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頭,正好瞧見背着藥箱從裏面走出來的程峰,僵着臉道: (10)
王朗本來就瞧不起沈胤,又是嬌慣的目中無人的狂妄性子,聽了後自然就火冒三丈,這些日子就一直想堵着沈胤,好生出一口惡氣,這會兒好容易在這裏把人給找着了,連帶的沈胤還帶了陳毓來——
姨娘可是說的清楚,那沈胤可不就是巴上了這狗屁知府家的公子,才敢那麽對待姐姐?
方才有姚澄海在,王朗自然不敢多放肆,這會兒人既然走了,自己又怕些什麽?竟是揪着沈胤的衣襟,就往下搡:
“禽獸不如的東西!沒聽見我的話嗎?出去!”
手腕卻被人給攥住,王朗擡頭,卻是沈胤,正無比兇狠的瞧着自己。
還從未見過沈胤這麽狠戾的一面,王朗愣了一下,下一刻卻更加惱火:
“便是你爬上了沈家繼承人的位置又如何?這書院也不是你随便想進就能進的。想要擺譜的話,盡可去那些銷金窟,書院這般聖地,你和你的那幫狐朋狗友也配在此立足?”
王朗語氣篤定的緊。會這般定位陳毓和小七兩個也不是全無依據,以沈胤之前偏激的性子,那裏交的上上得了臺面的朋友?書院中但凡有些出息的學子,就沒有願意和沈胤結交的。而眼前兩人,那個小七自己已經派人打探過,乃是沈喬的弟子——
就不信一個出家人,還能收了什麽出自名門的弟子不成?
至于這陳毓,也就是不學無術的纨绔罷了,不然,怎麽會看上沈胤這樣沒出息的東西?
“好啊,那你倒詳細說說,不過是退了和你家的親事罷了,沈大哥就怎麽禽獸不如,又是如何背信棄義了?這般徇私報複,不許我們上山,西昌書院當真好氣度!”旁邊一陣沉默的陳毓忽然開口。而且不同于方才王朗刻意壓低的聲音,這一嗓子無疑洪亮的緊。
王朗驚得臉一白——
方才之所以敢截住沈胤,并直說出來是為姐姐興師問罪的,不過是仗着那裏地勢偏僻,除了自己的好友鄭子玉外,并沒有外人在。
這裏可是山門,最是人來人往,也因此,王朗才轉過話頭,對退親的事只字不提,反而拿幾人的身份說事,想要借此給沈胤沒臉。卻不提防,陳毓竟然直不楞登的就說了出來,更是直指自己意圖報複。
退親這樣的事,怎麽好意思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王朗頓時有些後悔——自己還真是小瞧陳毓這個纨绔了。
只是那又如何?自己還就是下這幾人的臉面下定了。畢竟,今兒個山門這裏便是由自己掌總負責接待客人的。為防意外事件發生,旁邊還有自己特意帶來的家丁,要是連這幾個人都攔不住,還真是白費了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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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冷冷一笑,也不屑再同陳毓三個分說,直接喊來幾個人,一指沈胤道:
“這人是來書院搗亂的,現在立馬拖出去,而且都給我盯緊了,書院方圓二裏地內,不許他踏足。”
陳毓是知府公子,自己自然不好和他動手,沈胤卻不怕,別說眼下這等羞辱,就是這會兒拖出去打一頓,有家裏長輩撐着,沈家也不敢把自己如何。
眼睜睜的瞧着朋友被當面羞辱,卻是無能為力,陳毓這個衙內以後都別想在西昌府上流社會中擡起頭來了。
“慢着——”陳毓忽然開口,“王公子的意思是,就因為沈胤不經允許帶了我們入內,所以就要趕他離開?”
王朗臉上譏諷的神情更濃:“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那我要是有請柬呢?”陳毓随即道,并探手懷中,拿出一個鑲着金邊的請柬遞了過去。
“是嗎?”王朗笑容有些詭谲,接過請柬時手忽然一松,那請柬飄飄悠悠的就掉到了旁邊一個水溝裏,水溝裏積水不多,卻依舊很快浸濕了請柬,“呀,不好意思,失手了,失手了,不然,麻煩公子去撿回來,或者,這狗腿子不是現成的嗎?”
神情裏滿是嘲諷和戲谑。
“你——”沈胤如何不明白,王朗純粹是來消遣自己,針對自己也就罷了,小七和小毓純粹是受了自己連累。
卻被陳毓一把拉住:
“沈大哥,掉了就掉了,還理它作甚?”
又冷冷瞧向王朗,高聲道:
“原來這就是你西昌書院的待客之道。也罷,這樣的書法盛會,我們不去也罷,就只是王公子待會兒莫要求着我們進去才好。”
旁觀衆人無疑聽見了陳毓此言,又目睹了事情的整個過程,雖有人面露不忿之色,卻被知道兩家恩怨的人攔住——
除了官家,王家也好,沈家也罷,都是尋常人惹不起的,周圍衆人又是大多同王朗交好,跟沈胤并沒有多少交情,雖是覺得王朗此舉有些過分了,卻還是決定明哲保身,不要趟這個渾水好。
“求你?”周圍人的反應無疑讓王朗更加得意,對陳毓所言也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可樂的笑話一般,竟是捧腹笑個不停,好容易止住,才冷笑一聲,神情無比諷刺,“是嗎?似公子這般大才,怎麽是我等凡人能高攀的起的?西昌書院這間廟太小,可怎麽盛得下幾位這樣的大佛?”
陳毓也懶得再和他廢話,回身拽了沈胤和小七掉頭就往山下而去。
看到幾個人終于被自己趕走,王朗的心情終于豁然開朗,倒是鄭子玉,卻是好幾番欲言又止,終是長長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兩人正自靜默無言,又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姚澄海去而複返,看見山門處除了王朗幾人外,并沒有其他陌生面孔,不免很是失望,轉頭瞧向鄭子玉:
“這麽長時間了,白鹿書院的貴客還是沒有到嗎?”
“沒有啊。”鄭子玉搖頭。
“有沒有手持請柬的十二三歲少年?”姚澄海依舊不死心——
姚澄海之前在書院讀書時,授業恩師正是眼下已然做了山長的大書法家劉忠浩大師。受老師的影響,姚澄海同樣酷愛書法。年前得恩師信件,說是在白鹿書院發現了一個書法天才,起初姚澄海還很是不以為然,畢竟,按劉先生信中所寫,那所謂的天才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罷了,于書法一途上又能有多深的造詣?
哪想到第二封信就接到了劉忠浩轉贈的那少年的一件墨寶,甫一見到,便不由驚為天人。若非平日裏公務繁忙,姚澄海說不好早就跑去白鹿書院找那人切磋了。
本來山上的書院裏,有專門負責接待的執事,來客到那裏再呈上請柬即可。姚澄海卻是等不得,終是主動向劉忠浩讨了個接人的差使,自然姚大進士要接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儒柳和鳴的關門弟子、書法天才陳毓。
那裏想到等了這麽久,卻是連人影都沒見一個。
手持請柬的十二三歲少年?王朗心忽地一跳,旁邊的鄭子玉更是一下張大了嘴巴——不會那麽巧吧?之前剛被王朗趕走的那叫陳毓的少年,可不就符合姚師兄口裏要恭候的人的特征?
雖然王朗很快調整好表情,搖搖頭示意并沒有見到這樣的人,姚澄海卻明顯發現了異處,當下也不看王朗,只盯着神情惴惴的鄭子玉:
“子玉,方才有沒有人拿着請柬前來?”
“啊?”鄭子玉明顯并不會說謊,聽姚澄海這般詢問,頓時就有些驚慌,眼睛也不由自主的往水溝那裏瞟了一眼。
卻被姚澄海一下發現破綻,循着鄭子玉的視線瞧過去,臉色一下變得很是不好看,朝着下面的水溝一指:
“那是什麽?”
卻是陳毓之前拿在手中又被王朗扔進水裏的那封請柬這會兒就剩最中間一點還露在水面上。
王朗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姚澄海已是親自朝那水溝走去,拿了樹枝把請柬勾了過來,打開來,雖然字跡已是洇濕,卻依舊能隐隐約約瞧見白鹿書院幾個字。
姚澄海擡起頭來,瞧向王朗的視線已是冰冷無比:
“你方才說,并沒有人持請柬而來?”
“這——”王朗沒想到,這麽快就被姚澄海給看破,登時有些慌張,匆忙間,忙辯解道,“是有人手持請柬前來,不過對方分明是一個纨绔子弟,絕不是白鹿書院的人……”
姚澄海卻不可能這麽容易就被騙過,當下一揚手中濕漉漉的請柬,厲聲道:
“睜大你的眼睛瞧瞧,這上面寫着什麽?”
王朗越發心驚膽戰,好容易靠近了一瞧,卻是立時喜上眉梢——
就說那個纨绔從哪兒弄了張請柬來,卻原來竟是白鹿書院的嗎?冒充誰不行,竟是敢去冒充白鹿書院的人——
作為大周第一大書院,既是能代表白鹿書院來西昌到訪,定然是當代有名的宿儒才對,也就陳毓這般腦袋進了水的纨绔,才會想出冒充白鹿書院人這樣的昏招。
當下正色同姚澄海道:
“姚師兄怕是被騙了——方才那手持請柬的人在下剛好認識,絕不可能是白鹿書院的人。”
“你認識?”沒想到這麽明顯的證據,王朗竟是還要狡辯,姚澄海不怒反笑,“那你倒說說,方才那人是誰?”
“不瞞師兄,方才手持請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西昌新任知府陳知府家的公子,陳毓,那麽一個纨绔罷了,也不知從哪弄來白鹿書院的請柬——”王朗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之極,還要再說下去,卻被暴怒的姚澄海一下喝止:
“混賬!你還不承認,方才不是你把陳公子給趕出去的?”
“啊?”王朗驟然被打斷,頓時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姚澄海怎麽回事,竟然會因為一個冒充白鹿書院宿儒的纨绔子弟這般喝罵自己?
姚澄海卻是懶得再同王朗多說,擡手就把擋在前面的王朗給推開,厲聲道:
“竟敢趕走書院和山長的貴客,王朗你好大的膽子。有什麽話,你還是同山長解釋吧。”
又叫來一個書院學生:
“快去告訴山長,就說白鹿書院派了大儒柳和鳴的關門弟子、書法天才陳毓陳公子前來,卻是被王朗給趕了出去,我這就追過去,看能不能補救一番。”
白鹿書院的人,還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柳和鳴的弟子,甚而是山長也欽佩不已的書法天才?
王朗徹底懵了,心裏更是涼到了底,忽然想到陳毓之前離開時撂下的狠話,這會兒才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
若然真是和姚澄海所說那般,以山長性子之嚴厲,自己怕是必會受到嚴懲。
☆、第 119 章 無力
? “你還是找山長解釋一下吧,不然,去尋陳公子道歉,只要陳公子不追究,想來山長也不會說什麽的。”雖覺好友方才所為頗為不妥,卻再沒想到,會捅下這麽大的婁子,鄭子玉也很是替王朗擔心。
“找他道歉?”王朗聲音一下擡高,“莫說姚師兄十有八九認錯了人也不一定,就那個纨绔,小小年紀怎麽可能被大儒柳和鳴看中?還書法天才?叫我說,不過欺世盜名之輩罷了!也不知怎麽蒙騙了姚澄海,就這麽堂而皇之跑到咱們西昌書院來招搖撞騙來了。”
說完依舊氣不過,又惡狠狠的加了一句:
“便是他真是柳和鳴的弟子又如何?這般不學無術之輩,沒得就會給老師蒙羞罷了,讓我跟他道歉,萬萬不能!”
鄭子玉還要再說,卻忽然覺得不對,忙回頭瞧去,臉色頓時一白:
“山長——”
卻是劉忠浩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他的身邊還有書院的一些貴客。
與往日諄諄教誨的和藹模樣不同,劉忠浩這會兒的臉色無疑很是難看,眼神也是嚴厲的緊。
王朗一下站直了身體,饒是自诩平日裏也頗得山長青眼,這會兒也不免惴惴不安,嗫嚅了聲:
“山長。”
“讓先生蒙羞的不是陳毓,而是你。”劉忠浩瞧着王朗,一字一字道,“心胸狹窄、睚眦必報,不聽勸告,一意孤行,王朗,這就是平日裏書院教給你的東西?”
口中說着,神情難免有些疲憊:
“怪不得陳毓之前論及人才時說,德為主,才為輔,德才兼備方是人才。”
眼前不期然閃現出陳毓在白鹿書院山門上題的“厚德載物”幾個大字,眼中失望的情緒愈濃。
陳毓說的?旁邊的人即便原先不知道陳毓其人的,這會兒也不免訝異——須知劉忠浩性子最是孤傲,難得有他佩服的人。更不可思議的是,從剛才聽到的談話裏,那陳毓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劉忠浩語氣一轉,瞧着王朗的神情也是少有的嚴肅,“今日事本就是我們書院有錯在先,也是我這個山長沒有教好你們。”
“現在,你和我一起,去向陳毓賠罪!”
“什麽?”四周頓時一片驚叫聲,便是王朗也完全吓得傻了——
要知道劉忠浩可不僅僅是書院山長、大書法家,更是隴西望族劉家嫡系子弟,家族中在朝為官的頗多,也就是劉忠浩生性佻達,不願受官場束縛,才隐居在西昌書院,這麽一個有着铮铮傲骨的人,這一世何曾向其他任何人低過頭?
如今卻是受王朗所累,不得不去跟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道歉。
一時衆人看向王朗的眼神充滿了譴責:
“罵別人斯文敗類,原來自己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般連累書院和山長,這樣的學子,還要他作甚?”
也有人勸導劉忠浩:“山長,這事全是由王朗一人惹出來的,您何必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就是,山長本就為學院操碎了心,這會兒還要幫個不成器的學子收拾爛攤子……”
也有人不以為然,以為許是陳毓以勢相壓,不然,山長怎麽會這般委屈自己?
卻被劉忠浩狠狠一眼瞪過去,更是擲地有聲的道:
“犯錯不怕,可怕的是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處,卻把所有過錯都推在別人身上,若然再有人敢非議陳公子,那就別怪書院廟小,把這等大佛全清出去。”
這話無疑也是說給王朗聽的。
以致王朗臉越發沒一點兒血色,雖是萬般不願,卻又擔心山長一怒之下,真會把自己趕出書院,這樣丢臉的事,王朗可不敢冒險。
無奈何,只得咬着牙跟在劉忠浩身後往山下而去。
好在走不了多遠,便瞧見姚澄海正和幾人站在一處說話,劉忠浩一眼認出中間那俊秀無雙的少年,可不正是陳毓?
陳毓也瞧見了劉忠浩,臉上神色也是一暖,更是有些歉疚——之前在白鹿書院時,就明白劉忠浩是個真性情的人。方才倒不是刻意針對西昌書院,實在是之所以會來西昌府,本就不是為了參加書院盛會,這會兒既遇到了這等糟心事,陳毓也不欲在此浪費時間——
之前帶來的治理河道的能人已是在衍河走了個來回,這兩天說不好就會回來,相較于書院比鬥而言,自然是即将來的那場風暴更重要。
沒想到事情卻驚動了劉忠浩,甚而累的這位山長親自追來了。
忙上前見禮:“怎麽驚動先生了,毓真是慚愧之至——”
“說什麽慚愧。”劉忠浩神情很是欣慰,更有種“別人家弟子怎麽就這麽優秀”的羨慕嫉妒恨——
就知道陳毓年紀雖小,卻是豁達的性子,這麽一想,瞧向王朗的神情也就更加嚴厲,“是我沒有教好,才會發生那等事情,王朗,還不快過來道歉?”
王朗羞得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雖是心裏恨極,卻不敢不聽,只得上前深施一禮道:
“方才是我的錯,還請陳公子海涵——”
只躬身站立半晌,卻久久沒有聽到陳毓的聲音,待擡起頭來,好險沒氣死,卻是陳毓已然和劉忠浩一起往山上而去,根本連理都沒理自己。
倒是那個照常跟在陳毓身邊的小七,還站在原處。當下一挑眉,就要喝罵。
卻不妨小七冷笑一聲,搶先道:
“蠢貨,閉嘴!今兒個書院的事,我已然派人禀報師尊,既然你們王家這般沒家教,犯錯在先不說,還膽敢侮辱沈大哥,既然你們敢鬧,就得有承受後果的代價!”
這也是之前陳毓囑咐的——既然王家人都不怕鬧大,又何必幫他們藏着掖着?
已然走了幾步的沈胤明顯聽到了這話,頓了下,終究沒有回頭。
王朗猶自不明白發生了什麽,聽小七這麽威脅自己,只覺好笑之極:
“好好好——”
一句話未完,卻是傳來一聲斷喝:
“住口!”
王朗回頭,卻是自己父親王行,正急匆匆而來。一聲“爹”剛叫出口,就被王行一腳踹倒在地。
而這還不是事情的最後結果,第二日,就傳出了王府一個姓喬的姨娘忽然暴亡的消息,而且那之後,每到中午人最多的時候,王朗就會被王家人拖着到距離沈家最近的十字路口痛打,一直到第五日上,王朗一次次被打的渾身是血,直到最後昏死過去,王家人卻是看都沒看一眼,丢下王朗揚長而去。
因鬧不懂王家這麽做到底是何意圖,其他人雖是詫異,卻也不敢多管閑事,倒是鄭子玉聽說後,連忙趕了來,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朗,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忙令人擡起來往醫館送,渾然不知,遠遠的路邊,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正垂涎三尺的瞧着自己……
不是嚴宏,又是哪個?
嚴宏也沒有想到,被禁足了這麽久,甫一出來散散心,就瞧見了鄭子玉這樣的極品——這西昌府倒是地傑人靈!
“少爺看上了那個小白臉?”下面的家丁自然熟知自家少爺的喜好,見此情景忙不疊上前湊趣,“不然小的去打聽打聽?”
嚴宏點頭,眼睛卻是根本不舍得從鄭子玉身上挪開。
那家丁倒也是個能幹的,很快回返,臉上神情卻是有些為難:
“少爺,那個小白臉,怕是不好動——”
“怎麽?”目送鄭子玉扶着王朗離開,嚴宏這才轉回頭。
“少爺聽說過威遠镖局的名頭沒有?”那家丁小聲道,“這鄭子玉,是威遠镖局的小少爺。”
卻是方才打聽了才知道,鄭家在這西昌府也算是頗有名氣,家中七個兒子除鄭子玉外個個身手了得,又因鄭子玉生的甚肖乃母,一家人都對他寵的不得了。
之前就出現過曾經有纨绔想要調戲鄭子玉,結果便宜一點兒沒占到,就被鄭家人堵住打了個半死這樣的事。
那家丁抖了下,就自己這少爺這小身板,怕是真不夠鄭家人捶的!
嚴宏的神情明顯有些晦氣,卻依舊不死心,眼睛慢慢落在鄭子玉護着的王朗身上,眼中閃過一抹志在必得:
“無妨,咱們可以找幫手嗎。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等那王朗能動了,帶過來見我。”
與此同時,陳毓也在加緊尋找一個叫鄭慶陽的人——
上一世的那場暴亂鬧得那麽轟轟烈烈,即便陳毓這樣遠離西昌府占山為王的山賊也知道那為首挑起叛亂的人的名字,可不是叫做鄭慶陽?
早在知道父親竟是調到了西昌府做知府時,陳毓就動了殺機,暗下決心,即便那鄭慶陽這會兒還沒犯事,可若是殺了他一人,能免去一場兵災,挽救上萬人的性命,那自己也絕不會手軟。
只是讓陳毓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單只一個西昌府,這會兒就已找出了五個名叫鄭慶陽的人。
除了排在調查表上第一位是威遠镖局的大少爺外,其餘五人盡皆是一般百姓。
只是就這些人眼下的情況來看,竟是全不符合将來會引兵作亂這樣的條件——
畢竟,大周朝已是百年盛世,平日裏民憤并不大。天災的話,又注定了和朝廷無關,這種情形下起兵造反,表明那人要麽本就是窮兇極惡之輩,要麽就是家境赤貧,活不下去了才會铤而走險。
而且從那人造反後取得的成績而言,當是個胸中有韬略的。
再看手裏這幾個人的情形——要說最符合推測的,就是威遠镖局的大少爺了。可威遠镖局的大少爺卻是出了名的義薄雲天,更兼家境富足,即便遇到水災,家裏絕不會缺吃少喝,這樣的人除非腦袋被驢踢了,才會扯起大旗走上滅九族的造反的路子。
至于剩下的這幾人,有農夫,有商人,還有一位直接就是位盲人,這樣的普通人,怎麽也不可能領導一場戰争。
到得最後,陳毓悲哀的發現,名單上這幾人,竟是沒有一個符合造反的條件。
難不成是後來從其他地方湧入西昌府的人?
扔下信件,不由長嘆一口氣——卻原來即便腦子裏有關于将來發生情形的信息,知道西昌府格局的大致走向,有些事卻依舊是無法做到的,就比如說确定匪首鄭慶陽的真實身份……
☆、第 120 章
? “這裏堆放的是藥材……”
“還有這裏是糧食……”
裘家在西昌府負責打理生意的是一個叫裘英的管事,這會兒正恭恭敬敬的陪着陳毓查看從江南一帶收購運送而來的糧食和藥物。
雖然無論如何不明白,好好地突然運送這麽多東西過來做什麽?這麽多糧食,已是堆滿了所有的倉庫,甚而為了存放這些,不得不另外又租賃了相當寬闊的地方投入使用,裘英甚至悲哀的發現,甚而自己負責的裘家其他生意說不好都會或多或少的受些影響。
更不要說雖然江南之地今年糧食豐産,比起西昌府來确實要便宜些,可加上運費之類的,怕是也差不了多少,說句不好聽的話,運來這麽多糧食,能賺個千兒八百兩就不錯了,真不明白三公子和陳公子圖的是什麽?
就是自己這裏,因着這些糧食和藥材的影響,今年的利潤怕是要墊底了。好在三公子已是特意着人知會過,到年底盤點各地掌櫃的盈餘情形時,西昌府這裏可以不算在內,不然裘英真就只剩下哭死在糧食堆上這一條路了。
“很好。”巡視了一圈,陳毓滿意的點頭。
這裘英倒是個聽話的,糧食也好,藥物也罷,都依着自己吩咐,全都在下面砌上厚厚的硬底,甚而硬底上面還特意鋪了一層防水的油布,這般防護,即便再大的暴雨也不須擔心會出現黴壞的情形了。瞧着真真是個盡心幹實事的。
看陳毓滿意,裘英也長出了口氣——作為裘文隽的心腹,裘英早就知道,別看這位陳公子年紀小,卻是三公子真正的合夥人,即便是裘家生意,也有一定的決策權,更兼對三公子的影響不是一般的大,更不要說,陳毓還是知府陳清和唯一的兒子,貨真價實的西昌府第一公子。
這幾天坊間早就傳聞,便是嚴守備的兒子,因為惹了陳公子,被乃父當街痛毆作為給陳家的交代,還有同為西昌府望族的王家小公子王朗,落得那麽凄慘的下場,也主要是惹了陳公子的原因。
種種緣由之下,令得裘英自然絲毫不敢看輕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全心全意做事,若然真是辦得不好了,不用陳毓開口,三公子定然就會先處置了自己。
這會兒看陳毓滿意,裘英提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裘掌櫃辛苦了,這個拿着,請兄弟們喝酒。”陳毓拿了個紅包遞過去,“對了,你方才說,那些匠人已然回轉,你帶我去看看吧。”
知道陳毓是個不差錢的主,裘英倒也沒有推脫,高興的接過來揣在懷裏,待得無人時抽開一看,一下長大了嘴巴——裏面竟是足足五百兩銀子。
忽然心中一動,每年年底時,盈餘第一的掌櫃得的賞錢可不就是這個數?
這般一想,對陳毓不由更加感激。
兩人一路來到正廳,早有十多個匠人候在那裏,看兩人進來,忙起身相迎。
陳毓擺手讓他們坐下,自去主位坐了。
這些匠人全是之前陳毓從江南之地帶來,俱是修築堤壩的能手,一番勘測之下,自然收獲不小。
“衍河流經西昌府內的堤壩,共有二十餘處需要修築,其中十餘處只需要稍加營繕,還有十多處則比較麻煩,怕是需要征發大量民夫前往。”
西昌府已是連續十年沒有出現過汛澇情形,河壩自然失于管理,不獨有些地方已然塌陷,甚而個別地方的堤壩根本就沒有了。
這種情形,不發生大的水災也就罷了,真是有大災發生,以西昌府的地形,怕是必成一片澤國。
按照工匠們的敘述,陳毓在手裏的地圖一一認真标注好。
旁邊的裘英瞧得愈加驚詫——難不成三公子之所以這麽大手筆的送來糧食,是得到了什麽高人指點,知道西昌府可能會受災?
若是這麽一想,之前所有古怪的舉動,包括這會兒陳毓詢問地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就只是風雨雷電俱皆上天所賜,神仙只說又太過缥缈,裘英實在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麽樣的高人竟然能預測出西昌府将來的情形。也就三公子和面前這位陳小公子錢財豐裕,可以賭一把。
“唯有這裏,”一個叫陳巷的工匠上前,在陳毓手裏的地圖上點了一下,“這個地方叫漁峽口,乃是武原府所轄,堤壩已是完全坍塌……”
武原府的堤壩塌了,又和西昌府有什麽關系?裘英心裏暗自詫異。
陳毓的臉色卻是一下凝重起來——
之前已是研究了好幾遍西昌府的地圖,陳毓如何不知道漁峽口那裏于西昌府的意義。
如果說西昌府地形是一個葫蘆的話,漁峽口那裏就是葫蘆嘴,一旦坍塌,于武原府影響不大,大量河水卻會傾倒入地勢更加低窪的西昌府境內,這也是武原府根本從來不管那一段堤壩的最終原因。
陳毓回到府裏後,徑自去了書房。
畢竟很多事陳毓自己是根本做不成的。
聽陳毓說讓自己派人着手修建堤壩,陳清和不由蹙了下眉頭,半晌緩緩道:
“給我一個必須這樣做的理由。”
即便早就知道這個兒子的優秀,陳清和心裏兒子只是比同齡人強些罷了,這麽坐在一起談論政務還是很不适應。
而且不得不說,年齡使然,毓兒看問題方面未免還是有些稚嫩。不說修建堤壩是很難體現執政者政績的,更兼眼下可不是征發民夫的季節,怎麽說清理河道修築堤壩的話也得到冬天枯水時節才好,這個季節修築堤壩實在是有些大違常情。
可許是父子天性,陳清和又直覺兒子這麽說絕不會是毫無緣由的。
陳毓靜了一下,手不自覺攥緊——早就知道終究會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從前陳毓都是選擇逃避的态度,卻明白這次怕是不說出來什麽,是無法過得了父親這一關的,畢竟,真是按照自己的話去做,西昌府怕是必有一番大動靜。
以父親之勤政愛民,沒有一個合适的理由,是絕不會同意自己方才說的事情的。
罷了。事關重大,自己再若隐瞞,真出了大事後悔就要晚了。
陳毓很快有了決斷,站起身形來至書房外,叫來護衛裘方,令他着人看守書房,自己和爹爹談話不結束之前,決不許任何人靠近。
房間內的陳清和不由越發狐疑,卻也隐隐約約明白,兒子怕是要告訴自己一個驚天大秘密,而這秘密或許也可解了自己之前種種疑慮。
安排好外面的情形,陳毓很快回轉,父子倆久久對坐,好半晌,陳毓終于開口:
“我之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或者說有時候我甚而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我的錯覺,其實所有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陳毓思量着,揀上一世的事情說了幾件,包括秦家的敗落,李家如何背信棄義毀壞婚約……
陳清和越聽越心驚,實在是越聽越覺得,陳毓的表情,根本不是他說的那般不過一個噩夢罷了,所有的一切怎麽聽都像是真的發生過。卻也随即發現了不對之處:
“我呢,你的夢裏,我這個爹爹在哪裏?”
自己即便不為官,好歹也是舉人身份,阮家又如何就敢生生吞了岳家留下的生意去?還有兒子雖然沒有細說,卻完全可以想見的在李家受到的種種屈辱,這所有裏面都有一個關鍵,那就是,發生了這麽多事,為何自己卻沒有丁點兒作為?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陳毓頓時緘默。上一世失去父親後的遭遇實在是太過折磨,甚而只是把曾經所有當做一個夢說出來,可潛意識裏陳毓依舊不願說出“父親離世”這幾個字來。
“難不成我,不在了?”陳清和怔了一下,半晌緩緩道,心卻是一下揪了起來。
陳毓轉頭,眼睛直視窗外,卻是不敢眨動,上一世的經歷實在太過凄慘,陳毓擔心自己一個忍不住,淚水就會掉下來。
看着紅了眼圈的陳毓,陳清和不覺內心大恸——如果是因為那樣,兒子之前所有異于常人的行為竟是全都迎刃而解,甚而陳清和忽然理解了,為什麽從前兒子每日裏那麽努力那麽拼命,怕就是想要盡快強大起來,保護這個家……
“爹——”看陳清和久久不說話,陳毓心慢慢下沉,爹爹不會是把自己所言當成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