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把小徒弟
扶飲茫然地眨了眨眼, 忽地覺得一陣困意湧上來,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沉沉睡了過去。
明淵沒有發覺他的手仍然在抖。
他只是垂眸看着安然熟睡的小徒弟, 坐在榻邊良久未動。
不知過了多久,明淵深吸一口氣, 紊亂急促的呼吸這才緩緩落了回來。
明淵動了動幹啞的喉嚨, 幫扶飲蓋好被褥後終于起身離開。
這件事情除了當事人基本無人知道, 就算其他弟子知道寒潭有人,明淵也有無數種方法無數種解釋能夠圓過去, 不會讓今天之事透露出去半點。
然而直到明月高懸,又到日上三竿,直到門外傳來敲門的動靜, 明淵才恍然忽覺自己已經在寝殿裏靜立了良久。
門外的扶飲敲門三聲都無人應答, 苦惱地原地轉了一圈, 想了想, 最終還是沒有勇氣直接開門進去。
師尊……
這次去藤林歷練屬實遭遇了意外, 他中途被碧欲花妖攔住, 對方想要幻化人形找他幫忙, 扶飲不肯,于是便動了手。
那碧欲花妖被他打得吐了血, 還口口聲聲說要他不得好過, 直到扶飲感覺到體內的不對勁時, 他才恍然自己一直在吸入碧欲花粉。
碧欲花妖臨死前大笑出聲, 說這碧欲花粉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功效,那就是只會讓他對心中所思所念之人動心動情。
扶飲暗道糟糕, 又不敢托大, 因而只敢偷偷跑回宗門, 連同師尊報平安都來不及了。
因為中了碧欲花粉之後,扶飲眼前幾乎都是師尊那張俊美無雙,冷心冷情的面容。
他逐漸覺得神智被體內湧起的熱浪吞噬,卻又不敢去見師尊。他這個樣子去見師尊,扶飲實在不确定自己會對師尊做什麽。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扶飲對明淵便有了不該有的想法。明淵仙尊就像是在覆滿冰雪的山巅上綻開的冰蓮,冰雪剔透,生人難近,冷心冷情得如同下凡的仙人。
扶飲知道這是不對的,怎麽可以對溫潤如玉的師尊産生這種想法。他怎麽能,他怎麽配。
然而,有些心思一旦生了出來,便如附骨之蛆一般盤亘在心中,動不得消不得,扶飲束手無策,只能看着它肆意生長。
好在,他離明淵很近。近到可以被師尊拉過來嘗一嘗師尊新入手的好茶,近到可以默默等着把同封師叔喝醉後的師尊扶回雪峰,近到只要他随便找個理由,就能讓師尊心軟答應他一起下山游一趟。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師尊并不知道自己有着大逆不道的念頭的基礎上。
這樣冰雪聖潔的高嶺之花,合該呆在雪山之巅上靜靜盛放。
然而碧欲花粉着實難消,扶飲即使跳進後山寒潭也無法完全壓制住體內的情/毒,半身幾乎都被凍得毫無知覺了,卻還是能感受到那股焦灼的熱浪。
他不知道碧欲花粉會不會讓人産生幻覺,反正扶飲卻在神智昏沉的時候,見到了師尊。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如今扶飲身在雪峰安然無恙,用劍柄想想都能知道應當是師尊出手幫他解了毒。
只是……扶飲還是不太敢見師尊。
他總覺得自己做了個異常羞恥的夢,夢裏他對着幻覺裏的師尊各種親親蹭蹭,同他讨吻讨歡,屬實不要臉到了極致,換做平常,給他一萬個膽子都不敢對着師尊幹那種事。
夢境還是現實,扶飲還是分得清的,師尊被奪舍了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那問題來了,自己在現實當中……應當沒有對師尊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希望沒有。扶飲嘆氣。
不過,要是夢是真的就好了。
扶飲忽然有些難過起來。如果他們不是師徒,如果他們不是這麽尴尬的身份,是不是自己也能大膽一點追求師尊呢?
扶飲正在出神的間隙,面前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明淵一身流雲廣袖,銀白衣裳層層疊疊,随着輕緩的步調曳地。綴在明淵右耳處的紅水晶剔透深邃,給隐居雪峰之上的仙人添了幾分驚豔。
他嗓音不知為何仍然有些輕微的啞意,不過仍舊溫潤如玉:“飲兒?好點了嗎?”
扶飲盯着師尊看了半晌,很沒出息地想到了什麽,悄無聲息地臉紅了。
他試圖掩飾自己的尴尬,說話卻緊張到結巴:“已經……已經好了,多謝師尊。”
明淵點了點頭,他也像是心不在焉般,問道:“昨日歷練可好?”
“挺、挺好的。”
明淵又溫聲問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扶飲一一應答,全程沒敢擡頭看師尊,明淵卻也沒發覺有什麽不對。
等到明淵問完,扶飲踟蹰片刻,終是說道:“師尊,弟子……弟子深知自己經驗不足,此次下山歷練竟然還需要您出手相助,此本不該之事。”
“弟子再不敢偷懶松懈,恰逢此番歷練過後仍有餘力,因而打算今日出發,特來向師尊辭行。”
扶飲心中升起莫大的歉然和難過。
怎麽就對他這麽光風霁月的師尊産生這樣禽獸不如的想法呢。
看得碰不得,永遠不可說的存在。還不如再次出去歷練一段時間,見識過更廣大的世界,說不定就能放下了,釋然了。
或許……或許。
明淵似乎有些怔然,半晌輕輕嗯了一聲,說道:“此行小心。”
歷來青陽宗弟子下山歷練,一般遠行三個月以上,久的幾年幾十年也有,一般結束一次歷練會在宗裏休息一段時間。
只不過扶飲自願放棄這段休息時間,規則上也并無任何問題。
明淵送走心虛不已的小徒弟後,出神半晌,直接往儲物戒裏掃了幾壇松釀雪,去了松峰找封停桑。
彼時封停桑正在自家峰上練得滿身大汗,看見是明淵來還有些意外,喲了一聲,說道:“什麽風啊,把你吹來了,不去找你家徒弟膩歪?”
明淵沒管他一派胡言亂語,徑直走向了院中的涼亭,啪地一下把松釀雪放在了石桌上。
封停桑回去換了一身淡綠華服,胸口肩頭綴着金色細鏈,随着走動晃動,閃着細微的金光。
他一把坐在明淵對面,順手揭了松釀雪的壇封,聞了一下便有些等不急了,自己取了旁邊的酒杯給自己倒上一杯,驚訝道:“舍得拿過來和我一起喝了?稀罕!”
“今天這可是怎麽了?”封停桑痛飲一杯,滿足地眯了眯眼。
明淵微微後仰,靠在身後的石凳上,手肘搭在靠背,輕若雲煙的鲛绡廣袖靜靜垂落,白衣疊雪般的雪白衣裳鋪散開來。
他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手,半晌垂了眼眸,面無表情道:“我把我徒弟吓跑了。”
封停桑:“?”
封停桑要往嘴裏送酒的動作頓時一頓,驚疑不定道:“你說了?”
明淵靜了半晌,低低道:“沒有。”
“那怎麽把人吓跑了。”封停桑還以為好友表白被拒,跑來跟他借酒消愁了呢,“我還以為你幹了什麽呢。”
明淵不語。
封停桑頓時懂了。
明淵平時找他喝酒都不舍得用這麽好的酒。松釀雪辛辣無比,回味卻甘冽清爽,後勁也巨無敵大,一杯醉卧,浮生皆夢不是吹的。
好是真的好,貴也是真的貴,就這麽拇指大小的一杯,在外面可以賣出千餘上品靈石的價格。
封停桑才不舍得錯過這麽好的機會,逮着酒壇又連連喝多了好幾杯,這才想起要問明淵:“就算真做了什麽,把有關記憶消了再遠離他不就行了?真留着對你們倆都不好。”
明淵一點點喝着松釀雪,本該辛辣無比的酒水入喉像是白開水般食之無味。
他眼前倏地閃過扶飲那雙漂亮異瞳泛着淚光,勾着他仰頭讨吻的樣子,輕聲道:“沒用。他好像還是記得。”
還是怪他。
封停桑:“哇,小扶飲這麽給力的啊。”
明淵:“……”
怎麽就想不開要來找這個欠揍的好友。
明淵伸手就要奪他手中的酒壇,不悅道:“要你何用。”
封停桑戰術後仰,成功保住了好酒,樂出了聲:“要我來嘲笑你的。”
他又給明淵滿上,自己舉起酒杯自顧自地碰了一杯,道:“破罐破摔,要不然你試試直接跟人坦白算了,說不定有戲呢?我看小扶飲眼裏全是你,張口閉口都是師尊,一提起你眼睛都亮了。”
“……”明淵道,“不一樣。”
既然身為人師,就更不能利用這種全然的信任和依賴了。
明淵無法把小徒弟對長輩天然的喜愛當作成年人之間的情情愛愛,更何況雖然扶飲早已成年,但是對他仍舊信賴無比,他若是真的不顧師徒情分捅破窗戶紙,扶飲會怎麽做?
會不會因為覺得師尊對他太好了,所以答應是理所應當的呢?
明淵這個做師尊的太了解扶飲會怎麽想怎麽做了。
更何況幫人解毒還勉勉強強可以算是情理之中,最後親了上去又是怎麽回事?
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他哪裏還配為人師。
“啊行行行,你随便吧,我不管了,”封停桑滿上酒杯,道,“要碰杯嗎?”
明淵沒說話,伸手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一直喝,喝到月上梢頭時,明淵帶的松釀雪也差不多見底了。
桌上一片狼藉,酒杯酒壇亂倒一片,封停桑趴在一邊手肘上,已經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明淵看起來面色如常,一只手卻看似随意地節節掰着指骨,咔咔聲不絕于耳,若是場上有個正常人一定會聽得毛骨悚然。
場上除了喝醉的兩人,還有一個不知不覺出現的第三人。他身上披着封停桑的墨綠大氅,收拾好狼藉的場面後,把一碗醒酒湯放在明淵手邊。
白獻端着剩下一碗醒酒湯,一邊把封停桑拍醒,一邊輕聲細語地勸道:“尊上,您喝一碗醒酒湯再走。”
明淵點頭:“多謝。”
然而卻仍舊一點不動。
白獻就知道不必勸了。
明淵的指骨一節節脫臼又複合,他卻像是渾然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嗓音低而啞,面無表情道:“我真是個畜/生。”
封停桑閉着眼大喊道:“你真是個畜/生。”
白獻:“……”
白獻默默在底下踹了封停桑一腳。
明淵仙尊經常來找封停桑喝酒,因而白獻每次都會習慣性避嫌離開,總是會到兩人盡興而歸時出來收拾局面,順便把丢人道侶領回去。
封停桑嘶了一聲,極其委屈,睜開眼看見是自家道侶,又把話咽了回去,裝死地往白獻身上歪。
可是這兒還有一位棘手的人不知如何解決。往常明淵酒量很好,帶的酒也多是不醉人能夠放心喝的那種,兩人聊完各自回去不成問題。
而且不論醉不醉,明淵家的小徒弟都會過來把人接走,可這回明淵顯然醉得上頭,扶飲卻不見人影。
白獻糾結着,又踹了一腳封停桑,低聲說道:“快點把醒酒湯喝了,酒醒了把仙尊送回去。”
封停桑抱着道侶:“我不。讓他在這風餐露宿吧,明早酒自然醒了,凍死算我的。”
白獻:“……”
此時,庭院外的一顆松樹忽然輕微抖動了片刻,大團大團的雪簌簌落了下來,白獻擡頭,跟松樹枝上團着的扶飲對上了視線。
“……”
白獻失笑:“小扶飲?你在上面做什麽,快下來,天冷。”
扶飲悶不做聲地點頭,目光落在眼眸半垂的明淵身上,悄悄伸手攥了一團雪,往他腳下扔去。
雪團砸在明淵腳邊不遠處,而明淵仍然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什麽反應。
醉了。
扶飲這才放心地跳了下來。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小聲道:“封師叔、白師叔好。”
封停桑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也同樣沒有什麽反應。
“來把你師尊接回去?”白獻沒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只是摸了摸少年的頭,溫聲道:“松釀雪後勁大,回去記得讓仙尊醒醒酒再歇息。”
扶飲點頭,禮貌道謝:“多謝白師叔。”
白獻笑了,“不客氣。”
扶飲湊到明淵身邊,費勁巴拉地想把他手中的酒杯取下來,奈何明淵不肯放手,扶飲只好小聲道:“師尊,您松手,我們走了。”
明淵松了手。
少年身量只到明淵的肩頭,卻意外沉穩持重,他不敢牽師尊的手,只好收斂地牽着師尊的衣袖,一點點把人帶了出去,臨走不忘道別:“我們走了,白師叔也早點休息。”
白獻笑着道:“好。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說來也真是奇妙,仙尊喝醉了也只肯聽他家小徒弟的話,指哪走哪,完全不會帶歪,也不會發酒瘋,酒品一絕。
正說着,扶飲牽着明淵的衣袖走在最前面,他不自覺地繃緊脊背,步調莫名僵硬。
他早上還神情躲閃着跟師尊說了自己要出門歷練,結果走了一半卻莫名很想再見一面師尊,于是偷偷跑回來,卻也只敢遠遠蹲在松峰上的松樹裏偷看。
怎麽想怎麽尴尬。
然而幸虧師尊醉了。喝松釀雪醉了的人醒來後要麽記不得自己醉酒後發生的事,要麽只會認為那是一場夢。
一杯醉卧,浮生皆夢,無外乎是。
所以扶飲也就悄然大膽了起來。
他把師尊送回了雪峰,正出門去煮醒酒湯,轉頭一看明淵不知何時無聲地就這麽站在自己身後,着實把扶飲吓了一跳。
扶飲嘶了一聲,要把人推回去,卻被明淵輕輕握住手腕。
明淵溫聲道:“這是做什麽?”
扶飲眨了眨眼,“煮醒酒湯。”
等了一會,明淵道:“雪很大。”
扶飲忽然覺得這樣無厘頭的對話蠻有趣:“您該回去了。”
明淵道:“還走嗎?”
扶飲盯着他,小聲說道:“不想走。”
但是扶飲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旖念後,卻也是真的無法面對師尊。
他光風霁月的師尊。
明淵低頭揉了一把小徒弟的腦袋,卻是不再說話了。
扶飲煮好醒酒湯後,領着師尊回寝殿的功夫,醒酒湯也差不多涼了下來。
明淵接過徒弟手中的醒酒湯,一飲而盡後将空碗放在了桌上,把鲛绡外衣搭在旁邊,順手熄了燭火,輕聲道:“睡吧。”
扶飲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師尊是想讓他也一起上榻,不由得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師尊,您睡吧,我晚點回去睡。”
他說完便不由分說地把師尊推上了床榻,明淵無法,只好順着他的意思躺了下來。
扶飲就這麽在黑暗中看着師尊,一直到他阖上眼眸,呼吸輕淺,一時之間靜谧無聲。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雙腳麻到沒有知覺,還是不舍得走。
最後,扶飲悄無聲息地上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俯下身去,無聲而顫抖地親了一下明淵的唇角。
見明淵沉睡得毫無知覺,扶飲這才松了一口氣,無聲雀躍地彎了眼眸,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卻沒有注意到,身後靜靜躺着的明淵忽然睜開了眼,怔然地擡手碰了碰仿佛還殘餘着溫軟觸感的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一般都是十二點左右吧,本章五千字,不小心寫超了,所以晚了點,抱歉
有副cp,內容不多,主要是為了推動劇情。
表白沒這麽快,還得過幾章,下個副本回青陽宗大本營,把反派師弟還有怨種好友拉過來助攻
ps上章評論師尊太能忍的,你別太好笑。不過放心,欠的總是要還的,你猜還到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