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29)
個煌煌世家。
聽說今科會試也有溫家小一輩參加,只溫家人自來都是不喜和人結交的性子,外人只知道今科參加會試的乃是溫家嫡孫,好像名叫溫明宇,乃是溫慶懷親自教導成才。
只此子平生最喜四處游歷,又篤信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一年裏頭倒有八個月都是在外面跑,以致京中幾乎沒有人見過這位溫明宇溫大公子的廬山真面目。
饒是如此,卻不影響溫明宇才名遠播,實在是此人每到一處,便會有佳作傳世,當真是字字珠玑,再加上溫家嫡孫的名頭,溫明宇這個名字早被衆人看做是狀元得主的最熱門人選。
阮玉海一直心心念念着想和這位溫家嫡孫結交,可惜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兒看溫家府門打開,心知怕那位溫公子待會兒就會出來。
哪裏還有心情搭理陳毓?忙不疊整整衣冠,只等着那溫公子出來便上前攀談。
果不其然,随着溫家府門大開,一個溫潤如玉的藍袍公子緩步而出。阮玉海瞧了一眼,不覺一愣,這人瞧着,怎麽有些面熟啊?不及細思,已是滿臉笑容的上前:
“這位就是溫公子吧?玉海有禮了。”
溫明宇擡起頭來,正好迎上阮玉海熱切的眼神,微微一怔後點了點頭:
“你是,阮公子?”
語氣中卻不見有多熱絡。
阮玉海卻是絲毫不以為忤——人家可是溫家嫡孫,自然有驕傲的資本。甚而因為溫明宇竟然認識自己,內心竟是有些竊喜:
“溫公子竟識得在下嗎?咱們果然是有緣,我也瞧着公子很是面熟呢。”
“面熟?”溫明宇眼中閃過一絲揶揄,“阮公子說笑了,咱們昨兒個不是剛在狀元樓見過嗎,面熟自然在情理之中。”
昨天剛見過?阮玉海頓時一怔——當時一起前往狀元樓小聚的怕不有二三十位舉子,自己倒是沒注意,裏面是不是有這位溫公子。
啊呀不對,好像裏面确實有一個姓溫的,應該就是跟陳毓坐在一處。好像當時唯二沒有對東泰歸附一事大加贊賞的就是陳毓和一個姓溫的。只自己當時一心想着給陳毓找不自在,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身邊的人,甚而為了貶低陳毓,話語中攻擊的對象還順帶捎上了那姓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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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會,是一個人吧?
眼見得阮玉海一臉的笑意好像打了結,溫明宇卻是絲毫沒有幫着解惑的意思,而是徑直往忠義伯府門前而去,不同于方才面對阮玉海時的疏離和揶揄,溫明宇臉上的笑容這會兒卻是真誠的緊:
“陳公子,昨日一別,沒想到咱們這麽快就又見面,還真是有緣啊。”
那語氣真是要多親熱就有多親熱。
阮玉海遠遠的聽見了,好險沒把鼻子給氣歪了——這溫明宇故意的吧?竟是幾乎把自己方才的話給照搬了過去。而且方才對着自己時就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倒是對着陳毓,那真是要多謙恭就有多謙恭。
好在并未郁悶多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就在長街的盡頭響起,卻是三騎快馬正風馳電掣般而至,看到馬上人,陳府也好,阮府也罷,加上溫府的人,神情竟是一個賽一個的激動。
好在馬上人也不負衆望,還沒從馬背上趴下來就一疊連聲的道:
“恭喜少爺,中了。”
“少爺中了第九名進士。”太過興奮,阮府管家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溫府那邊也傳來一片歡聲雷動:
“啊呀,咱們少爺竟是中了第二名的亞元嗎?快進府給老太爺道喜。”
饒是溫明宇也算少年老成,聞言也站不住腳,匆匆向陳毓一拱手,便忙忙的轉身往府裏而去。
走到一半又站住,卻是跑在最後面的陳府管家終于到了,陳毓還沒有發問,溫明宇已是興致勃勃的開口:
“你們家公子定然也中了吧?”
“可不。”馬上的正是陳府管家陳元。待察覺溫明宇竟是崇安街那處宰相府第的公子,頓時激動不已——
和初入伯爵府的興奮不同,這幾月來陳元也是充分體會了什麽叫世态炎涼。
像自家這樣的門第,別說崇安街了,就是崇文街的老住戶,都沒有幾戶瞧得上忠義伯府的。好在自家有個這麽能幹的少爺。
聽溫明宇主動問及,陳元頓時自豪的不得了,一挺胸脯道:
“不瞞公子說,我們少爺中了,”
說道這裏深吸一口氣,聲音都有些發抖:“第一名,我們少爺是第一名的會元呢。”
阮玉海正好即将步入家門,聽到陳元嚎的這一嗓子,頓時神情一僵,只覺進士及第的喜悅頓時消失殆盡。
而随着報喜隊伍的到來,崇文街竟然出了個會元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聽說之前聲名不顯的忠義伯府陳家公子竟然力壓宰相嫡孫中了會元,不獨崇文街,便是崇安街的深宅大院也産生了一定的動蕩。
據說便是那位號稱京都第一美人的潘家小姐潘雅雲,聽說了這個消息後,當場摔了茶盞,一連說了三聲不可能。至于說阮家,因為這消息失眠的更不是一個兩個……
☆、第 167 章 殿試
? 三月二十二,天光晴好,春風和煦。殿試日也在一衆舉子的期盼中如期而至。
一大早陳毓就沐浴更衣。
雖已是三月天氣,卻依舊春寒料峭。
只即便是冬月裏,陳毓也不過着一件簡便棉袍罷了,這時候雖還有些冷意,陳毓卻是不懼的,只從李靜文送來的衆多衣服中揀了件湖藍色的儒袍穿上,越發襯得人劍眉英挺、龍章鳳姿。
瞧着已是足足高出自己一頭的兒子,李靜文眼睛一陣陣的發酸。
一晃數年,當初那個糯糯着喊自己姨母的小娃娃,已經長大成人了,還這般有出息——
老爺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進士及第,每每論及此事,未嘗不黯然神傷。本想着毓兒即便如何天資聰穎,怕也要蹉跎幾年才能學業有成,再不料竟是在這弱冠之年便舉業有成,更是高中會員之名。
昨兒個收到老爺的家書,信中斑斑點點全是淚痕,足見老爺有多激動。
便是姐姐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娘,你也用些。”看母親一直怔怔的瞧着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陳毓心裏也是百感交集。
上一世的自己,這會兒正因為手刃兇徒而亡命奔逃,何嘗有這般安然的生活?至于說父母倶在,以自己為榮,更是做夢也不可得。
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經歷過茫然四顧身邊再無一個親人的痛苦絕望,再沒有比守住眼前的幸福更重要的了。
“宮裏不比別處,我兒只管小心應對,至于狀元之名,也不必太過在意……”畢竟陳毓年齡太小,李靜文總是不放心,之前特意跑了一趟娘家,一遍遍詢問宮中禁忌,又擔心陳毓壓力太大,就絮絮囑咐個不停。
倒是旁邊陪着的陳慧很是不服氣:
“娘親,旁人才比不上我大哥,大哥一定可以得狀元的!”
小姑娘最崇拜的人一直就是大哥,無他,實在是即便到了現在,大哥都可以馱着自己在房頂上飛,每每令得陳慧興奮的尖叫。
這樣無所不能的大哥,怎麽可能不得狀元?說着攬住陳毓一條胳膊:
“大哥,你一定要拿個狀元回來,我要做威風凜凜的狀元的妹妹!”
說的陳毓“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彎腰捏了捏陳慧翹翹的鼻子:
“好,大哥答應你,讓你做威風凜凜的狀元的妹妹。”
李靜文橫了陳慧一眼,卻也無可奈何——慧兒這丫頭真是個有福的,不獨有爹娘護着,家裏哥哥姐姐也都寵的什麽似的。尤其是毓兒,很多時候,李靜文簡直覺得兒子對小女兒比老爺那個當爹的還要上心呢。
這麽寵妹子的哥哥,也真是少見了。
陳毓已是收拾好。當下站起身形,行至李靜文面前撩起袍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娘在家靜候佳音就好,兒子定不會讓爹娘失望。”
“娘知道,毓哥兒從來都是個好的——”李靜文拉起陳毓,眼淚終于止不住的流下來。這一輩子有這麽個好兒子,自己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少爺,外面溫公子已經候着了。”喜子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卻是溫明宇,前兒來府裏正式拜望時,特意囑咐陳毓,殿試時邀陳毓一起前往宮中。
陳毓點點頭,這才轉身大踏步往外而去。
“陳賢弟——”瞧見逆光而來的陳毓,溫明宇臉上露出一副大大的笑容。
身為宰相嫡孫,溫明宇的眼光自然不是一般的高。只是世間事全都得看個緣分。就比方說別人眼裏暴發戶出身的陳毓,溫明宇偏是瞧着順眼的緊。
尤其是狀元樓裏陳毓所言,真真是說到了溫明宇的心眼裏——
東泰禍害大周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尤其是他們血腥的手段,當年也令總理朝務的宰相溫慶懷痛心之餘,打從心眼裏厭惡。
也因此,每當提到東泰這個國家時,溫慶懷的語氣都是鄙夷而痛恨的。
這種心态自然也影響到溫明宇。雖然拿不出切實的證據,溫明宇心裏卻很是對東泰來朝一事頗不以為然。
而那日狀元樓裏以阮玉海為首的舉子所表現出的對東泰的親近自然很讓溫明宇反感。只畢竟太多時間是埋頭書本中,再是反感,溫明宇卻是找不到合适的論據駁倒對方。
直到陳毓的慷慨陳詞。
那一刻,沒人理解溫明宇心中的震驚——一個人到底要多逆天,才能既有餘力徜徉書山間,又能把視線投到周邊國家?實在是陳毓一開口,雖只是寥寥數語,卻句句都能一針見血,相較于阮玉海等人的誇誇其談、滿口谀詞,陳毓話語雖樸實卻更具振聾發聩的效果。
溫明宇竟不期然的想到了祖父口中的“國士”一詞。
尤其是回到家後,向祖父轉述了狀元樓之行,甫一聽說衆舉子群議洶洶,竟是盡皆以親近東泰為榮,更主張,為了顯示大國氣度,不妨全都答應他們的請求。
祖父沉默半晌,就說了一個詞“蠢材”。神情中更是盡顯失望之色。
待自己把陳毓的話轉述給他聽,祖父才長舒一口氣,雖是沒說什麽,卻囑咐自己,多和陳毓此子結交。
溫明宇本就瞧着陳毓極順眼,聽祖父這般說,自然滿口答應了下來。似溫明宇這般清華高貴的真正讀書人,也是陳毓上一世極其欣賞的,兩人談詩論文,倒也甚是相得。
本來陳毓奪得會元,溫明宇心裏還不甚服氣,可數日相交,溫明宇才意識到,相較于陳毓之見多識廣,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差不多了。
再加上陳毓處事之穩重,溫明宇本還想着陳毓年齡那麽小,卻得此殊榮,說不好會很有些傲然的鋒銳之氣,倒不料兩人相處起來卻是如坐春風。到得今日,關系已是非比尋常。
兩人相偕走出陳府,迎面正好撞上阮玉海也乘了馬車出來。
隔着車窗瞧見言笑晏晏的兩個人,阮玉海只覺胸口一陣堵得慌——
還以為溫明宇是什麽正人君子呢,卻不料也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不然,怎麽會跟商家出身的陳毓如此親近?除了陳毓生的俊些,還真是再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了。
至于陳毓此人,更是不要臉之至,簡直丢盡了讀書人的臉,前頭勾搭了朱慶涵還不夠,這會兒又搭上了溫明宇。
只可惜再是生的好,總也不能天下通吃,殿試這樣的大事,可不是靠着一張臉就能随随便便擺平的。狀元更是國之瑰寶,陳毓想再以這張臉來蠱惑人是萬萬不要想了。
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的已經能瞧見巍峨高大的宮門,陳毓和溫明宇一起從車上下來。最先發現兩人的正是趙恩澤。
看到陳毓,趙恩澤眼睛頓時一亮:
“會元公可是姍姍來遲啊。”
語氣裏有一絲酸澀,更多的卻是自豪。
南北士子明裏暗裏比拼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綜合看來,也算是勢均力敵。也就是最近兩次春闱,全是北方士人奪魁,令得江南士子頗覺面上無光。
也因此,此次大比,江南士子也很是憋了一股氣。
至于說陳毓,本就是此次南方士子的代表人物,奪得魁首,倒也是衆望所歸。
一時江南舉子紛紛上前和陳毓寒暄。
至于說其他人,雖然早聽說今科會元年尚不及弱冠,可聽旁人說起時不顯,這會兒親眼見到,卻不是一般的震撼,實在是這會元公年齡夠小,生的也夠俊。
翻遍大周的歷史,如同陳毓這般年齡就高中會元的根本就從來沒有過。
更不要說大家還聽過一個傳聞,說是陳毓之前可是案首、解元這麽一路走來的。
這會兒又中了會元,若真是再被皇上欽點為狀元……
卻又覺得不太可能吧,畢竟,六首這樣的祥瑞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現的。
也有人認出始終伴在陳毓身側的溫明宇,可不正是宰相嫡孫、本屆亞元溫明宇?一時又是詫異又是羨慕……
只這種氣氛并未持續太久,卻是辰時時分,宮門大開,一衆舉子便在貢院官員的引領下魚貫往宮內而去。
平生第一次踏足這真龍天子居處,即便是和風,也帶了幾分肅穆,太過激動之下,衆人只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一般。
再加上兩邊腰跨繡春刀、一身大紅袍服肅然而立的錦衣衛,所有人都禁不住斂胸屏氣、目不斜視,一時除了沙沙的腳步聲,再沒有其他。
保和殿內,鴉雀無聲。瞧着魚貫而入的衆人,滿朝文武也是感慨良深,今日進入大殿這些新晉士子,分明就是大周新貴,不定會出幾多治世能臣。
更有家中有待嫁女的大臣,更是對這些新進士細細打量——聽聞此次春闱,青年才俊頗多,甚而今科會元更是年僅十六。所謂榜下捉婿,這樣的天之驕子可不正是家中嬌客的最佳人選?
待眼光一一在陳毓、溫明宇、阮玉海等人臉上掠過,衆人不覺暗暗點頭,這一衆進士,果然是俊才雲集。尤其是那會元陳毓,不獨人俊秀逼人,更兼年紀雖小,這般莊重場合,卻是絲毫不見膽怯之意,頓時令數位重臣眼中露出欣賞之意。
便是高踞龍座的周恒神情中也露出幾多期許。
——
畢竟執掌大周将近五十年,對大周,周恒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掌控力。可從近段日子彙總而來的消息,周恒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老了。不然,怎麽會這般容易被人蒙蔽?
以致今日之大周,表面的繁榮下,竟是危機四伏。
本想着要給後世子孫留下一個最穩固的江山,卻不料竟是自毀長城——
之所以會對東泰朝服極其在意,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未嘗不是擔心以成家為首的武将會借東泰左右朝政,所以自己才會對東泰所為樂見其成,更一力借此機會削弱成家的力量。
以致到了這會兒,即便察覺到朝廷中處處暗藏殺機,周恒卻沒辦法一舉找出毒瘤除之而後快,左支右绌之下,早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幸好,成家尚得用,也幸好,讓自己邂逅了陳毓……
“各位,請入座——”鄭善明手執拂塵,親自引領各位進士依次入座。
待來至陳毓面前,态度尤其恭謹。
待各位舉子一一入座,文房四寶在桌案上一體擺好,周恒收回視線,俯視下方,良久終于道:
“朕蒙上天眷顧,自幼沖之齡登基為帝,至今已然四十有九年……”
滄桑的聲音穿透殿宇,久久的在保和殿上空回蕩。自周恒登基以來一幅幅已然有些斑駁的畫面再次一點點在衆人面前清晰呈現——初登基時鏟除奸狡的兇險,執掌大權後直面血雨腥風的艱難……
“……期間幾多艱難,若非諸位臣工同心協力,各路英豪共襄盛舉,如何有今日大周萬國來朝之峥嵘氣象?只昔人已已,大周未來之繁榮鼎盛還須仰賴今日殿上諸君……”
“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諸明經盡皆胸有丘壑之飽學之士,明古訓,達今事,于大周今日之棋局當有真知灼見以告之,諸位盡管暢所欲言,朕今日虛席以待國士!”
皇上話落,大殿上頓時靜的落針可聞。
堪堪數百名進士,幾乎全處于目瞪口呆、茫然無措之中——
為了能有今日之殊榮,之前殿上諸位那個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怎麽能想到皇上竟然出了這樣一篇策論?
所謂大周天下之棋局,這不是朝中重臣才能接觸到的層面嗎,怎麽今日卻要他們這些初入官場的菜鳥來诠釋?還以待國士,即便是國士,這題目也不好答啊。
只再如何卻也不敢吐槽皇上。好在衆人倒也聰明,所謂天下事,不就內外兩字嗎,內則朝內民生,外這會兒最令大周震動的不就是一個東泰嗎。
沉默半晌,終于有人開始下筆。
倒是陳毓沉默了半晌——若然論及大周今日之局面及對未來的影響,還能有誰比自己更确知将來大周走向的?
若非和皇上不過一面之緣,陳毓真要以為,皇上是否已然知道自己是重生回來的了。
上一世早和大哥無數次讨論過大周未來亂象出現的原因,這會兒倒是信手拈來,當然,一些比較敏感的東西,陳毓自會小心避開,又刻意模糊了具體事件,一直到自覺絕不會引起皇上懷疑,陳毓才開始動筆。
相較于其他人絞盡腦汁、抓耳撓腮的急切,陳毓無疑鎮定坦然的多了。令得本就對陳毓心有好感的幾位老臣更加滿意,竟是各自盤算着,待殿試後,無論這位能不能奪得狀元,只要尚未婚配,就把人搶了來做女婿。
等到寫完擱筆,陳毓才恍然發現,自己竟是第一個完成奏對的人。不由皺了下眉頭,想着自己是否有些鋒芒太露?正想着不然再潤色一番,好在緊鄰着的溫明宇也擱下筆。
皇上雖是面上不顯,卻是一直關注着陳毓的動靜,瞧見陳毓停了下來,便看一眼鄭善明。
鄭善明頓時了然,當下下了丹陛,來到陳毓身側,徑直抽了陳毓的卷子在手中,又順道拿走了一并住筆的溫明宇和另外幾位士子的試卷。
鄭善明此舉無疑不合規矩,只是皇上數十年的積威之下,滿朝文武卻是沒有誰敢置喙。只能眼睜睜的瞧着鄭善明把這幾張卷子一并呈到皇上龍案之上。
皇上撿起卷子,一張張的認真研讀着,待瞧見陳毓的那張,只看了第一段,攏在袖中的手便不覺一下握住,待快速閱讀至最後,頓時心潮起伏、激動不已——
之前說以待國士,未嘗沒有誇大在裏面,這會兒卻委實覺得,自己方才所言竟是明智之極,這陳毓怕真能當得起國士之說。
只事關大周未來之發展,裏面一些話,這會兒怕是不适合公之于衆。
思索間,一衆舉子已是紛紛住筆,俱都眼巴巴的瞧着龍位上的周恒,冀望自己也有被皇上親自閱卷之殊榮。
卻終究沒有等來鄭善明再次上前,待得離開保和殿,諸人心中已是明了,其他不論,唯有狀元,怕是必在皇上所閱幾份試卷之中。
卻不知諸人散去之後,各位閱卷官也是愁眉不展——
皇上乾綱獨斷,定下狀元和榜眼的士子也就罷了,緣何恁般不講理,竟是硬要扣下二人的卷子,不許衆人傳看,還一位的胡攪蠻纏,說什麽,待得三年之後,再次春闱大比之時,再宣讀這兩份試卷才更能讓後世人明白什麽叫慧眼如炬。
皇上果然老了嗎,才會這般任性而自戀!
☆、第 168 章 觸犯天顏
? 帝都街頭,人頭攢動,卻是今科金榜已是張貼于大街之上。
中間第一個名字赫然就是陳毓——
據聞這位狀元公不獨是歷屆狀元中年齡最小的,更是自大周有國以來,第一個六首。
自古以來,六首便是祥瑞之兆,非聖君在堂不可遇。出一六首尚且是百年難遇,更不要說這位六首年不及弱冠之齡。
更有傳言,那陳毓殿試策論做的不知怎樣花團錦簇,以致皇上竟是當庭給出“國士”之考語。消息傳出,整個帝都都為之震動。陳毓這個名字也以燎原之勢迅速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中。
除了陳毓這個六首讓京城嘩然,便是榜眼探花也讓衆人眼熱不已——
榜眼溫明宇,出身相府,探花阮玉海雖是父名不顯,外家卻正是赫赫有名的潘家。
再加上狀元陳毓父親也是三品伯爵,大周有史以來第一次一甲三進士全由豪門弟子奪得。
初時也有不平之聲,以為此次大比怎麽可能前三甲一個寒門子弟也無?特別是狀元公陳毓,所謂人力有窮盡,那般小小年紀,怎麽可能力壓一衆儒生?
便有好事者四處打探陳家來歷,結果卻是跌落了一地眼珠子——
陳清和雖是敕封為伯爵,卻從不曾入京為官。甚而連進士都未考取,卻能為官一地,造福一方,但凡是陳清和所在任所,治下百姓無不一片贊聲,每次離任,都有百姓嚎哭攔道,便是伯爵名號,也非幸進,而是陳家父子二人拿自己安危挽救了數萬人性命而得。
這樣一個忠正廉潔之人,又如何會做那蠅營狗茍之事?
待深入了解陳毓,更是震驚不已——
就其根源,此子委實算是實打實的寒門出身,甚而幼時險些被人販子拐賣致死,之後發奮苦讀,先蒙書聖劉忠浩大師青睐,盛贊陳毓筆力猶在自己之上,更被一代大儒柳和鳴收為關門弟子。悉心教導之下,早已名滿江南,據聞陳毓考中解元時的文章一經張貼,便即引得衆江南學子為之傾倒,不獨書法被人臨摹,便是文章也至今被人傳誦。
再結合數年前為了護住堤壩守護百姓,堂堂郡守公子竟是被洪水卷走,忠勇仁義可見一斑,陳毓年齡雖小,經歷之跌宕起伏卻真真是再令人熱血沸騰不過的一部傳奇,足堪寫成書籍傳世。
衆人細細品味之下,更覺非比尋常的勵志。
這邊正自議論紛紛,長街盡頭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音遠遠傳來,人群紛紛往街道兩邊避去,卻是來肅清接到的五城兵馬司兵丁正飛騎而至,緊跟在後面的則是鮮衣怒馬的大周錦衣衛。
“快瞧,是狀元公跨馬游街了!”一片靜默之後,人群瞬時喧嘩起來。
本是低頭矮身避居街道兩旁的百姓發一聲喊,又拼命的往街中心湧去,若非懾于錦衣衛的威嚴,恨不得攔在路中間,好一睹一甲三進士的風采。便是那些女子,這會兒也顧不得羞澀,一個個睜大雙眸,眼睛凝注在遠遠而來的新科進士身上——
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俱皆披紅簪花,道不完的意氣風發,說不盡的春風得意。
只随着隊伍越來越近,所有人的眼光漸漸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歷朝歷代,狀元公多為飽學而老成持重之人,不然緣何堪做衆新秀魁首?反倒是探花郎,多為俊俏書生。
以致衆新科進士跨馬游街時,最惹人豔羨者雖是狀元,最引人關注的卻是探花郎。還是第一次,衆人瞧了狀元郎後卻直接把榜眼和探花全都忽略了。
同樣身着紅衣,如果說榜眼和探花郎是養眼的話,那狀元郎就是讓人驚豔了——
一身喜興紅色映襯下,陳毓越發顯得鬓若刀裁眉若墨染,既有渾然天成的意蘊風流,更有峭拔于世的卓然清雅,當真是好一個濁世翩翩少年郎。
人們愣怔了片刻,下一時,便有無數的鮮花香囊朝着陳毓身上擲去。饒是陳毓身手非同尋常,依舊落了滿懷……
“這就是那位六首狀元?”長街拐角處,一個神情矜貴的男子立馬駐足,遙遙瞧着這一幕。
聽男子開口,跟着的人忙小心回道:
“不錯,此人就是陳毓。”
“生的倒還說的過去。”男子上下打量了片刻,神情明顯很是挑剔,“就只是家世太過寒酸,想要配我那皇妹還差了些。”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周二皇子周樾。
本來狀元是誰,周樾并不關心——再是六首,也就是個名聲罷了,真想左右朝綱,說不得還有一二十年的路要走。眼下而言,于自己大業并無半點幫助。
只不巧的緊,今兒一早卻聽說,因陳毓乃是本朝第一個六首狀元,父皇竟是升起讓陳毓尚主的意思。而放眼宮中,也就和周樾一母同胞的六公主正是适婚之齡。
雖不知皇妹是何心思,周樾心裏卻是一百個不願意——
堂堂公主,怎麽也得嫁個家世說得過去的世家大族才好,如何能嫁給這般寒酸人家?更不要說關于六公主,周樾心裏早有了打算,那就是在朝中聲名顯赫的武将中擇一家。眼下而言,有岳父潘太師全力相幫,文臣私下裏歸附自己的不在少數,唯有武将那裏,雖是自己也有所安排,力量依舊太過薄弱。
卻也明白皇命難違。便想着把希望寄托在六公主身上。哪想到六公主聽說後竟是極感興趣,無論如何鬧着先相看一番再做決定。
這般想着,周樾有些頭疼的朝上面望了一眼——
不怪周樾如此,實在是六公主不聽話也就罷了,怎麽連素來貞靜的小姨子潘雅雲也非得跑過來湊熱鬧?
不獨如此,兩人還出面邀請了幾位世家閨秀,包下了身旁這悅然居——悅然居乃是狀元游街時必會經過的地方。什麽心思分明昭然若揭。
又恐那些不長眼的過來唐突了樓上這些姑奶奶,周樾只得親自守護——
事情可全是自己惹出來的,真是出了亂子,父皇定會責罰自己。卻是不禁後悔,自己還是太性急了些。畢竟只是傳言,是不是真的還未可知。退一萬步說,即便是真的,自己也有的是方法破壞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聯姻。
“來了來了——”悅然居頂樓這會兒也是熱鬧的緊。
因是潘雅雲的帖子,除了阮玉芳、李昭是跟着潘家來的外,其餘幾位莫不全出身于大周赫赫有名的家族。
尤其是坐在最北邊窗戶旁的那個女子,可不正是成府嫡小姐、行七的成安蓉?
因為一向深居簡出,成安蓉在大家心目中自來都是神秘的緊,本想着這樣的俗事她如何肯來,倒不料還真接了帖子,并一早就趕了過來。
作為主人,潘雅雲自然占據了最中間的窗戶,至于和她同席的,正是六公主。
其他世家小姐也都三三兩兩的結伴,唯有成安蓉不合群,便自己占據了最北邊的那扇窗戶。
至于最南邊窗戶旁,卻是李昭和阮玉芳。這對未來姑嫂雖是彼此厭惡,卻偏又形影不離。甚而這會兒的眼神也是全落在陳毓身上。相較于阮玉芳的嬌羞不已,李昭卻無疑是落寞的,雖然心裏酸澀不已,可李昭也不得不承認,無論才學還是容貌,陳毓都要遠勝表哥……
甚至不由得懷疑,若然早知道陳毓會有今日這般造化,那當年自己還會不會那麽堅決的同陳毓退親……
一副大家閨秀氣度的潘雅雲也聽到了遠處的歡呼聲,卻是連往外邊瞧一眼的興趣都欠奉——
這世上,長得好看的小白臉多得是,那陳毓再是六首也入不得自己的眼。
倒是成安蓉——
瞄了一眼成安蓉幾乎快要貼在窗戶上的臉,潘雅雲已然篤定,成安蓉同那陳毓之間,說不好真有些淵源。只是之前還曾巴望着成安蓉嫁給陳毓,好成為京中閨秀間的笑話,這會兒陳毓竟是得了狀元,還是六首狀元,再加上成安蓉眼下情形,潘雅雲卻又改變了主意——
與其成全他們,哪比得上瞧着成安蓉難過來的解氣?
不覺瞧了一眼六公主——
作為二皇子的嫡親妹子,六公主自然一向也是瞧成安蓉極不順眼的——誰讓成家大小姐嫁誰不好,偏要嫁給總是和自家兄長不睦的太子呢。
看潘雅雲瞧過來,六公主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
既然兄長不喜,這陳毓,自己自然不會要,可成家想要的話,也得看自己答應不答應。
很快,陳毓有可能尚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城。消息一出,那些本來相中了陳毓,已經着手準備讓人委婉提示陳清和的幾個重臣之家旋即收手——
開玩笑,六首狀元再如何金貴,可誰不要命了嗎,不然,怎麽敢跟皇家搶人?
只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皇上那邊還沒有下诏,又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了出來——
陳毓竟在得了狀元的次日,便托媒人到大周第一世家成家求親,兩家又在最短時間內放了文定……
聽聞皇上知曉此事後,頓時龍顏大怒,已然宣召陳毓到了宮中受訓,再是狀元,可竟然做出惹惱皇上這樣沒腦子的事,六首怕是也得被貶落塵埃。
☆、第 169 章 将計就計
? “那陳毓這會兒可服軟了?”說道“陳毓”這個名字,六公主敏淑明顯有些咬牙切齒的味兒道。
之前周樾跑來告訴她,父皇有可能把她許配給陳家時,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