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36)
場外而去。
沒走多遠,迎面正好撞上威風凜凜叉腰站在一衆弓箭手身後的趙城虎,為首的東泰武士猶且不甘心,站住腳歇斯底裏道:
“你們這麽對我大東泰武士,我們一定回禀攝政王殿下,讓你們的長官給我們一個交待……”
卻被人突兀打斷:
“交待,什麽交待?”
那武士被噎的一愣,下意識的擡頭瞧去,卻是一個儒雅風流、俊美逼人的年輕人,明明是舒朗如二月春風的好容貌,卻偏偏令得這武士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竟是讷讷着再不敢多說。
畏畏縮縮的躲開男子的眼神,無比狼狽的離開了。
“大人——”趙城虎躬身見禮,神情恭敬無比——
還是那個溫文秀雅的狀元爺,可見識了方才臺上血腥一幕,幾人心裏對陳毓敬之外更多了畏,以及,發自內心的崇拜。
這會兒才明白了什麽叫深藏不露。即便方才不過是冰山一角,卻足以讓幾人明白,文足以笑傲大周的狀元爺,功夫一道也足以傲視群雄。
“陳大人——”李元峰也分開不停祝賀的人群,快步走了過來,神情中全是感動,“多謝大人撥冗而來,若大人此刻便宜,還請移步府中。”
卻是不覺深吸了一口氣,神情也變得有些狐疑,卻是陳大人身上好濃的血腥味兒!
只是,怎麽可能?應該是自己的錯覺吧。
“老爺子言重。”陳毓擺手,“仁義武館為國盡忠,本就是國之楷模,萬民效仿的典範,這些年來,委屈老人家了。”
“有大人這番話,便是天大的委屈,仁義武館也認了……”一番話說得李元峰眼圈都紅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謂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
尤其是面對凋零的家族和慘死的弟子牌位……
“師祖。”李信芳忙攙住老爺子,白了一眼陳毓,有心嘲笑這人一本正經的樣子,怎麽瞧着怎麽像裝逼,卻在觸及到儒袍下面隐隐的血跡時抿了抿嘴,有些沮喪的想,八成這一輩子都別想抱當初被坑的仇了——
原還想着使毒不是對手的話,自己就找機會揍這小子一頓,也好出出肚子裏的怨氣,這會兒瞧着,怕是三個自己也不是這人對手。
虧之前子玉一再勸自己別找陳毓麻煩時,還以為他助纣為虐、胳膊肘往外拐,這會兒才明白,分明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陳毓對手啊。
兩人寒暄片刻,陳毓這才帶人離開。
而演武場上,人群早已歡騰一片,那情景,簡直比過節都要熱鬧,更有數不清的百姓聽說了演武場的事,攜着孩兒從家中趕來,争着拜到仁義武館門下。
而除了李英和孫勇成了衆人哄搶的師父對象外,連帶的李家小輩也搶手的緊,尤其是上了賽臺的鄭慶寧和“鄭子玉”——
陳毓之前可不是冒了鄭子玉的名頭?
李元峰猶豫了下,終于點頭——自己年老體邁,再要收徒無疑不現實,下一代弟子中只有兒子和二徒弟的話無疑也太單薄了。
慶寧也好,子玉也罷,全是人中龍鳳,尤其是子玉,足可做一代宗師。
卻不想竟是怎麽也找不着鄭子玉的影子了,還是鄭慶寧上前代為賠禮,說是小孩子害羞,躲起來了,一直到了晚間,老爺子好不容易忙完想要找人時才知道,鄭子玉被人纏的怕了,竟是吓得打道回府了!
老爺子又是驕傲,又有些無奈,雖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可還真是有些小孩子脾氣呢。
就只是,自己手也癢癢了,什麽時候逮着小娃娃,切磋一番才好呢。
太過開心之下,仁義武館這邊說是徹夜無眠也不為過,而縣衙那裏的氣氛比起武館來卻也不遑多讓,因為大将軍嚴钊并知府鄧斌,再一次齊齊莅臨苜平縣。
“簡直是胡鬧!”嚴钊臉色一片鐵青。
聽說仁義武館要重新開館,嚴钊就知道這苜平縣必會生事。
——
畢竟,東泰人前些日子吃了那麽大的苦頭,怎麽會不懷恨在心?而仁義武館早不開館晚不開館,偏是選在這個時候,要說其中沒有陳毓的因素,嚴钊死也不信。
既有宿怨,又各不相讓,不發生争端那才有鬼。
只嚴钊絕不認為,東泰人會吃虧。
畢竟,仁義武館聲名再盛,那也是從前,這會兒卻早已是日薄西山,盛景不再,相對于來勢洶洶的東泰武士而言,實在太過不堪一擊。
一則陳毓這位成家的驸馬爺,竟想要依靠區區一個仁義武館對抗東泰的想法無疑太過愚蠢,二則竟敢對自己的諸般暗示置之不理,分明仗着成家的勢力未把自己看在眼裏,種種原因,令得嚴钊極樂意看陳毓吃一個大虧。
因而當鄧斌得到苜平縣有可能發生民變的急報,匆匆跑來商量對策時,嚴钊卻是百般推诿,直把個鄧斌給逼得差點兒抹脖子,嚴钊才施施然帶了人跟着鄧斌往苜平縣而來,饒是如此,路途上依舊走走停停,簡直和游山逛水一般悠閑自在。
直把個鄧斌給急的頭發都揪掉了一大把,卻也知道嚴钊的高傲性子,可不是自己能輕易說得動的,又想到聽傳言說是這陳毓的身份和成家有關,嚴钊不也是成家少國公的手下愛将嗎,怎麽這般冷漠?難不成傳言有誤?
嚴钊之所以敢如此擺譜,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近日來,不獨二皇子一系對嚴钊青眼有加,便是成家因形勢對太子太過不利,對嚴钊這些得力下屬也是頻頻示好。
比方說前幾日二皇子和成家就各自給自己的隊伍送了最新出産的一批兵器,連帶的還有各種豐厚的賞賜流水一般的從京城運來。
連成家都得對自己如此禮讓,依附着成家的陳毓又有什麽資格在自己面前擺譜?至于說六首狀元的身份,在嚴钊眼中卻是一點兒也不夠看的,畢竟,平日裏最讨厭那些滿口“之乎者也”,弱雞一般的酸腐文人。
雖然看在成家的面上,自己最終也會趕過去幫陳毓解困,卻并不想讓陳毓那麽輕松,多吃些苦頭、長長記性還是必須的,比方說混亂中受點兒傷了,之後被朝廷申饬甚至罷官了,嚴钊卻是樂見其成的,畢竟,膽敢對自己不敬,不吃些苦頭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而且即便如此,嚴钊也不擔心陳毓會翻臉,甚而做好了自己如同天神一般降臨苜平縣,陳毓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拜謝自己的準備。
做夢也沒想到剛進入苜平縣範圍,迎面就撞上了惶惶若喪家之犬的東泰在苜平的最高長官吉春,更從吉春的口中得到了一個怎麽也無法相信的消息——
仁義武館開館,東泰人前往踢館,結果卻是接連敗績,包括出身東泰最大的也是最聲名赫赫的田太武士家族的田太義在內,共有四人死亡。
甚而按照那個愚蠢的約定,東泰武士還得全都離開大周。
嚴钊當時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二皇子的褒獎剛剛送到,自己後腳就捅了這麽大一個婁子。要知道苜平縣的一切可全是東泰攝政王的籌謀,真是依照約定被驅逐,二皇子不定怎麽光火呢,自己也定然會落個辦事不利的名頭。
又急又氣之下,哪還有之前一點兒勝券在握的悠然氣度?甚而現在的模樣,說是氣急敗壞還差不多。
☆、第 187 章
? 自從迎來了嚴钊,神情就益發傲慢的吉春也冷冷的瞥了陳毓一眼,态度強硬:
“……我大東泰武士是為促進兩國的和平而來,再不料卻被人暗算至此。田太君等四人,俱是我東泰棟梁之才,便是我東泰皇上陛下也屢次稱贊的千裏駒,若非仰慕周朝文化,并真心想和周朝相交,我皇也不舍得派出這樣的俊才來,卻不意竟在苜平縣隕落。陳大人身為一縣父母官,治下竟有這等暴民當真是一大憾事。為了令兩國和平大計不受影響,那些暴民必須交由我方處置……”
靜谧的房間內,吉春言辭如刀,瞧着對面始終低頭品茶一言不發的陳毓,聲音越發嚴厲而猖狂。
“交給你?”陳毓終于放下茶杯,擡起頭,淡淡瞧着吉春。
“對!”如果說嚴钊到來之前,吉春還是充滿惶恐,這會兒的吉春看陳毓的眼神卻是仇恨而無所忌憚的——
第一眼瞧見田太義幾人的屍首時,饒是吉春這等人物也是嘔吐不止,心裏更是浮起一個念頭,仁義武館的人瘋了,那個縣令陳毓也瘋了。不然,怎麽敢這麽挑釁東泰——
仁義武館直接出手殺人,陳毓不但不加以制止,還要亂箭射死在場東泰人?!
震驚之餘,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卻是再不敢多停,畢竟,瘋子做事從來不能用常情推測的,誰知道陳毓下一步又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嚴钊來了之後,一切又自不同。
所謂天高皇帝遠,于東峨州而言,嚴钊就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手握重權之下,便是知府鄧斌也唯有低頭的份兒,陳毓這樣小小的縣令又算得了什麽?
別說嚴钊本就是自己人,退一萬步說,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就應該知道周朝和東泰的關系眼下正進入蜜月期,自己也能瞧得出來,這嚴将軍別看是個武人,卻最是粗中有細、心思難測,不然,也做不到以武将的身份監管文治,生生架空了旁邊的知府鄧斌。
以嚴钊對名利的渴望,如何能容忍治下出來一個這般能惹事的下屬?而嚴钊方才所為無疑也表明了他的立場,吉春态度自然越發強硬,甚而已經做好了這小縣令後悔不疊低頭求饒的準備——
十年寒窗苦讀才有了今日,好不容易擁有的東西瞬間化為烏有,就不信陳毓不求自己。
到得那時,自己一定會好好的折辱他一番,然後再讓東泰武士奉給他一份厚禮,畢竟,那些武士有的是法子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卻又無比痛苦的死去。
吉春嘴角露出一絲獰笑,瞧着陳毓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頭待宰的羔羊:
“為了顯示你們周朝的誠意,你們必須把那三個用卑鄙手段殺死我大東泰武士的暴民全交由我們處置,尤其是最後殺死田太君的那個小兔崽子——”
提到此人,吉春簡直恨得咬牙切齒——
畢竟,田太家族可是東泰排名第一的武士家族,田太義更是族中最優秀的後輩,而這樣一位新一代東泰武士的領軍人物,竟是慘死在擂臺上不說,還在臨死前跟那些周朝病夫磕頭賠罪。這樣的奇恥大辱,怎麽會不讓東泰顏面掃地?
而想洗刷恥辱的話,最好的方法自然是讓那殺死田太義的人下場更慘。只是據在場的武士言講,那兇手雖是瞧着年紀還小,卻最是兇悍,更有一些鬼神莫測的手段,真是直接對上,怕是東泰武士依舊會損失慘重。
除此之外,由周人自己把他們的英雄給拱手送上,震懾效果自然更加非同凡響。
當然,這些暴民都要死,而最後那個年輕人更要為他膽敢招惹東泰武士的沖動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最後那個小兔崽子的家人也必須和挑起事端的仁義武館一起交由我們處置,明天之前,我要見到……”
吉春眼睛毒蛇似的盯着陳毓,更享受着這種局面翻轉所帶來的快感,正要說出最後通牒,卻不妨陳毓忽然擡頭,神情暴怒:
“混賬東西,以為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也敢這麽同我說話!城虎——”
家人自來是陳毓的軟肋,而東泰混蛋竟敢拿自己的家人來說事?
“啊?”驟然被打斷的吉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影子已經鬼魅般閃身房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吉春的衣領往地上狠狠一掼,下一刻,一柄閃着寒光的利刃就放在了吉春的頸側,那模樣,只要陳毓一聲令下,就讓吉春人頭落地。
吉春卻依舊處于懵懂之中——自己一定是做夢吧,不然怎麽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一個小小的縣令罷了,他怎麽就敢當着頂頭上司的面對自己這麽無禮?
等熱熱的脖頸觸到那鋒利的刀刃,頓時吓得“嗷”的一聲,一下癱在地上,開始不停瑟瑟發抖,直着嗓子道:
“嚴将軍,救命——”
變起倉猝,旁邊的鄧斌也直接被震得傻了。
鄧斌瞧着陳毓的眼神,這會兒簡直堪稱崇拜了——
早知道這小狀元是個猛人,今兒才發現,依舊低估了對方猛的程度。先前弄翻一個阮笙也就罷了,這會兒嚴将軍面前,還敢悍然對那東泰攝政王的紅人吉春出手,簡直已然突破鄧斌想象力的極限。
至于旁邊的嚴钊,反應過來後好險沒氣的當場暴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陳毓,卻是哆嗦着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半晌才深吸一口氣氣急敗壞的沖着趙城虎道:
“反了,反了!真是膽大包天!還不快滾下去!”
卻不妨趙城虎竟是充耳不聞,手中寶劍依舊紋絲不動——
開什麽玩笑,別人不知道,自己還不清楚嗎,那個吉春口中最後上臺的小兔崽子可不就是自家狀元爺?
而自家老爺的家人是誰,除了伯爺爹之外,就是岳父成家了。
這東泰混球竟敢一開口就要狀元爺的家人,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沒想到自己說的話竟然絲毫不頂用,嚴钊真是目瞪口呆,暴怒之下,卻也無可奈何,當下狠狠的一拍桌子:“陳毓!你想做什麽!怎麽敢這麽對吉領事——”
力氣太大之下,好好的一張楠木桌頓時四分五裂,上面的杯了盞了一下傾翻,碎的一地都是,甚而還有瓷片屑濺到跪在地上的吉春臉上,頓時留下一道道細小的血痕,随時會被人奪走性命的恐懼中,吉春再次嚎叫起來。
“嚎什麽嚎!”卻是陳毓終于有了動作,蹦起來,朝着吉春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抽了過去,然後指着吉春的鼻子破口大罵,“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對小爺我吆五喝六,要不是因為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小爺我能以狀元的身份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他娘的敢威脅我!你他娘的還有理了不成?他們當初比武時的生死文書這會兒還在我縣衙裏放着呢,當時比武也是衆目睽睽之下,憑什麽你紅口白牙一碰說有陰謀就有陰謀啊?還敢威脅我,信不信我這就給大哥寫信,讓他派人來把你們全都給收拾了?”
聽陳毓提到他那位“大哥”,嚴钊臉兒都綠了,心說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怎麽就碰到這麽一個混不吝的主?不是文狀元嗎,這會兒怎麽看怎麽像仗勢欺人的二世祖啊。
原來之前還是太高看他了!
卻又想到另外一個可能——
之前已經隐約聽說陳毓之所以會貶到這裏,和二皇子有關,現在想來,八成是因為二皇子一力促成了和東泰的結盟,令得太子一派勢力大受打擊,才會連自己連襟都保不住……
以致陳毓這般遷怒阮笙并東泰人……
鄧斌也是敏感的緊,看陳毓那邊提到他那“大哥”,嚴钊這邊兒的氣焰馬上就下去了些,心知這裏面怕是有什麽貓膩。
而且同是文人,鄧斌怎麽想都覺得對方方才提到那什麽“大哥”時很有些刻意。心思轉了一下,緩緩道:
“不知陳縣令的大哥是——”
“也不怕鄧大人知道,成國公府少國公正是我那大舅子——”說着不屑的看了一眼癱在地上臉腫了半邊的吉春道,“自己技不如人就別逞能,輸了就耍陰謀詭計,真真是無恥至極。本縣令作為見證人,決不許這樣颠倒黑白的事情發生,不然的話,別說我大哥,就是嚴将軍,想要收拾你們東泰人還不和碾死一只螞蟻那麽輕松……”
什麽?鄧斌的嘴巴頓時張的老大——面前這年輕的過分的縣令,竟然是是有周朝“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之稱的成家姑爺?怪不得行事這麽嚣張。
更妙的是細論起來,東泰還真一點兒不占理。東泰人之前敢那麽嚣張,不過是仗着縣令沒什麽背景好拿捏,為了迎合上峰保住官位,自然只能任他們為所欲為。
現在陳毓來頭這麽大還占理,真是不配合的話,嚴钊也好,東泰人也罷,怕還真是沒一點法子。
而且記得不錯的話,這嚴将軍可不就是成家的人?
想到這裏不由憐憫的看了癱在地上同樣傻了的吉春一眼——
東泰人這次還真是踢到鐵板了,不但報不了仇,還得罪了陳毓,十有八九真的就得“滾出”大周了。
☆、第 188 章
? 吉春這會兒果然暈菜了,可憐巴巴的瞧着叉着腰瞪着眼,說的唾沫橫飛,一副咬牙切齒随時準備再撲上來補一拳的陳毓,不獨再沒有了方才的嚣張跋扈,身子更是不住的往後縮,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才好——
本以為有嚴钊這麽個大殺器親自出面,在東峨州地界還不是想橫着走都行,就不信一個小小的縣令,還能吃了熊心豹膽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這會兒卻明白,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即便是嚴大将軍,眼下也是根本就靠不住啊。
畢竟,嚴钊再如何不可一世,陳毓的身份,都不是他可以随便動的。甚而基于他“成家少國公忠心下屬”的身份,明面上還必須站在陳毓的立場上,再不能和之前面對其他下屬時那般頤指氣使。
相較于被壓制了多年的鄧斌在一邊兒偷着樂,吉春的處境就只能用“悲催”兩個字來形容了。
實在是作為東泰攝政王的手下第一謀士,再沒有人比吉春更清楚成家對于東泰而言意味着什麽。說句不好聽的,若然沒有成家,周朝這花花江山早歸東泰所有。
之所以費盡心力拉攏二皇子,甚而對這嚴钊也百般奉承,所為的不過就是想要分化成家的力量,即便不能完全摧垮成家,能最大限度的削弱也好。
只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眼下成家在朝堂中的影響力雖然有所減損,卻遠遠沒達到東泰人預想的後果。換句話說,除非有足夠充足的理由,東泰還真就沒把握能在激怒了成家後再全身而退。
而眼下但瞧陳毓底氣十足的模樣,明顯對成家絕對會為他出頭有十足的把握。
東泰眼下準備不足,興兵東進的話并沒有足夠多的籌碼,還真就不敢不管不顧的就此賭一把。
吉春腦中飛快的轉着,早已是沮喪不已,甚而對阮笙遷怒不已——
陳毓來頭既然這般大,憑阮笙和周朝皇城的聯系,當初又吃了那麽大虧,怎麽可能不想法子打探陳毓的事?怕是早已知道了陳毓和成家的翁婿關系,卻是根本連告訴自己一聲都不曾。
分明是對自己當初眼睜睜的瞧着他被陳毓坑去所有積蓄的報複。
可無論如何,今兒個這個大虧算是吃定了。甚而從陳毓眼下冥頑不靈的模樣來瞧,還必然會逼着自己等人依照那張生死合同去做。
怕是幾日內,東泰武士不自己離開的話,這小兔崽子也會采取強制措施驅逐。
在國內沒有準備好戰争的情況下,無疑陷入了被動之中。這般想着,求救似的瞧向嚴钊,出氣是不要想了,還是想法子善後吧。若然能想法子從周朝多得些利益的話,說不好還能平息攝政王的憤怒。
嚴钊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卻也無可奈何。半晌才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沖鄧斌和地上的吉春使了個眼色。
鄧斌微微一笑,沖地上的吉春道:
“本官有些內急,吉領事可要同去?”
吉春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灰溜溜的跟在鄧斌身後就往外跑。
待得兩人影子完全消失不見,嚴钊才轉向陳毓,臉上已是換上和煦的笑容:
“這會兒沒有了外人,嚴大哥也不跟小毓你客套了——今兒這事你做的委實太過莽撞了,你自己倒是痛快了,可有想過國公爺那裏?”
看陳毓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嚴钊擺了擺手:
“你我是什麽關系?大哥還能害你不成?你年紀小,怕是還不知道國公府眼下的處境……”
口中說着,長長的嘆了口氣。
一番話說得陳毓果然瞪大雙眼:
“國公府的處境?我岳父家怎麽了?”
嚴钊聽得頭上的青筋直霍霍,心說這小子真蠢還是假蠢啊?文人不是最會玩心眼嗎,怎麽連這點兒眼力勁都沒有?只是正扮知心哥哥呢,倒也不好就翻臉,只得耐了性子掰開揉碎跟陳毓分析眼前朝局:
“……不然你以為就憑之前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聞,皇上就會把你扔到這兒來?還不是心有不滿嗎。還有二皇子,為何會得皇上這般寵信?最大的依仗可不就是推動了和東泰的友好結盟。這次東泰武士之事,即便你此舉全都出自公心,可真被有心人知道,拿來攻讦國公府,怕是國公爺他們的處境會更艱難……”
“那該怎麽辦?”陳毓果然有些慌張,只少年人畢竟面皮薄,“我可不會對東泰人低頭……”
語氣裏明顯有不知所措和讨教的意思。
嚴钊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跡的打量了陳毓一番,看陳毓的神情不似作僞,心中的郁氣終于消散了些,連帶的再一次确定,這個只會給自己惹麻煩的禍害還真就是個死要面子的蠢貨。
想來成家之所以費事巴拉的把人送到自己治下,為的就是讓自己這個忠心下屬幫着收拾爛攤子。
既然摸透了此子的脾氣,那就好辦事。只是以這小子對東泰的怨氣及唯恐被人下了面子的心理,怕是繼續留東泰武士在苜平已是不可能的了,為今之計,只能想着幫東泰謀取最大的利益
和東泰打了這麽多年交道,再沒有人比嚴钊更清楚東泰想要什麽——
大周兵器司最新出産的兵器。
雖說眼下阮筠到了兵部,對兵器的去向有一定的發言權,可真正的實權依舊掌握在成家人手裏。真想大批量動用武器,勢必要得到成家的首肯。
只是以成家對東泰人的厭惡,怎麽可能答應這樣的事?
之前阮笙倒是送來一批,可滿打滿算也不過五百把罷了,照樣把東泰攝政王高興的屁颠屁颠的。要是能借由陳毓逼得成家多送些武器,可不得把吉正雄開心死?自己能将功贖罪不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一旦兩國發生戰争,成家一個“資敵”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真可謂一舉兩得。
“嚴大哥可想出什麽主意了?”看嚴钊始終沉默不語,陳毓的模樣明顯有些慌張。
“也罷。”想出了應對之策,也擺足了架子,嚴钊笑的更加和煦,輕描淡寫的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要應付東泰這樣的小國還不容易?那些東泰武士,你看不順眼打發他們走就是,只要做好善後工作,不要落人口舌說咱們有意破壞兩國友好大局便是。這樣,咱們兵器司不是剛生産出一批兵器嗎,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你就給國公爺寫信,要一些過來,然後再賣給東泰算了。也算是向皇上表明成家的态度。”
“好。就按嚴大哥說的辦。”陳毓果然一副很是感激的模樣,“那咱們賣給他們多少?五千?不然,一萬?嚴大哥放心,我岳父和大舅子都最疼我了,只要是我說的事,他們沒有不答應的。”
果然蠢貨就是蠢貨。原想着能替東泰敲過來一千就不錯了,沒想到陳毓竟是如此大方。嚴钊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卻依舊強壓下笑意,不動聲色道:
“好,就依照你所說的一萬好了。不然,我這會兒把人叫過來?”
兩人商量完畢,各自歸座。很快,一同出去更衣的鄧斌和吉春就從外面回來了。相較于邁着方步滿面春風的鄧斌,吉春明顯很是惴惴不安,唯恐陳毓再不管不顧的沖過來揪着自己打——
雖然也就是個文弱書生罷了,可年輕人正值血氣方剛,那拳頭真是落到身上,也不是一般的疼啊。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那受得了?
躲躲閃閃的選了距離陳毓最遠的一個角落坐下,一副随時準備跳起來往外跑的模樣——只要自己跑了,嚴钊總不至于眼睜睜的瞧着陳毓追着自己打。
心裏更是煩悶不已,自己這幾年來在苜平威風凜凜的日子怕是自此要一去不複返了。
看兩人坐定,嚴钊先瞧向吉春,繃着臉道:
“吉領事,既然是比武,又事先簽訂有生死文書,自然應該依照陳縣令而言,生死各安天命,并依照文書約定,失敗者承擔最終結果。”
雖然早料到會是這樣,吉春的臉卻還是一下垮了下來。鄧斌雖是依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裏卻是早已樂開了花——這陳毓簡直就是東泰人的克星啊,這才多長時間啊,就不顯山不露書的把東泰人攆走了大半。只要東泰武士離開了,剩下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東泰商人怕是只有夾着尾巴走路了。
“當然,”嚴钊卻是話鋒一轉,“陳縣令這般做并不是對你們東泰有什麽敵意,甚而陳縣令心裏,和東泰也是極為親近的。方才陳縣令還同我說,他手裏有一批最先打造的兵器,願意賣給你們——”
“什麽?”一句話說的吉春頓時雙眼冒光,聽說前些時日阮笙終于弄來五百把兵器,試用了之後,果然個個都鋒利的緊,把個攝政王給高興的,當即獎賞萬兩白銀。
自己這會兒真能弄些兵器回去,不說多,也能有五百把,攝政王即便不獎賞自己,應該也不會怪罪了。
卻又想到什麽,趕緊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那個,陳縣令,願意賣給我們多少?”這麽容易就能心想事成,吉春真覺得口幹舌燥,甚而田太義幾人的死已經完全不算什麽了。
旁邊的鄧斌卻是臉色一變——長久浸淫于官場之中,鄧斌立即意識到其中怕是有不妥,忙加以阻止:
“陳縣令,兵者,兇器也,豈可作為交易之物?”
“沒事兒。”陳毓卻是不在意的擺擺手,很是不屑瞧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吉春一眼,“兇也是兇他們,于咱們何幹?”
旁邊始終背景板一般護佑在陳毓身側的趙城虎強忍着才沒有笑出來——
這句可是實打實的大實話,那些特意加了“作料”的兵器兇的還真是東泰人。
更是對陳毓佩服的五體投地,實在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還有一個秘密任務,那就是盡可能多“走私”一些特制武器給東泰人,可饒是如此,為了不引起對方懷疑,也就滿打滿算運進去幾百件罷了,那像大人這般大手筆,直接冠冕堂皇的賣過去上萬件,還是東泰人自己上趕着求的。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陳毓哼了一聲,神情明顯更加不屑,用了一副打發叫花子的語氣道,“就賣給你們一萬件罷了,對了我有個條件,不要銀兩,全要糧食。”
“要糧食做什麽?”嚴钊心裏忽悠一下——不怪嚴钊如此,實在是領軍打仗的人最關心的可不就是兵器和糧草兩件事?
陳毓瞧着已是完全把嚴钊當成了自己人,笑嘻嘻的以兩人才能聽見的語氣低聲說了一家商行的名字:“江南裘家——”
嚴钊迅疾了然——這件事倒是早已打探出來,據說陳家之所以能夠在仕途上一路通達,一開始就是得了如今的第一號皇商、江南裘家的扶持。
只再是皇商,可但凡挂上了一個“商”字,就難免讓人看輕,連帶的對陳毓的評價又低了一層。
鄧斌已是怫然作色,明顯對陳毓失望已極,只覺前面所有的好感,都被陳毓眼前所為敗壞的幹幹淨淨,卻又無力阻止,終于氣的起身:
“本官出去透透氣。”
說完也不理衆人,自顧自推開門就往外走。
陳毓眼中神情更深了一層,這鄧斌倒是個可用之人,可就是太圓滑了些。卻又很快把心思丢開,開始想該要多少糧食一把兵器合适——畢竟,按照歷史軌跡,明年九月兩國就會幾乎同時發生災荒,而東泰的災情更重,這才揮兵悍然東進,所以眼下來看,再沒有比多敲些糧食更實惠的事了。
吉春卻是早已高興傻了——這陳毓是不是自己肚子裏的蛔蟲啊。要知道東泰今年大豐收,國庫裏什麽都不多,就糧食最多!
☆、第 189 章
? 一大早,苜平人全都換上新衣,然後幾乎和約好般走出家門,将将到城門口時,竟是幾乎彙聚了上千人,即便如此,還有無數的人正從四面八方湧來,又河水一般流向城門。
城牆上,門洞中,甚而樹枝上,到處都是人。人人臉上都洋溢着好像要流瀉出來的笑容。興高采烈的模樣真是和過節沒什麽不同。
“多少年沒這麽心情敞亮過了?”一位老人喃喃着,眼中是晶瑩的淚花——
從來到人世到垂垂老矣,都記不清被東泰人禍害過多少次了。雖然每一次朝廷都能最終把那些侵略者趕出去,可死去的親人卻是再不會回來。
偏是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皮的,前腳一被打痛,後腳東泰就會服軟,更讓人不是滋味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