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42)
定了。
旁邊的潘仁海卻是會錯了意,以為太子是太過恐懼所致,不由越發怡然自得。
華婉蓉心裏也是得意的緊——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說話半真半假更能取信于人的?
至于說靖海關被破,乃是嚴钊血書裏所寫,自然更是無可置疑。
看成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華婉蓉強自抑下內心的興奮,咬了一下嘴唇,神情痛苦而又矛盾:
“奴家知道對不起國公爺……想嚴家并華家自來蒙國公爺多番照拂,吩咐下來的事本應萬死不辭,只是國家國家,自來都是國在前,家在後,事關大周安危,夫君也好,奴家也罷,如何也不能再聽國公的命令行事。罷了,所謂忠義難兩全,你們成家雖犯下這般彌天大罪,卻終究于嚴華兩家有恩,少國公若然心懷不忿,奴家就把自己的這條性命也賠給你吧……”
口中說着,更加珠淚紛紛,又朝着成弈的方向連連磕頭請罪。
得到允準進入大堂的那些耆老最先憤怒起來,竟是紛紛朝着成家人站立的方向吐唾沫:
“什麽人面獸心的東西!”
“嚴夫人你做得對!”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華婉蓉的這番表白,無疑令她的話更添了幾分真實性。一時很多蒙在鼓裏的人不由都肅然起敬。
刑部尚書朱開義也是主審官之一,本來一直沉默不言,這會兒也終于開口:
“成弈,對私自偷運大周兵器入東泰這項罪名,你可認?”
“認又怎麽樣,不認又怎麽樣?”成弈已經完全放下心來,神情自然輕松無比——
早就知道刑部尚書朱開義是二皇子的人,這也是為什麽兩人請果親王定要把案件留在大理寺而非報交刑部的原因。
當然,即便如此,這件“大案”依舊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不然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能比眼前更能把二皇子一脈的人一網打盡呢?
“狂妄!”朱開義果然大怒,“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說着随手從桌案上撿起一疊東西,朝着成弈就扔了過去:
“既然你不願意說,本官就替你說——
六月二十二日,你從兵庫司私自取走兵器兩千件……一千件……直到十一月月十九日,又取走四千件,至此共取走兵器一萬八千九十二件,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不成!”
哪知道成弈竟是哂然一笑,毫不在意道:
“不就是這兩萬件兵器嗎,不錯,正是經我手送往東峨州,并由我那妹夫陳毓想法運往東泰的。”
這麽大一件功勞,妹夫委實居功至偉!只那麽神秘,本來想坑的也就東泰人罷了,哪裏知道二皇子竟是這麽急不可耐的也要往裏跳。
“識時務的,就……”朱開義卻是面現得色,把阮笙塞入兵庫司果然是明智之舉,眼下可以說是證據确鑿,不怕成弈抵賴,成弈再不招,就用大刑威逼——不怕他不承認,就怕他承認的太快來不及用刑!正想着用什麽刑好,哪想到成弈這麽爽快就認了?一時竟是張口結舌:
“你,你承認了?”
“不錯。”成弈爽快的點頭,“大丈夫敢作敢當,這件事本就是我和太子殿下及陳毓商量後決定,有什麽不敢認的?”
朱開義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把叛國案釘死在太子身上,本就是之前商量好的,之前已經設想過,要撬開成弈的口怕是得大動幹戈,再也想不到一切竟是如此輕而易舉?
一定是自己幻聽了吧?這般想着,竟是茫然看向二皇子及潘仁海。
兩人也明顯有些無措,尤其是潘仁海,不覺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偏是又不知到底哪裏出了差錯,竟是無從阻止。
帷幔後的潘貴妃潘雅雲等人明顯察覺到不對,言笑晏晏的輕松氣氛頓時消失殆盡。
那些親近東宮的人也回過神來,明白這裏面怕是別有機關,一個個忙打起精神來。
果親王則疑惑的瞧向太子。
“王叔恕罪,”太子微微一笑,“并非孤刻意隐瞞,實在是此事乃朝廷機密,便是父皇也是知曉的。”
說着,又從袖中拿出一疊文書來。
果親王接過,神情卻是愕然至極,失聲道:
“皇上的印鑒?”
旁邊的大臣也忙探頭去看,待看清楚上面的物事,頓時面面相觑——竟是一疊關于成弈私運武器的文書,上面的時間和朱開義方才所說一般無二,不同的是上面竟然蓋有皇上的私印。
“真是猖狂之極!”二皇子終于回過神來,卻是上前一步,指着太子憤怒已極,“你日日守在父皇身邊,想要偷蓋父皇的印戳還不是輕而易舉!父皇什麽樣人,焉能做出這般自毀長城之事?說不好父皇就是洞悉了你和成家的陰謀,才會氣的中風卧床不起,你竟然還要這般污蔑父皇!如此不忠不孝,本王恥于和你做兄弟!”
旁邊的華婉蓉也回過神來,哭着沖成弈道:
“奴家知道少國公不甘心,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求少國公看在一衆無辜百姓的份上,莫要再混淆是非才好——那些将士可也曾經是少國公麾下之人,少國公就忍心瞧着他們死不瞑目?”
心裏雖是有些慌張,又想到只要有東泰破了靖海關這件事在,管保叫成家百口莫辯。
下面百姓明顯更傾向于相信二皇子和華婉蓉的話,畢竟東泰人入侵大周已是不争的事實!再加上東部門戶失守,戰争的陰雲籠罩在衆人頭上,令得人們恐懼之餘也急于找到一個發洩的地方。一時紛紛對成家叱罵不已。
二皇子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便是潘仁海等人也松了一口氣。正想着下一步該如何做,遠遠的街口處忽然一陣騷動,一個明顯有些疲憊的聲音倏地傳來:
“靖海關楊興求見各位大人!”
☆、第 205 章
? “楊興?”
衆人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個名字怎麽有些熟悉?
啊呀呀,不對,嚴夫人方才可不是再三提到楊興這個名字嗎?再加上“靖海關”三字,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竟是邊關來人?
華婉蓉臉色卻是白了一下,明顯有些慌張——
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成家資敵是假,楊興這個人自然就是真的。可邊關吃緊,身為将領,楊興不應該依舊戰鬥在邊防前線嗎,即便有人來報信,也應該是官府中人,怎麽楊興本人會突然來到?
當初楊興可是跟陳毓一同進的府,明顯就是陳毓一夥的,華婉蓉之前敢拿他說事,除了靖海關的守将她就知道這麽一個外,更是篤定了楊興絕不可能出現在京城。
哪成想這人竟然就放下東峨州如火如荼的戰争突然就出現在了這大理寺。
真是對質的話,說不好會出大事。再也控制不住,無措的瞧向潘仁海。
潘仁海嘴角耷拉着,明顯心情也不太好。轉念一想,楊興來了,也不見得全是壞事——
瞧成弈的模樣,分明對私運兵器資敵一事胸有成竹,怕是還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底牌。可不管成弈說什麽,只要能證實靖海關破的消息,就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畢竟,險關被破,東泰人入關,怎麽也要找一個承擔罪責的。
據自己所知,楊興可是靖海關守将郭長河的鐵杆兄弟,與成家關系并不甚近,這些年來又備受成弈的“愛将”嚴钊磋磨,說不得心裏早有怨言,再加上袍澤戰死的刺激——
是讓成家受死,還是禍及郭長河滿門,相信是個人都知道怎麽選。
退一萬步說,即便楊興不願意指證成家,也定然不會讓郭長河背鍋,只要他能保持沉默,只單純的向朝廷請求援兵,成家的資敵叛國重罪也別想逃脫。
當下沖華婉蓉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她只管咬死之前說的話。
又回頭給二皇子使了個眼色——
即便令符不在,成弈的左翼前鋒軍統領一職可不正由二皇子的人暫代?
外面的人群也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當即呼啦啦向兩邊分開,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旋即響起,連帶的一個滿身風塵的漢子駕着一輛四匹大馬拉的馬車疾馳而來。
衆人眼睛頓時跌了一地——
都說邊關戰事急如星火,這位楊将軍竟是坐了輛馬車跑過來,還真是,有夠悠閑的啊。
若非身上染血的甲胄,以及滿面的風塵,還真以為這人是出來游山玩水呢。
馬車穿過人群,徑直往大理寺正堂而去。
待得來到堂下,楊興一眼就看到一衆身着罪囚服飾的成家人,神情頓時一凜,不覺握了握雙拳——
果然和陳大人預料相仿,二皇子他們真真是畜生一般。
卻是強忍下心頭的怒氣,打開車門,拉了一個人下來。下站的耆老距離馬車明顯更近些,車門打開的一瞬間,只覺一陣涼氣撲面而來,連帶的車裏好像還有什麽其他物事,剛要細看,卻不妨楊興已是關了車門,扯着剛下來的人就往前走。
只是剛走了兩步,就被推開,卻是那文吏打扮的男子忽然趴在地上劇烈的嘔吐起來。
“喂,你有完沒完啊?”楊興明顯有些不耐,壓低聲音沖那人吼道。
“我——”男子想要解釋,哪知一張嘴又吐了起來,好半晌才直起頭,神情蒼涼,“楊将軍,我,我也不想啊!”
一想到這幾日的糟心日子,真真是生不如死啊。只任憑是誰,和這麽一車子東西呆在一起怕是都不會好了!以為誰都是那些軍營裏的糙漢子嗎,若非不會駕車,不然,怎麽也要鬧着當車夫啊!
楊興橫了男子一眼,咬牙上前揪了此人繼續大踏步向前,到了堂上,也不理衆人,竟是朝着成弈的方向躬身拜倒:
“靖海關守将楊興見過少國公,末将來得晚了,讓少國公您受苦了……”
堂上頓時鴉雀無聲,潘仁海的臉色更是一下變為鐵青——楊興此舉,竟是比自己所能設想的最壞的情況還要糟糕。
被楊興拉的跌跌撞撞的漢子無比憋屈的抹了把臉——
早知道這些當兵的都是性情中人,可放眼堂上,全是赫赫權貴,自己可不敢跟他一樣率性妄為。
當下拼命掙脫楊興的手,顫顫巍巍在中間跪下,沖着堂上衆人道:
“東峨州知府衙門書辦肖明亮見過各位大人。”
“肖明亮?”潘仁海最先接話——楊興的模樣分明對成家死心塌地,還是不要讓他有開口的機會好,當下順着肖明亮的話頭道,“是鄧斌派你來的?既從邊關來,那裏現在情形如何,咱們大周有幾座城池被毀,百姓可有安置?”
連珠炮似的發問,竟是把憂心朝局的忠臣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肖明亮,至于成弈和楊興,則明顯被忽略了。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貴人,肖明亮明顯更加無措,半晌才道:
“邊關啊,那裏一切都好。百姓也好着呢……”
話沒說完,就被潘仁海打斷:
“昏聩!什麽叫一切都好!東泰人攻破靖海關,兵臨城下,百姓怎麽會安好!”
語氣裏是絲毫不加壓制的愠怒。
肖明亮吃了一吓,伏在地上不住磕頭,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卻不妨旁邊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
“這位大人身居京城,知道的倒是清楚。只是,誰說靖海關破了?”
卻是楊興,聽潘仁海如此說,早氣不打一處來——
虧得我們兄弟在邊疆浴血奮戰,這些達官貴人不出一點兒力不說還陷害功臣,這會兒竟然連靖海關被攻破這樣的謠言都放出來了,如此空口白牙說瞎話,還要不要一點兒臉了。
“楊将軍,靖海關被破不是你之前親口所言嗎?”華婉蓉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夫君嚴钊血書中所言,怎麽可能是假的。怪不得楊興會來京城,這會兒明顯瞧出是來跟自己打擂臺的。也不知那陳毓用了什麽手段,竟是哄得楊興如此聽話!
一時心中又是驚懼又是惶恐,卻也明白,自己無論如何必得咬死之前所說的,不然,嚴華兩家必然在劫難逃,至于自己,別說榮華富貴,能落個囫囵屍首就不錯了。
“将軍本是深明大義之人,不然也不會浴血邊關,現下國難當頭,想想那些依舊在戰場上沖殺的袍澤,将軍可也莫要為了些蠅頭小利做了糊塗事才是啊……”
“楊興!”潘仁海也臉色一沉,怒斥道,“你是大周的臣子還是他成家的私兵?東泰人擁兵犯邊,邊關正是用人之際,你不思保家衛國,卻私自跑回京城,本來念在你好歹也曾為國效勞,不予追究也就罷了,竟是越發放肆,竟敢為了維護成家就胡言亂語,這般妄為,可對得起那些和東泰人血戰的将士,可對的起依舊在東泰鐵蹄下哭號的一衆百姓?”
其他人聽得越發糊塗。這幾人吵來吵去,到底靖海關守住了還是沒有啊?
果親王卻是蹙了下眉頭,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怪不得皇上會氣的中風,卻原來朝政竟是已然亂成了這般模樣嗎。
“啊,那個,大人,”肖明亮也終于完全回過神來,終于意識到自己回來是幹什麽的,抹了一把汗忙不疊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了,靖海關真沒破啊!不但沒破,咱們軍隊還取得了大捷呢!咱們狀元爺厲害着呢,一眼瞧破了東泰人的詭計,還拉開了震天弓,啊呀呀,東泰人頓時被吓破了膽……”
畢竟是文人,肖明亮描繪的那叫一個栩栩如生,說道激動處,甚而開始手舞足蹈。
把個潘仁海氣的頭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靖海關大捷?還拉開了震天弓?拉弓人竟是陳毓?!還有比這更扯的嗎?
還以為這肖明亮好拿捏些,倒好,竟是比那楊興還會胡說八道!
朱開義也好險被氣樂了,用力一拍驚堂木道:
“閉嘴!”
力氣太大,那驚堂木一下蹦了起來,又“噠”的一聲落在地上,正凝神思索的果親王擡頭,不悅的看了朱開義一眼。
朱開義頓時有些讪讪:
“王爺恕罪。實在是這厮也太會編了!六首狀元陳毓的威名誰人不知,只再怎麽厲害也改變不了他是文狀元的事實,這肖明亮竟說他拉開了震天弓,明擺着在說謊啊!”
“說謊?”楊興已是不耐煩再和這些貴人老爺糾纏下去,當下冷笑一聲,“虧得陳大人有先見之明,早想到你們定然會胡攪蠻纏不肯認罪!你們看,這是什麽?”
說着,反身回馬車旁,探手從裏面拽出兩個大麻袋來,伴随着麻袋跌落的還有好幾塊碩大的冰冰。
楊興一手提了一個袋子,朝着二皇子、朱開義并潘仁海面前扔了過去:
“你們自己看!”
麻袋“咚”的一聲墜下,發出一聲悶響,吓得幾人身體猛往後一縮,顫聲道,“這裏面,這裏面是什麽東西?”
“你們自己瞧啊。”楊興一哂,“怎麽,方才不是還标榜自己忠心為國嗎,卻竟然連這個膽子都沒有?”
“好。老夫倒要看看,這裏面是什麽東西!”朱開義漲紅着臉道,說着一指阮筠,“阮大人,你去驗一番。”
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到底是什麽東西,竟能證明楊興的話!
阮筠雖是也有些心驚膽戰,卻也不敢不去。當下只得來至堂下,又吩咐差役上前拆開麻袋,然後探頭往裏面瞧了一眼,卻吓得面色煞白,“哎呀”一聲跌坐在地。那幾個差人也明顯看到了裏面的物事,雖是沒有阮筠那麽誇張,也個個面無人色。
“真是膽小鬼!”楊興哼了一聲,上前倒提起幾個麻袋,手一翻,一面的物事完全傾倒出來,待看清到底是什麽,包括果親王和太子在內,全都站了起來——
竟然全都是人的耳朵!
☆、第 206 章
? 這下不獨一衆離得近的百姓紛紛驚呼失聲,往後邊躲避不及,便是堂上諸位大臣,也驚得眼睛都有些發直。
至于潘貴妃等人,一向居于深宮內院,何曾見過這般血腥場面,登時吓得花容失色,各自捂着嘴幹嘔起來。
而最慘的則是華婉蓉,那堆成小山似的耳朵,可不就在她的軟床旁邊?甚而楊興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抖動麻袋時還好巧不巧掉了五六只耳朵正好落在華婉蓉身上,饒是華婉蓉再是心思詭谲,也被吓得魂兒都飛了,卻偏又行動不便無法移動,頓時吓得大聲尖叫起來,越發瘆的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會,怎麽會這麽多耳朵?”潘貴妃最先控制不住直着嗓子道。
卻不妨一陣笑聲忽然傳來,衆人齊齊回頭,可不正是成弈?瞧着地上堆在一起的人耳朵竟是喜笑顏開、開心至極。連方才還滿臉愠色的果親王臉上也露出了微笑,神情中更有些急切:
“楊将軍,這些全是,東泰人的?”
太過激動之下,竟是止不住屏住呼吸——
自大周有國以來,和東泰人也打了有幾十仗了,雖說各有勝負,可每次即便取勝也是險勝,不然皇上也不會聽說東泰來朝那般激動。
可眼下瞧着堆在地上的耳朵怕不有一兩千只,若然真是東泰人的,可真真算是一次大捷了。
“不錯!”楊興驕傲的一挺胸脯,“九月十四日破曉時分,東泰人悍然叩關,先是派出六十餘名捆着火藥的士兵妄圖炸毀我靖海關城門,被狀元公陳毓一眼識破,震天弓下,盡數倒飛入己方陣營之中……郭将軍身先士卒,酣戰将近兩個時辰,當場殲滅東泰賊人一萬三千二十六人……”
說着神氣的一指地上的那些耳朵:
“這些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
口中說着,對陳毓越發佩服的五體投地——
知悉嚴钊的奸計後,鄧知府的意思本來是立即派人飛馬京城,怎麽也要搶在華婉蓉前面趕到才好,卻被陳毓制止。當時陳大人說“人心險惡,不可不防”,又說,“國難當頭,怎麽能再放任那些宵小任意妄為?”
然後就讓人快馬加鞭趕回靖海關,運了這些耳朵回來。
便是自己,原還想立即回靖海關呢,也被陳大人攔住,只說“一事不煩二主”,還說“京城那裏怕是早已得聞自己的名字”,令自己只管前往京城。
自己還想着,那些大人物,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誰知道那華婉蓉竟果然口口聲聲用自己來誣陷成陳兩家。
得虧自己來了,不然,外人怕是真會信了這個女人。
更神奇的是陳大人也太神機妙算了吧,事情的發展分明和他預料的一分不差,竟是自己人都來了,那些貴族老爺們還有臉口口聲聲指責自己說謊!決定了,他們要是再敢胡言亂語,自己就把這些耳朵塞到他們嘴裏去。
“殲滅東泰一萬三千多人?”果親王喃喃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數字可不比之前兩國發生戰争時殲敵數量總和的一半還多?
“那我軍呢,我軍傷亡多少?”
果親王的語氣明顯有些急切,一下站起身形,手也不自覺的攥緊——只要我軍陣亡人數控制在萬人以內,那這一戰,确然算是一場大捷了。天知道眼下正處于風雨飄搖中的大周,有多需要一場大捷——皇上昏迷不醒,要是再來一場敗仗,必然民心潰散,朝局混亂之外,真不好說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
聽果親王問起這點,楊興更加驕傲,挺着胸脯道:
“我軍傷一百七十六人,無一人陣亡。”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份受傷将士名單,雙手呈給果親王。
卻不妨果親王仿佛傻了一般,竟是一直僵立在位子上,瞧着楊興兩眼發直——
自己這會兒真的幻聽了吧?殺了那麽多東泰人,大周将士竟然僅僅付出一百餘人将士受傷的代價?
楊興就是再遲鈍,也立即明白了果親王的想法,咧着嘴一笑道:“別說王爺聽了不信,我們當時清點完之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那震天弓果然是一把神弓呢,王爺您不知道,陳大人那麽幾只震天箭射出去,東泰人直接吓蒙了,他們自己互相踩踏而死的怕不就有五六千人……”
以致大周将士沖殺出去,簡直如同虎入羊群,殺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好!”一陣叫好聲忽然響起。
卻是楊興聲音極為洪亮,不獨近處耆老聽得清楚,便是遠處簇擁在街口的惶恐百姓也全都聽了個正着,人群頓時激動之極:
“啊呀,聽到了沒?靖海關沒破!”
“可不,東泰小兒犯邊,結果卻自己燒死了自己!”
“被咱們殺了一萬多人呢!”
“還想殺到咱們京城,有陳大人和郭将軍在,管保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也有那沒聽清楚的覺得奇怪,那什麽郭将軍一聽就是守邊大将,陳大人又是什麽人?
不問不當緊,一問那些轉述的人就更來勁:
“兩年前的六首狀元陳毓還記得不?陳大人就是咱們這位狀元爺啊,這次靖海關大捷,就是狀元爺先拉開了震天弓,一箭射出去,哎呀,你不知串了一串多長的糖葫蘆……然後郭将軍大喝一聲,東泰小兒速速受死……”
聽的人只覺得目眩神移,神情迷醉,恨不得親自跑到靖海關看一眼才好。
“那這個女人是怎麽回事?”又有人指着癱在堂下的華婉蓉道。
“是啊。”人們興奮的神情減退了些,好像這個女人之前可是口口聲聲說,是陳毓勾結東泰人,更放了東泰人入關……
“這女人是個瘋子吧?”
“什麽瘋子啊,我瞧着她才是東泰人一夥的吧?不然怎麽竟然紅口白牙,把這麽大一盆髒水潑到國公府和陳家身上?”
“可不,若非楊将軍到得及時,說不好國公爺和陳大人的家族都得被治罪。”
“要是知道自己在邊關浴血奮戰,家族和岳家卻按上叛國罪的罪名,陳大人該得多傷心啊!說不好就會影響戰局呢。”
“這女人好毒的心腸!也不知收了東泰賊人多少好處,要這麽禍害忠良。”
“打死這個賤人!”
“打死都是輕的,千刀萬剮還差不多!”
人們激動之下,越來越義憤填膺,虧得之前征調過來足夠多的兵士,不然,怕華婉蓉真會被當場打死。
不得不說華婉蓉也非常人,明明吓得快要昏過去了,竟依舊強撐着不向潘仁海求援。
只華婉蓉不知道的是,即便她開口,潘仁海也不會搭理她的——
見過蠢貨,沒見過這麽蠢的。
靖海關根本好好的,嚴钊那個混賬怎麽就敢在血書中言之鑿鑿說什麽靖海關被攻破了?若非被他血書誤導,自己等人如何會落入這般無計可施的地步?
二皇子周樾更是急的和熱鍋上的螞蟻相仿——
難不成嚴钊背叛了自己?所以才故意設這麽一個圈套讓自己往裏跳?
潘仁海抹了一把冷汗,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眼下最要緊的是無論如何先終止這場公審,不然說不好還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眼珠轉了下,臉上已是堆滿笑容,站起身形,清了清嗓子道:
“原來是一場虛驚。多虧了楊将軍這樣的勇武将士,不然,真是讓那東泰小兒破關而入,後果不堪設想。老夫代表大周百姓,向楊将軍和所有的邊疆戰士表示感謝,楊将軍,辛苦了。”
說着看向果親王:
“果然是咱們魯莽了,原來竟是一場誤會嗎,只楊将軍千裏奔波,不定如何疲累不堪,還有國公府和伯爵府,怕是也受盡驚吓,不然,咱們今兒先回返……”
“是啊,潘太師言之有理。”二皇子也附和道。
卻不想卻沒有一個人附和的,而是有志一同的齊齊看向太子——
在座的沒一個傻子,到了這般時候如何看不出來,成陳兩家洗刷了叛國的罪名,又有陳毓這樣一個立下奇功的連襟在,太子的地位将再也無可動搖,所謂棋差一招,二皇子怕是要自求多福了。
二皇子臉色越發蒼白。
周杲早已來至堂下,卻是親手搬了張椅子送給成夫人,又搬了另一張椅子過來,然後快步繞到後面,攙了另一個女子坐上,不是李靜文又是哪個?
周杲畢竟是儲君之尊,即便成夫人是岳母的身份,也不好就這麽坐了,只周杲卻是堅決的緊。兩人無法,只得斜欠着身子坐了。
那蔡明義也是個精明的,忙着人搬了更多的椅子過來,請成弈等人全都坐下。
待一切安頓好,周杲才轉向果親王并其他大臣:
“忠臣義士,自來人人敬仰,眼下成陳兩家卻被人這般陷害,若然不能給這兩家一個交待,豈非寒盡天下賢良之心?難得有這麽多見證人,這場公審自然須得有個結果才是。”
果親王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就依太子。”言談間竟是恭敬無比,待得太子重新歸座,果親王才跟着坐下,其他臣子更是時刻注意着太子臉色,一個個小心翼翼。
被無視了的潘仁海氣的臉都青了,卻也無可奈何,和二皇子對視一眼,微微點了下頭——罷了,所謂無毒不丈夫,虧得自己還準備了第二條路,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第 207 章
? “華婉蓉,”蔡明義沖着萎頓在地、頭都不敢擡的華婉蓉喝道,“你可知罪?”
“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令你如此喪心病狂,還不從實招來!”
下面百姓也紛紛鼓噪:
“對,黑心肝的,這是不想咱們大周好啊!打死她!”
“浸豬籠!”
“剁碎了喂狗!”
“死後也得挫骨揚灰!”
華婉蓉身體不住哆嗦,恐懼絕望之下神情逐漸瘋狂——陳毓,所有一切,一定都是陳毓設計的。當初自己想要嫁給顧雲飛,明明勝利在望,結果那陳毓一出現,自己就被人強制送回京城,甚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送上花轎嫁給了嚴钊。到了現在,又逼得丈夫和自己走投無路。
自己就是死了,也不能讓陳毓好過!還有潘仁海,什麽幹爹,就是想方設法利用自己罷了,事情真是敗露了,卻不肯為自己開脫分毫!
拿定了主意,竟是用手朝着成家女眷的方向一指:
“想要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就讓她過來,我只告訴她一人。”
成小七不是陳毓最愛的女人嘛?殺不了陳毓,怎麽也要他生不如死。
衆人循着華婉蓉的手指的方向瞧過去,不由一怔,那素衣少女,可不正是成家七小姐、也是六首狀元陳毓的未婚妻成安蓉?
潘仁海眼中閃過些喜色——當初起意招攬嚴钊時,便對嚴家及華家調查了個底兒掉,自然清楚華婉蓉和陳毓之間的恩怨。眼下更是因為陳毓身陷絕境。以華婉蓉聰明而又心狠手辣的性情,潘仁海可不認為這女人真會如此好心,上趕着要把真相說給成家女聽。
“不可!”成安蓉還未搭話,周杲已是斷然否決——
開什麽玩笑,不說自己已然勝券在握,單憑妹夫對小姨子的癡情,自己都絕不會允許她冒一丁點兒危險。
聽太子竟是這麽大喇喇公然維護成小七,帷幕後的潘雅雲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從楊興到來,潘雅雲就明白,這次公審,哪裏是要治陳毓的罪,分明是替陳毓揚名。而且這實打實的功勞,比之從前那個六首狀元,影響更為深遠,說句不好聽的話,單憑此事,陳毓仕途必将一帆風順,封侯拜相都指日可待。
一想到當初就是自己推波助瀾,才使得成小七嫁的這樣的如意夫君、有這樣的錦繡前程,更不要說眼下情形,太子不應該更看重龍位嗎?
眼下成小七還沒說什麽呢,太子姐夫就立即跳出來,瞧那寶貝的模樣,竟是唯恐成小七受一點兒委屈。為了維護這個小賤人,連幕後指使人都不熱心了。
天知道明明自己要比成小七更美,琴棋書畫也無不勝過她不止一籌,太子姐夫也好,陳毓也罷,竟是沒一個人肯多看自己一眼!
一方面跟太子不清不楚,一方面還有陳毓死心塌地,成小七憑什麽這麽好命!
當下強壓下心頭的恨意,嬌笑一聲:
“都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有陳大人這樣忠心為國的偉丈夫,作為未婚妻,成小姐當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才對,華氏一案,事關朝廷安危,成小姐怎麽會坐視不理?再說這麽多人瞧着,華氏一個弱女子,還能拿成小姐怎樣?太子何必這麽巴巴的護着……”
語氣裏的揶揄諷刺之意令得周杲臉上一寒,看向潘仁海的神情更冷——
所謂言傳身教,潘家果然夠猖狂,都到了這般時候,還如此嚣張。
果親王臉色也是一沉——之前會對太子不假辭色,不過是因為他身有嫌疑,眼下太子的嫌疑已然洗清,儲君身份再安穩不過,又如何是後院女人可以當衆指摘的?
剛要發火,卻不妨華婉蓉猛地回頭,憎恨的眼神恨不得穿透那層厚厚的帳幔:
“還有你!你們倆都過來,我就說!”
潘雅雲頓時有些張口結舌,等意識到華婉蓉說的什麽意思,一下子慌了起來——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