詭異的冷笑,那笑聲別提多滲人了。”
“後來呢?”
“再後來,那女子只是說,她與我兒是兩情相悅,如果我們非要橫加阻攔,必然教我等悔不當初。本以為她是心懷不甘,故意說些狠話訛我們,沒想到她竟然……當時她臉上雖然笑着,卻滿是怨毒之色,現在回想起來,着實有些瘆人……她說完那兩句話之後,突然就自己跳入了井中。當時所有人慌作一團,但不多時就七手八腳的把人撈了上來。前後本來不消片刻的功夫,理應是有救的。可不知怎的,那女子自從堕入井中就悄無聲息,等人撈上來已經是氣息全無。後來的事,早在本鎮傳遍了,想來兩位也是已經知曉的。”
鄭夫人言語時,李松雲一直留意她神色,雖然情緒有些過分的激動,但情真意切完全不似作僞,若真如對方所言,那名叫杏娘的女子确實有些蹊跷。
“不知可否見公子一面呢?”
鄭夫人正要開口,一旁的鄭員外接過話頭道:
“犬子雖然精神不太好,但是神志還是很清楚的,道長若是要見,自是可以的。不過兩位怕是還未用過晌食,不若先去用些飯,我也好去安排一下。如此,少陪了。”
李松雲和蕭晗面面相觑,心道方才鄭夫人看起來如此悲憤的模樣,他們都以為鄭公子只怕要命在旦夕了,若真是如此,為何還要另作安排?此事雖然看似有了些許頭緒,關鍵大約還是出在那名女子身上,但是不見鄭公子,李松雲心中也沒有定論,也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一等了。
一旁的蕭晗倒是顯得毫不在意,只是端起茶盞,淺嘗一口,濃密纖長的睫毛掩去眼中流轉的光華,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自語道:“倒是有些趣味,看來是不枉此行。”
☆、思無邪3
二人被鄭府的管事招待用了晌食,本以為很快就能見鄭公子,沒想到婢女前來傳話,說是鄭公子身體不适,要晚些才能會客。李松雲心生疑窦,但也不好多問些什麽,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直至入夜,李松雲才終于得見鄭公子。
第一眼見到鄭錦程,李松雲心中不由吃了一驚。
哪怕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能看出對方臉色極差,眼窩和面頰都深深凹陷,身體看上去也是羸弱不堪。
一個雙十年華健康青年,在短短數日變成這個模樣,的确能讓至親之人心痛難安。
只是鄭公子那雙眼睛,雖然可見眼底發紅,隐隐像是中邪的征兆,目光卻十分清亮,看上去倒還算是有精神,整個人的神情看起來也十分清醒,沒有中邪後癫狂昏聩的模樣。
“失禮了,小生如今體力不濟,只能在這床榻上回答道長的問題。”鄭錦程談吐斯文,加之相貌英俊,身家頗豐,曾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雖然此時有些中氣不足,但氣息連綿并無遲滞,似乎并沒有看起來的那麽虛弱。
“鄭公子,你可知道你現今的處境十分危急,希望你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實相告,不要隐瞞半分。”李松雲這番話并非是危言聳聽,鄭錦程雖然看起來神思清明不像是病入膏肓,但實則身上的精氣确實是散失過半,目前雖無性命之虞,但若長此以往,只怕不出一個月就可能會死于非命。
李松雲回首環顧室內,看見桌上鋪陳了一副畫卷,畫中是一雙垂髫稚子,畫中女童神态嬌憨,身上的翠綠小褂是用酞青蘭,藤黃以及三綠一并調成,看見作畫者的用心。女童紮着花苞頭,束發的帶子是用朱标平塗幹底後,罩染了一層薄曙紅。小手捉着一柄緞面的團扇,正附身撲着彩蝶,而男孩則躲在一叢翠竹後偷偷瞧着。情景頗有童趣,
李松雲就算不通書畫,卻也能看出下筆之人對女童的細細描繪,用心極專,而其它的場景則顯然遜色一籌,甚至幾處落筆線條稍顯散亂,大概是作畫之人腕力難以為繼。此畫墨色尚新,多半是鄭公子病重自娛之作。
只是……李松雲看見畫卷底部,一行簪花小楷赫然紙上,書雲:等閑變卻故人心,莫道故人心易變。
李松雲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只見那字跡端雅娟秀,渾然不似男子手筆。
他不動聲色道:“公子好雅致。”
鄭公子虛弱的笑了笑:“這是些天我無所事事,打發時間畫的,只因還沒有畫完,就不曾知會下人收起。”
李松雲只覺得這鄭公子身上處處透着可疑,不免有些懷疑,眼前這虛弱疲憊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
于是趁着鄭公子咳嗽,假意将放在桌上的茶水端給他,趁着對方正要去接,裝作是不經意的将手指搭握住了對方的腕脈。
雖然都是男子,可陌生人驟然間肌膚相貼,也實屬失禮,鄭公子一臉不解,怔怔地看着眼前面容俊美的道士,甚至忘記要将自己的手腕抽回。
李松雲這麽一探,發現對方脈象浮而無力,的确是虧虛的症狀,與之前那些大夫所言一致,可見他的身體狀況并未作假。
李松雲心頭疑慮重重,微微皺起眉,一時間竟忘記要把鄭公子的手腕松開。
只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像是瓷器跌落地面發出的聲音。李松雲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松手。
門外響起一道女聲:“公子,憐兒該死,不小心把給公子準備的參湯弄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