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8)
,醫藥之術之精便已強過歷代先祖,外人都說,沈家怕是會在沈喬手裏走到新一個前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就在這樣的贊嘆和羨慕中,二十歲那年沈喬又如願娶了心心念念多年小自己六歲的表妹趙氏為妻,夫妻成親後琴瑟和諧恩愛非凡。
可以說二十歲之前,沈喬可謂順風順水,無一處不得意,沈喬這個名字,簡直就是幸運兒的代名詞。可或許人生的運氣都是有定數的,而沈喬的運氣也在二十歲之後,便開始急轉直下。
先是成親多年,妻子卻始終不曾有孕,令得家中長輩極為不喜;好不容易在三十歲上喜得一子,妻子卻連産床都沒下來就撒手歸西。
沈喬本就是個癡情人,又一路順風順水慣了的,何曾受過這般打擊?聽人說瞧見躺在血泊中的妻子的第一時間,沈喬就瘋了。
更在七年之後出家為道。
陳毓皺了下眉頭,對虛元的做法頗有些不以為然。雖是人生難得癡情人,可再怎麽說,人生在世的責任不只是夫妻恩愛,丢下家中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兒,也委實太為心狠了些。
許是看出了陳毓的想法,小七嘆了口氣,低聲道:
“可不就是因為這一點,師父對沈胤始終懷着深深地歉疚。”
畢竟三十歲上才有那麽一個兒子,師父又怎能不愛?
只是失去一生摯愛的打擊太過巨大之下,讓沈喬難免對兒子頗多忽略,等沈喬再想到兒子的存在,沈胤卻已是對他排斥的很。
每每沈喬一靠近,就會吓得大哭不止,甚至經常同旁人說,沈喬要殺了他……
所謂童言無忌,外人眼裏,沈喬無疑瘋的更徹底了,以致最後,便是自來疼沈喬的老太爺太夫人也都唯恐沈喬會做出殺子之事,不允許沈喬靠近沈胤。
正是沈胤的拒絕,令得沈喬徹底心灰意冷。
“摯齡的孩子又懂得什麽?”畢竟早看遍了人世間種種醜惡,聽說這件事的第一瞬間,陳毓就覺得不對,“說不好是有外人教唆也未可知。”
甚而陳毓隐隐覺得,那個教唆沈胤的人,說不好就是當年沈喬出家後的最大既得利益者,現任家主,沈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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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看着陳毓,又有些失神——
毓哥哥,除了當年被拐賣,你還經歷過什麽?怎麽可能一眼就能看透人性的醜陋?
若不是因為虛元堅持要收自己為徒,大哥特意着人暗暗調查過師父生平,自己根本猜不到,不獨沈胤對師父的仇視和沈木夫妻有關,便是便是當初師母的離世怕是也和沈木夫妻有莫大關系——
據大哥的調查結果,師母婚後之所以長久不孕,其實是師父的意思。
師父是杏林高手,本就以為女子生子年齡不宜過小,以二十餘歲最為相宜。又兼師母比他小了足足六歲,還自來體弱,不将養幾年,怕是根本過不了生子那一關。
師父深愛師母,自然不願師母為了孩子損及自己身體,便想着怎麽也得等到妻子身體完全調養好之後再令師母受孕,卻哪裏想到,師母竟然偷偷停了避子湯。到得最後,果然因為生子而離開人世。
只據大哥所言,當初師母之所以會即便拼卻性命也要為師父生一個孩子,除了同樣深愛師父之外,更是聽說一個消息——自己再不生子的話,師父便會停妻另娶。
而這個消息最早正是從二房那裏傳出來的。
還有沈胤特別依賴的那個乳娘——小七有足夠的理由懷疑,當初沈胤一直喊着父親要殺他的話是乳娘所教,因為就在沈喬出家為道後,那個乳娘的兒子便被派了個得用的差事……
“走吧。”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傳來,陳毓回頭,可不正是虛元,雖則這會兒瞧着精神還好,眼圈周圍卻是烏青,一身灰撲撲的道袍下,令得虛元愈發顯得瘦骨伶仃。
這般頹廢形象實在讓陳毓難以和小七描述中那個鮮衣怒馬的紅衣少年聯系起來。
幾人一前一後往船頭而去,虛元走在最前面,剛要舉步下船,腳步突然一滞,眼睛直直的瞧向岸上兩個并肩站着的年輕人中紅袍青年的身上。
許是感覺到虛元異樣的視線,紅袍青年微微轉頭,朝這邊望來——
飛揚的劍眉,黝黑的雙眸,挺直有型的鼻梁,當真是好一個翩翩男子。
男子的眼神漫不經心的在虛元身上停駐片刻,便旋即漠然移開。
虛元的身形瞬時一踉跄,好險沒掉入水中。許是動靜太大了,和紅袍男子并立的墨袍男子也回過頭來,陳毓明顯感覺到那人的視線更多的集中在自己和小七身上,不免覺得頗有些古怪,畢竟,自己也就是和虛元道長還算相熟,至于沈家及岸上兩人卻是從無任何交集,怎麽瞧着對方的樣子,倒是對自己和小七頗為關注的樣子?
還未想通個所以然,墨袍男子臉上已是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哎喲,這不是大伯嗎?”
又回頭對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紅袍男子道:
“胤弟快過來,我大伯,也就是你爹回來了呢。”
☆、第 114 章 冤家路窄
? 墨袍男子話落的一瞬間,沈胤的臉上明顯閃過一抹屈辱,猛地撇過頭去,咬着牙道:
“大哥你胡說什麽?我從小就福緣淺薄、父母倶無,這會兒又從哪裏冒出的爹爹來?”
虛元眼神一痛,枯瘦的身形更是仿若風中枯葉,簡直站都站不住。
小七頓時怒極,師父何等灑脫的一個人,卻偏是和家族之間,無論受多少委屈都從不曾想過報複,而是默默一個人咽下,還不全都是為了沈胤這個兒子在沈家能過的舒心?要知道太醫院院判正是師父的大弟子,若然師父真要報複沈家,只要想法子借太醫院的手掐住沈家醫藥這條路,便足以讓沈家萬劫不複。
偏是師父不但沒提過自己的委屈,還囑咐太醫院對沈家多加照顧,若非如此,沈家産業如何能蒸蒸日上?
眼下卻是受到這般待遇,竟然連親生兒子都不屑承認。
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沈師兄,你怎可如此說話,明明師父他——”
話音未落卻被沈胤兇狠的打斷:
“你叫我什麽?我可是堂堂沈家二公子,想要跟我攀上關系,也得看你有沒有那麽大的臉面!現在,和你那見不得人的師父趕緊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着伸手就要去推小七。
陳毓臉一沉,探手攥住沈胤的手腕往旁邊一帶,剛要發力把人丢出去,卻在瞥見虛元痛苦的神情時,終究頓了一下,往旁邊輕輕一帶。
沈胤踉跄了好幾下,虧得被旁邊的墨袍男子抓住手,才沒有跌倒,卻是紅着眼又要向前沖,竟是要和人拼命的架勢。
這麽一副毫無格調的亡命徒的模樣,和旁邊即便身處亂局依舊舉止有度讓人覺得君子端方的墨袍男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因着這邊的喧嘩,旁邊早有很多圍觀的人,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明顯認出了這兩兄弟:
“這兩位不是沈家大公子二公子嗎?”
“那位墨袍男子就是大公子沈允,也就是沈家下一任家主,才有這般翩翩風度。”
“可不。沈家老爺和夫人都是慈心人,平日裏舍粥施藥、鋪路搭橋,都說好人有好報,才會養出大公子這麽出色的兒子。”
“話說都是沈家人,這二公子和大公子怎麽差得那麽多呢?白瞎了一張俊臉,若非頂着沈家二公子的名頭,可真就和街頭地痞無賴一般了。”
“那是,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瞧着啊,二公子就是像足了他那個不成器的爹,枉費沈家老爺夫人用心教導,始終是爛泥扶不上牆,上不了臺面的……”
雖是出于對沈家及沈允的敬畏,衆人只敢竊竊私語,可陳毓幾人依舊聽得清楚,虛元頓時臉上血色盡失,沈胤僵立片刻,卻是忽然掉轉過頭來,直直的瞧着虛元,低吼道:
“滾,都給我滾!是,我就是糊不上牆的爛泥!可你給我記住,我就是臭了馊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一個早就應該死去的外人沒有一點兒關系!你們都滾,滾啊!”
太過沉重的痛苦,壓得虛元的腰都佝偻了,竟是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活力似的,連看心心念念的兒子一眼都沒了力氣,虛元痛苦的閉了閉眼,終于艱難的轉過身來。
只是還未擡腿,那邊沈允已是大聲斥道:
“二弟。你怎可如此?自古子不嫌母醜,即便大伯當年如何,終究是你的親爹,快過來跟大伯跪下賠罪,我們沈家可決不允許出現目無親長的後輩!”
那個瞧着落魄不堪的老道竟然是沈二公子的爹、當初傾倒整個西昌府的紅衣俊郎君沈喬?!
衆人好像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連帶着瞧向沈胤的眼神也多了些好奇和譴責。
這沈允果然是好大哥,還真是不遺餘力的要臭了沈胤的名聲啊。
陳毓嘴角閃過一抹嘲諷的笑容——
要是到現在還看不清沈胤的處境,陳毓就算白活這麽多年了。
沈家老爺夫人是大善人?騙鬼還差不多——
當初擠走沈家繼承人沈喬還不算,眼下瞧着,竟還生生養廢了道長的兒子。這沈家二房當真是好心計、好狠的心。
就是可憐了這沈胤,幼時被人利用,親爹真被逼走了,便落得受人磋磨的下場。比方說這身紅袍,當初乃父穿着時,得來的是豔羨,沈胤再穿,除了嘲笑屈辱還能得到什麽?
不過都凄慘到了這般境地,沈允竟還不遺餘力的想要毀了沈胤,怕是對沈胤依舊有所忌憚。眼睛不覺落在虛元身上,難不成,和虛元道長有關?
那邊沈允瞧見沈喬真要離開,忙不疊拖着沈胤踉踉跄跄上前,一下擋在沈喬面前噗通一聲跪下抱住沈喬的腿道:
“大伯,都是我沒有教好二弟,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若是有氣,就懲罰允兒好了。”
又無比焦灼的對沈胤道:
“二弟,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給大伯磕頭賠罪。”
又擡頭沖着沈喬央求道:“大伯,您這會兒回來,不就是為了二弟娶妻這件天大的喜事嗎?待會兒親家公的船就要到了,大伯既然正好碰見了,怎麽也不好這樣就走不是?不然,就留下來,兩親家見一見……”
沈胤的未婚妻正是西昌府和沈家齊名的另一富商大賈王家,閨名淺語,雖是家中庶女,生的倒是千嬌百媚。
王淺語的爹王行,在家排行第四,一直跟着長兄在外打理家族生意。今日正好回返。
沈喬蠕動着嘴唇,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心頭更是一片蒼涼——
當年因為妻子體弱,沈家兄弟兩房也不過沈允一個男孩罷了。一直到胤兒出生,足足七年裏,自己夫妻雖是做人伯父伯母的,卻真真把沈允瞧得跟眼珠子相仿。
甚而這麽多年來,不論身在那裏,自己心裏,允兒也同胤兒一般,都是自己的兒子。
可眼下沈允雖是跪在自己面前,眼中那算計的神色卻是不容錯認的。
沈喬心裏既悲傷又無奈,更兼對沈胤愧疚更甚——
算計自己也就罷了,如何要連胤兒一起設計在內?
原還想着,到沈胤成親那一天,偷偷觀禮即可。能看到兒子幸福,自己也能稍稍心安些。
可既然二房的人這般想讓自己留下,那便留下便是,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陳毓也是這般想法,當下也不說話,只跟小七站在虛元身後。
沈允則帶着一班家丁和王家人站在一處。至于沈胤,則是眼神空洞的站在邊緣的地方。
足足一個時辰後,才有一艘大船從天邊而來,沈允瞥了一眼依舊佝偻着頭靜靜站在一旁的虛元幾人,眼神中是盡力壓抑的喜悅——
雖然在外人眼裏,沈喬這個人跟不存在沒什麽兩樣,可只有沈家人知道,沈喬這個名字在沈家的意義。
沈允明白,這個大伯眼下只是無心罷了,真想要做些什麽,沈家偌大的家業,甚而真會落到沈胤手裏。
所以這些年來,即便心裏對沈胤如何忌憚,爹娘也好,自己也罷,依舊不得不供着沈允,甚而不得不忍痛抛出自己的女人做誘餌。
本想着怎麽也要趁沈胤成親,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大伯消失。倒沒想到竟是連老天也幫自己——就在前兒個,一封信件被快馬加鞭送入府中。
卻是守備府大公子嚴宏被人謀刺,而據嚴宏信中對兇手的描述,沈允斷定,那個老道必然就是自己的大伯。
本來還有些拿不準猜的可對,卻在瞧清楚陳毓并小七的容貌後就變成了篤定——外人不知道,自己可清楚,那嚴宏生性好男風,這次之所以遠離京城被迫來至西昌府,可不正是因為他在京城中想要對一個落魄的皇族後裔霸王硬上弓,才不得已來此避難。
大伯這倆弟子生的如此好相貌,嚴宏不看上了才怪。
也不枉自己這兩日都在這裏守着,終于及時截住大伯和他那對俊美的徒兒。
而據嚴宏信中所說,他們可不正是今日會到。
到時候借了嚴家的手除去大伯,還不用擔心得罪太醫院,爹娘和自己就再無後顧之憂了。
就只是王家的船只也不知什麽時候到,正自焦躁,忽然見天邊一艘大船正疾駛而來,可不正是王家船只?
沈允頓時喜上眉梢,沖着沈喬道:
“大伯,是王家叔叔的船呢。”
說話間,那船已來至近前,待得船完全停穩,衆人急忙迎了上去,虛元幾人也被裹挾着來到船邊。
随着艙門打開,先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然後是兩個容貌有些相似的富态中年人。前面那個年長些的,明顯應該是王家老大王元,後面那個板着一張臉的中年人,應該就是沈胤的岳父王行了。
看王行從船上下來,沈胤臉上終于閃過濃濃的喜悅,喜悅之外又有些局促,一副唯恐老丈人不滿意自己的忐忑模樣。
虛元一旁看的心酸,因為沒有爹娘護着,胤兒才過的這般提心吊膽嗎?畢竟以沈家長房嫡子的身份,卻要娶王家一個庶女為妻,怎麽說都是胤兒太過委屈才是,而眼前瞧着,患得患失的那個卻是胤兒,倒是王家那邊倨傲的緊。
罷了,看胤兒的模樣,對這樁婚事倒是滿意的緊。
“大伯,岳父——”沈胤已是搶上前一步,就要拜倒。
哪知王元卻側身躲開,後面的王行更是厲聲道:
“沈二公子,你這聲岳父我可受不起。”
說着瞧向正欲走過來見禮的虛元,冷笑道:
“我們王家的女兒,可不會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兒子。”
殺人犯?沈胤神情明顯很是迷茫,根本鬧不懂王行說這話什麽意思。
還未想清個所以然,船艙門再次打開,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卻是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虛元幾個:
“好你個雜毛老道,竟敢對小爺下黑手,還真是活膩味了。”
若不是為了抓住這三人,自己何至于緊趕慢趕,連暴風雨都不避開?結果卻翻了船。若非遇見王家兄弟,這會兒怕是早已葬身魚腹。
好在老天有眼,還是讓自己逮着了這幾人,更妙的是,還是在爹爹的治下,這一次,看還有那個能救得了他們。
☆、第 115 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 “你們,這位公子——”依舊跪在那裏卻無人搭理的沈胤臉色一下變得蒼白,這會兒再不明白王行剛才說的殺人犯是誰,腦子就真的有問題了。
無措之餘,一把拉住王行的衣服下擺,很是艱難的開口:
“岳父息怒,這裏面,怕是,有什麽誤會——”
卻被王行一下甩開,臉上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陰沉沉道:
“沈二公子是耳朵有問題,沒聽見我的話嗎?你沈二公子這樣傑出的青年俊才,我們王家可高攀不起。至于說想要求娶我那不成器的女兒,你這輩子就死了這條心吧。”
“岳父——”猝不及防之下,沈胤一下歪倒在地,卻依舊不肯放棄,向前膝行幾步想要再次攔住王行,王行卻已是耐心盡失,擡腳就要把沈胤踹開:
“若非瞧在沈老爺沈夫人的面子上,我那女兒焉能配你?就憑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罷了!”
“混賬!”瞧見沈胤這般被王家輕賤,虛元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在沈胤面前,陳毓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瞧着王行踹虛元一腳,當下擡腿撞去,王行一介商人罷了,如何能抵得住陳毓?兩腿相交間,“哎喲”一聲抱着腿就蹲在地上,疼的眼淚都下來了。
“若非方才沈二公子叫你一聲岳父,就憑你這般為虎作伥之舉,便是廢你一條腿也是夠了的。”陳毓冷哼一聲道。
本以為對方滿打滿算也就三人罷了,又是知道嚴衙內身份的,這會兒不定吓成什麽樣子呢,王行才會有方才之舉,一則瞧沈允的模樣就能看出來,沈家為了不得罪嚴家,明顯設了個套,想把沈喬父子拖在此處,既然連沈家自家人都要把這父子二人給舍了,自己這個外人當然只有搶先斷的更幹淨些了。
二則,王家本就和嚴家交好,眼下這幾個不長眼的既然敢惹了嚴家,為了在嚴家人面前多些面子,對沈胤當然要極盡侮辱之能事,怎麽狠怎麽來。
再不料對方竟是一副亡命徒的架勢,到了這般時候不說跪地求饒,還就敢動上手了。雖然對方說沒有廢自己的腿,可腿真的跟折了一般疼的鑽心……
“你做什麽?”沈胤應該也沒想到,虛元會突然替自己擋下那一腳,瞧見王行震怒,眼神慌張之餘,更有着說不出的隐痛,竟是沖着虛元幾人歇斯底裏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麽要管我的事?不是因為你,我會被人打、被人吐唾沫,被所有人當成地上一灘爛泥去踩?那是我岳父,別說踹我一腳,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願意,又和你一個早該死了的人,有什麽關系?”
太過激動之下,沈胤整個人都是哆嗦的——
明明平日裏想到自己這個父親,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可真是發現,說不好很快,他就會因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而死無葬身之地,竟然又怎麽也狠不下心來就這麽眼睜睜的瞧着他死。
“胤兒——”虛元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無邊的愧疚給淹沒——當初,自己曾和妻子如何期盼着這個孩子啊,愛妻更是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卻無論如何沒想到,竟是讓他淪落到這般境地。
“滾,滾啊,我讓你們快滾,聽到沒有——”沈胤拼命地去推沈喬三人,“快滾,既然當初走了,現在回來又有什麽意義?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別讓我再多恨你……”
虛元身不由己的被推着倒退,卻怎麽也舍不得對兒子如何,哪知沈胤的神情卻是一僵,愣愣的瞧着前面——
卻是沈允和沈王兩府家丁,正正攔住幾人去路。
虛元也回過頭來,正好和沈允視線相撞。
沈允有一瞬間的慌張,卻是很快平靜下來,對二人道:
“大伯,二弟,我雖然不相信大伯會如此糊塗,可沈家歷代并無犯罪之男,大伯要是這會兒非得離開,可不是得背上殺人犯的罪名?為了二弟和家族好,大伯還是稍候片刻,待得衙差到了,自有公論。”
瞧着沈胤的眼神已是明顯有了防備——
方才沈胤叫喊着讓大伯滾,是真恨毒了大伯,還是其實就是想裝瘋賣傻、借機掩護大伯趕緊走?
倒沒想到,還是小瞧了這個弟弟呢,平日裏裝的多恨大伯的模樣,關鍵時候,還敢為了大伯跟自己玩起心眼了。
“你報的官?”虛元瞧着沈允,語氣格外的平靜。
沈允倒也沒有否認:
“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大伯沒做過虧心事,又有何可擔心的?嚴公子乃是京城來的貴人,也是西昌府守備家的公子,守備公子被謀刺,可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既不是大伯做的,便同他去一趟官府又如何?也好消除嚴公子的懷疑,正一下沈府的名聲,便是二弟,也不必背上個殺人犯兒子的名頭不是?”
口中這般說着,已是示意身邊的人兩兩一組看定了虛元幾人。
便是沈胤身後也多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
“啪啪啪——”一陣鼓掌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嚴宏,正在衆人的簇擁下,悠悠然走過來,瞧着虛元幾人的神情,簡直和瞧着死人一般,更是在陳毓身旁站住腳,一字一字道,“小美人兒,敢對爺下手,很快,爺就能讓你明白,什麽叫,生不如死,放心,我爹麾下壯實的漢子多的是,我會多找些人,讓你狠狠的爽,然後,再把你這副漂亮的皮囊一刀刀劃爛……”
嚴宏的聲音并不小,旁邊聽到的人明顯不少,有那膽小的,已被嚴宏陰森的語氣吓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只是對方已然亮明身份,乃是守備府的公子,更在話裏說的明白,是那幾個人先對他下的手。衆人瞧着陳毓幾人的眼神雖是有些同情,卻沒有人敢上前。
“果然還是沈兄技高一籌,若不是你把這爺倆都給拖住,我也不能這麽順利的就逮着人。這份兒人情,本少爺記下了。”嚴宏又拍了拍沈允的肩,無比得意的放聲大笑起來。
沈允沒想到嚴宏就敢在這麽多人面前,大喇喇的把要做的事給說出來,連帶的和自己謀劃的內容也一點都不避諱,不免有些尴尬,卻又很快恢複平靜,仿若沒聽見一般——
嚴宏既如此說,分明已是把這三人都判了死刑。既是注定要死,自己又怕者何來?
“大哥,你——”沈胤卻是全然怔住,即便早已經察覺到自己在沈家的尴尬地位,可平日裏沈允在沈胤面前可還是做足了好大哥的模樣的。
可方才自己聽到了什麽?嚴宏的意思,自己和那人,是沈允和嚴家商量好要扣着等他們來的?
那豈不是說,沈允早知道會發生這一切,甚而連岳父王行所為,也早在他意料之中?
打擊太大,讓沈胤完全傻了。
“允兒,”虛元盯着沈允,眼睛中的熱度一點點降下來,慢慢道,“沈允,不過一個沈家,就可以讓你們一家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既如此,這沈家,你們還是不要也罷。”
虛元的聲音并沒有多大起伏,沈允卻是聽得毛骨悚然,下一刻卻是惱羞成怒,索性不再演戲,咬牙道:
“是嗎?那也得,你們父子能活着從監牢裏走出來才好。”
即便實際掌控了沈家,可這麽多年來,無論父母也好,自己也罷,卻從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眼見得好夢即将成真,自己又何必再繼續委屈自己在沈胤和沈喬這兩個廢物面前伏低做小
話音剛落,一陣得得的馬蹄聲響起,卻是守備府騎兵,接了沈允的消息後,快速趕了過來,連帶的另一條大路上,西昌府衙的衙差也急速而來,郡守府和守備府的人同時出動,自然驚動了不少路人,見這般大場面,還以為那裏冒出來些逆賊呢。
沈允的心頓時放到了肚子裏。
便是嚴宏也樂得合不攏嘴——這新任西昌府知府還真上道。也是,自家老爹在西昌經營了這麽多年,那陳知府新來乍到,怎麽也不敢不給爹爹面子才是。
當下任那些兵丁把陳毓三個包圍起來,自己則大喇喇上前,沖那些衙差一擺手:
“好了,這些人我們帶回去就成,回去告訴知府大人,這份情,嚴宏心領了,回去定會轉告家父。”
說着一揮手,就想把陳毓幾人帶走。
為首的差官名叫孟強,明顯被嚴宏的做派給弄得糊塗了,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那幾個被圍在中間的,應該就是自己接到報案的所謂殺人犯吧?
雖然懾于守備府的威勢有些膽怯,可自己來時可是得了知府鈞令的——聽說有殺人犯潛逃至此,知府大人大為震怒,令自己必須把所有犯人全部逮捕歸案,決不許放跑一個。
現在犯人找到了,卻讓守備府的人帶走,明顯于理不合,自己回去也不好交差不是。畢竟,這位新府臺雖說是讀書人出身,人也生的和氣,可自己瞧着,卻是比之上一位鎮日裏任事不管彌勒佛似的大人不好伺候得多。
忙不疊上前一步,陪着笑臉道:
“公子莫怪,實在是知府大人有令,讓把一幹人犯押去府衙待審,不瞞公子,我家大人這會兒正在公堂上等着呢。”
嚴宏頓時有些不悅,方才的喜悅也一掃而空,不瞞的瞪了沈允一眼——你說你通知守備府也就罷了,怎麽連知府衙門都去了。
即便再如何纨绔,也知道地方上武将是不能越界去抓文治的。
知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真堅持的話,自己還就是沒辦法就這麽強硬的把人帶走。
那孟強也是個有眼色的,瞧見嚴宏不語,忙拍着胸脯道:
“公子放心,既是人證物證俱全,去衙門也不過走走過場罷了,到時候還不是公子說如何便如何……”
話裏話外對嚴宏推崇之至,令得嚴宏原有的一點不悅頓時煙消雲散,傲慢的點了點頭道:“好吧。就依你。咱們先去衙門裏走一趟。”
“我也陪公子前往。”王家兄弟也湊趣道,王行又笑眯眯的招呼沈允,“世侄,你和我們一道吧。”
無比冷漠的從被刀指着的沈胤身邊走過,竟是瞧都沒有瞧一眼。
整個過程中,包括陳毓在內,三人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想着三人應該是被吓壞了,嚴宏等人越發得意,卻也有些遺憾——還想着對方鬧出點什麽呢,也好先毒打一頓收點兒利息。
一行人很快來到府衙,因有守備府的兵丁跟着押解人犯,場面當真是壯大的緊,早有人一溜煙兒的跑進去禀告。
王元王行及沈允怎麽說也算是西昌府本地人,便自告奮勇走在前面給嚴宏引路。一擡頭,正好看見衙門外正站着幾個人,為首的那個倒也認識,可不正是知府大人從方城府帶來的親信何方?
三人臉上一起露出大大的笑容,又自以為是守備府公子的友人,也有資格和知府大人的親信結交,當下紛紛上前,跟何方打招呼:
“哎喲,怎麽敢勞煩何大人親自出來?”
“聽說何大人家喜得麟兒,辦酒的時候,可別忘了讓我們叨擾一番啊。”
何方本是裘家護衛,後來護着陳清和父子到方城府,因辦事得力,索性被陳清和留在身邊做事,現如今已是正七品的推官,平日裏專司大案要案。
既是何方出面,明擺着知府大人的态度是要對這幾人從嚴處置了。
幾人臉上的笑意竟是藏也藏不住。
因陳清和在裏面等着,何方倒也無意同幾人周旋,當下一拱手:
“知府大人就在裏面,在下這就把人犯押上公堂。”
聽何方如此說,守備府的兵丁已是各往後退一步,閃出一條路來。
“何大人小心着些,這幾個可俱是亡命之徒——”自诩算是跟嚴公子共患難的,王元忙又加上一句。
“可不,自古讀書人多重義輕利,這些窮兇極惡之輩倒好,枉讀聖賢書,不思忠心報國,竟敢因着貪圖守備府的富貴,就生出殺人的心思來,當真罪該萬死。”王行也道。
這些話都是路上早就商量好的。
嚴宏自是不願意承認是自己強搶美男不成反被坑,和王元兄弟商量之後,就決定以對方貪圖富貴以致生出殺人之心為罪名,甚而把沉船的事也全賴在對方身上。
哪裏知道他們這邊說的熱鬧,何方卻是傻了一般,一直站在那裏,瞧瞧陳毓揉揉眼睛,沒錯啦,眼前被當成窮兇極惡意圖殺人搶劫民財的匪人,可不正是自家公子?
轉過頭去瞧一眼猶自喋喋不休的王家兄弟:
“你們說,是他貪慕守備府的富貴,才會見財起意,起了殺人劫財之心?”
“着啊。”王行連連點頭,臉上神情更是鄙夷無比,“何大人啊,您老別看他生的一副好皮囊,卻最是奸猾,當初一力央求嚴公子,說是家中父母如何病卧在床,他如何想要賣身救家人,嚴公子一片好心,暫時容留了他,倒好,竟是個白眼狼……”
嚴宏聽着,瞧向王行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贊許——這商人嘴皮子就是溜,自己不過稍微提點了番,就能編出這麽一個故事來。
既然自己如此“高義”,那待會兒提出把人帶走的意思應該也不會被拒絕吧?
何方臉已是沉了下來,轉頭瞧向嚴宏:
“嚴公子,他說的可是事實?”
“自然是事實。”嚴宏很是痛快的就承認了。
王行唯恐何方不信,又笑嘻嘻補充道:“大人,當時船上那麽多人呢,可怎麽也不會冤枉——”
話音未落,臉上卻是實打實的挨了一巴掌:
“荒唐!混賬!”
“啊?”王行被打的暈頭轉向,實在鬧不明白,方才還對自己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