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該慶幸的
難怪。
難怪無論他找師尊探讨什麽劍法, 師尊都能同他剖析得句句灼見。
難怪師尊之前帶着他尋本命劍的時候,還能一邊給他指出哪些劍與人親近,哪些脾氣比較大爺, 不建議他帶回家。
難怪師尊可以直接開了一檀本命劍的劍魂,卻沒有直接成為劍主。
難怪師尊如此受劍靈們親近。
難怪滄瀾劍能夠溫養師尊破碎的神魂, 連主魂都是在劍身之中融合成功的。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江銜的指尖輕輕點在扶飲脊椎骨上的那一刻, 小徒弟渾身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那一刻, 江銜忽然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銜用來鎮住煞氣的Hela神劍滄瀾,怎麽可能是随便什麽就能代替的。
天生劍骨……天生劍骨。
封停桑曾經對此十分得意洋洋, 覺得自己挖到了一個帶着罕見天生劍骨的好苗子,又恰逢送到了一位造詣不淺的人手裏,別提拿這個當借口诳了江銜多少頓好酒。
大概就連封停桑也沒有料到如今這個局面。
“之前不是……跟你說過的麽。曾經擁有天生劍骨的人也不少, 有人因為勢單力薄被觊觎良久, 終于找機會剖下劍骨……”
然後在剖出的過程中生生疼到發瘋, 根本不用旁人自己下手, 那人自己就先識海崩潰了。
江銜喉結滾動, 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一把劍而已。”
怎麽……怎麽會需要扶飲生剖了天生劍骨來換。
天生劍骨同普通骨頭不太一樣, 它生長在後脊處, 雖然看起來與自身的骨血沒什麽區別,但是給宿主本人帶來的增益無與倫比。
扶飲從來都覺得自己取得的成績一部分用勤補出來的, 另一部分是江銜教出來的, 然而不論是江銜還是其他熟悉扶飲的青陽宗長輩們都知道, 不可或缺的還有因為劍骨而天生帶有的敏銳與悟性。
剖了天生劍骨, 幾乎就等同于一個修士生生剖出自己賴以修煉的靈根。
随便剜走一塊血肉,和挖出修士的靈根, 痛感必然不是一個程度。
随便挖出一截骨頭, 和生剖劍骨……也一樣不是一個級別的剜心疼痛。
前者不過是一時之痛, 更何況以修真界的醫宗水平,斷手斷腳都能接回來,更不用說一截骨頭。
後者卻是同一個人全身的經脈大穴聯通融合,牽一發而動全身,生剖出來的感覺不亞于直接在全身最敏感的神經脈絡上寸寸落刀。
生剖劍骨,還想要拿來換走極影裂縫之地封印裏的神劍,在其他人眼裏無異于找死,還想要拉着其他人一起死。
江銜生平第一次不敢想象,他從來捧在手心裏,一點都不舍得磕碰的小徒弟,要頂着多大的壓力,自己生生剖開了後背,一寸寸抽出如同脊椎般的天生劍骨。
……生生。
江銜如同凝固般一動不動。
扶飲垂下眸光,他頓了好久,很想假裝若無其事:“可是……師尊你騙我。”
他以為江銜因為這件事情生氣了,像是想解釋些什麽,但是說着說着,從喉嚨裏發出的腔調開始不受控制地發顫變調:“你說只要把滄瀾劍鎮在封印上,你就不會有事了。”
出乎意料,扶飲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師尊是一把劍的劍靈的事實,然而正是這個事實讓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就是即使江銜把滄瀾劍鎮入封印之中,哪怕他不再為感染煞氣的人渡走煞氣,一樣每時每刻都在被煞氣侵蝕。
扶飲擡起泛紅的雙眸直直看着江銜,難過地說道:“你有沒有親眼見過你的神魂碎片,還會因為煞氣侵蝕滄瀾劍的原因而逐漸黯淡成蒼白透明的樣子?”
“……”江銜深深閉上眼睛,肩線緊繃到顫抖。
是了。扶飲怎麽可能會就随随便便就想出要用剖骨血換滄瀾劍這件事情。
他靜了半晌,忽地輕輕攏着扶飲的肩,将渾身不自知地發抖的小徒弟擁入了懷中,像是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千言萬語卻只是成了蒼白簡短的一句話:“……抱歉。”
扶飲窩在江銜的肩頭,咬住齒唇模糊地看着眼淚無聲滴落在師尊鲛绡制成的銀白外衣上。
你沒有見過。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你已經為了封印煞氣付出了魂飛魄散的代價,還要在死後連一塊破碎得幾乎捧不起來的神魂碎片都要忍受煞氣陰魂不散的侵蝕?
扶飲從來沒有這麽恨過自己,恨過所有人。
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看着唯一在乎的人去死。
恨那些一切在背後捅刀子背刺的人。
恨随便獻祭一位橫空出世的大能就能安穩千餘年的正道。
恨那些不相信他能鎮壓封印,還要阻攔他換走滄瀾劍的人。
他有時候扪心自問,确實也無法騙自己沒有恨過師尊這麽毫不猶豫地選擇為了天下而魂飛魄散。
可是一切怨天尤人的背後,扶飲幾乎都清清楚楚,江銜最初想要的也一定不是這樣的局面。
師尊身不由己。
從封印完全落成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找到了能夠栖身的歸宿,煞氣源頭被鎮在了極影裂縫之地之下,正道們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被煞氣感染的人能夠甚至能夠借着煞氣修煉,獨獨只有他,什麽都沒有了。
可明明他想留住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只有一個人……而已。很難嗎?
很難嗎。
不知過了多久,扶飲終于平靜了一點,他下意識動了動,才發現擁住他的懷抱緊得無以複加,稍微動一下都十分艱難。
扶飲悶悶地埋在師尊懷裏,就這麽搭在江銜的肩頭上,輕聲說道:“……是你說的,我要什麽都可以跟你開口的。”
“我只是想要一把劍而已。”扶飲迅速眨了眨濕潤的眼眸,語調終于正常一點了,說道:“我問過你了,你沒回,所以我當你答應了。”
……反正不管怎麽說,他當初在師尊魂飛魄散後也已經入了魔,所謂劍骨不過也就是一截什麽都沒用的骨頭而已,有時候夜半三更甚至還要因為和魔血沖突折騰他整宿。
煩不勝煩。不如剖了還能換個清淨。
江銜緩緩松了手,就這麽看了他半晌,擡手,極輕極輕地碰了一下扶飲泛紅的眼尾。
在扶飲怔愣的那一瞬間,江銜幾不可聞道:“可我不同意。”
随後江銜攥住小徒弟的手腕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扶飲懵然地被拽着走,等走了一半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江銜話裏的意思:“诶诶不是,師尊……師尊!”
他不會現在想着要去把封印裏的劍骨拿出來吧?!
扶飲嘗試拽住江銜卻失敗後,便什麽也顧不得了,幹脆直接從身後撲上去環住江銜整個人,道:“師尊師尊……你講點理,講點理!你想幹什麽?”
過大的動作幅度成功把人拉了個急剎車,然而扶飲環在江銜身前的手卻毫無征兆地被什麽液體燙了一下。
扶飲剩下的話遽然卡在了喉嚨裏。
江銜背對着小徒弟沒回頭,沉默了半晌。
半晌,江銜只是啞聲笑了笑。他垂了眼眸看着扶飲的手背,指腹輕輕抹去那裏的痕跡,自言自語道:“我之前有一段時間總在想,有時候,你真不應該把你封師叔說過的話當作耳旁風。”
扶飲緊緊圈住人不敢松手,幹巴巴地道:“什、什麽話?”
江銜重生至今,一直溫養在這具身體裏,從前只堪堪到扶飲胸口的少年身軀似乎是随着破碎神魂的居住而開始了生長,曾經扶飲能夠輕輕松松地把阿木抱回去,如今他從後面抱住人,卻驚覺眼前人的肩膀寬闊了不少,身量颀長,流雲廣袖下的肌體緊致有力,形狀線條無一不是順滑流暢。
江銜輕輕捏着扶飲其中一只手腕,動作溫柔地在他的手背上面勾畫着什麽,聞言停頓片刻,輕聲道:“你想一想。你記得的。”
不知道江銜究竟在做什麽,扶飲只覺得手背上傳來微癢的觸感,他整只手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随後就被扶自己強行壓住了。
他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嚨,腦子裏所有的注意力全部不由自主跟着江銜的指尖走,一時之間什麽也想不起來:“我……”
這個時候,江銜終于勾勒完了,一道淡藍色的符文閃爍着沒入扶飲手背的肌膚,随即消失不見。
随後江銜轉過身來,輕輕捏開扶飲的手心,在上面地放了幾顆透明的冰滴。
滴滴晶瑩剔透,像是淚凝成的。
那是江銜方才用靈力無聲接住的。
總共十一顆細小透明的冰滴,形狀有些細微的差別,每一顆裏面卻都凝着一片完美的霜花。
江銜面上已然看不出什麽異樣了。他神情依舊溫和,帶着扶飲的手點在冰滴上,一顆一顆地将其震碎成簌簌冰粒,直到将所有冰滴震碎後,再一點點拂去小徒弟手心裏的細碎冰粒,說道:“十一滴。我知道不止這些。”
“但是不會再有了,”江銜看着那雙剔透漂亮的異瞳,輕聲道,“我會讓他們百倍奉還,不夠再加。”
扶飲瞳孔輕輕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保六争萬,零點前紅包,久等(鞠躬
更新時間一般為晚十二點,早寫完早發。正版讀者們都是天使,有一個算一個,讓我找到你們。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