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13)
一步,半跪在鄭子玉身前:
“子玉,寶貝,呀!”
嚴宏一下變了臉色——卻是靠近了才發現,鄭子玉的腳底下竟是一灘鮮紅的血,再擡頭,正好瞧見鄭子玉的手腕上,可不有一條深深的傷口,而鮮血正從傷口裏汩汩而出。
“子玉,你——”嚴宏上前就要抱鄭子玉,卻不妨身後的門一下被人推開。
“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嚴宏頭也不回道,又想起什麽,“回來,快去找——”
“大夫”兩個字尚且未說出口,胳膊上卻是傳來一陣劇痛,嚴宏想要叫,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抱着鄭子玉的雙手已是被齊齊砍斷。
進來的可不正是鄭家兄弟,為首的,正是威遠镖局總镖頭鄭慶陽,明明平日裏什麽樣的陣仗都見過,鄭慶陽這會兒卻是全身都在哆嗦——
自己看到了什麽?全家人的寶貝,鄭家阖府都怎麽也寵愛不夠的小弟,卻是被人摧殘至此!
鄭家老二一下跪倒在鄭子玉面前,伸手去探弟弟的鼻息:
“小弟,小弟,你醒醒,是二哥——”
話音未落,眼淚已是大滴大滴的落下。
“禽獸不如的東西,我要殺了你——”鄭家老三老四眼睛都紅了,手起劍落之下,嚴宏腦袋和腿瞬時落了一地。
而被他們挾持而來的王朗,見此情景,好險沒吓暈過去,求生的欲望下,慢慢的就想往後退,卻是被鄭家老六一劍就刺了個對穿:
“畜生,玉兒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
王朗驚恐欲絕的神情頓時定格,連帶的胯下一陣騷臭的味兒道同時傳來……
☆、第 126 章 嚴鋒之死
Advertisement
? “小弟,小弟——”鄭子玉這會兒的鼻息若有若無,明顯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饒是鐵打的漢子,鄭慶陽依舊紅了眼,揮劍砍斷穿過鄭子玉琵琶骨上的鐵鏈,俯身抱起命懸一線的鄭子玉就往外沖。
看着鄭子玉被折斷了好幾截的雙腿,其他鄭家兄弟已是恨得發狂。刀劍齊落之下,簡直把王朗和嚴宏砍成了肉醬。然後幾個起落,跟着離開守備府。
卻不妨剛從牆上躍下,就看見大哥幾個正和一個黑衣人對峙。
“讓開!”盯着眼前的黑衣人,鄭慶陽眼睛仿若能噴出火來,“回去禀報你家公子,就說子玉的事,我鄭家承情,現在,趕緊讓開,不然——”
雖然天色漆黑如墨,鄭慶陽依舊一下認出眼前這黑衣人就是之前去王家逼問王朗子玉下落的人,再加上傍晚時陳毓和那瞿大夫之間的對話,鄭慶陽有九分把握,這黑衣人應該是陳毓的人。
“是我。”陳毓索性扯下面罩,露出本來面目,“想讓你弟弟活下去,就把他交給我。”以他現在的情形,除非醫聖親自出手,不然怕是其他大夫均無力回天。”
陳毓是習武之人,更兼上一世占山為王,什麽樣的傷情沒見過?卻還是有點被鄭子玉的傷情給驚着。
不過一介文弱書生罷了,這般酷刑之下,除非意志特別堅定,不然活下去的可能性極小。
自己千防萬防,再沒想到諸般因果還是無法逆轉,為今之計,只有穩住鄭慶陽,,讓他不要走上叛亂的老路才好。
“陳公子?”鄭慶陽大為震驚,方才還奇怪陳毓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個高手,雖是瞧着身形太為瘦弱了些,可這身功夫當真了得,卻再沒想到竟是陳毓本人。如此文武雙全,當真是天縱奇才。
緊接着卻是心裏一沉,再怎麽說,陳毓的背後站的都是官府,自己方才所為無疑已是站到了官府的對立面,便是之前對自己頗為欣賞的陳清和也絕不會放過自己。
只是自己卻絕不後悔方才所為,嚴宏和王朗,全都該死。
“我弟弟如何,就不勞公子操心了。現在趕緊讓開,若是耽誤了我弟弟的救治,即便你是知府公子,我也絕不輕饒。”
知道鄭慶陽不相信自己,陳毓急聲道:
“這地方并不是敘話之所。醫聖他老人家這會兒正在西昌府,你若不信的話,就抱着子玉,我們一起尋醫,至于守備府還有你家,讓你幾個兄弟趕緊想想善後之法……”
鄭慶陽遲疑了一下,終是點頭:
“好。”
又回去跟幾個兄弟交代了幾句。
然後才和陳毓匆忙離開。
兩人走了不多遠,就瞧見嚴宏的房間冒出通紅的火苗,雖然連日陰雨,外面潮濕的緊,那火卻是從房間裏燒起來的,很快就煙炎張天,守備府頓時一片擾攘。
陳毓不由嘆息,瞧鄭慶陽的樣子,這是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後路啊,明顯是不準備回頭了。
而且這場火放的也是極巧,既能毀屍滅跡,又能讓守備府暫時不把視線集中到鄭家身上,給鄭家的離開換取了時間——
畢竟,房間裏可是兩具屍體,嚴家人肯定以為,死的是鄭子玉和嚴宏兩人。
惹上鄭家這樣兇悍的人家,也合該嚴宏倒黴。
兩人很快到了沈家。
徑直往虛元的房間而去。
“道長,道長,是我,陳毓——”
陳毓話音剛落,門就從裏面打開,虛元道長探出頭來,正好瞧見陳毓和他身後的鄭慶陽,而鄭慶陽的懷裏則是血人一般的鄭子玉。
“這是我朋友,受了重傷,還請道長幫他瞧瞧。”
“請道長救救我弟弟,慶陽來世定做牛做馬報答道長——”鄭慶陽“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來的路上陳毓已是跟鄭慶陽說了沈洛的另一個身份——被人們稱為怪醫醫聖的虛元道長。
鄭慶陽也是久聞這位神醫的名頭,卻再想不到,對方就是西昌府人,還是昔日人人唾棄的那位沈家浪蕩公子。
卻也突然明白,怪不得沈洛一出手,沈家二房就全無還手之力,要知道,連太醫院的院判可都是這位的弟子。
“我憑什麽要救他?”虛元半夜裏被叫醒,明顯心情很是不好,沖兩人翻了個白眼道,說着轉身就去關門。
“道長——”鄭慶陽連連磕頭。
陳毓也不由苦笑,好在自己還留了後手:
“不然,我去找小七來——”
“找小七?你敢!”虛元眼睛一下瞪得溜圓,這深更半夜的,陳毓去找小七?這臭小子,根本一點兒不安好心。
卻是唯恐陳毓真去小七的房裏,只得忍了氣道:
“好了,你們進來吧。”
看虛元答應,鄭慶陽顧不得抹去額頭上磕出來的鮮血,忙抱起鄭子玉就往屋裏去。
“你們全都出去。”虛元接過鄭子玉,卻是一瞪眼睛道。
“我們在外面等着就好。”陳毓忙拉了一把鄭慶陽,老道這會兒心情不好,還是不要惹毛了他,“你放心,道長的醫術放眼大周,怕是沒人能比得上他。”
“多謝陳公子。”鄭慶陽這一聲謝當真是真心實意——
早聽說過怪醫醫聖的名頭,尋常人想請他出馬治病,無疑是難如登天,鄭慶陽确信,方才若非看在陳毓的面子上,自己這閉門羹怕是吃定了。
陳毓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些——鄭慶陽是性情中人,能得他一個人情,即便之後鄭慶陽依舊會走上造反的老路,起碼陳家并沈家上下無憂了。
要知道上一世可是西昌府所有官員全都死于叛軍之手。
卻又想到另一個可能,說不好上一世鄭子玉的慘劇照樣發生,只是并沒有醫聖出手相助,便是西昌府官員也和嚴家沆瀣一氣,若然這樣的話,說不定鄭慶陽的叛亂可以消弭于無形。思索了片刻道:
“鄭公子,不如我陪鄭公子先離開,我瞧着子玉的傷勢,這幾日怕是都不好挪動……”
“你為何要如此?”鄭慶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弟弟慘狀的第一時間,鄭慶陽心頭的戾氣就怎麽也壓不下去——
即便弟弟性命無憂,嚴家所有人自己也絕不放過。而鄭慶陽也明白,早在自己兄弟揮刀殺人時,就已經注定是站到了官府的對立面。
而陳毓身為知府公子,竟然不獨肯幫着救活弟弟,更還願意幫自己善後,甚而方才所言,無疑是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把鄭子玉留在這裏,他願意跟在自家人身邊充作人質以确保子玉的安全無虞——
陳毓為何要這麽幫自己?
“嚴宏該死。”陳毓輕輕道。之所以如此,除了想要化解鄭慶陽帶來的劫難外,還有更多的卻是來自于陳毓上一世為所欲為無法無天的血性。
鄭慶陽眼睛亮了一下,竟是不由得對陳毓起了一種惺惺相惜的心思,下一刻在陳毓肩頭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好,我信你便是。你不用跟在我身邊,我自有法子出城,明日午時,我會在衍河渡口處恭候。”
燒毀嚴宏的屍體即便能拖延一時,可以嚴家的權勢,西昌府,鄭家是不能留了,眼下之計唯有趕緊帶領家小連夜逃離。而作為眼下鄭家的當家人,自己必須回去加以安排。
整個過程中一個不慎,說不好鄭家上百口人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好。”陳毓心中的大石終于稍稍放下了些,鄭慶陽的語氣無疑并不打算同嚴家死磕,而是打算離開,那豈不是說,上一世那場兵禍不會出現了?
鄭慶陽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虛元依舊緊閉的房門,終于一跺腳,晃身離開。
待得天亮時分,屋門終于打開,虛元疲憊的身形出現,橫了陳毓一眼道:
“進來吧。就你這小兔崽子會給我惹麻煩。”
以少年傷勢,虛元确信,虧得遇上的自己,必然必死無疑。
陳毓跟着進去,審視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除了一張臉依舊完好,少年整個人都被一條條白布給裹了起來。饒是如此,卻依舊有一種讓人不容逼視的聖潔的美。
第二日一大早,陳毓便坐上馬車再次出城——之前也曾數次跟着父親去城外查看衍河暴漲的情形,守門士兵見是陳毓,自然連盤查都沒有就放了行。
這邊陳毓的馬車剛一離開,嚴鋒就帶人沖到城門處,紅着眼睛道:
“傳我的命令,四門緊閉,全城搜捕威遠镖局鄭家的人,沒有守備府的允許,絕不許放任何一個人離開!”
“不許放任何一個人離開?”城門守衛愣了下,卻是懾于嚴鋒往日的威勢,終是禀報了知府公子方才出城巡視衍河一事。
陳毓一大早出城了?嚴鋒臉上的橫肉哆嗦了下,忽然一揮手,點起兩百名骁勇的将士:
“其他人繼續在城中搜捕,你們跟我去衍河渡口。”
“好了,小七,你和裘方從這裏下去,我很快就會回來。”眼瞧着前面不遠處就是衍河渡口,陳毓終于道——
鄭子玉傷情過重,本來是絕不可胡亂移動的,只是鄭慶陽的性子陳毓明白,自己若是不按時把人送過去,說不好就會出大亂子。
當然,還不能送一個死人過去,無奈何,只得讓小七一路陪同,有小七在一旁看着,好歹能讓鄭子玉路上不致有什麽危險。
只是陳毓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小心為上,去見鄭慶陽還是自己一人便可。
知道陳毓擔心什麽,小七點頭答應了下來,和裘方從馬車上下來。
陳毓一個人趕着馬車繼續向前,待來至渡口處,果然瞧見一艘小船,站在甲板上翹首往這邊看的可不正是鄭慶陽和鄭家老三老四?
看到陳毓前來,鄭家兄弟無疑都很是激動,鄭慶陽身形最快,一把掀開車帷幔,正好瞧見躺在車廂裏雖依舊昏迷不醒呼吸卻明顯平穩的鄭子玉,虎目中已是蘊含了淚花,當下小心的把人抱出來,三兄弟齊齊跪倒沖着陳毓連磕了三個響頭:
“大恩不言謝,公子恩情,鄭家來日再報。”
然後起身,急速朝着小船而去。
小船順水而下,很快就到了幾丈外。
陳毓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待要回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在身後響起,待得回頭,不由大吃一驚——
卻是小七和裘方正狼狽而來,而他們的身後則是拿着武器步步緊逼的嚴鋒。
嚴鋒這會兒也看到了陳毓,頓時眼睛都紅了:“陳毓!是不是你放了鄭家人離開?”
說着一揮手,那些兵丁就把飛跑過來的小七并陳毓三人圍了起來,至于嚴鋒則幾個箭步就沖上了衍河堤壩,遠遠的正好瞧見洪流中逐漸遠去的那艘小船,待看清船上的鄭慶陽,眼睛一片赤紅:
“鄭慶陽,你不是號稱義薄雲天嗎?我嚴鋒今天有一句話放在這裏,你若是敢逃,信不信我立時就把陳毓他們三人碎屍萬段。”
那小船果然停頓了片刻,卻并沒有回轉的意思。
嚴鋒獰笑一聲,轉過頭來,對那些兵丁道:
“給我——”
話音未落,小船上卻突然傳來一陣驚叫。連帶着一陣轟隆隆仿佛天塌地陷的聲音忽然傳來。
陳毓一把抓住小七,身形急退,站在堤壩最高處的嚴鋒也覺察到不對,下意識的擡頭瞧去,卻是驚恐的一下瞪大雙眼——
衍河上方,一道鋪天蓋地的洪流正滾滾而來。
嚴鋒“啊”了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和他身邊的幾個親信一道被那突然而至的洪流給卷入滔滔洪水之中。
至于其他兵士,見此情景吓得連救嚴鋒也不顧了,竟是一轉身四散而逃。
“不好!”陳毓卻是大驚失色——明明暴雨昨晚就已停止,怎麽上游會突然有這麽多洪水狂瀉而來?
那堤壩——
心念電閃處,果然發現,随着洪流奔湧而至,本就岌岌可危的堤壩更是裂開了一條縫,若不趕緊堵上,說不好衍河很快就會決堤。
“裘方,你快護着小七離開——”陳毓沖着兩人厲聲道,自己卻轉身就往堤壩上跑——
那道有了裂縫的堤壩處,正好矗立着一塊高數丈的石碑,本是前不久陳清和為慶祝堤壩建成勒石計事而用,眼下之計,怕是只有把這石碑推到水裏,遮住這縫隙才好。
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坐視堤壩被沖毀。
裘方無疑看出了陳毓的意思,頓時就有些猶豫——雖然明白陳毓有一身傲人功夫,可那石碑又豈是随便什麽人就可以推倒,又正好放在那裂縫處的?
還未拿定主意,身邊人影一閃,卻是小七已經追随着陳毓的腳步而去:
“我們一起。”
“回去。”陳毓回頭看了一眼,神情裏滿滿的全是責備。
“若然大水決堤,我們就是跑又能跑多遠?”小七卻是腳下不停,瞧着陳毓的眼神全是信賴,“陳毓,我信你。我們,一起活。”
陳毓怔了一下,想要笑,卻先有熱辣辣的感覺湧上喉頭,終是緊緊握住小七的手:
“好。我們,一起。”
小七,你放心,即便是我死了,也絕不會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三人很快來至石碑處,而遠處,又一陣似滾滾驚雷的聲音傳來,很明顯又一股洪流将要到來,陳毓明白,必須要在洪流到來之前,把石碑退下去,還要恰好擋住縫隙,不然即便衍河不決口,自己三人怕也要步嚴鋒的後塵。
“陳毓,你站在這裏——”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呼喝,卻是鄭慶陽和鄭家老三去而複返,各個站在石碑一角。而承載着鄭家老四和鄭子玉的小船已經沒了蹤影。
“好。”陳毓眼睛中的感激一閃而逝。
耳聽着驚雷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連那滔天的濁浪都能盡收眼底,五人卻是根本無暇分神,齊齊把全身的力氣用在石碑之上。
“轟——”眼看着那濁浪轉了個彎,就要往幾人立足之處席卷而來,石碑終于被推翻,朝着下面的衍河墜落,沖擊力太大之下,陳毓幾人根本無法站穩身形,竟是跟着石碑一起往衍河墜落。
“小七——”陳毓雖是身在半空,卻探手就撈住了小七的腰,手一用力,就把人向上抛去,這一動作之下,身形自然更加急速的下墜,同一時間,那濁浪已是呼嘯而至,等小七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眼前除了濁黃的河水,哪裏還有陳毓幾人的影子?
“毓哥哥——”小七伏在堤壩上,只覺肝腸寸斷。
☆、第 127 章 朝野震動
? 衍河上游堤壩坍塌,大量洪水沿着衍河洶湧而下的噩耗很快傳回西昌府。
而伴随着這個噩耗的,還有另外兩個讓所有人為之震動的消息——
第一波洪水到來時,為了護住堤壩,守備嚴鋒并知府公子陳毓雙雙被洪水卷走。
消息傳來,舉城默哀。
知府陳清和一夜之間白發滿頭。卻在消息傳來的第一時間,強壓下心中悲痛,帶領府中下人并城中壯丁親赴堤壩,誓要和堤壩共存亡。
許是上天保佑忠義之人,足足兩天之後,洪水終于慢慢退去,有史以來第一次,這般大雨之下,衍河堤壩确保無恙,西昌府不曾遭受水淹之禍,知府陳清和卻是昏倒在堤壩之上。消息傳開,西昌府百姓齊齊跪倒在知府衙門之外,淚落如雨。
而陳清和在醒來的第一時間,便和身着素服的妻女徒步往下游而去,一路呼喚着愛子的名字,聲聲悲啼令得天地變色、草木亦為之含悲。
以致西昌府百姓傾城而出,全加入了尋訪知府公子陳毓并守備嚴鋒的隊伍之中,人數竟至數萬之多。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早在一日前,衍河兩岸守軍就都接到了來自成國公府的密令,全力搜尋一個叫陳毓的少年……
“小七,把這碗粥給喝了。然後洗漱一下換換衣服睡一覺。”說話的是一個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青年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明明人生的極為英俊,旁邊侍立的人卻全都斂顏屏息,別說看一眼青年,根本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一個人除外,可不正是衣衫上滿是泥水、頭發蓬亂嘴唇幹裂,瞧着随時會昏倒卻依舊強撐着的小七?
小七機械的往前走着,眼睛直盯盯的落在濁黃的水面之上,整個人都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對于氣勢驚人青年的話,根本就是充耳不聞。
旁邊的虛元嘆了口氣,早知道小七對陳毓已是情愫暗生,可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份感情之深。
自從陳毓跌落洪水,小七肉體雖在,魂魄卻好似也跟着陳毓而去,根本對外界沒有了半點反應。
甚而連吃飯喝水這種本能都忘了,即便被灌入湯水,小七也會盡數嘔出,若非自己跟随左右,日日用銀針幫着渡穴保持體內生機,真不敢想小七現在會變成什麽模樣。
果然,即便青年手中那碗粥送到眼前,小七卻連瞧都沒有瞧上一眼,依舊邁着機械的步伐,順着水流的方向而去,即便因為喊得太久,喉嚨裏早發不出一點聲音,小七的嘴巴卻依舊不停的開合着,看口型,可不是依舊在喊着“毓哥哥”三字?
青年臉上的神情已是變得暴怒,忽然伸手鉗住小七的下颌,令得小七的眼睛正對着自己:“小七,把這碗粥吃下去,不然,即便陳毓從水下生還,我也會取了他的命去。大哥說到做到。”
那般森然的聲音令得那些屬下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
已經多少年沒見過少帥這樣沖天一怒了?
最近的一次暴怒,是七年前,而引發了少帥怒火的則是鐵翼族,結果少帥親率一萬鐵騎三天三夜急行軍之後直接搗毀了鐵翼族的大後方,拔了鐵翼族的王旗而歸……
那般沖天殺氣之下,果然令得癡癡呆呆的小七回神,更在聽到陳毓的名字後抖了一下——
大哥的性情小七明白,最是說一不二。
雖依舊有些恍惚,卻還是循着本能把那碗粥喝了下去,只是剛丢開碗,喝進去的粥又盡數嘔出,到得最後,甚而還有鮮紅的血絲吐了出來……
“小七——”青年驚吓不已,忙不疊把小七擁入懷裏,卻是再不敢說一句責備的話,半晌才強壓下心中的驚恐顫聲道,“小七你別吓大哥,大哥答應你便是,一定會把陳毓給你帶回來。”
帶回陳毓?小七一下揚起頭,呆滞的眼神終于閃過一抹亮色。
“是。就是翻遍大周每一寸土地,我都一定會把陳毓給找回來。只是,你記得,找回陳毓的那一日,也是你跟着大哥回京的日子,而且此後,都決不許離開京城一步。”
青年聲音低沉中更有着難以更改的決絕——
先是為了自己這個大哥流落江湖、四處奔波,然後又是陳毓……
都說情深不壽,青年真是怕了,唯恐最疼愛的妹妹會出丁點兒意外,從今後,自己一定要牢牢的看住小七,決不讓她再離開國公府、走出自己視線之外。
……
天和二十六年,注定是大周極不平靜的一年——
先是五月末,一場連綿了十四日的暴雨席卷西南大地。
這場百年未見的大雨令得西南五府成為一片汪洋。二十多個市鎮災情嚴重,更有十多個城市房倒屋塌成為廢墟。
其中受災最嚴重的是武原府。
反倒是歷來但凡下雨就會被淹的西昌府得益于之前被皇上盛贊的加固堤壩之舉,得以安然度過洪災。
數日後,又一個天大的消息傳遍朝野——暴雨停息後,又有怒洪襲擊西昌府,西昌府一度岌岌可危,危急時分,是西昌府守備嚴鋒和知府公子陳毓挺身而出,只是兩人擋下第一波洪流後卻雙雙墜入衍河。
西昌府知府陳清和無暇尋子,便帶領百姓堅守堤壩之上,誓要和堤壩共存亡,西昌府終于轉危為安,陳清和卻是一夜白頭。
一時舉朝震動,便是皇上也淚濕衣襟,連頒诏書,加封陳清和為義伯,賜令衍河兩岸官軍全力搜尋嚴鋒并陳毓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數日後,在衍河下游的亭陽郡,官軍找到了嚴鋒已然被洪水泡的腫脹的屍體,一時舉國同悲,而同一時間,又一道雷霆震暈了整個朝堂——
西昌府洪災并非天降乃是人為,起因卻是武原府知府派人挖塌兩府交界處堤壩令得轄區內洪水短時間內竄入西昌府所致。
此事乃是西昌書院山長劉忠浩親見,劉山長更因此事被武原府衙差砍成重傷,虧得有俠義之士經過,多方救助之下,才令得劉忠浩保住一條性命,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書朝中身為禦史的兄長。
事情傳出,朝野嘩然,皇上龍顏大怒。武原府一幹人等很快到案,武原府師爺李某供認不諱,武原府知府朱恩榮自知在劫難逃,于家中自缢而亡,卻依舊禍及家人,被處以夷族之罰。
好在數日後,落水多日的陳毓被從一農家救回,雖是身受重傷好歹性命無憂。
皇上親口贊曰“仁義公子”,和乃父義伯陳清和齊齊譽滿大周。
……
“小七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嗎?”窗外落葉蕭蕭,窗內的少年倚窗而立,瘦削的身形說不盡的蕭索。
一個滿頭白發卻令整個人更顯儒雅的男子搖了搖頭:
“沒有。派出去的人已是找遍了整個西昌府,都沒有那孩子的下落。”
“虛元道長怎麽說?”少年的身形更加落寞,明明正是鮮衣怒馬的年紀,卻偏是給人一種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氣。
“這——”男子嘆了口氣,“道長早已離開,說是去尋找小七,還托人轉告你,說是一舉成名天下知,若然三年後你能考中狀元,只要小七還活着,就會知道你的大名,你們兩人說不好還有相見之日……”
“爹爹——”陳毓沉默良久,眼神卻堅毅的緊,“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這麽長時間了,小七那句“一起活”一直在陳毓腦海裏回蕩,從睜開眼的第一時間,陳毓已然下定決心,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必要尋回小七。
“這……”陳清和嘆了口氣,別人不知道,陳清和卻明白,西昌府這場大災,說不好是折了兒子的氣數才能得以化解,兒子心裏定然也是做此想,說不好還會把小七的失蹤全算在自己身上。
如果可能,陳清和只想把兒子留在身邊,在自己全力庇護下平安喜樂,度過一生。可經歷了這麽多,陳清和明白,兒子的性子,以及他獨特的經歷,注定了不可能做自己羽翼下的乖寶寶。
而不解決小七這件事,兒子怕是一輩子都難解心結、終生與喜樂幸福無緣。
好半晌,陳清和終于點頭:
“好,爹爹答應你便是,只定要記得,不管身在何處,都必得先給家裏來一封報平安的信來。”
西昌府暴雨之後,兒子身上最後一點孩子氣也消失殆盡,很多時候,陳清和甚至覺得,兒子年幼的身軀裏,卻是藏着一個比自己還要滄桑的靈魂……
“真的放毓兒離開嗎?”瞧着陳毓背着包袱一個人跨出家門,李靜文再也忍不住,埋在陳清和懷裏淚流滿面。
陳清和卻是凝注着那越走越遠的身影,慢慢摟緊了哭泣的渾身都在發抖的妻子……
這一走,就是三年,西昌府也好,白鹿書院也罷,再沒有人見過那個天才少年。就只有一只只信鴿從大江南北飛回家園,或者停駐在白鹿書院一個老人的檐前……
天和二十九年,三年一度的鄉試在衆多學子的期待中如期而至……
☆、第 128 章 回歸
?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又是一年秋風起,懷安府的八月金秋如期而至。
時将破曉,天色還不十分分明,懷安府的城門外卻已是擠滿了等待進城的百姓。
離得遠了尚且不覺,等走到近前才發現,那些百姓雖多,卻是很明顯的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
左站的人群或背靠牛車,或扛物挑擔,盡皆粗布衣衫短打扮;而右邊的或靜坐在車廂裏小憩,或目光悠遠負手而立,有風吹來,掀起長袍一角,那般儒雅氣息令得左邊人群羨慕不已,分明就是人人尊敬的秀才公。
距離那群秀才最近的一個鄉民,抱起牛車上一個約有兩三歲的孩子,指着右邊的人群,低低的對懷裏的娃兒殷殷教導:
“順娃兒喲,瞧見沒?那些都是秀才公呢,等他們考上舉人,那就是人上人了,任誰見了,可不都得叫一聲老爺?娃兒可要争氣些,将來也好好讀書,考上舉人掙個前程回來才好……”
這句話何嘗不是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眼瞧着秋闱在即,懷安府貢院将開,這些讀書人可不是齊齊而來?所謂金舉人銀進士,秀才和舉人雖是一步之差,卻是天壤之別,待得放出桂榜,這世上自然又要多出很多前程一片光明的老爺了。
這令得右邊日日勤懇卻依舊苦巴巴的鄉民如何不羨慕?
“可莫要學——”那鄉民依舊輕聲絮絮着教導孩子,有心想要以自己為戒,這麽多人面前,又不免羞愧,至于身旁的人,則更不好宣諸口中、惹人厭煩。
正自思索,又一陣腳步聲傳來,依稀的曙光中,隐約能辨認出來一個灰撲撲的影子,正一步一步慢慢朝人群而來。
“瞧見沒有,那個人?”那鄉民頓時有了主意,拍着孩子道,“咱們家好歹還有輛牛車呢,那人卻只好靠着兩條腿累死累活、東奔西跑,還衣食無着,知道這是為什麽嗎?爹告訴你啊,就是他當初不聽爺娘的話,不好好讀書的緣故啊。乖娃子可莫要同他那般不争氣……”
正說着,聲音卻忽然一滞,卻是那灰撲撲的影子已是走的越來越近,鄉民終于能看清來人的模樣,那些埋汰的話突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來人瞧着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高卻是足有八尺有餘,鴉青的眉漆黑如墨,斜飛入鬓角之中,眸光深邃,似是經過淬煉的寶石,讓人看上一眼就仿若被吸進去一般,即便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襲青色布衣,卻絲毫不能損及男子萬千風華之萬一。
便是右邊自來眼高于頂的一衆天之驕子,也在瞧見男子的第一眼時,不覺油然而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至于那鄉民正對上男子靜靜轉過來的幽深眸子,心虛之下,不覺往後一踉跄,卻不妨正好撞在一輛闊大的馬車上,車轅中的馬受驚之下,前蹄一下高高揚起,車廂裏頓時傳來一陣驚呼。
“咯咯咯——”一陣清脆的笑聲随之傳來,鄉民聞聲瞧去,好險沒吓暈過去——
卻是自己的兒子,許是瞧見大馬特別興奮,竟是晃着兩條小胖腿,張開小手朝驚馬跑了過去。
眼瞧着馬蹄就将落下,說不好下一刻這胖乎乎的孩子就會殒命馬蹄之下。
“順子——”鄉民聲音都直了,有心去拉,卻哪裏來得及?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人影一閃而過,探手一下把娃娃攬在懷中,同一時間,那馬蹄也應聲而落。
可不正是之前鄉民嘲笑的那個灰撲撲少年?
那鄉民癱坐在地上,臉上哪裏還有一點兒血色?直到孩子被送回到自己懷裏,才終于回神,抱着孩子翻身跪倒不住磕頭:
“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馬車的車門也跟着打開,一個一身绫羅的胖子從馬車上爬了下來。
那胖子瞧着也就十八九歲,脖子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