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15)
去。
☆、第 131 章
? 看崔景賢暈倒,趙恩澤很是吃了一驚,忙不疊扶住,心裏卻同樣苦澀異常——
倒不是崔景賢無才,實在是這次試題出的太過偏僻,特別是那篇策問,若非癡長幾年,即便才名滿懷安府的自己,怕也定然會無所适從。
至于崔景賢,年齡尚小,每日裏又只知埋頭讀聖賢書,于那些俗事,如何能夠曉得?一篇文章便是做的如何花團錦簇,言之無物的話,折戟沉沙自也在情理之中。
可嘆景賢之前一路順風順水,作為被懷安府讀書人推崇的少年才子,這樣的打擊,怎麽能受得了?
至于旁觀的讀書人,瞧見崔景賢這般,也不由連連嘆息,更有人質疑,那陳毓瞧着年齡和崔景賢相仿佛,這般年紀參加科舉,日夜讀書能有此造化就是萬幸了,卻是怎麽也不可能再分心去鑽研其他學問,又怎麽可能獨占鳌頭……
也有平日裏看不慣崔景賢傲慢模樣的,看崔景賢如此之慘,解氣之餘,又不忿解元名號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給奪走,話裏話外自然全是酸氣:
“怕也不盡然,說不好有些人虛有其名也是有的。倒是裘家,啧啧,果然獨居慧眼,便是裘家四公子,随随便便認識個人,都能考中解元……”
自古文人相輕,前一句話也就罷了,後一句話卻是得到了很多人的響應,大家心裏同樣疑窦叢生,裘家三公子也就罷了,作為公認的裘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當家人,有識人之明還能說得過去,卻偏是那個不學無術的裘家四公子,竟也能被他結交個解元公出來!裘家今日所為,可謂是奇貨可居了……
也有人想要示好趙恩澤,恭賀之餘又忙不疊提醒:
“趙公子,我瞧着你還是先行一步,說不好報喜的人很快就要去酒樓了。怎麽也不好讓那些官差撲空不是?”
趙家也是懷安府名門望族,考中舉人這樣的大喜事自然得趕緊安排人回家報喜才好,猶豫了下,終是拜托其他人照顧崔景賢,自己則趕緊往酒樓去了。
只那些人本就是想着跟趙恩澤示好罷了,對崔景賢哪有什麽真心?瞧見趙恩澤離開,也紛紛呼朋喚友而去。
待得崔景賢醒來,身邊除了哭紅了眼的自家書童,哪還有其他人?
“景賢——”一陣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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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賢身邊的書童循聲望去,頓時大喜:
“表少爺——”
卻是王大寶,正艱難的挪着肥胖的身軀,手裏還扯了個大夫,正匆匆跑過來,雖是深秋天氣,王大寶卻跑的一身的汗。一直奔到崔景賢身前才站住腳,跑的太快了,又不經常運動,王大寶臉色都有些青紫,待瞧見崔景賢已經醒來,臉色才好看些:
“表弟,你,你真是,要,吓死我——”
一句話未完,卻是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倒地上。
“哎喲,這位公子——”那大夫吓了一跳,忙不疊掐住王大寶的人中,待王大寶悠悠醒來,氣的直吹胡子,“你說你這人怎麽回事!你這表弟不是好好的嗎!你倒好,生拉硬拽的拖着老朽就走,胖成這個樣子,還背着我跑——倒好,你表弟根本任事沒有,倒是你,累成這德性!”
王大寶被罵的臉都是綠的,心知自己這是又做錯事了,這麽聽風就是雨的性子,少不得又得挨表弟一頓說,忙不疊強打起精神好言好語的跟大夫道歉。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依舊低頭不語的崔景賢:
“表弟,啊,不是——”
頓時有些懊惱,怎麽忘了,表弟可是囑咐過自己,外人面前不得顯露兩人的表兄弟關系。
“那個,景賢,你哪裏不舒服,快讓大夫瞧一下……”
崔景賢依舊癱坐在地上,半晌,卻是直直的堕下淚來,下一刻,卻是一下攥住王大寶自己平日裏最讨厭的胖乎乎全是肉的手:
“表哥,對不起……”
和王家的豪富不同,崔家卻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因此,打小,崔景賢就瞧不起王大寶。可惜年紀稍長,崔父過世,崔家每況日下,到得最後,不得不依附王家過活。
王家雖是生意人,倒也重情,對崔家百般幫扶,又因為崔景賢自幼聰穎,更得王家家主青眼,日常生活用度全都比照王大寶。
只崔景賢心裏,讀書人和商人終究不同,即便感激王家,卻依舊不願外人知曉兩家的關系,甚而因王大寶癡肥愚蠢頗受其他讀書人嘲笑,而深覺擡不起頭來。
漸漸的,除非必要,定會有意無意的避開王大寶,甚而不允許王大寶在外人面前吐露兩人的關系。
這次外出亦是如此。
本想着自己此次高中,有表兄在側,不知要被人幾多嘲笑。沒想到卻是一朝失利,別說奪得解元,根本就未中舉。
更可笑的是平日裏那些總圍着自己轉的所謂好友,方才還對着自己言笑晏晏,不過片刻間便作鳥獸散,到頭來留在自己身邊真心擔心自己的也就表兄罷了。
之前年少輕狂,不知道世間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也只有到了絕望的境地才能看破人心。
正自百感交集,一輛馬車緩緩而來,裘文岩從車上探出頭:
“大寶,上來吧,咱們快些回去。”
想到崔景賢之前對陳毓的無禮,裘文岩根本就對崔景賢沒一點兒好感。奈何陳毓堅持,讓載崔景賢一程。裘文岩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陳毓已經從車上下來。
崔景賢怔了下,良久慘淡一笑——虧自己眼高于頂,一直看不起表兄,認為他結交的全是酒肉朋友罷了,現在看來,別人瞧着的不過是自己頭上天才的光環罷了,反倒是表哥身邊的朋友看重的也就是表哥這個人……
“多謝陳公子、裘公子,之前是景賢着相了。”
卻不知陳毓心裏已是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周朝一代名臣,一次科場失利,就能領悟這麽多做人的道理——
雖不知道上一世崔景賢什麽時候中的舉,卻知道這人後來卻是一路高升,更做到吏部尚書的職位,且從不避諱對對江南王家的感激之情,更和被人視為纨绔的表兄親如同胞……
待幾人上車,馬夫一抖缰繩,馬車便風馳電掣一般往酒樓而去,路途中還出現了個小插曲,卻是懷安府最大賭場的管事恭恭敬敬的上前,奉上了面額足有百萬兩的銀票……
只瞧得王大寶嘴直抽抽,更是眼睛都直了——
本來自己那一千兩翻了數十倍,也算是不大不小發了一筆財了,可和車上其他兩位相比,自己那點兒小錢算的了什麽啊,說是九牛一毛還差不多!真是白瞎了那麽好的賺錢機會!
又瞧見一旁蔫頭耷腦的崔景賢,忙又住了嘴,表弟之前可是氣的吐了血,可不好再刺激了他。
幾人回來的倒是正好,剛下車,便聽見一陣陣鑼鼓喧天的聲音遠遠而來,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喜氣洋洋的官差:
“快請方城縣秀才陳毓陳老爺下樓,此次鄉試,陳老爺高中第一名解元老爺了……”
聽了官差的話,饒是陳毓這般沉穩心性,這會兒也是心潮起伏,至于喜子和裘文岩也都快樂瘋了。裘文岩更是激動的什麽似的,那興奮的模樣,真真是比自己中舉還要開心,竟是直接令人包了十兩銀子一個的紅包,賞給前來報喜的官差。簡直把那些官差給高興瘋了,實在是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拿到這麽豐厚的賞賜。
“好叫陳老爺得知,明日在曲池苑舉辦鹿鳴宴,小的們到時就在曲池苑迎候陳老爺的大駕。”
許是有感于方才得的紅封太過豐厚,那官差又特意賣了個好給陳毓:
“明兒個主持鹿鳴宴的可是欽差大臣、咱們大周最具聲望的周清大人——”
“周清?”陳毓怔了一下,“曾經在咱們懷安府做過學政的那位周大人?”
也是當初幫自己扭轉了命運的那位周大人——即便後來陳毓一早想通,周清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裏,定然是為了後來到自家寄居了月餘的安安,只做人要知恩圖報,無論如何,周大人當初都算是于自己有恩。也因此,陳毓心裏始終對那位周大人是頗為感激的。
“陳公子認得欽差大人?”那官差愣了一下,神情卻是更加恭敬——這位陳公子舉手投足間顯露的氣度,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現在再聽說竟然和欽差大人熟悉,官差自是明白,這位陳公子家世怕也是頗顯赫的。
殊不知曲池苑裏,周清這會兒也正有些犯嘀咕——
“陳毓?會是那個和安丫頭一起救出來的小子嗎?”
只是懷安府的解元公,卻是自己這個主考兼欽差親自點的,這陳毓的試卷更是自己一點點仔細看了的,不說別的,所謂字如其人,但是那一筆潇灑遒勁的字體便讓周清先生出不少的好感來。
更不要說那般讓人心折的錦繡文章。
尤其是那篇策問,真真是說道自己心坎裏了——
別人不曉得,自己還不明白嗎,此次鄉試選擇水利民生作為核心,可不正是太子施政方針的投石問路。也是太子在朝中力量的一次制衡。
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凡這次鄉試中脫穎而出的舉人,将來有很大幾率成為太子的班底。
別人自己不了解,只這懷安府的解元公陳毓,怕是完全符合太子對手下重臣的期待——
有才,識時務而又通透,更兼心懷天下……
這陳毓,簡直就是位太子量身打造的人才。
雖然覺得以自己識得的那個陳毓的情形,埋頭苦讀鑽研聖賢書小有所成或許尚有可能,真是如卷中透露的那般大智慧卻依舊不太現實……
☆、第 132 章 傳奇
? 懷安府原是舊朝和親王的封地。
本來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例來都是皇帝親自掌控,鮮有作為封地賞給兄弟的。
奈何那和親王卻是例外。
聽聞此人雖是出身皇室,卻無半分驕嬌之氣,不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兼文才武略、風華無雙。
按理說這樣的人中俊傑最易受到帝王猜忌,偏是這和親王卻受盡皇帝寵信,甚而不忍放他遠離,打破了歷來受封藩王必到偏遠之地就藩的慣例,直接把江南劃給了自己這兄弟。
而曲池苑便是那和親王親自督建,聽說裏面亭臺樓閣、甚而一草一木全是和親王親手設計,最是風雅無邊的一個去處。
更神奇的是,雖然經歷了朝代更疊,連遭戰火洗禮,曲池苑依舊完好的保存了下來,到得現在更是懷安府一大景觀,也是歷次鹿鳴宴飲之地。
此次江南一省十二府共取中舉人一百四十六名。江南自來是文風鼎盛之地,此次參加鄉試秀才人數逾萬人之多,錄取比例已逾一百比一。
也因此,眼下能站在曲池苑外的這些舉人委實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自然,雖是同為天之驕子,地位卻又各個不同。
而站在最前面隐隐和其他舉子拉開一定距離的那個挺拔少年,無疑是所有目光的焦點,也是所有人羨慕、嫉妒的存在——
自古以來,江南一地的解元公,都被公認為含金量最高的,皆因但凡奪得江南解元的,無不是名動大江南北的才子。
唯有這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即便亦是因一舉奪魁而在最短時間內震動了江南儒林,卻沒有一個人能準确說出他的來歷。
卻是此次考中的一幹舉人裏,竟是沒有一個人與之交好。
這少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
卻偏又以幾乎灼瞎人眼的姿态,以卓然之資挺立于衆人面前。
更不可思議的是少年人的本性,但凡取得一點成績,便不免沾沾自喜,有輕狂之态,而這陳毓以十六歲之齡在上萬人的鄉試中脫穎而出、獨占鳌頭,這般榮光便是成年人怕也會失了本心,陳毓倒好,竟是無一點驕矜之态,那般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度,令得其他人即便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解元公頗有幾分質疑,卻不敢有半分冒犯。
只排擠是必不可少的。
便如同這會兒,衆舉子看似閑閑站着,卻明顯簇擁在亞元趙恩澤的周圍——
便是這會兒奪得解元又如何,說不好這裏面有什麽貓膩,或者就是運氣使然!而且這也就是鄉試罷了,來年春闱到底如何還未可知。須知江南解元有的是止步于春闱名落孫山的。
這陳毓一次運氣好,總不至于此次運氣都好吧?至于趙恩澤,單憑家世,就能甩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子幾條街,若論将來的前程,自然也是趙恩澤人生的路更為光明。
以致拔得頭籌的陳毓,雖是站在最前面,周遭卻并沒有一個人,明顯處于被孤立的境地。
陳毓自然明白自己這會兒的處境。
只是和身旁那些純粹的文人不同,上輩子占山為王的經歷令得陳毓更有着一股獨屬于武人的純然血性,更兼這三年的游歷,更令得陳毓心胸不是一般的豁達,這些文人瞧着陳毓就是一個毛孩子罷了,卻不知陳毓看他們也幼稚的緊,哪會把他們的排擠放在心上?
便是自诩出身書香門第、仕宦人家的趙恩澤瞧着也不由大為佩服,深知之前的懷疑怕是無妄猜測,少年的氣度,奪得這頭名解元怕是絕非偶然。
眼瞧着曲池苑大門大開,竟是笑吟吟趨前一步,沖陳毓拱手道:
“陳公子,請——”
趙恩澤此番所為,明顯有示好之意,陳毓雖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卻也不會拂了旁人的好意,當下微微一笑:
“趙兄客氣了,請。”
兩人聯袂而行,并肩往曲池苑而去。
後面舉子愣了片刻,忙也紛紛跟了上去,瞧向陳毓的眼神卻是有些複雜——
竟然連最有希望奪得解元結果卻被壓了一頭的趙恩澤都願意主動折節結交,這陳毓倒是個有福的。
到了曲池苑中,已是處于官家視線範圍之內,衆人自然都各自打疊起精神來。
約莫盞茶時光,遠遠的青石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其中一個威嚴端肅的方臉男子,陳毓一眼認出來,竟然正是數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周清大人。
至于其他相陪的官員,陳毓雖是不識,趙恩澤倒是認得,可不正是江南巡撫宋運成并學政鄒敏,及懷安府一衆官員?
當下以陳毓為首,衆舉子搶步上前齊齊拜倒:“見過各位大人。”
鄒敏作為主管一省學子的學政,這會兒自然搶先一步,伸手對着衆人虛扶了一下:
“此番鹿鳴宴,既是汝等榮耀亦是官家盛事,今兒這鹿鳴宴乃是天家特意為各位籌辦,諸位學子,切莫拘束,只管各安其座便是。”
衆人恭謝皇帝聖恩,這才起身。周遭早有樂曲奏起,陳毓領起,衆人齊誦《鹿鳴》詩,朗朗書聲一時在整個曲池苑傳揚。
一曲甫畢,鄒敏一指和陳毓并肩而立的趙恩澤,笑着對宋運成等人道:
“這就是趙家的麒麟兒趙恩澤。不愧是名動江南的才子,恩澤的文章當真是花團錦簇一般。”
一番話出口,令得人群頓時一寂——
要知道此次鄉試,陳毓才是昭告天下的解元公,也理所應當是今日鹿鳴宴當之無愧的主角,作為一省學政,鄒敏無論如何也不該避開陳毓才是。
卻怎麽在這麽多官員面前,獨獨贊譽趙恩澤?這不明擺着是打解元陳毓的臉嗎?
尤其是那一幹舉子,除極少數人外,餘者看向陳毓的眼神滿滿的全是幸災樂禍和猜忌——
難不成陳毓的解元果然有些不妥?不然,學政大人何以如此絲毫不給他面子?
便是趙恩澤,這會兒也不免有些惶恐。畢竟自家雖有人在朝為官,可和學政大人關系也就泛泛之交罷了,實在沒想到鄒敏竟然就這麽把自己給推了出去。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嗎?
只旁人不知道鄒敏的來歷,趙恩澤卻聽家中長輩說起過,鄒家也是京中世家,這鄒敏更是潘家的女婿,這樣的人家,自然不好得罪。
而且趙恩澤也委實奇怪的緊,以陳毓這般年紀,又會跟鄒敏有什麽恩怨?或者是父輩有什麽嫌隙?
這般一想,越發坐實了之前的猜測,解元公陳毓怕是絕不和他表面表現出來的那般毫無根基,說不好,也是名門之後,畢竟,能讓鄒敏這樣層面的人忌憚的,怎麽也不可能是泛泛無能之輩才是。
不得不說趙恩澤的推測很對。
于鄒敏而言,“陳毓”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鄒敏和阮筠、還有之前被誅族的武原府知府朱恩榮乃是同榜進士,三人自來關系頗好,鄒敏和阮筠又都是娶得潘家之女,關系自然更親近。
只是幾年前,阮筠差點栽了個大跟頭,鄒敏後來才知道,竟是因為一個叫陳毓的孩子,而三年前,朱恩榮更是被誅族,其原因,竟依舊和陳毓這個名字有關。
知道這次解元也叫陳毓之後,鄒敏自然頗為留心,特意調出陳毓籍貫的詳細資料,終于确定,這個解元陳毓可不就是之前令得自己兩位好友都吃了大虧的那個陳毓?
基于此,鄒敏如何會對陳毓有半分好感?
借捧趙恩澤來踩陳毓自然做的再順手不過。自然,鄒敏敢于當衆給陳毓沒臉,也有自己的考量——
現下皇帝年老,太子勢強,才令得三年一度的鄉試卻是體現了太子的意志。
卻不知這恰恰令得各省但凡是力拔頭籌的解元怕是都不會得皇上喜歡,這自然也就注定了即便陳毓來年參加春闱,怕也是名落孫山的命。
而以鄒敏學政的身份,一言一行無不代表官家,此番作為自然給那些學子留下了頗為豐富的想象空間,甚至認定,陳毓的解元名號十有八九,确然和大家猜想的那般名不副實,說不好鹿鳴宴後,就會有什麽大的變故發生也不一定……
這般想着,一幹舉子對陳毓的羨慕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得罪了一省學政,別說陳毓也就是個解元,就是中了進士,官路怕也走不了多遠。
一片靜寂中,一個爽朗的聲音忽然插入進來:
“陳毓,果然是你嗎?”
卻是欽差大臣周清,正滿臉微笑的瞧着陳毓。
如果說之前還不敢相信,待看到陳毓瞧見自己時驚訝又帶有些許激動的眼神後,周清終于确定,江南的解元公陳毓,就是九年前那個曾因被拐賣差點兒陷入絕境的孩子。
雖說兩人不過一面之緣,可周清明白,自己之後仕途能一路暢通,委實從陳毓身上得益不少。
以致雖是事隔經年,周清卻依舊對陳毓觀感極好。又有之前親自檢閱了陳毓的卷子,不客氣的說,便是第二名的趙恩澤,相較陳毓而言也差了太多。
至于鄒敏所想的,周清也考慮到了,不過和鄒敏心中認定的不同,周清卻是覺得,陳毓怕是要一飛沖天,畢竟陳毓仁義公子的名號可是皇上親口所說。
這會兒再科舉得中,不是更證明了皇上有識人之明嗎?
這陳毓還真是好運道,此去京城,怕是不但會入了太子的眼,說不好怕是皇上也會對他青眼有加。再加上來之前成國公府少主暗示自己多照拂舊人,如果說之前還不明白,這會兒自然清楚,成家口裏的故人,定然就是這陳毓無疑了。
又忽然想到一點,成家那位小姐這會兒怕是也有十五了吧?女孩家一般及笄之後便會定親,成家小姐倒好,卻是至今不曾聽過有關她的婚配問題。
成家少主這般關注陳毓,莫不是有把妹妹許給陳毓的打算?
“見過周大人。”陳毓已是大禮參拜。“當年若非周大人施以援手,毓如何能有今天?”
“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我瞧着小毓的文章也好,字體也罷,都頗有大家之風,當真是難能可貴。不知你和柳老先生可是相識?”
周清此語倒不是純粹給陳毓撐場面,委實是覺得陳毓那般大開大合的闊大文風頗為熟悉,當年曾跟随一代大儒柳和鳴讀過書,周清确信,陳毓的文風和柳老先生的文風委實頗有相似之處。
聽周清如此評價自己,陳毓也有些受寵若驚:“當不得大人如此誇贊,毓這解元,實屬僥幸。至于說柳老先生,在下恩師确然姓柳……”
“你的恩師?”周清一怔,訝然道,“不會是,大儒柳和鳴吧?”
一句話未完,人群中忽然有人驚道:“我知道了,竟然是他!”
眼神中全是激動之色——這人也是來自白鹿書院,之前聽到陳毓這個名字,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卻原來,竟真的是柳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有白鹿書院傳奇之稱的那個陳毓嗎?
別說江南一地,放眼整個大周,柳和鳴的聲名都響亮的緊。聽周清如此問,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便是鄒敏也不覺蹙眉,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卻不料陳毓竟是點了點頭:
“不錯,在下恩師,正是白鹿書院的柳和鳴先生。”
果然是人的名樹的影,如果說之前還有人不憚以最壞的居心去抹黑陳毓,待聽得陳毓的老師竟然是大儒柳和鳴,那些質疑陳毓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實在是放眼天下,柳和鳴于士林中的聲望無人能出其右,他精心培育的弟子,會奪得解元自然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
☆、第 133 章 京城
? “竟然考中了解元,這個陳毓,還算有幾分本事。”說話的是一位劍眉飛揚容貌英挺的青年,可不正是成國公府少主成弈?
如今老國公坐鎮邊關,眼下成國公府的當家人可不正是是太子少保、左翼前鋒軍統領成弈?
因是在自己家中,成弈早已除去官服,僅着一件月白色府綢長袍,卻是越發襯得人英姿勃發。
躬身侍立在成弈身前的則是一個身高九尺的壯碩漢子,即便私下裏,漢子依舊收肩斂胸屏息,明顯對成弈極為敬畏。
心裏卻是有些犯嘀咕,也不知道那陳毓到底是什麽人?竟能讓少帥出動追影小組?
要知道左翼前鋒軍歷來是大周最鋒銳的一把尖刀,而他們這追影小組十二人更是鋒銳中的鋒銳、尖刀裏的尖刀,用來調查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委實是大材小用。
“好了,你下去吧。”明顯對手裏紙張顯示的內容還算滿意,成弈剛毅的神情終于稍稍放松了些——
之所以會關注陳毓,自然還是為了小七。
若論內心的真實感受,成弈委實是恨不得揍陳毓一頓才好——
一想到從小疼到大,唯恐受一點委屈的小妹,卻是因為一個外人茶飯不思,成弈就暴躁的緊。
奈何,那終究是自己最寵愛、便是摘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只要她能快樂都願意的人。
可惜,終究是無法辦到。
雖然對三年前下的禁令始終不後悔——
小七是成國公府的掌上明珠,理應擁有世上女子能有的最完美的人生!
成弈決不允許,自己最愛的妹子就這麽沒名沒分的跟在一個男人身側。
即便,能看得出來那陳毓确然對小七極好——
只天下父母的心思,是絕不願自己的孩子會有一點點被人看輕的可能,世上那些為了所謂的愛情不顧一切的癡男怨女,又有幾人能幸福美滿?
而且和其他世家須得用女兒聯姻以鞏固家族地位不同,成家的男人已經用自己的鮮血換來家族的榮光,于成家的女兒而言,只需沐浴在最燦爛的陽光裏,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羨慕中獲得人世間最大的幸福即可。
因着皇命不可違,大妹妹的婚姻不得自主,只能聽憑一張诏書,嫁入宮中,至于說小七,自己決不允許再有人破壞她一生的幸福。
眼瞧着小七日漸長大,成弈自然不允許她繼續流落在外,更不允許小七的人生會留下一點被人诟病的地方。
因而三年前,才不顧小七的意願,強行把人帶了回來,并嚴令小七絕不可私下裏和陳毓有任何聯系。
不得不說,小七的性子委實太為乖巧。這麽些年了,一切全依照當初和成弈約定的去做,并不曾刻意派人打聽過陳家的事,聽話的讓人心疼。成弈雖是依舊不改初衷,心裏卻難免很是愧疚——
三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對小七和陳毓而言,卻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若然三年的時間,都不能讓小七淡忘陳毓這個名字,成弈自然會選擇成全她。
同時,若然陳毓三年裏有什麽劣行,即便小七再如何情根深種,成弈都決不允許兩人之間再有任何聯系。
至于說陳毓的婚姻,成弈倒是并不擔心,畢竟,只要自己願意,以國公府的威勢,成弈不信,有人敢跟成家搶女婿。
也因此,這三年來,成弈即便身在京都,卻是時時注意着陳毓的動靜。
本來想着,陳毓能做到清白自守便可,出人意料的是,不獨陳清和為官一方頗有令名,連帶的這陳毓也屢有過人表現。
而最令成弈滿意的卻是,陳清和對待妻子的态度——即便已是做到三品大員,陳清和卻依舊沒有納妾。至于陳清和的續妻也是賢惠的緊,對陳毓這個繼子當真是堪比親生。
便是陳毓,雖是年少風流、少年慕艾的年紀,也同樣從未踏足過哪些風月場所,當也是潔身自好之人。這樣的人家,小七若是嫁過去,自然不會受什麽苦楚。
正是這般想法,令得成弈對陳毓即将到京城的消息終于能欣然接受了——
此番春闱之後,若然時機合适,不論陳毓是否考中進士,都把小七的婚事解決了吧。
既已有了決定,成弈又把紙條放回匣子,頓了頓招手叫來一個丫鬟:
“給小姐送去。”
那丫鬟不敢怠慢,忙接過來,小心的捧了,往七小姐住的怡園而去。
隔着假山,遠遠的能瞧見湖心亭裏一個正站在岸邊喂魚的窈窕身影,一襲淡色衣衫,襯着滿園落葉,那背影越發顯得孤單而荏弱。
瞧見是明園的人來了,一個身着紅色夾襖的丫鬟忙不疊迎過來,低聲道:
“紅玉姐姐,你怎麽過來了?”
雖是在成弈身邊伺候,紅玉卻知道,怡園的這位不同于他人,大爺對這個妹子可不是一般的寵,說句不好聽的,在府中的地位怕是連大奶奶都得靠後。
因而并不敢托大,笑着沖手中的匣子努努嘴:
“這不,大爺讓把這個匣子送給小姐。瞧大爺的神情,許是得了什麽好東西呢——半夏,小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要說小姐生的真是秀美的緊,不是那種奪目的國色天香般的美,卻是讓人看着說不出的舒服,自己瞧着滿京城的大家閨秀,就沒幾個能比得上自家小姐的的,就是性情,也是極好的。卻偏是身子骨弱的緊,時不時的得外出修養,一直到三年前,才算好些,才被大少爺接回府來。
只許是長時間卧病的緣故,小姐素來總是淡淡的,紅玉就沒有見過自家小姐如其他同齡少女般無憂無慮的笑過,不管什麽時候見着,總覺得小姐眉宇間有着化不開的憂愁……
半夏點點頭,又搖搖頭——
小姐平日裏的生活實在單調的緊,大多時候都是在藥田裏忙活,或者得空了便看會兒醫書。總覺得小姐的模樣就是不想閑下來,就比方現在,收拾完藥田,又看了幾頁書,實在沒事可做了,小姐就跑到這池塘邊發呆。
很多時候,半夏都覺得,小姐病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愉,紅玉也不敢說話,就只和半夏靜靜的站着,等着小姐從池塘邊回轉。
好在小七很快發現了侍立的紅玉,把手中最後一點魚食抛進池塘,引得五六條錦鯉紛紛躍出水面争搶。這才抖抖裙子,回頭笑了下:
“紅玉來了。有什麽事嗎?”
金色的陽光透過幹枯的枝桠,打在少女的發上、肩上,映得那雙剪水雙瞳也似是暈染上點點波光,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沉溺了下去……
紅玉簡直看的呆了,直到小七走近,才回過神來,忙上前一步,把手中捧着的匣子奉上:
“大爺讓婢子送這個匣子給小姐……”
小七接過,打開來,卻是一怔,裏面除了一疊紙箋便別無他物。
紅玉吓得臉色一白,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抖抖索索道:
“小姐恕罪,這匣子婢子委實沒有動過啊。”
之前也接過不少這樣的差事,都是大爺為哄小姐開心,着自己送來的各色漂亮玩物或者是名貴的首飾,怎麽也不可能讓自己送來個空匣子啊。可明明一路上那匣子自己都小心捧着,期間并沒有遇到任何人,裏面的東西怎麽會突然就不翼而飛了呢?
那邊小七已然探手,拿起最上面一張,卻不妨“陳毓”兩個字直直刺入眼簾。小七臉色猛地一變,這下連半夏都看出不對了——
卻是一大朵再燦爛不過的笑容正慢慢在小七的臉上綻開。
如同春日枝頭綻開的第一朵花,小七臉上曾有的所有冷凝并輕愁瞬間一掃而光,一時間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