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33)
做主啊!”
青天大老爺?杜成直接就蒙頂了,這人胡說什麽?他要是苜平縣縣令,那自己算什麽?
☆、第 178 章 立威(二)
? 所有人瞧着陳毓,全都驚呆了——
這少年說什麽,他是新任苜平縣縣令,肯定是,假的吧?
實在是這位怎麽看,怕也就弱冠之齡罷了,這麽小的年紀就要做一縣父母官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嚴钊眼睛中的遺憾一閃而過,果然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小子既是表明了身份,眼下再想有什麽動作已是絕無可能了。
倒是鄧斌眼睛一亮——
之前早接到邸報,說是新任苜平縣令乃是今科六首狀元。聽說此子年方十七,對照一下,十有八九,就是眼前人。
只即便有些猜到了陳毓的身份,鄧斌卻依舊是有些憂心的——
本身六首狀元就是百年難得一見,六首狀元卻被外放到偏遠小縣做縣令的更是千古奇聞。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小狀元不定得罪了多大來頭的人,才憑着祥瑞之名還會落得此般下場。
今兒個初來乍到,一切未明之前,先惹上阮笙這樣有大背景的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只陳毓所為,鄧斌卻也是欣賞的緊,實在是這樣下手準狠辣的對付東泰人,也是鄧斌最想做的,只早不是年少無知滿腔熱血的年紀,鄧大人也就只好臆想一下罷了。這會兒瞧見陳毓做的事,自然是大為欣賞,也頓起了保全之意。
當下上前一步笑着道:
“早聽說今科狀元乃是玉樹臨風的少年郎,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啊。東峨州這窮鄉僻壤,能迎來一位堂堂六首狀元做父母官,當真是苜平百姓之幸。陳縣令一路鞍馬勞頓,定然辛苦之至,不然先去縣衙歇息片刻,再行理事不遲。”
眼下最要緊的是防止阮笙和陳毓當面起沖突,好歹暗示了陳毓的身份,讓那阮笙知難而退,也讓陳毓顏面保存之餘,不致招惹上一個背景強大的敵人,至于其他事,再緩緩圖之。
一番話說得衆人眼珠子險些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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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大人的意思是,眼前這少年說得竟然是真的,年齡這麽小能做縣令就已經讓人無所适從了,更出人意料的是對方還是堂堂狀元郎!
人群中一時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全都傻愣愣的瞧着陳毓,卻是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阮笙畢竟不是官場中人,東峨州又天高皇帝遠,消息自然來的遲,今科狀元花落誰家,卻是并不知曉。一時有些狐疑,拿不準那鄧知府說的是真是假。
畢竟,之前和這位鄧知府接觸過,最是個滑不溜丢的角色,表面瞧着沒一點架子,臉面給的也足,可真有什麽事要求到他家門下,一準兒搪塞過去。
再加上東峨州實際的當家人其實乃是嚴钊,時間長了,阮笙也就把鄧斌當個泥菩薩供上了,表面上倒也恭恭敬敬的,內心裏卻根本沒當一回事兒。
眼下聽鄧斌如此說,心裏雖是很不以為然,可鄧斌畢竟是東峨州最高行政長官,大庭廣衆之下,卻是不好直接駁了鄧斌的面子。
可要真這麽被人剝了面皮供人踩在腳下,卻又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
眼睛骨倫倫一轉,正好落到滿臉通紅艱難的想從地上爬起來的杜成身上,三兩步跑過去上前扶起杜成:
“杜縣尉,你沒事吧?哎,都是在下的不對,誰讓人家來頭大呢,這年頭,拳頭硬的就是大爺,哪有什麽公理可言?人家可是縣令,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罷了,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了。至于我這些手下,”
阮笙站直身體,斜睨着陳毓:
“即便我是大周人,可有句老話說‘幫裏不幫親’,我吃的虧暫且不論,就是那些賤民,我也可以不追究,這些東泰武士的醫藥費,還請,嗯,陳縣令給了再說吧。不然,真是引起兩國糾紛,影響了大周、東泰友好大局,怕是不好交代啊。”
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不獨陳毓幾人,便是那些站得近的百姓也聽得清清楚楚,頓時面面相觑——
這阮笙的大帽子也扣得太大了,豈不是暗示新縣令居心不良,破壞大周東泰穩定大局嗎,要知道,兩國之間能有今日的局面,可全是二皇子全力推動所致,期間不知多少有異議的官員都靠邊站了,聽說便是皇上也因為收服東泰,而被譽為當世聖君呢。
陳縣令再是狀元,也不過是個縣令罷了,那麽多大人物壓下來,真敢不識時務的硬扛着,和螳臂當車有什麽兩樣?
聽在杜成耳裏,卻是咯噔一下,心裏登時有了計較,再顧不得身上的疼,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紅着眼睛瞪着陳毓:
“想我杜成,為苜平縣勞心勞力,再沒料到,會落到這樣的結局。陳縣令果然不愧是狀元,下車伊始,着人毆打東泰人在前,淩辱下官在後,果然是好大的威風。只是朝廷派你主政一方,是為大周效勞,令政治清化,而非為所欲為、濫施刑罰。觀君今日所為,和那些酷吏有何區別?杜成就是拼着縣尉不做,也要拜表朝廷,請皇上給評評理。”
那般決絕的模樣,分明已是徹底同陳毓翻臉——
反正人已經得罪了,能把這新縣令趕走還好,即便自己做不得縣令,好歹還能在這苜平縣衙有一席之地,設若今天的事被鄧知府和了稀泥、不了了之,那自己之後在這苜平縣可真就是一個擺設了,之前籌謀了那麽多年就會全部成空,再沒有任何人把自己放在眼裏——
和阮笙不同,苜平縣可是自己僅有的地盤,真是今兒個栽在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手裏,以後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杜成甚至已經能想象到苜平縣人只知有這位小縣令,眼裏絲毫沒有自己的可怕後果——
這小子年紀雖小,卻委實奸詐的緊,這分明是拿自己立威啊。自己要是不能反擊回去,可不就趁了他的意?
一時又想到之前嚴鋼派人送的信,雖則語焉不詳,可也暗示着這小縣令身上必有大麻煩,且甚為嚴家忌憚,再加上有大背景的阮笙跟自己同仇敵忾,但凡旁邊的嚴将軍幫自己說一句話,這新任縣令的官帽子就得立馬丢掉。
越想越信心滿滿,橫眉怒目的瞧着陳毓,一副無論如何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
這是連自己的面子也不給了?鄧斌一陣氣悶,卻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在東峨州根本就是孤掌難鳴。這杜成也好,阮笙也罷,實際上都和旁邊的嚴钊大将軍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他們之所以這般猖狂,可不就是仗着嚴钊的勢力?
只這兩人還真是小瞧了自己,再如何自己可也是堂堂知府,豈是他們可以拿捏的?頂多撕破臉的話以後在東峨州的處境更艱難些。
當下臉一沉,就要開口。
那裏想到陳毓卻已是停下腳步,瞧着鄧斌微微一笑——
雖是衣着褴褛,稚嫩縣令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燦爛的晃人眼目,更兼別有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鄧斌只覺心中燥怒之意盡去,所謂如坐春風,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多謝明府好意。”陳毓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只食君俸祿為君分憂,陳毓既是做了苜平縣縣令,為官一日,自然要主政一方。”
說完瞧着嚴钊灑然一笑:
“嚴将軍,在下所言,可有道理?”竟然絲毫沒有上前見禮的意思。
甚而和方才對着鄧斌時的恭謹不同,陳毓的語氣明顯有幾分高傲并興師問罪的怒意。
嚴钊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也沒想到陳毓竟然就敢這麽直不楞登的朝自己叫板。一時有些惱火,心想你不就是成家的女婿嗎,就敢這麽在我面前擺譜?卻也更多了幾分輕視,還以為成家那般百年公侯世家,看人擇人定有過人之處,哪想到眼光也不過爾爾。
這陳毓果然如自己所料,就是個會讀書的書呆子罷了,不然,怎麽會這麽早就想搬出岳家壓自己一頭?
雖是有些厭煩,可這樣的人卻也是最好拿捏的。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大勢未定一日,就一日不能讓成家察覺自己的背叛,不然,不獨自己在二皇子那裏再沒有任何價值,便是整個嚴家,也絕擔不起成家的報複。
鄧斌蹙了下眉頭,瞧向陳毓的眼神不免有些憂慮。
要知道嚴钊可是東峨州的土皇帝,得罪了他,絕沒有什麽好果子吃。而方才陳毓的态度,無疑太過輕慢了些。
旁邊的杜成更是心裏樂開了花,還真是想什麽就有什麽,這小縣令眼睛是瞎的吧,不然怎麽一味的同鄧斌套近乎,反而還在嚴大将軍面前端起了架子?
要知道嚴大将軍那般傲氣的人,你上趕着巴結都不一定願意搭理你,敢這麽端着,自然立馬踹飛出去。
一想到待會兒嚴钊真是大怒,這小縣令就會吃不了兜着走的模樣,杜成只覺方才被揍得酸痛都一瞬間一掃而空。
至于旁邊的阮笙,則有些晃神,陳毓,這個名字,怎麽聽着有些耳熟呢?
尚來不及細思,眼睛驀然瞪得溜圓——天呢,自己看到了什麽?
從來都是沉着一張臉,即便是上官面前也難得賠笑臉的嚴大将軍,竟然,在笑?
更不可思議的是,沖着那個一身破爛衣衫,架子端的足足的小縣令在笑?
杜成也揉了揉眼睛,分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嚴钊卻仿佛沒瞧見衆人的失态,依舊沖陳毓笑的和煦:
“陳大人年齡雖小,卻有這般抱負心胸,不愧是皇上欽點的六首狀元。只是今日事起倉促,陳大人又遠道而來,正如鄧大人所言,必然勞累的緊,既然事情不大,不然,便讓他們各自散去,待調查清楚,再行處置。”
嚴钊竟然也會附和自己的意見?鄧斌簡直要以為自己幻聽了,要知道這位大将軍表面瞧着倒也算和善,卻最是個一意孤行的。又看一眼陳毓,還是說,這六首狀元的身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杜成卻明顯被嚴钊的話打擊到了——大将軍的意思,竟是根本不會給自己撐腰嗎?言下之意,分明是讓兩家講和的意思。
可沒了嚴家的支持,自己再鬧騰也不會起什麽水花啊,又氣又急之下,杜成一張臉都憋成了醬色。又不敢違了嚴钊的意思,只得呼呼喘着粗氣呆呆站着,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卻不妨他這邊安靜了,陳毓卻仿佛根本聽不懂嚴钊話裏的之意,竟是傲然轉過身來,以打量小醜的眼神上上下下在杜成身上掃了幾遍,然後聲音一肅,冷聲道:
“杜縣尉好大的口氣,我苜平縣這座小廟,卻是盛不下你這尊大佛。身為縣尉,卻助纣為虐,眼看夷狄欺負我大周百姓不加保護在前,為虎作伥肆意踐踏大周威嚴在後,你這樣的縣尉在下可要不起。”
說着瞧向之前被擠兌的李獻道:
“今日起,你就暫代縣尉一職。至于杜縣尉,只管回去專心上表彈劾在下好了。”
“你——”杜成頓時直了眼,剛要說什麽,卻不妨被趙城虎反剪了雙手就丢了出去,待得跌落塵埃,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直氣的一口氣上不來,就昏了過去。
阮笙倒吸一口涼氣——
這小縣令也太狠了吧?明明年紀不大,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這般狠辣下手不留情面的手段,怎麽就那麽熟悉呢?
還有杜成的罪名,是助纣為虐,而自己可不就是他口裏那個“纣”嗎?
看嚴大将軍的模樣,竟是根本壓制不了這陳毓的樣子,不然,自己先離開避避風頭?
哪想到身形剛一動,陳毓的冷笑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阮秀才,幹嘛這麽急着走啊?你不是還得給你這群手下讨要診藥費用的嗎?身為大周人,卻和東泰人親如一家,阮秀才當真是好風骨。不過,你願意做別人家的狗是你的事,卻不該胡亂咬我大周子民。”
說着,衣袖一甩,那小模樣要多傲慢就有多傲慢:
“趙城虎,把這阮秀才和東泰武士全都收監,然後貼出告示,就說本官有令,但凡有冤情的,明日都可到衙門裏提出告訴,本官定然會為他們做主。”
阮笙身子一軟,下一刻已經直接被人捂着嘴拖了出去,連帶着那些半死不活的東泰武士也全都被拖走。
直到被丢在冰冷的大牢裏,阮笙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到這會兒已是再無疑慮,那個天殺的陳毓,果然就是從前那個算計了自己,逼得自己背井離鄉辛辛苦苦跑到東泰讨生活的小惡魔。
☆、第 179 章 治不死你
? 事情發生的太過兔起鹘落,等嚴钊回過神來,阮笙幾人早被押了下去,一切竟是已成了定局。
饒是鄧斌這樣的官場老滑頭,面對這樣的雷霆手段,這會兒也是目瞪口呆,再瞧瞧旁邊嚴大将軍百年難得一見的憋屈模樣,簡直比吃了十全大補丸還要痛快。
至于旁邊的百姓,早呼啦啦跪倒一片,“青天大老爺”的呼聲此起彼伏。
“諸位請起。”陳毓走過去,扶起跪在最前面磕的頭都紅了的幾位老者,親自送到嚴钊并鄧斌面前,昂然道,“咱們東峨州武有嚴大将軍決勝千裏之外,文有鄧明府運籌帷幄之中,些許夷狄敗類,又有何懼之?有嚴将軍和鄧明府在,絕不叫大家再受一點欺侮。”
一衆百姓本是受慣了東泰武士的氣,乍然揚眉吐氣之下,自然個個激動不已,聽了陳毓的話,竟是再次沖着嚴钊、鄧斌跪倒,或喊“大将軍威武”,或念“鄧明府”睿智,群情澎湃萬衆擁戴之下,哪容嚴钊再說什麽反對的話?
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惱火,雖是不甘卻也只能依着陳毓的意思重申了朝廷會為百姓做主,做百姓堅實靠山的意思。
最後又在幾位耆老并陳毓的陪同下去了縣衙,食不知味的吃了一頓接風宴,竟是到離開,都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幫阮笙求情。
直到上了馬,嚴钊的臉色才徹底垮了下來——
自己還真是小瞧了這個乳臭小兒!
還以為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呆子呢,卻沒想到竟是個這般難纏的人物。
還有他身邊的那些跟随,之前還不覺得,可那些人言談間絲毫不加掩飾的傲慢,終于讓嚴钊覺得情形有異,稍加打探後便得出一個結論,那趙城虎幾個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陳家武士,分明是訓練有素的鐵衛。
怪不得能從東夷山匪人的劫殺中逃脫出來!
而眼前種種卻也足以說明,成家竟是對這個女婿極為看重——
據自己所知,成家鐵衛全都掌握在少國公成弈手裏,個個都是能以一敵百的好手,成弈既肯撥出來交給陳毓聽用,足見對這個妹夫的愛重。
也怪不得對方在自己面前一副尾巴翹上天的傲慢模樣,偏是自己,眼下還只能忍着。
一直到跑上一個山丘,遙遙瞧着身後雄偉高大的靖海關,嚴钊才冷笑一聲——
靖海關號稱東門鎖鑰,卻不知那把大鎖卻是掌控在自己手裏!自己想的話,這就是一道固若金湯的雄關,自己若是不願意,那靖海關也就和豆腐渣沒什麽兩樣。
且讓這小兔崽子得意一時,就憑自己手裏獨掌的兵權,早晚會讓他為今日對自己的冒犯付出慘重的代價。
至于阮笙,自己卻是沒法子再公然維護,畢竟,之前也就罷了,眼下卻是來了個陳毓,天下誰人不知,阮家和潘家有親,若然被他看出些什麽,毀了二皇子的大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為了不致陳毓起疑,免不得要暫時躲些幹系了……
吉春抹了把臉,遠遠的瞧着“苜平縣衙”幾個大字,神情陰鸷。
作為東泰攝政王奶娘的兒子,吉春可以算得上是頗得吉正雄歡心的心腹之一。更在前幾年,因意外結識阮笙,并通過阮笙,幫吉正雄和大周二皇子搭上線,一躍成為吉正雄手下最得力的謀士。
說句不誇嘴的話,如今在東泰國內,即便是達官貴人,也得給吉春幾分薄面。
卻偏偏在大周一個小小的縣令面前接連吃癟。
之前因為杜成的縱容和嚴钊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是阮笙也是足可以在苜平縣呼風喚雨。至于說吉春,自然更是可以在苜平縣橫着走的角色。
眼下倒好,竟是連陳毓這個小小的縣令的面都見不着不說,還整個處于一種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處境下——
本以為那陳毓所謂的為百姓撐腰,也就說說罷了,東泰數年積威之下,諒這些東泰賤民也不敢公然站出來。
誰知事情卻在第二日完全失控,先是一家人站出來,然後竟是足足數百戶百姓跟着站出來控告阮笙勾結縣尉杜成強取豪奪、搜刮民脂民膏,以致短短數日內,本已被貶斥的杜成身陷囹圄,阮笙那邊更慘,直接被打了一百殺威棒後又丢回牢中,到現在還生死不知。
連帶的東泰設在苜平縣的商棧也有好幾處被查封,甚而多家武館也被殃及。
令吉春着急上火的是被查封的這些商棧之前可全是最賺錢的行當,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
更不要說那些武館,更是有大用——
一則可以借切磋之名,鏟除苜平縣的大周武人;二則集結在武館裏的東泰精英,一旦主子揮兵西進,立時便可以成為埋伏在苜平縣的一支奇兵,裏應外合之下,保管這靖海關形同虛設。
現在倒好,那陳毓竟借口阮笙指使東泰武士行為不法、欺侮大周百姓,先後對商棧和武館下手。
偏是那杜成倒了之後,竟再沒有人肯幫自己說話,整個苜平縣說是陳毓一手遮天也不為過。還有之前那些見了自己如同老鼠見貓般恨不得躲着走的大周賤民,也敢公然跟東泰人叫板……
不過幾天時間,吉春就徹底品嘗了什麽叫舉步維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吉爺,不然,屬下找人把那陳毓給——”一直伺候在吉春身邊的武士做了一個捏斷脖子的動作。
此人名叫田太義,乃是東泰最有名的武士家族田太家族第三代中武藝最高也最是心狠手辣的一個,也是設在苜平縣的東泰最大武館田太武館的館長。從九歲那年錘死一個周朝武人,到現在,死在他手裏的大周武者怕不有百八十個之多。
田太義眼中,大周人根本就是弱的一個眼神都能殺死的弱雞,怎麽能受得了那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縣令在自己面前擺譜?若非吉春不許他輕舉妄動,說不好早殺幾個大周人洩憤了。
“若然那陳毓實在不識時務——”吉春臉上閃過一縷殺機,下一刻,卻又恢複了正常,瘦削的臉上更是堆滿了笑容:
“秦管家,留步。”
卻是那苜平縣衙衙門開處,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正緩步而出。可不正是苜平縣令陳毓手下一等一的紅人秦喜?
田太義臉陰的能擰出水來——
堂堂大東泰武士,什麽時候竟然淪落到連一個小小縣令府裏的管家都得巴結的地步了。
雖是心裏氣惱至極,只眼下在這苜平縣,吉春才是主事者,田太義只得把滿腔的憤怒壓下去。依舊陰着臉護侍在吉春身後。
吉春這會兒一門心思的想着如何拿下秦喜這個縣令身邊的紅人,哪裏還顧得上搭理田太義的那點小心思?
當下快走幾步,堪堪追上喜子:
“哎呀,秦管家——”
竟是一邊陪着笑,另一邊早神不知鬼不覺的塞了張銀票到喜子手裏。雙眼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喜子,唯恐錯過對方一點兒表情。
喜子明顯滞了一下,卻是銀票上的數字太過驚人,略呆了呆,下一刻卻是極快的一擡手,就把那張銀票塞到了袖筒裏。再擡頭看向吉春時,繃着的臉明顯緩和了下來。
計策奏效了,吉春眼中閃過些得意,卻依舊斂容陪着笑臉低聲道:
“我們阮爺的事,還請秦管家指教一二。”
作為東泰在大周利益的代言人,阮笙無疑有着他人不可替代的作用。怎麽着也不能讓他落到陳毓手裏。
更甚者,吉春也想要試探一下,陳毓之所以如此針對阮笙,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不是我不幫忙,”前後左右打量了個遍,确定附近并沒有可疑的人,喜子終于開了口,“不瞞吉爺您說,若是旁的事,秦喜自然萬死不辭,唯有阮笙這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成的——”
看吉春面露不解,秦喜索性把話說的更清楚些:
“我實話跟您說吧,那阮笙卻是我們老爺的大仇人……當年得虧他跑得快,不然,我們老爺可不得把他的腿給打斷!這會兒既然撞到我們老爺手裏,可不是合該他倒了八輩子血黴嗎。”
吉春聽得頻頻點頭,面上不顯,心裏卻是已經信了七分——果然自己太過高看那所謂的少年狀元了,還以為對方太過睿智,識破了自家圖謀,才會這般打擊東泰商棧并武館呢,卻原來根本就是湊巧了。
看吉春受教,喜子明顯心情不錯,又捏了捏袖子裏的銀票,索性好人做到底:
“那阮笙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竟然膽敢肖想我們家老爺的銀子。當初坑了我們老爺,就該警醒些,找個地方躲着小心度日,倒好,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撞到我們少爺手裏,可不得叫他脫層皮?我聽說,那阮笙靠着從我們家坑走的銀子可是很攢了些家當,聽說怕不有五六萬兩……”
五六萬兩?吉春整個傻了眼——不會吧,那陳毓竟然這麽大的胃口?
秦喜也不理他,自顧自心滿意足的揣上銀票離開了——還真讓少爺說着了,東泰人果然上趕着給自己送銀子了,連上今兒這張銀票,已是足足五千兩。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發了這麽大一筆橫財,喜子真是越發認定自家少爺當真是鬼神莫測、高山仰止了。
卻不知被打的遍體鱗傷的阮笙聽了好容易見到的吉春的轉述,好險沒被氣的瘋掉:
“從他們家坑走的銀子?”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無恥的人!自己什麽時候從陳家坑走一文錢了?明明自己才是差點兒被坑死的哪個人好不好?不獨把從姐夫和大哥那裏弄來的錢全都賠了進去,還欠了一身的債務,以致落入惶惶如喪家之犬人人喊打的可悲境地。
眼下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才攢了四五萬兩銀子的家當,那陳毓竟然想要全都占了去?這世道,可真是沒法活了。
☆、第 180 章 俠之大者
? 啊呀呀,發財了!
瞧着擺在桌上琳琅滿目的一堆,有龍頭銀票,有金銀財寶,甚而還有房屋地契,亂七八糟的擺了滿桌都是,瞧着當真是珠光寶氣、流光溢彩,饞人的緊。
陳毓坐在中間,秦喜則埋頭清點,至于趙城虎幾人則肅然守立一旁——
都說抄家縣令、滅門令尹,今兒個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本來動身前大家夥還頗為憂心,實在是東泰人有名的無賴彪悍不要臉,苜平縣更是自來被視為窮山惡水之地,想着陳毓這麽個白嫩嫩的小狀元,可別要被人嚼吧嚼吧生吞活剝了吧?
再沒想到,陳狀元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瞧瞧這手段,瞧瞧這成果,這才到任幾天啊,整個苜平縣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百姓言必說小狀元,話必講陳青天,陳毓的知名度愣是直逼大将軍嚴钊,說出話來那叫一個應者雲集。
連帶的幾人出門買個包子都會被多塞給倆當添頭,這般受人愛戴的情形,當真跟從前在鎮撫司做事時人人當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的局面天差地別。
“總共五萬一千六百五十二兩。”喜子終于清點完畢,轉身向陳毓回禀。
又想到什麽,忙向自己懷裏摸:
“這兒還有五千兩銀票——”
趙城虎幾人也個個躬身向前,每人手裏捧了張銀票——話說那姓阮的老小子還真不是一般的有錢。這幾日可不獨秦喜,他們也都發了筆小財。若然之前,說不好幾人就全都揣兜裏了,可見識了陳毓的手段,卻是不敢私吞。
卻被陳毓擺手止住:
“不用。他們既然送來了,你們只管拿着便是。”
“多謝大人。”趙城虎幾人齊齊道,聲音裏全是振奮和心悅誠服。跟着狀元郎做事果然痛快,看不順眼的人只管狠狠的打,打完了人啥事沒有就等着悶聲發大財罷了,連帶的還能收獲一片頌揚之聲。尤其是狀元公身上不同于一般迂腐文人的爽利脾氣,真是對胃口的緊。
“至于其他的銀兩——”陳毓思索片刻,很快決定好了銀子的歸屬——
一部分用來賠償百姓,一部分上交到州府,還要留一些給東夷山上的鄭家送去。
想着又額外拿出五百兩銀票遞給趙城虎:
“這張銀票給李家送去,作為朝廷對英烈之士的撫恤和褒獎。”
說到這裏,眼睛中分明有怒火一閃而過。
陳毓所說的李家,正是剛被提拔為縣尉的李獻的家族。
李家乃是苜平縣第一大家族,後輩子弟允文允武,家族中不獨出過文進士,更曾出過武狀元。因苜平縣特殊的地理形勢,李家祖上開設學館之外,更開了一家仁義武館,平時鍛煉筋骨,待得發生戰争,仁義武館立時就成為大周邊軍中最鋒銳的勁旅。
每次東泰叩關,李家必是第一個投身戰火中的家族,為國為民,戰死在疆場上的不知凡幾。仁義武館也因此天下揚名。甚而先皇都曾親賜诏書褒揚。
可就是這樣一個本應受人敬仰的節烈家族,近年來在苜平縣的日子卻是舉步維艱。家族子弟一再被官府邊緣化,凡是李姓子弟仕途之路不是一般的艱難,比方說李獻,雖是名次靠後,可好歹也算是進士出身,在縣衙中的官卻是越做越小,甚而前些時日差點兒被杜成直接趕出去自己吃自己。
更別說還有一撥又一撥的東泰武士打着“比武切磋”的名義打上門來,李家子弟被打傷打殘的何止一個兩個?
昔日英雄竟是眨眼間陷入人人得而欺之的可悲境地,而為了所謂的東泰大周和睦友好大局,苜平縣也好東峨州也罷,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替李家說句公道話。
以致短短幾年間,李氏家族便分崩離析,家中子弟或流落他鄉,或留在苜平艱難度日。至于由李家開設的曾在東泰和大周戰争中立下汗馬功勞,曾經是大周武者榮耀所在的仁義武館,也被東泰武士當做靶子一次次的針對、打擊後,堪堪落入行将關門的悲哀境地。
而這,也是陳毓不齒二皇子并嚴钊之流的根本所在。
畢竟,皇子争位歷朝有之,可無論如何都必須信守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那就是不得幹犯大義。
從古至今,但凡想要借由外族勢力上位的,即便最後能問鼎至尊之位,也莫不是拿割地賠銀等種種屈辱條件獲得,更不濟的,還有索性連大好河山都拱手送給別人的。
而這些屈辱和不公,最後卻是全被轉嫁到百姓身上。
上一世大周可不就是做了引狼入室的蠢事?只彼時東泰羽翼已成,再想随意驅逐卻已是萬萬不能,以致東部近半河山陷于連綿戰火之中,百姓十室九空,屍骨漫山遍野。
只是和上一世自己只能靠刺殺一二東泰大臣意圖改變現實不同,這一世自己卻是作為執棋者參與其中,更是提前兩年讓皇上意識到東泰的野心,未雨綢缪之下,自然有極大可能力挽狂瀾。
只來到苜平縣後,卻令得陳毓大失所望——民間但凡提起東泰無不畏之如虎,至于官場,竟是盡皆以結交一二東泰人為榮。
甚而前幾日陳毓發布告示,令和阮笙手下東泰商棧發生沖突心有冤屈的百姓盡可到縣衙伸冤,結果當日,真正願意來指證阮笙的人竟是寥寥無幾。
本來依照陳毓的意思,阮笙這樣的敗類,盡可以民怨沸騰為由處以死刑,然後自己再順理成章派人接管商棧,可事情發展到最後,竟是用了些手段才追繳來阮笙的身家,至于其他打算卻是再難實現。
不但那些商棧依舊歸東泰所有,便是阮笙,也不得不任他離開……
這世上最堅固的不是關隘,而是人心。關隘破了可以再行修補,民心若是散了,則苜平縣再無關隘可守。
自己若是真想兩年後東泰、大周之間的戰鬥打響後立于不敗之地,要做的第一步便是令民心可用……
同一時間,沉重的監牢門緩緩打開,細腳伶仃的阮笙幽魂似的走出苜平縣大牢,本就寡淡刻薄的臉上滿是怨毒至極的神情——
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比一而再再而三被一個小孩子給逼得走投無路更屈辱的嗎?
陳毓,我阮笙和你不共戴天。有生之年,必得寝其皮食其肉!
那般扭曲的模樣,令得站在牢門外的吉春并田太義二人,也頓覺有些瘆的慌。
“罷了。”吉春迎着阮笙上前一步,意有所指道,“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攝政王殿下大事可成,阮君想要多少銀兩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