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41)
,蘇別鶴一下跌在地上,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恨不得撲過去跟李景浩拼命——
虧得自己脖子還算結實,不然可不得被勒斷。
卻突然覺得不對勁,忙擡頭看時,吓得“噗通”一聲又坐倒在地——天爺,怎麽這麽多人,再仔細一瞧,可不是正在大殿之上,而龍椅上正有一人面如金紙雙眸緊閉,不是皇上又是哪個?瞬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邊周樾已是厲聲道: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過來給父皇診治。”
蘇別鶴吓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顧不得再找李景浩算賬,連滾帶爬的就跑了過去,探手抓住皇上手腕,臉色卻是一下變得難看之極。
“父皇怎麽了?什麽時候能醒來?”周杲雖是方才差點兒被周樾給推倒,卻是根本沒心思和他計較,只緊張的瞧着蘇別鶴——
小七說的明白,父皇的身體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之前兩年不過是勉力支撐罷了。若然父皇眼下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皇上怕是,中風了。”蘇別鶴猶豫了下,終是小聲道。太子身體頓時一踉跄。蘇別鶴還想要再說什麽,待看清太子灰敗的臉色,又吞了口唾沫,把餘下的話咽了回去——
沒有人比自己和小七更清楚皇上的身體狀況,本就是來日無多,需要好好将養,卻偏偏一則被毒物掏空了身子,二則正逢大周多事之秋,公務之煩累竟是更甚,如此內外交困之下,身體本就壞到了極致,方才又受了極大的刺激,這次昏迷,再醒過來的機會怕是渺茫的緊……
“中風了?”周樾眼神中一點喜色瞬時滑過又很快消失,下一刻卻是掩面痛哭失聲,“父皇,父皇,都是兒臣不孝,沒有事先看破奸人陰謀,才令得父皇被那些大奸大惡之人氣成這般模樣……”
果然是天助我也。
若然父皇神智清明,說不得華婉蓉還不見得能過關,誰知父皇竟會突然暈厥,而且看蘇別鶴的神情,怕絕非一般的中風。只要父皇多昏迷幾天,自己就有足夠的把握,取太子而代之。當然,頂好父皇就此直接仙去,那樣的話,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可讓太子和成家以及他的追随者們萬劫不複。
雖有此想法,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反而痛哭流涕,捶胸頓足之餘更是真情流露,令得朝中大臣也不由跟着唏噓落淚,紛紛淚灑衣襟,至于太子周杲,則明顯被孤立了起來——
太子本是國之儲君,近年來參與朝政,也頻頻展現出儲君的風采,即便有二皇子與之争鋒,卻始終穩居上風。甚而二皇子挾收服東泰的大功而歸,都沒有威脅到太子的儲君地位。
可那只是從前,所有人都明白,若然方才華氏的指控成立,太子怕是再不可能踏上那至尊之位。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還未可知,”太子如何不明白周樾明顯是在造勢,卻也沒心情這會兒跟他掰扯,“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父皇送回宮中,宣,所有禦醫給皇上診治……”
心裏最想找的自然還是小七,卻在即将出口時醒悟過來,忙又把話咽了回去。
“就怕父皇的寝宮,眼下也已變成了虎狼之地!”卻被周樾一下打斷,瞧着太子的眼神又是諷刺又是痛恨,“太子怕是忘了父皇昏迷的原因。本王記得不錯的話,別說皇宮,便是皇城的安全也俱在成少國公的掌控之中吧。”
一句話既出,所有人都瞧向成弈。
周杲臉色頓時越發難看——周樾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明顯是逼着自己對成弈出手,甚而想要進一步派人取成弈而代之。
不待成弈開口辯解,周樾卻已轉向果親王周慬,垂淚道:
“父皇病重,朝中又有奸人當道,如今禍害未除,時局不穩,大周江山怕是危在旦夕,王叔乃是皇室長者,自來德高望重,還請王叔暫時主持朝局,拿個章程出來才是。”
周慬也沒想到會有此變故,早已出了一頭的冷汗,這會兒也終于緩過神來,想了想道:
“眼下最要緊的是皇上的龍體。蘇別鶴,你快想個法子怎麽穩妥的把皇上送回寝宮。另外,馬上着人宣所有太醫去皇上寝宮待命。”
看周樾哭的栖惶,又道:
“樾兒你也去,至于太子,還得顧着些前朝的事。比方說成家和陳家——”
這話說的委婉,所有人卻都明白,果親王分明也對太子起了疑心,雖是表面說的冠冕堂皇,分明是根本不許太子靠近皇上的意思。
“至于你,”周慬冷臉看向成弈,“東泰入侵,事關國體,着即刻收押大理寺,另遣重兵看管成家并陳家,事情沒有查明之前,不許放走一人。”
“王叔英明。”周樾含淚道謝,若非大庭廣衆之下,真恨不得跳起來慶祝一番——
沒了成家,太子無疑等于被砍去了左膀右臂,更因為和成家的關系,背上一個忤逆不孝、圖謀不軌的罪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眼下這般,怕是想做什麽都會心有餘力不足,再不可能掀起絲毫風浪。
反倒是自己,內可守在父皇身邊,博一個孝子的美名,外則由岳父潘仁海全力籌謀,待得除去成家,廢了太子,自然大事可成。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這次大風潮中太子勉強立身,面對東泰強敵也定然無力抵禦,而按照和東泰的約定,只要自己一出馬,他們就會敗下陣來,到時候自己挾拯救天下的威勢而歸,太子想不讓位也不可得。
待得進了皇上寝宮,一衆禦醫早已靜候一旁,一個個輪流上前,待診了脈後,卻是個個面面相觑變得鋸嘴葫蘆一般。
周樾強忍着內心的喜悅,把人都趕了出去,說是讓他們好好商量,定要寫出一個萬全的脈案來。至于父皇身邊,有自己小心伺候便可。
待所有人都離開,周樾先是在皇上枕頭下摸了一遍,神情明顯有些失望,又站起身形,細細搜索了房間各個角落——
記得不錯的話,那號令整個京城的令符就放在父皇寝宮之中。看禦醫們的模樣,父皇明顯兇多吉少,若然能拿到那令符,則無論父皇能否醒過來,自己都可勝券在握。
那裏想到一番搜索之後,卻是一無所得。周樾又回到床前,想了片刻,終是奓着膽子伸出手來,在皇上身上翻檢起來,卻不妨腰帶忽然被人扣住,然後一陣頭暈目眩,再睜開眼時,已經是跌落殿外。
周樾疼的啊的大叫一聲,又驚又怒的瞧向寝宮中,卻是一下手足冰涼——
正門神一般守在父皇身前的可不正是鎮撫司指揮使李景浩?
☆、第 202 章
? 難不成自己方才所為全落入了李景浩眼中?
周樾頓時有些心虛氣短,又怕李景浩看出什麽來,當下硬着頭皮怒道:
“李景浩,本王不過查看一下父皇病情,你怎麽敢這般犯上!”
卻正好撞上李景浩仿佛洞察一切的冰冷眼神,頓時一滞。只得悻悻道:
“念你一片忠心護主的份上,本王暫時不和你計較。”
說着,徑直拐進了旁邊正在商量醫案的禦醫們的所在。
好在帶着禦醫回轉時,李景浩倒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卻也并不離開,始終木頭一般杵在皇上床前,便是有內侍奉來湯藥,也必親嘗。
周樾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可有李景浩這樣的一個門神杵在那裏,卻終究再找不到機會靠近皇上,轉念一想,自己近水樓臺尚且無法拿到令符,背負着忤逆父皇把父皇氣中風罪名的太子就更不要想了。
待到晚間出得宮門,潘仁海早已在王府內侯着了。
“皇上這會兒如何?那令符……”周樾進宮侍疾後,潘仁海也沒有閑着,不獨暗地裏串通了一大批官員,給朝廷施加壓力,勢必在最短時間內以雷霆手段處罰成家和陳家,除此之外,更是準備了一份周詳的名單——
所謂樹倒猢狲散,成家這樣的頂尖世家一旦消亡,那些由成家及其親信把持的職位自然全都會空出來,尤其是成弈頭上的左翼前鋒軍統領一職,更是重中之重。
“看禦醫的樣子,父皇的情形怕是不好,”周樾強壓下心頭的喜意,雀躍的眉眼卻洩露了心底最真實的情緒,只說到令符,卻是有些喪氣,“……不知被父皇藏到了那裏。有李景浩守着,怕是沒有機會了。”
“無妨。”潘仁海似是早有預料,畢竟,那樣性命攸關的東西,皇上又本性多疑,會藏得嚴實些也在情理之中,退一萬步說,即便沒有號令京城的符契,二皇子也已穩立于不敗之地——
太子那裏可是既沒有兵符,更沒有了成家這個有力臂助。但等的找到合适的人取成弈而代之,照樣可以把整個京城攥在手中。
“倒是那果親王——”潘仁海話題一轉,語氣間明顯有些惴惴——
說起今日的事來,潘仁海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須知果親王周慬并不在自己的計劃之中。
本來想着讓華婉蓉以逃難者的身份驟然出現在魏萊眼前就好。畢竟,魏萊這人雖然官職不顯,性子卻算剛直,又自來中立,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二皇子一脈的,細論起來,這人倒可算是個純臣。
華婉蓉要把天捅個窟窿,自然還是這樣的人出面最為靠譜。
誰知道好巧不巧,事情剛鬧起來,果親王就恰好從那裏經過,更是順水推舟的跟着上了朝堂。
當然,也只有周慬那樣的身份,才能壓制得了太子一脈,果斷令大理寺收押了成弈。
可也有一宗麻煩,本來按照潘仁海的設計,是想皇上盛怒之下把成弈及成、陳兩家人交給自己處置的,最好氣的失去理智,當場就把成弈砍頭了事。
那裏想到周慬直接拍板交給了大理寺。
若是之前的大理寺卿還好,偏是新換上的這位蔡明義卻是從偏遠州府而來,剛剛莅任月餘,二皇子之前倒也起過拉攏之意,略略接觸了下,對方卻是興致缺缺,徑自對二皇子的邀約推拒了事。
周樾便有些不悅,又想着大理寺也不是什麽要緊的部門,且來日方長,哪裏想到周慬會直接把成弈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交給大理寺了事?
白日裏潘仁海也着人去大理寺打探過,竟是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即便去的人身份頗高,蔡明義也是根本不買賬,只說事關大周安危,到底問出了什麽、要如何定案除非是果親王大駕親臨,不然皆不可外洩,來人無法,又想退而求其次詢問華婉蓉的情形,蔡明義早已不耐煩,直接就開始甩臉子端茶送客。
聽說蔡明義竟是如此不識時務,周樾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半晌咬牙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不然就找人……”
俗話說遲則生變,這樣的良機自然不能耽擱,不拘是成弈和蔡明義,弄死一個,就可以打開缺口。
“不可。”卻被潘仁海給否決。倒不是潘仁海心慈手軟,實在是既出了這般轟動朝堂的大事,關押成家及陳家的大理寺就成了重中之重,更不要說鎮撫司李景浩可是好好的,那些錦衣衛又神出鬼沒,這會兒如何會不在哪裏守候?
派去的人能成事還好,但凡洩露一點兒行跡,這麽多年的籌謀怕是就要功虧一篑了。
“果親王周慬并非太子一脈。”潘仁海語氣肯定。
當今皇上登基之路并不順暢,其中頗多阻攔乃是來自于宗室皇親,今上又是個殺伐決斷的人,或砍頭或貶斥,處置起人來絕不手軟。以致宗室凋零,既有名位又有尊崇,果親王可算是首屈一指,碩果僅存的那一個。
之所以會有這種局面,也跟果親王一貫的立身态度有關,那就是只管忠于皇帝,絕不摻和到皇子們的鬥争中去。
又因他輩分高,別說皇子身份,便是太子,也不敢過分強求。
也因此,周慬始終是滿朝文武中最逍遙的那一個,偏是因備受皇上寵信,而威望最重。
周樾并不蠢,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只怕那華氏會扛不住。”
再怎麽說也就是個弱女子罷了,萬一驚慌無措之下露出破綻……
潘仁海卻搖了搖頭:“那華氏也是個狠的,此女絕非凡人。”
真是外表表現的這麽柔弱,華氏怎麽可能搶在靖海關州府來人之前到達京城?
當時潘雅雲把人帶到自己面前時,潘仁海可是親見華氏一雙腳如何血肉模糊。
潘家女兒身居顯貴妃位者衆多,潘仁海從來都知道,絕不要小瞧女人。
換句話說,一個人能對自己都如此狠心的女人,被她視為仇人的成家和陳家想不惹上麻煩都難。
“先暫時按兵不動,想法子把兵權握在手中,那麽多人上奏,明日朝上,果親王必會宣布成家、陳家通敵一案的處置方法,若有不妥,再動手也不為遲。”
最後一句話卻是說的狠戾,俗話說無毒不丈夫,眼下贏面極大,如果能不費一兵一組就扳倒成家自然最好,不然,自己不介意來一場兵谏。
“也好。”周樾點頭答應。
因心中有事,周樾竟是一夜都輾轉難眠,襯得人越發憔悴。倒是并沒有人起疑,反而更被贊了幾句“純孝”,行至勤政殿前臺階下,正好碰見太子周杲,周杲神情明顯有些萎靡,便是一雙眼睛也是通紅,明顯一夜未眠。
周樾心裏大定,擦肩而過時卻是冷笑一聲,竟是連招呼都不打,就昂首進了大殿。
周杲也不理他,依舊站回自己的位置。很快,果親王就在一衆大臣的前呼後擁下進了大殿。
因皇上病重,龍座之上自然空無一人。果親王這兩日雖是備受擡舉,卻依舊謹守臣子禮儀,只肯站在太子下首。
“王爺——”看衆臣都到了,阮筠搶先上前一步,當先沖着周慬一拱手道,“如今東泰人入侵,大周朝局動蕩,只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內賊不除,國不可安。逆賊成家及陳家到底該如何處置,還望王爺早早做出決斷。”
話音一落,頓時一片附和聲,至于那些東宮僚屬則盡皆垂頭喪氣。沮喪之極。
果親王臉色滞了一下,明顯有些不悅——這人自己倒也認識,好像是和潘家有親。只成家通敵一案到底如何,眼下尚且沒有定論,怎麽這麽多人就已然判定了成家的罪名?
腦海中不期然閃過前日太子和成弈過府拜訪時請求自己出面的情形,難不成這裏面真的另有隐情?
還有昨日裏在大理寺中提審成弈時,成弈堅決要求今日公審,明顯問心無愧的模樣……
想着摸了下口袋裏的令符——
也罷,不管他們雙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有此兵符在,不怕他們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當下擡頭目視衆人:
“成家叛國,茲事體大,本王已同大理寺一幹官員商議過,午時過後,所有三品以上官員齊聚大理寺,公審成陳兩家通敵一案。”
公審?周樾心裏一喜,幸好沒有輕舉妄動,這麽多人瞧着,太子不要再妄想再鬼,王叔的意思,竟是要辦成鐵案嗎?
卻不知太子也是心下大定,會請王叔出面,就是擔心父皇盛怒之下,會把所有權柄交托給周樾一系。卻不料父皇竟被氣的當場中風。
若非自己早有謀劃,怕是眼下主持朝局的就變成周樾他們了吧?
猜得不錯的話,陳毓的人應該也快到了,到時衆目睽睽之下不怕周樾和潘仁海一衆小人不顯出原形!
☆、第 203 章
? 在有心人的刻意宣揚下,成家叛國、六首狀元陳毓為虎作伥放東泰人入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上京。
戰争的陰雲頓時籠罩了整個皇城。
上至官場權貴,下至販夫走卒,盡皆陷入惶恐之中——
靖海關都破了,那不是意味着東泰人可以長驅直入了嗎?說不好要不了多久就會兵臨都城。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紛紛指責成家怎可如此喪心病狂。一時叱罵者有之,不信者有之,更多的人則是直接跑到成家及陳家府門外,看到的卻是府門外黑壓壓的士兵,竟是一副嚴陣以待,不許任何人靠近的模樣。
也有消息靈通的人透漏,說是兩家家主已然盡數鎖拿入大理寺,兩家女眷也盡皆羁押入獄,這下連之前不信的人也傻眼了,難不成朝廷證據确鑿,成家确然叛國?
待到午時,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開——
朝廷委派果親王為主審,三品以上官員陪審,要在大理寺對成家及陳家一幹人等公開審理。既然連潘貴妃都要前往,二皇子妃、敏淑公主、潘府太夫人,連帶的潘雅雲甚而阮玉芳李昭等人也在接到消息後慌忙趕來相陪。
一時大理寺外冠蓋如雲,若非明知這是審案之所,說不得還以為是哪家王侯公孫飲宴游玩之地。
作為臣子,怎麽也不能比貴妃娘娘到得晚不是?
潘雅雲一行人來的速度自然不慢。只剛拐進大理寺衙門前的那條大街,迎面卻和另外幾輛青布馬車撞了個正着。
和潘家等人馬車的富麗堂皇相比,這幾輛馬車無疑太過寒酸了些。
潘雅雲皺了下眉頭,畢竟雖說是公審,因有貴妃娘娘并太子及朝中重臣大駕光臨,早有禦林軍把守了各個路口,除了部分耆老得到允準可以親臨現場,其他百姓只能聚集在街口之外遠遠的觀望。
眼下出現的這幾輛青布馬車未免顯得太過突兀。
看到迎面還有車來,又明顯應是朝中貴人,青布馬車的車夫猛地一提缰繩,馬兒應聲而止,端的是令行禁止靈性至極。
“好馬。”潘家車夫不禁感慨。
已然探出頭來的潘雅雲神情不覺一凝,實在是這會兒才發現,馬車雖然普通,車轅中的馬匹卻是端的神駿非凡。
心裏忽然一動,難不成是成家?正自猜測,馬車已然在大理寺前停下,一群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從車上魚貫而下,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約五十的婦人,雖是全身并無多餘挂飾,卻依舊難掩雍容典雅的華貴氣度。
她的身邊則是一位纖長少女,一身素衣映襯之下,越發顯得眉目如畫。
潘雅雲嘴角頓時帶上一絲笑意,擡頭瞧了一眼同樣滿面笑容的娘親,掀開帷幔沖着車外脆聲道:
“停車。”
看到女兒如此乖巧可人,潘夫人臉上笑容更大,扶了潘雅雲的手走下馬車。看潘家的馬車停下,後面的李昭阮玉芳等人自然也忙跟着下來,待瞧見前面素服女子,也都俱是一愣。
“老身以為是誰呢,原來竟是成夫人。”因要陪貴妃娘娘,潘夫人自然着了诰命夫人的朝服,相較之下,成夫人未免就顯得寒酸,“成夫人還真是嫁的好夫婿,生的好兒子!”
竟是居高臨下、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要說潘夫人,心裏這會兒子當真是仿若吃了人參果一般,通體舒暢——
跟潘雅雲和小七的情形相仿,作為京城頂尖的大家閨秀,潘夫人和成夫人也是從閨閣中時便被好事者拿來比較。
兩人運氣倒也都好的緊,竟是先後和頂級的世家名門公子定親,還都是嫡子長媳。
再然後成銘揚、潘仁海也先後進入仕途,雖是一文一武,也算是并駕齊驅。兩個女人竟始終沒有分出個勝負來。
可等孩子長大,潘夫人就開始心理失衡了——
潘家自來是顯貴的女兒居多,男子表現大多平平。反觀成家,兒子成弈卻是了得的緊,年紀輕輕就高居二品大員,手握重權。
兒子比不過就比女兒吧,偏是到了太子選妃時,信心滿滿的潘夫人又一次輸了——
成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自己那千嬌百寵的寶貝女兒卻屈居側妃。
好在女兒也算争氣,甫一嫁進太子府,就有了身孕,本以為能就此打個翻身仗,誰知道十月懷胎之下,卻是生了個女娃娃。反倒讓那成浣浣搶先誕下皇長孫,坐穩了太子妃的位置。
前幾日,小女兒更是親見美雲在東宮受盡欺淩……
真是太子登基,自己這一輩子都別想在成夫人面前擡起頭來,潘夫人日日氣苦不已,甚而整夜難眠。
卻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成家竟然這麽快就要倒了。一想到那個從少女時就在自己面前端着,成親後更是比自己還高傲的女人就要徹底被踩到腳下,潘夫人真是做夢就要笑醒了。
也因此看到明明已是陷入絕境,卻依舊神情恬淡的成夫人,潘夫人真是一百個不爽——
尋常人此種境況之下不應是心驚膽戰、痛哭流涕嗎,這女人倒好,竟是到了這般時候還這麽能裝。
“原來是潘夫人。”成夫人擡眼掃了一眼潘夫人,“潘夫人過獎了,要說我家老爺并兒子,也就比你們潘家人強那麽一點點罷了。”
還真是死鴨子嘴硬!潘夫人好險沒給氣樂了:“那倒是,我家老爺自來忠君為國,我那兒子即便不争氣也絕做不出賣國求榮的腌臜事,說起來,還真是比不得你們……”
“是嗎!”成夫人依舊絲毫不動氣的模樣,卻是瞧着潘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世上多得是口蜜腹劍的僞君子,別以為你們做的那些腌臜事就隐秘的緊,古語有雲,多行不義必自斃,潘夫人還是好自為之。”
“你——”潘夫人沒想到成夫人竟是如此說,而且那般篤定的樣子,仿佛洞悉了什麽似的,一時竟有些惶恐,半晌冷哼一聲,“果然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待會兒不要哭着求人就好。”
連帶的旁邊的潘雅雲也有些憋悶,瞥了一眼始終靜靜站着的的小七,故意太高聲音對身旁的李昭道:
“昭姐姐這些日子出落的越發可人了呢,都說女怕嫁錯郎,我那表哥可是難得的有情人,不獨滿腹經綸,更兼人品俊雅,不像有些人面獸心的東西,空長了一副好皮囊,竟會做出那般禍國殃民、遺臭萬年的事來……”
還想再說,卻不料成家人早已不耐煩聽下去,徑直往前走了,甚而小七淡然瞥了潘雅雲一眼,輕輕說了兩個字:
“愚蠢。”
頓時把潘雅雲氣了個倒仰,想要再理論,小七等人卻已走得遠了,一回頭正好瞧見依舊低着頭的李昭,不由怒道:
“平日裏瞧着也是個伶俐的,怎麽到了要緊時候又成了這般沒出息的模樣。”
看潘雅雲發火,阮玉芳頓時有些惶恐,赤急白臉的低聲呵斥李昭道:
“果然是小家小戶出身,上不得什麽臺面!”
李昭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又是難堪又是羞愧——
早在年前,李昭就如願下嫁阮玉海。
卻等成親後才明白,什麽叫才子風流——
除了府外多的數不過來的紅粉知己外,連帶的一屋子的丫鬟都對表哥情有獨鐘。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婆母潘氏的态度——
因自诩出身世家大族,潘氏根本就對李昭看不上眼,奈何丈夫堅持,也只能咬碎銀牙承認了這門親事,卻是根本沒打算讓李昭好過,竟是李昭進門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先後做主給阮玉海納了兩房妾室。
偏是表哥雖口口聲聲說喜愛自己,卻何曾給自己撐過一次腰,不然小姑子阮玉芳能一日日這般嚣張?
這樣的夫郎,這樣的婆家,李昭真的很難違心的說自己就嫁對了。甚而屢屢會生出“說不好真嫁了陳毓,反倒會過的舒坦些”這樣的心思……
潘家母女明顯不忿至極,還想再出言還擊,遠遠的瞧見太子的銮駕就要到了,只得悻悻然進了帳幔之中。
太子之後還有二皇子,以及果親王并一幹重臣,然後是潘貴妃等人,先後駕臨大理寺。
饒是那蔡明義也算老成持重之人,此時此刻也不禁有些惶恐。
待得午時時分,各人俱皆就座。
“帶成弈等人上堂。”蔡明義清清嗓子扔了一個令牌給堂下差人。
很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衆人循聲望去,一時神情各異,走在最前面的可不正是成家少國公成弈?
他的身後還有一應成家成年男丁,至于陳家因僅有一子,便是六首狀元陳毓,此刻卻身在邊關,雖有诏令宣召陳清和入京,一時半刻卻難免到不了。
衆人倒也不是太關心,實在是大家心裏都清楚,相較于成家這樣的大老虎,陳家真是連蚊子都算不上!
☆、第 204 章
? 自從成家人出現,遠遠的百姓就開始議論紛紛:
“那位就是成家少國公嗎?”
“什麽少國公,亂臣賊子還差不多!”
“成家從來忠心,應該不至于做出這般事來吧?”
“人心難測啊,誰知道呢。”
正說着呢有眼尖的就瞧見一個瘦弱的女子坐在軟床上被衙差擡入大堂,人群中頓時就有些騷動。
“咦,那就是嚴夫人嗎?”
“嚴夫人是誰?”
“就是那個智勇雙全、探悉成家陰謀後晝夜不息趕來京城首告成家的嚴夫人啊。聽說她的夫君就是之前鎮守東峨州的嚴钊嚴将軍。嚴将軍已經被陳毓給殺了,也就跑出來嚴夫人自己,這一路晝夜疾行,攔在魏大人轎子前時就剩了最後一口氣,因騎馬時間太長,到現在還不能走路呢。”
“啊呀,竟有這樣的奇女子嗎?當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難道真是背負天大的冤情,不然,嚴夫人怎麽會如此拼命?”
“可不,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成家說不好真有問題——嚴将軍也好,他的這位夫人也罷,聽說家族都和成家關系好的緊!不是真做了喪盡天良的事,會連自己人也看不下去?”
“虧得朝廷對成家恁般恩寵!真該千刀萬剮!”
聲音竟是越來越大,若非有兵士攔着,那些百姓差點兒就要沖進來。
一陣陣的鼓噪聲清晰的傳到大堂之上,二皇子也好,潘仁海也罷,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心裏卻早已樂開了花。
果親王卻是蹙了下眉頭:
“着人再征調些兵士過來。”
百姓如此憤怒之下,怕是難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果然是民心可用啊。”潘仁海卻是不住感慨,搖頭晃腦道,“有這樣愛國的百姓,那些東泰小兒又何足為懼。”
更是特意叫住那名往外走的将官,殷殷叮囑,只管告訴百姓:
“憑他是誰,膽敢背叛大周,朝廷都必然會嚴懲!”
口中說着,視線卻分明瞧向太子。
那些東宮僚屬及成家舊部聞言越發憋屈,卻偏偏沒辦法出言反駁。
“嚴華氏,”蔡明義拍了一下驚堂木,目視華婉蓉,“你狀告嚴家叛國,陷害夫婿嚴钊,可有什麽證據?”
華婉蓉在軟床上福了福身,軟聲道:
“小女子行動不便,還請大人見諒。”
口中說着,眼睛一紅,已是落下淚來:
“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彼日陳毓竟是當場答應,會給東泰準備上萬件上好的兵器,奴那夫君聽說,自然不肯,可無論如何勸阻,陳毓卻是一意孤行,又說一切自有成家和他陳毓擔當。夫君氣怒不過,回去還大病一場……卻還僥幸想着,既然陳毓說會知會國公府,以國公爺的忠心和睿智,必不會做出這般資敵之事。一直到楊興将軍浴血而來,才知道東泰人賴以攻破靖海關的可不就是咱們大周兵部剛打造的上好兵器?可憐那麽多好兒郎,竟是生生死在咱們大周自己的兵器之下……”
說道最後,竟是泣不成聲。
“你告我成家資敵,依據就是那上萬件兵器?”成弈瞧着華婉蓉,語氣頗有些不可思議,“你還親耳聽到楊興說,東泰人攻破靖海關,靠的就是我成家送出的那批兵器?”
嘴角卻是止不住的微微上翹——
推測出嚴钊許是投靠了二皇子後,成弈不是不擔心的。
畢竟,嚴钊一直都是自己人,這世上還有什麽比被自己人捅刀更狠的?
而這還不是最讓成弈和太子擔心的,換一句話說,兩人一致認同靖海關怕是真的破了,只是打開靖海關和東泰人裏應外合的怕應該是嚴钊才對。
卻再沒想到,華婉蓉死死咬住成家的依據竟是那些刻意送入東泰的兵器。
現在華婉蓉竟然言之鑿鑿,說什麽東泰人就是靠那批“神兵利器”攻破了靖海關城門,并殺死了無數大周兒郎,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此成弈已經完全确定,怕是除了東泰人入侵這件事是真的,其他諸如城破、百姓生靈塗炭全都是假的。
一時竟是有些心潮起伏——
自己那小舅子委實太妖孽了,實在是聽華婉蓉的話,那些之後送過去的真正的神兵利器,嚴钊根本連毛都沒見到一根!
又想到彼時陳毓可是千叮咛萬囑咐,無論什麽好東西都要先送給他,現在想來,定然就是防着嚴钊了。
只是打了這麽多年交道,連自己都被嚴钊給騙過去了,陳毓又是如何發現了嚴钊的真面目?還一下掐住嚴钊的死穴。
還是,小舅子真能未蔔先知?!
同樣激動的氣息都有些不穩的是太子,華婉蓉一開口,太子就明白這一局,自己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