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9)
和顏悅色的何方怎麽短時間之內發生這麽大的轉變,一時捂着臉,完全傻了的模樣。
“你這是要做什麽?或者是,你竟敢維護賊人?”嚴宏也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登時氣急。唯一想到的就是,難不成何方同那陳毓認識?不然,怎麽這麽大的反應。
“做什麽?”何方冷笑一聲,“嚴公子,虧你還是出自守備府,這般編造謊言誣陷他人,若是令尊知道了,怕也不會饒過你。”
“什麽編造謊言?”嚴宏簡直氣樂了,忽然轉頭拔出兵丁腰間大刀,直指何方,“還是說,你同這賊人是舊識,想要徇私枉法不成?”
卻被何方捏着刀尖無所謂的往旁邊一推:
“還真讓你說對了,這人,我确實認識。”
說着,上前一步,沖陳毓深施一禮:
“卑職見過公子,公子放心,不管對方是誰,有何出身,敢弄奸作怪到公子身上,卑職一定會徹查個明明白白。”
開什麽玩笑,以陳家之豪富,會殺人劫財?還真是天大的笑話。更不要說沒人比自己清楚,大人有多疼這個兒子。
說着直起身,一指陳毓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
“是誰?”嚴宏依舊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就不信了,這西昌府還有哪家公子會比自己身份還要尊貴。
沈允和王元兄弟的心卻是一下提了起來——實在是這何方的為人他們也知道,并不是孟浪的,會如此說,怕是這少年來歷還真有些不同。
“是誰?”何方冷笑一聲,“也不怕讓你們知道,這位就是我們陳大人膝下大公子,試問,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會貪圖你一個區區守備府的公子的富貴?還謀財害命?傳出去不要笑掉別人的大牙才是!”
“噗通!”卻是方才還叫嚣不已的王行驚吓太過之下,一個站立不穩,頓時坐倒在地。至于嚴宏和沈允,則早已是呆若木雞。
☆、第 116 章 護短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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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之前還有些想不通,明明之前在船上時,陳毓還嚣張的緊,甚而自己還沒沾到什麽便宜呢,就被整治的生不如死,怎麽方才被自己誣賴時,別說反抗了,根本連辯白都不曾,合着是在這兒等着呢!
到了這般時候,那裏不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話根本就是漏洞百出。所謂的謀刺之事編的再如何圓滿,也得看對象是誰,平頭百姓的話,自然黑白全由自己掌控,這陳毓的身份卻是四品知府的兒子。自己方才所說,可不就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沈胤這會兒腦子也不夠用了——一直護着那人的那個少年,竟然是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公子?
守備府帶兵的是一個叫張勇的把總,心思倒是活絡,很快回過神來,一面派人急速回守備府面見守備,把這邊發生的烏龍禀報清楚,一面連滾帶爬的翻身從馬上下來,陪着笑臉對何方道:
“誤會,誤會,許是我們家少爺認錯了人也未可知——”
“那倒沒有。”陳毓淡然瞧過來,“途中我和令公子确然有一面之緣,只不過嚴公子或是記錯了也未可知,因為被打劫的那人,是我。是非曲直,咱們還是進大堂,好好說道說道才是。”
又瞧向王元兄弟及沈允:
“倒是這兩位,既然言之鑿鑿,當也是證人才是,就只是許是我腦子不好,怎麽不記得嚴家的官船上有你們這一號人?還有沈大公子,擒賊有功,可不得好好賞賜一番?”
一句話連消帶打,說的三人頓時臉色慘白,卻是不住鞠躬作揖,唯唯諾諾着一句話不敢說。
尤其是沈允,更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本想借嚴家人的手除去沈喬父子,那裏想到借勢不成,反令得自己和知府公子交惡。
嚴宏那吃過這等悶虧——之前自己是心懷不軌不錯,可說到底卻是一點兒便宜沒占到,還着了陳毓的道,明明自己才是更慘的那一個,倒好,他們還追着不放了!
當下咬牙發狠道: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把我如何——你爹是知府又怎樣,我爹可也是堂堂西昌府守備——”
一句話未完,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傳來,嚴宏忙回頭看去,臉上頓時一喜,卻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上端坐的人,可不正是自己父親、西昌府守備嚴鋒?
心裏頭一塊大石登時落地,忙不疊上前一步:
“爹——”
陳毓循聲瞧去,那嚴鋒瞧着也就四十上下,鷹鈎鼻配環眼,典型的武将容貌,只是這人周身上下卻少了些武人的英武之氣,反是多了股高高在上的倨傲。
府衙大門同時大開,身着四品官服的陳清和正急步而出,待得瞧見陳毓,腳下不由一頓。
“爹。”眼見得多日不見,陳清和身形更加清癯,陳毓明白,自己老爹怕是在西昌府任上做的頗為艱難,一時心裏又是激動又是心疼。
“你沒事吧?”即便衆目睽睽之下,父子倆不好太過親熱,陳清和終究忍不住快走幾步,瞧着兒子的眼神之慈愛,便是旁人也都能覺察得到。
令得衆人頓時詫異的緊——實在是陳清和莅任以來,展現在西昌府人眼前的一直是剛毅的一面,甚而之前好幾次和有西昌府土皇帝之稱的嚴鋒鬧得頗不愉快——
相較于嚴鋒身上明晃晃的國公府标記,陳清和雖是知府,無疑根基卻是太過淺薄了些,放眼朝中,根本連個靠山都沒有。卻就敢二愣子似的和嚴鋒對上,無疑太過狂妄了些。
西昌府上流社會中,甚至已經開始流傳起一個言論,那就是陳清和說不好幹不滿半年就得灰溜溜的卷鋪蓋滾蛋。畢竟,聽說嚴家和成國公府關系近着呢,以成國公眼下在朝中炙手可熱的地位,想要捏掉一個四品知府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饒是如此,也沒見陳清和跟嚴守備服個軟。
而這般作風強硬的知府,這會兒竟是用如此柔軟的眼神瞧着自己兒子,當真是讓所有人心裏都是一動——倒沒想到,這陳知府的軟肋竟是他的兒子嗎?
陳毓搖頭,尚未開口,陳清和已是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瞧着臺階下的嚴鋒父子:
“既是原告被告盡皆都到了,那就公事公辦,咱們到大堂上說個清楚吧。嚴大人以為如何?”
嚴鋒沒想到,自己都到了,陳清和還擺出這麽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竟是一點兒臉面都不準備給自己。
本還想着,之前雖是諸多龃龉,可文人自來好面子,又是牽扯到兩家的兒子,自己既然親自前來,陳清和怎麽着也要給自己一番面子才是,卻不料陳家父子竟是态度一個比一個強硬,竟是非得要鬧上公堂的模樣——
都說知子莫若父,嚴鋒如何不了解這個兒子?在京城裏吃了那麽大虧,若非弟弟嚴钊在成國公面前還有些臉面,又親自央求道國公爺面前,嚴宏這會兒說不好早被扔到了天牢裏去了。
還以為他好歹能受些教訓呢,倒不料,竟是甫一來至西昌,便惹出這般事來。
如果說原先還只是猜想,及至這會兒看清陳毓的容貌,嚴鋒立馬就知道自己還真是猜對了。
可之前就因為兒子惹了不少對頭了,真是強搶知府公子不成又誣賴對方的事鬧出來,怕是自己立馬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嚴鋒這會兒第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不能有什麽把柄落到陳清和手裏。看來,只能讓兒子吃些苦頭了。
那邊嚴宏看嚴鋒臉色難看,還以為自己老爹的火是沖着不知好歹的陳家父子呢,猶自梗着脖子道:
“哎喲嘿,真是給臉不要臉,還上公堂,以為爺怕了你們還是怎地?爺——呀!”
卻是嚴鋒已然擡起手來,朝着嚴宏右邊臉頰上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孽障!我平日裏怎麽教導你的?到現在還沒個正形!”
口中罵着又是一腳踹了過去,嚴宏慘叫着就飛了出去:
“這可是西昌府,哪裏是你能胡鬧的地方?丢人現眼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滾回府裏去!”
“爹——”嚴宏艱難的強撐着擡起頭來,猶自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陳毓那個混賬害我——”
沒想到兒子這麽不上道,嚴鋒好險沒給氣瘋了,不待他說完,劈手撮住嚴宏胸前衣襟,擡起手來來回回扇了嚴鋒五六個嘴巴,因是習武出身,又唯恐兒子再說出什麽贻人把柄的話,嚴鋒這幾下當真是用足了力氣。
到得最後,嚴宏整張臉已是腫脹如豬頭一般,除了嗚嗚着流淚,已是再說不出一句話。
嚴钊終于停了手,卻早已是恚怒不已,冷眼瞧着陳清和道:
“陳大人可還滿意?哼!”
來日方長,今兒從陳清和這裏得到的屈辱将來必要千百倍的還之。
陳毓瞧着卻是眉頭蹙的愈緊,這會兒如何還瞧不出,嚴鋒此人根本就是個剛愎自用小肚雞腸的人,這樣的人,真是上一世那個忠肝義膽的嚴鋒?
正自沉吟,耳邊忽然傳來“噗通”一聲響,卻是王元兄弟及沈允,正抖抖簌簌的跪在自己面前。
實在是方才親眼見到,連守備大人都不得不服軟,三人早自是六神無主,互相對視一眼齊齊來至陳毓身前跪倒,也不說話,就只是不停的磕頭,很快便磕的頭都破了,陳毓不發話,三人卻是并不敢停。
一直到頭破血流,陳毓才淡然道:
“好了。你們走吧,只記得若要再做此助纣為虐之事,我必不輕饒。”
嚴宏都走了,再留下這些人又有什麽意義?沒得壞了爹爹的官聲,就得不償失了。
“小的再也不敢了。”王元抖着嗓子道,心裏卻是暗恨,這陳毓年紀雖小,卻是當真歹毒,非得眼睜睜的瞧着自己磕了這麽多頭才肯善罷甘休。
王行跟着起身,卻是磕的狠了,猛一陣頭暈目眩。沈胤忙上前,攙住王行一條胳膊:
“岳父——”
卻被王行再次甩開,恨聲道:
“沈二公子認錯人了吧?我如何有這等福氣,有你這個好女婿?!”
說着推開沈胤,跌跌撞撞的離開。
沈允卻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襯着他臉上的血,令得整個人益發狼狽:
“二弟,”
又膽怯的瞧着沈喬,可憐兮兮道:
“大伯,剛才是允兒糊塗,犯下那等大錯,還請大伯念在侄兒年幼,莫要怪罪才是。”
陳毓和小七在旁邊站着,還真是佩服極了這沈允,當真是夠不要臉夠無恥。
對陳毓二人的異常,沈允只做未覺,依舊殷殷道:“大伯這麽久沒回來了,不然,回家住些日子?”
即便心裏恨不得虛元這會兒就滾,沈允卻是絲毫不敢表現出來。
只是這麽多年都不肯踏進家門,即便眼下自己客氣一句,大伯也依舊會拒絕的吧?
那裏想到事與願違,虛元竟是點了點頭:
“走吧。”
竟是當先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一直以來,自己都以為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可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既如此,還要這些虛假的面具做什麽?
小七沖陳毓點了點頭,便也跟了上去。
沈允的冷汗一下就下來了,雖是心裏暗恨,卻也不敢說什麽,愣了片刻,忙又小跑着追了上去。
……
數日後,沈家最大的依仗、藥材生意也不知惹了哪路神仙,紛紛被拒之門外;一直被奉為座上賓的沈允前往解決問題時直接被人丢了出來,使得沈家現任家主、二老爺沈木不得不親自出馬,奈何無論用盡什麽法子,依舊被人拒之門外。
一個月後,沈家家主易主,沈木一家被發配到了一個條件艱苦的小農莊,沈家家主之位交由虛元暫代
至于沈胤的岳父王家,先是放出話來,無論如何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破落戶、沒一點用的廢物。
哪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那個自己當初怎麽也瞧不上的毛腳女婿卻成了沈家偌大家業的唯一繼承人。
确認消息的第一時間,王行就遣了媒人來商讨婚禮細節。
卻被虛元拒絕,直接說,沈家嫡子怎可娶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
王行又羞又愧,卻又不肯放棄這塊即将到嘴的肥肉,終是派了女兒出去,美人一哭一鬧之下,沈胤便即堅定了娶王家女的決心,甚而說若然虛元不允,他寧願離開沈家。
沈喬不得已,只得同意了這樁婚事,可誰也沒有料到,就在兩家高高興興準備結為親家時,卻爆出了王家庶女王淺語已是有孕足足三個月的特大醜聞!
☆、第 117 章 書院盛會
? 和其他幾家大族雞飛狗跳不同,陳家則是由內而外都透着一股子喜氣。
尤其是李靜文,瞧見又長高了快一頭的兒子,又是開心又是難過,不獨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陳毓愛吃的飯菜,連帶的更是把之前準備的很多衣物一股腦兒拿了出來——
即便陳毓不在跟前,李靜文每年制作新衣時都要根據自己的想象給陳毓春夏秋冬都要準備幾套,有的能及時送過去,有的則堆在了那裏,以致陳毓瞧見鋪了滿床的衣服,整個人都傻了。
“娘,我哪裏穿的了這麽多?”口裏說着,卻是聽話的全都收了起來,又拿出幾套身量稍微小些的,想着待會兒送給小七幾套——沈府裏怕是不會準備小七的衣物。
知道陳毓要出去,李靜文幫着選定了一件天藍色有着精致繡花的書生長袍,越發襯得陳毓面白如玉。
又把玉佩寄名鎖鑰匙扣等一系列零碎東西給一一挂好,然後後退一步上下打量一番,臉上神情又是開心又是酸楚——今兒才發現,毓兒真的長大了呢。
忽然想到什麽,回頭對老神神在在坐在一旁喝茶的陳清和道:
“我一直以為咱們毓兒還小着呢,可你猜怎麽着?昨兒個鄭家的太太過府來玩,話裏話外竟是想要給咱們毓兒做媒呢。”
正自低頭整理衣襟的陳毓怔了下,不知為何,眼前不期然閃過小七的影子,心竟是“忽悠”一下,頓時有些沒着沒落。
陳清和“唔”了一聲,視線一直都沒從捧着的書本上離開:
“咱們毓兒還小,大丈夫何患無妻,等立得起來,再讨論婚姻大事也不為遲。”
毓兒這麽小,就中了縣試的案首,至于終身大事,怎麽也得等到鄉試之後……
李靜文心裏也是做此想,當下含笑應了,剛要囑咐陳毓些什麽,卻愕然發現陳毓雖是低着頭,卻是連耳朵都有些發紅,一時又是納罕又是好笑——
毓兒從來都是小大人似的,可是難得露出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直到走出很遠,還能聽見身後爹娘的笑聲,陳毓臉上卻是很久還燒得慌——
上一世也曾有過年少慕艾的青春時光,只是卻短暫的緊,及至後來亡命天涯、落草為寇,卻是再興不起成家的念頭了——
鎮日裏過的是刀口上添血的日子,說不好什麽時候就得橫死,何苦成親拖累家人?
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一世這麽早便會觸及這個問題,更讓陳毓無法接受的是,方才娘親說道自己親事時,腦海裏不經意間竟是又跳出了小七的模樣——
難不成真要問問小七有沒有生的相似的姐妹不成?
“什麽?”小七的聲音忽然響起。
陳毓擡頭,身體卻一下僵住,卻是自己不經意間,已是來至沈府,更因為想的太入神,連小七來到身邊都不知道。
看小七的反應,難不成,自己竟是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小七卻猶自有些懵懂——
詢問自己有沒有姐妹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相似的?只是雖然大哥交代過不可透露家裏的任何情形,這個問題還是可以作答的,當下點頭道:
“我大姐吧,家人都說,我大姐我和有六分像呢。對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啊,沒事。”陳毓強自鎮定,忙把手裏的包裹遞過去,“這是我娘做的衣服,我給你挑了幾件,你拿去挑一件穿,咱們待會兒去西昌書院一趟吧。”
今日是西昌書院書法盛會第一天,陳毓名義上也是替柳和鳴來參加這次盛會的,即便心懸着西昌府數日後就會迎來的那場暴雨,無論如何也得去走一遭。
小七接過包裹,打開來,眼睛亮了下,笑着道:
“真該拿給那嚴宏瞧瞧,還胡說什麽你貪慕他家錢財,真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雖說是幾件袍子罷了,可全是最上等的衣料裁成,盡管嚴宏自诩京城貴公子,想要買到這種頂級的料子怕也得費些周折。陳毓卻是拿來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知道陳家的底細,當下也不客氣,提着進了自己的房間,待得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時,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叫住了旁邊的丫鬟:
“如果有人向你打聽有沒有生的相似的姐妹是什麽意思?”
“相似的姐妹?”那丫鬟也是個蕙質蘭心的,年紀又大着好幾歲,聽小七這般問,當下抿嘴一笑道,“小公子生的這般俊,家裏姐妹怕是生的更美,真有人這麽問公子,怕是想要和公子家攀親呢。”
“攀親?”小七臉上頓時“轟”的一下,像是燒着了一般。甚而直到走出院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麽了這是,臉這麽紅?”瞧見小七兩頰緋紅,陳毓很是有些莫名其妙,不覺探手碰了一下。
小七慌得身體猛往後仰:
“你做什麽?”
神情明顯有些愠怒。
陳毓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只覺越發摸不着頭腦——怎麽這些日子以來覺得,小七的性子越發古怪了?
知道自己反應有些過了,小七頓時有些忸怩,微頓了一下道:
“你不是說要去書院嗎,咱們走吧。對了,師父說師兄正好也在書院讀書,讓他領着我們一塊兒去。”
兩人說着來至院外,沈胤已經在外面候着了,他的旁邊還有一輛馬車。數日不見,沈胤明顯瘦了很多,甚而可算得上憔悴。瞧見陳毓和小七聯袂而來,起身迎了過來:
“陳公子,小七——”
“沈大哥太客氣了,你叫我的名字便好。”陳毓擺手道。
小七心裏有事,便也不耐和兩人啰嗦,只管往車上爬,不提防差點兒碰到車廂門。
“慢着些。”陳毓和沈胤齊齊道。
到底是陳毓動作更快,手堪堪放到車廂門那兒,幫小七擋了一下,卻是下意識的瞧了一眼沈胤——
小七什麽時候同沈胤關系這般好了?甚而不知為何,覺着這個沈胤越發不順眼起來。
當下不發一言的跟着上了車,探頭瞧瞧騎着馬跟在車後面的沈胤,壓低聲音道:
“沈大哥怎麽了?”
還記得小七初入沈府時,沈胤就跟個刺猬似的,逮誰紮誰,尤其是對小七,真是要多厭惡就有多厭惡。
陳毓雖是說的含糊,小七卻是馬上明白了陳毓的意思,想了想道:“沈大哥的性子其實和師父很像,這麽多年來,雖是沈家有意誘導之下,沈大哥的性子有些偏激,可究其根底,依舊是個重情的人。”
這樣的人,但凡能接收到他人一點善意,便會銘記于心。這般想着,卻又有些慚愧,要說之前,自己其實是算計了沈胤的。
比方說沈胤和那王淺語之間,其實就是自己小小的耍了手段——
那日王淺語私會沈胤,正好被自己撞見,畢竟從醫這麽久,甫一瞧見王淺語走路的姿勢,小七便斷定,這個女人怕是已然有了身孕。
然後随便彈了點藥粉,令得王淺語整張臉很快都腫脹起來,以沈胤對王淺語之深愛,即便王淺語不願,依舊被強行送到醫館。沈胤自然就順理成章的知道了原來甚至不惜為了她和親生父親決裂的女神,究其實質,卻也和娼倌裏的妓子沒什麽兩樣……
“站住!”一聲斷喝忽然在車窗外響起,連帶的馬兒似乎受驚之下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馬車也猛地颠簸了一下,虧得車夫的技術一流,不然兩個人說不好就會被掀翻在地。
陳毓探頭往外瞧了一眼,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卻是馬車這會兒正堪堪停在峭壁的邊緣,虧得方才沒有發生傾覆,不然真是翻了車,說不好自己和小七就得萬劫不複。
忙護着小七從車上下來,才發現前面不遠就是西昌書院山門,而這會兒正有一個身着绛色團花錦衫眉眼清秀的十五六歲少年攔在車前,他的旁邊,還有一個身着藍色長袍年歲差不多的修長少年,那少年瞧着年紀也不甚大,卻是足足比之旁邊少年高出了足足半個頭,再加上绮年玉貌,瞧着竟是比之女子還要秀美。
兩人也瞧見了從馬車上下來的陳毓兩個,錦衫少年眼底閃過一抹忌憚并厭惡的神色,他旁邊的藍衣少年則明顯沒想到車上竟是坐了這麽兩個風流俊秀的少年,一時竟是瞧得有些呆了。
“小毓,小七,你們兩個沒事吧?”沈胤臉色有些不好看,看兩人下來,忙忙的上前詢問。
陳毓尚未搭話,那錦衫少年已是狠狠的在地上“呸”了一聲,怒罵道:
“貪慕富貴的小人,無恥之尤!簡直枉披了張人皮!先是用盡種種陰謀詭計把對你恩重如山的叔父一家逼入絕境,又利用卑劣手段,壞我姐姐的名聲,似你這等不忠不義禮義廉恥全無的混賬,自己巴結權貴也就罷了,可莫要玷污了我們書院聖地,有我王朗在此,你休想踏入書院一步,現在,馬上,滾!”
王朗?還壞他姐姐的名聲?陳毓心中了然,眼前這無比仇視自己一行人的少年,竟然是沈胤以前的小舅子嗎?
瞧他頤指氣使的模樣,明顯之前一直對沈胤都是這般态度。
要說王家也真夠極品的,即便沈胤之前在沈家處境不妙,好歹也是大房嫡子不是?真是娶了王淺語這個庶女,怎麽說都是受委屈的那一個。
王家人倒好,一個個給了沈胤多大恩惠似的,動不動就以退婚相威脅。還有什麽叫壞他姐姐名聲?明明是王淺語自己水性楊花還想賴上沈胤,怎麽到了卻成了沈胤對不起他們了?
小七卻是苦笑一聲。要不就說沈胤是個重情的呢,王淺語都做到這一步了,沈胤痛苦絕望之餘,依舊不願把王淺語逼到絕境,只默默把婚退了,卻是對退婚的原因只字不提,以致坊間近來早把沈胤說成了道德敗壞的僞君子……
陳毓不覺搖了搖頭,即便重情,也得看對誰,以及那人值不值。就如同沈胤這會兒,即便把所有的委屈都強自咽下,也得看人家是不是承情。
比方說王朗颠倒黑白的态度,說不好背後就有王家人的授意。
雖覺沈胤處置态度有所不妥,只是別人的私事,卻也不好妄言。
看王朗一直糾纏不休,沈胤也有些惱了,終于臉色一沉,擡手猛地一推王朗,然後引領着陳毓二人往山門處而去。
王朗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從前那個在自己面前總是小心翼翼讨好的前姐夫,竟敢不聽自己把話罵完不說,還敢動手推自己,太過意外之下,連躲都忘了,身體一下狠狠的撞在一塊崖石上,臉色登時鐵青。
“好了——”旁邊的藍袍少年無疑也覺得王朗所為有些過了,忙小聲勸阻,“今兒畢竟是書院盛會的第一日,這麽多賓客,真是鬧出了什麽,怕是會被山長責罰。”
“你知道什麽!”王朗那裏吃過這樣的虧,眼瞧着沈胤三個就要進入山門,忽然一把推開藍衣少年,梗着脖子道,“沈胤,你給我站住。”
早憋了一肚子的氣,今兒個正好碰見了,無論如何也得讓沈胤斯文掃地。想要帶人上山,門兒都沒有。還有他旁邊的那兩個少年——
即便是知府的兒子又如何,膽敢這麽算計王家,無論如何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聲音太過響亮,頓時令得其他正要進山門的人紛紛側目。
一直站在山門處引頸張望着山路的書生明顯有些被驚擾到,神情立時有些不悅,斥道: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這麽多客人面前,沒得丢了書院的臉面。”
王朗頓時就有些讷讷,倒是藍袍少年忙道:
“澄海師兄怎麽也下來了?可是有什麽貴客就要到了?”
澄海師兄可是山長劉忠浩大師的得意弟子,頗得大師真傳,不獨在書院中,便是在書法界也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前年更是高中進士,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有多高的身份,可以勞動澄海師兄親自在此恭候?
那叫澄海的書生明顯同藍袍少年較為熟悉,神情明顯緩和了些,點了點頭道:
“是子玉啊,我是替山長來迎接書院貴客的。”
又瞟了眼王朗,語氣卻是嚴厲的多了:
“平日裏也就罷了,今日卻萬不可行差踏錯,沒得堕了我們書院的臉面。”
☆、第 118 章 攆人
? 姚澄海還要再說,又一群人從山下走來,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看到山門旁的衆人,遠遠的就打招呼:
“澄海——”
“恩銘兄——”姚澄海神情一喜,忙忙的迎了上去,“恩銘兄公務繁忙,我還以為恩銘兄不會到了呢。”
口中說着又忙忙的叫來鄭子玉,囑咐他待會兒若是有白鹿書院的貴客前來,讓他切記趕緊派人通知自己。
瞧着姚澄海陪着客人上山,王朗頓時松了一口氣——
姚澄海走了,自己想做什麽就不用再束手束腳了。
自然,之所以敢這麽針對沈胤也是有原因的,一則王家豪富,平日裏對書院多有捐助,因此書院中的王家子弟難免就有一定的優越感。
而王朗雖是家中庶子,卻也是王家四房唯一的兒子,且讀書也是頗為中用,不說沈胤的前岳父王行,便是其他家族長輩也都對他頗為看重。更兼平日裏出手大方的緊,在這西昌書院中也算小有名氣,很是得一幫人擁護。也就姚澄海這類的書院前輩敢斥責王朗,其他人平日裏見到這位王公子,也都是頗為恭敬的。
反觀沈胤,雖是在書院中占了個席位,甚而好歹也算是沈家子弟,可平日裏卻總是陰沉沉的,從不主動與旁人結交,再加上學業也就平平,自然就很被王朗這類天之驕子不放在眼裏。
這會兒見姚澄海離開,王朗頓時長出一口氣,待得擡頭,臉色再一次沉了下來,卻是這片刻間,沈胤已然帶了陳毓和小七走出老遠了。
登時就惱火的緊,噔噔噔上前幾步,一把扯住沈胤的衣襟,沉着臉道:
“喲呵,合着我方才的話全都白說了?你沈大公子沒臉沒皮的想要巴結什麽人、去什麽地方游山玩水都是你自己的事,只今兒個可是咱們西昌書院三年一度的盛事,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随随便便都可以進的。”
始終跟在旁邊的鄭子玉就有些尴尬,忙忙的上前,輕輕拉了下王朗:
“阿郎,事情已經過去了,方才姚師兄不是說了嗎——”
王朗的眉頭一下蹙了起來,雖是壓低了聲音,語氣卻明顯很是不滿:
“什麽叫已經過去了?姚師兄又怎樣!我以為,我們倆才是至交!你也知道,當初我家是如何照顧這個畜生的,憑他那般爛泥扶不上牆的沒出息樣,若非可憐他,焉能答應和他這種東西結親?倒沒想到一旦找回親爹奪了沈家的大權,就做出這等背信棄義之事——我們家人當初真是瞎了眼。”
已經習慣了看低沈胤,甚而自覺若不是因為當初沈胤百般央求,怎麽也不可能把姐姐許配給他,王家先天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覺悟。
可如今一切卻反了過來,先是爹爹一趟趟托人登門說情,要和沈胤結親,沈家卻百般推诿,好不容易親事定下,沈胤竟然又反悔,做出了撕毀婚約這樣的事。
等王朗知道一切,便是連姐姐王淺語也已被送到鄉下的小農莊,聽奶娘的意思,說不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甚而爹爹也因為姐姐的事,厭棄了姨娘……
一想到這一切全是拜沈胤所賜,甚而之前總是低人一等的沈胤這會兒竟然敢在自家面前擺譜,再加上王朗姐弟感情也委實好,種種原因之下,令得王朗簡直恨不得生啖了沈胤。
沈胤臉色已是蒼白無比,小七一旁冷眼瞧着卻是一語不發,至于陳毓,臉色則是冷凝的緊——
這王家人是假蠢還是真蠢啊?
本來沈胤這般容讓,一力承擔起退親的過錯,于王家而言已經是燒高香了。倒好,這個時候不想着夾着尾巴做人,還就敢這麽鬧起來了。也不想想事情真傳出去,到底是誰無法做人!
陳毓自然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冤枉王家了。
王淺語搞出未婚先孕這樣的事,王家人自然恨不得把所有知情人的嘴巴都縫起來。只耐不住,王淺語姐弟的姨娘是個不省心的。
本來王朗年紀小,王淺語又是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王家其他人自然不會跑到他面前說嘴,以致關于王淺語被退親的所有情形,王朗全是從生母喬姨娘那兒聽說的,黑白自然就全都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