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崔世武激動的一把攥住李毅的手,“毅哥兒,你可聽到了,你果然是案首呢。”
李毅激動的不住點頭,眼睛都紅了。
旁邊也有人聽得分明,紛紛拱手向兩人道喜:
“恭喜李公子——”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恭喜崔夫子——”
楊秋林瞧得幾乎要笑出聲來,一把拉住喜子,慢聲道:
“喜子你這麽急做什麽?到底誰中了案首,你好歹說清楚啊。”
“當然是我家少爺了!”喜子如何不明白楊秋林的心思,當下一挺胸脯無比自豪的沖着陳正德陳清文道,“老太爺,二爺,咱們趕緊家去吧,少爺中了案首,說不好,報喜的人馬上就會到了。”
“哎呀可不是怎麽着?”正笑的合不攏嘴的陳正德也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忙不疊的拉住陳清文就往車上去,“快走,快走,趕緊家去等着報喜的上門才是正理,這天大的喜事,可不是要大家夥一同高興高興?”
又囑咐陳毓:
“你稍慢些也無妨,瞧瞧有哪些要好的同窗,可一并邀請到家裏樂呵樂呵。”
看陳家人匆匆離開,崔世武和李毅幾人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臉上——方才喜子聲音那麽大,兩人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喜子說的案首竟然是陳家那個來充數的十二歲小少爺?
眼瞧着李毅的臉一點點沒了血色,崔世武一跺腳:
“走,咱們到榜單下瞧瞧——”
卻是剛走幾步就遇見又一個從裏面擠出來的少年,正好是崔世武的學生。瞧見兩人忙一拱手:
“見過夫子。恭喜崔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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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武和李毅眼睛同時一亮,卻聽那少年接着道:
“我方才瞧了,崔兄名字排在第二呢。”
“第二?不可能。”崔世武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第一名是誰?”
“我也正想問夫子呢。”那少年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樣,“第一名是個叫陳毓的,我怎麽沒聽說過?”
“陳毓?”崔世武腳下踉跄了一下,“果然是他嗎?不對,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就是換個人自己都信,可要說案首被個十二歲的少年給得了,卻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
“有什麽不可能?”站在旁邊的喜子最先不樂意了,心說這老夫子怎麽回事,竟是這般對少爺百般看不上。
剛想上前分說,卻不妨後面又一陣騷動聲傳來,卻是一身官服的肖正親自到了。
瞧見陳毓,肖正神情也有些激動——自己治下出此神童,便是身為父母官的自己也與有榮焉。
看肖正瞧過來,陳毓不卑不亢的上前見禮:
“學生陳毓見過大人。”
卻被肖正攔住:
“你就是陳毓?好好好,果然虎父無犬子!院試過後,可願留在縣學中讀書?”
“是啊。”緊跟在後邊的邱世林用着瞧金子一般的眼光瞧着陳毓,若然能把這孩子留在縣學中,他日想不出成績都難!
“承蒙兩位大人厚愛,毓愧不敢當——”看兩人神情誠懇,明顯是誠心相邀,陳毓歉然道,“只是我家先生年高,毓要随時侍奉左右,不便遠離,還往兩位大人見諒才是。”
肖正也就罷了,邱世林卻依舊不肯放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道:“你家先生姓甚名誰,又在哪裏高就?不然,一并邀請到咱們縣學任職也可。”
“這個——”陳毓遲疑了片刻只得道,“我家先生姓柳名和鳴,眼下在白鹿書院——”
“白鹿書院?”邱世林倒抽了一口冷氣,“陳公子的意思是,你眼下正在白鹿書院就讀?”
一聽到這個名字,頓時知道自己這縣學絕對沒戲了,那可是白鹿書院,讀書人向往的聖地。
肖正的關注點卻是在柳和鳴這個名字上——大儒柳和鳴的名字,讀書人有幾個不知道,怎麽剛才陳毓竟然說他是柳和鳴的弟子?忽然憶起前些時日可不是風聞柳老先生收了個書法天才做關門弟子……
當下神情激動道:
“難不成,近段時間傳聞的那個被大儒柳和鳴先生收做關門弟子的書法天才,就是你?”
“正是小可,書法天才之說,不過是旁人謬贊罷了。”陳毓依舊彬彬有禮,雖得如此盛贊,臉上并沒有半分得意之色。
便是肖正也不由佩服不已——果然不愧是大儒柳和鳴的弟子,換做自己,有此殊榮,也做不到如此淡然!
旁邊的人群再次炸開了鍋——
如果說之前還有疑慮的話,這會兒卻是全然被柳和鳴三個字給震住了,堂堂大儒的關門弟子,參加縣試的話還不是牛刀小試。
如果說之前還抱着一絲希望的話,聽說陳毓竟是柳和鳴的高足,已是讓崔世武和李毅徹底明白,案首果然是陳毓,而不是自己聽錯了。
然後緊接着,肖正大手一揮,衙差上前,把陳毓的卷子張貼在和榜單并列的地方,崔世武只瞧了一眼,便被那筆字完全吸引了全部心神,待一點點把陳毓的文章看完,竟是半晌無言,瞧着李毅的眼神又是抱歉又是心疼。
“先生勿要替學生傷心。”李毅神情黯然中卻又帶有幾許清明,“陳公子高才,是學生不如他。”
年方十二,就站在了這般高度,這樣的天才,別說是自己,放眼大周朝,又能有幾個?
☆、第 88 章 無心插柳
? 耳聽得“咚咚”的鑼鼓聲一路從縣衙的方向迤逦而來,阮氏終于放下手中被紮的千瘡百孔的小人兒,對着銅鏡抿了抿頭發——
鑼鼓的聲音越來越近,明顯報喜的衙差就要到了。
不枉自己這麽賣力的早也紮晚也紮,陳家那個小王八蛋終是得了報應。
就阮氏而言,李毅得了案首的喜悅遠不及陳毓的倒黴更讓阮氏痛快。
這麽多年來始終被陳家死死壓着不能翻身,無論如何都要讓陳家不好過早成了阮氏心裏最強的執念。
一想到放榜之後,外人得知庶子此次下場竟是壓了陳毓不止一頭,阮氏就恨不得不顧形象的叉腰仰頭大笑三聲。
“夫人,報喜的官差已是到了街口……”
“頂多盞茶光景,就會到咱們府裏來了……”
在外面觀望的下人一趟趟跑回來禀報差人的行程。
傾聽着越來越近的鑼鼓喧天的聲音,阮氏終于坐不住了,盛裝打扮之後,扶着丫鬟的手,匆匆往府門外而去:
“打賞的銀錢可是準備好了?”
“再有,廚下也要準備好,即便老爺不在家,咱們不待外客,可毅哥兒考了案首這樣的大喜事,我娘家那邊也定會來賀的,還有些支近的親戚,總不要讓人看輕了才好……”
從李陳兩家退親,丈夫被奪了官位,即便逢年過節,阮氏也興不起待客的心思,這會兒終于能壓下聲勢日益高漲的陳家一頭,阮氏揚眉吐氣之下,已是下定了決心要大辦……
等阮氏來到門前,報喜的差人恰好跟着到了。
“哎呀,這報喜的鑼鼓聲吵得我的頭都有些暈呢。”明明內心狂喜至極,阮氏卻還盡力裝出不在意的矜持模樣。
丫鬟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忙湊趣道:
“少爺得了案首這樣大喜事,可不是要怎麽熱鬧怎麽來?縣太爺心裏也定然對少爺看重的緊,不然,怎麽出動這麽多差人?都是夫人在家教的好,老爺聽說了這回事,不定會怎樣感激夫人呢。”
“就你嘴甜!”阮氏被丫鬟奉承的臉上早笑成了一朵花,又想到近年來老爺對自己越發冷淡,說不好聽說了這件喜事,就會想起自己的好來也不一定……
耳聽得鑼鼓喧天的聲音正正到了府門外,忙命下人去開門,又讓管事的把賞錢準備好,自己卻在堂中坐下,但等着賀喜的人進來。
那料想左等不見人,右等不見人,甚而連歡天喜地的鑼鼓聲音都漸漸有些遠了。
阮氏終于坐不住了,忙不疊起身往外走,迎面正碰見拿了個空空的托盤一臉茫然狀态回返的管事,不由大為詫異:
“怎麽了這是?”
那管事的也是一臉的想不通——自己方才拿了賞錢出去,這錢也發出去了,同喜的話也說了一籮筐,怎麽那些差人接了賞錢并沒有進府,反而敲鑼打鼓的又離開了?
“走了?”阮氏再沒想到管事做事竟是這麽不靠譜!突然想到一點,自己之前可是一直在李家祖宅的,別不是報喜的人弄錯了,要跑去哪裏吧?
越想越覺得對,畢竟這前後兩道街下場的也不過毅哥兒和陳家那個小兔崽子罷了。既然無論如何不可能是陳家的人,那就只能是毅哥兒了。
越想越覺得有理,忙不疊對管事道:
“糊塗!定是那些差人弄錯了咱們的住處,還不快去,把人給追回來。”
口中說着,自己已經扶了丫鬟的手,匆匆往外邊而去,卻見見報喜的隊伍已經快要走出街口了,也顧不得什麽了,忙道:
“兀那些差官,快回來——”
只可惜鑼鼓的聲音太響了,人家竟是根本沒有聽見,頓時急的不得了,忙對那依舊有些不在狀态的管事斥道:
“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把報喜的人請過來。”
管事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可夫人有命,也不敢不聽,忙不疊一撩衣服下擺,一溜小跑的就追了過去,眼瞧着那些差人果然就站住了腳,甚而詫異的往自家這邊看了幾眼,阮氏臉上頓時笑意更濃。施施然退回院子裏等着。
再擡眼往外瞧時,管事的果然已經掉頭回來了。
只是管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明明四五十歲的年紀了,怎麽還能跑的跟個兔子似的?這還不算,臉紅的跟能滴下血來又是怎麽一回事?還有那群報喜的差人,也太不會辦事了吧?弄錯了不說趕緊拐回來,一直站在那裏笑的前仰後合又是怎麽回事?
還未想清楚個所以然,那管事的已經跑了回來,反手就把大開的院門給緊緊關住。
“哎?關門做什麽?”阮氏簡直一頭霧水,正要讓別人瞻仰一番李府的威儀呢。而且,怎麽也不好把報喜的人關在外邊不是?
“夫人——”太過羞愧之下,管事的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老臉簡直都要丢盡了,“報喜的差人說,此次得了案首的人,不是咱們家公子,而是姑爺——”
說道最後,好險沒哭出來——
這會兒,前岳母攔着非要打賞給前姑爺報喜的差人的事怕是已經傳遍整個臨河縣城了吧?虧自己還巴巴的跑過去,拽着人家衣襟不讓離開!
啊呀呀,以後真是沒臉見人了。
“姑——爺?”阮氏臉上顯出些迷茫,下一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臉上一下血色全失,尖銳的聲音幾乎能把人的耳朵都給震聾了,“你是說,陳家那個小王八……”
可不對啊,明明自己紮小人還是挺有效果的嗎,就是之前毅哥兒的夫子不是也打了包票,說是案首非毅哥兒莫屬嗎?還說,那可是縣太爺的原話!
怎麽到頭來,案首另有其人不說,還是自己最恨的那個小兔崽子?而自己竟還巴巴的湊上前,替那個小王八蛋發了賞錢?
阮氏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多謝多謝……”
“同喜同喜——”
“不好意思,毓哥兒的字不賣……”
“毓哥兒練習的大字并之前備考的時文,已是全送給了德馨義學,大家想看的話,盡可去德馨義學……”
打發走報喜的差人,又送走一撥又一撥來賀喜的客人,陳正德并陳清文簡直都要給累趴下了。
衆人中至今依舊意氣昂揚精神抖擻的也就屬楊秋林老先生了——
這麽會兒子時間內,已經有不下十個學生家長上來攀談,并進一步表達了想要給孩子轉學的意思,等到陳毓捐的墨寶并文章到位,前來投考的怕還會更多。甚而有家境富裕的表示,把孩子轉過去的同時,連帶的還會效仿陳家,捐資助學……
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好消息一件接一件的傳來——
府試案首,院試案首。
臨河縣學子陳毓,竟是以十二歲之齡成為懷安府有史以來年齡最小的小三元得主!
消息傳出去,阮氏再次卧床不起……
“少爺,您慢着些。不然,我背着您……”喜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陳毓身後,瞧向自家少爺的眼神簡直能用膜拜來形容——
可不是誰都能像自家少爺這般,甫一下場,就能考個小三元回來。
現在整個臨河縣,提起陳家少爺來,哪個不豎一下大拇指,贊一聲天上文曲星下凡?
“哪有那麽嬌貴。”陳毓真是哭笑不得。
自考了個小三元回來,一家人瞧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真真把自己瞧得和易碎的瓷器一般。
就說眼下,別說就是條稍微有些泥濘的胡同罷了,就是懸崖峭壁,自己也是來去自如,何至于就金貴到連丁點兒泥土都不能沾了?
知道拗不過少爺,喜子也只得作罷,指着前面道:
“出了這個胡同,就是劉嫂子的住處了。”
兩個月後就是姐姐陳秀的婚期了,作為唯一的兄弟,還是小小年紀就有功名在身的兄弟,陳毓得趕緊趕回方城府給姐姐送嫁。
而在離開前,陳毓自然得見劉娥一面。
本來依照陳毓的意思,是想讓劉娥就近搬到臨河縣城的——
陳家織坊的強勢興起,雖是有着陳毓的有意引導,劉娥更是居功至偉。
本來依照陳毓的意思,除了重金贈與外,還要發還劉娥母女的身契,哪裏想到,卻被劉娥拒絕。
依照劉娥的說法,她這輩子就準備和女兒二丫相依為命了,可真是脫離陳家的庇佑,即便手裏有銀子,兩個女人怕是也沒辦法活下去。更不要說,若是沒有陳毓當初施救,說不好自己和女兒早就不在人世了,這般大恩,便是做牛做馬也是當得的。
因此,劉娥樂得繼續做陳府的下人,只求将來陳毓能好好幫女兒找個婆家罷了。
明白劉娥說的乃是實情。本是為了想要這母女倆生活的更好些,可不要好心辦壞事才好。
陳毓便依着劉娥的意思,依舊讓她在農莊裏住了下去,卻是悄悄的把農莊的地契改在了劉娥的名下,又令秦忠撿合适的商鋪買了幾間給二丫。幾年來随着陳家生意越做越大,二丫名下的商鋪也越來越多。說句不客氣的話,現下劉娥母女也是不折不扣的富婆了。
因此眼前這農莊雖名義是依舊是陳毓的,其實真正的主人卻是劉娥。
至于陳毓保存着的劉娥的身契,也早就跟劉娥說明,但凡她開口,随時可以發還回去。
“陽仔,快回來,外面冷,可不要凍着——”一個女人焦灼的聲音忽然響起,緊接着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從另一邊的胡同口沖了出來,邊跑還邊調皮的回頭看,跑的太快了,卻是連路中間一個積水坑都沒有注意,虧得陳毓探手一把抓住,不然整個人怕不就得掉水裏去?
這麽一拉才發現,小男孩手冰冰涼的,再看身上的衣服,不由蹙了下眉頭,實在是孩子身上的衣服太不合身,棉襖長的都快到小腿肚了,偏是下面的棉褲卻是短的緊,露出小男孩凍得通紅的腳脖子。
一個鬓發有些散亂的女人随即追了出來,瞧見這一幕,明顯吃了一吓,氣的大踏步上前,撈起男孩就要打:
“看你再跑!就這麽一身棉衣,真是掉進水坑裏,明兒個你就光腚吧,凍不死你!”
語氣裏明顯又恨又氣又心疼。
“孩子怎麽穿的這麽單薄?瞧你的模樣,也是替陳家織坊幹活的吧,莫不是織坊克扣的厲害,才使得給孩子買衣服的銀錢都沒有?”陳毓緩緩道。
記得不錯的話,這莊子上的人可都是接了陳家織坊的活,或者直接到織坊裏做工,有那實在出不去的,看在劉娥的面子上,陳家也都給提供了紡紗機,讓她們在家做。
可瞧女人眼下的模樣,家境無疑很是窮困。
劉娥的性子陳毓知道,本就吃過苦,雖是潑辣了些,性子卻是寬厚的,怎麽也不至于待農莊上的農戶太過苛刻才是。
“哎呀,你這是什麽話?”那女人本來瞧着陳毓生的俊,又文文氣氣的模樣,還頗有好感,哪想到這人一見面竟然就說起陳家的壞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和那個壞坯子是一路的吧?昨兒個來糾纏劉娥姐,今兒個又開始說陳善人家的壞話?”
劉娥姐可是說了,再見着這幫人,不用廢話,直接掂掃帚往外抽便是。
女人左右瞧了下,正好看見根棍子,随手掂起來,竟是二話不說朝着陳毓主仆二人劈頭蓋臉的就要往下抽:
“沒有陳大善人,這地方的人早餓死不知多少了。就你們這些昧良心的,紅口白牙說瞎話——”
虧得陳毓身手好,待險險躲開,那女人竟是依舊不依不饒。連帶的那剛被自己親娘揍過的小孩,也從地上撿起土坷垃就像兩人砸:
“壞人,打死你們。”
“喂,你這是做什麽?”喜子忙上前,“不可對我家少爺無禮——哎喲——”
卻是話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下。
知道這女人定然是有什麽誤會。只是看她的模樣,八成自己和喜子說什麽都是不會聽的,雖說自己拳腳功夫夠好,卻也是不能對個女人使不是?
陳毓無法,只得趕緊拽着喜子,兩人飛一般的往劉娥的住處而去。
女人瞧着臉色都變了,直着嗓子就喊了起來:
“快來人啊,那些壞坯子又來找劉娥姐了——”
這麽一嗓子喊出來,各家的門嘩啦啦全打開了,沖出了一大群拿着各式武器的女人和孩子。
喜子本來還想和這些人好好說道說道,見此情形,也不敢逞強,跟着陳毓沒命的往前跑,眼瞧着前面就是劉娥住的小院了,兩人來不及敲門,一下就把門給撞開,耳聽得“咚”的一聲響,卻是門後邊恰巧有一架紡紗機,一下被撞翻,虧得坐着紡紗的少女避的快,才被沒被砸着。
看陳毓和喜子用力關上門,少女一雙杏眼一下睜得溜圓,悄悄摸出一個擀面杖,朝着陳毓後腦勺就砸了過去。
卻被陳毓反手拽住擀面杖的另一頭,急急道:
“二丫,我是陳毓——”
“陳毓?”二丫動作滞了一下,只覺得這個名字怎麽那麽耳熟呢。正自思量,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一個頭上裹着白布的女子走了出來。
女子也明顯聽到了陳毓的話,瞧向陳毓時視線卻是有些猶豫:
“少,爺?”
“大嫂子,是我。”陳毓松了手,又瞧着二丫道,“這麽些年沒見,二丫都長得這麽大了,我都不認得了呢。”
數年間,二丫的變化當真是大的緊,梳着一條烏油油的辮子,臉色也不似原來的蠟黃,而是健康的紅潤,一雙好看的杏眼,骨倫倫的好像會說話一般。
明明是不大點兒的人,說話時卻偏偏是這麽老成的模樣。
即便陳毓相貌變了太多,劉娥也終于認了出來,眼前這少年果然就是當年救了自己的少爺陳毓。
“少爺,真的是你嗎?”劉娥眼睛頓時就有些發熱,又忙忙的沖依舊舉這個擀面杖傻傻站在原處的二丫道,“丫頭,還不快把擀面杖放下,給少爺倒水來。”
二丫這才回神,手裏的擀面杖“咚”的一聲掉到地上,直羞得滿面緋紅,一扭身急急的往房間裏而去。
“這丫頭,怎麽不知道給少爺見個禮——”劉娥很是抱歉。
知道二丫八成是害羞了,陳毓倒也不以為忤,而且眼下最關心的卻是劉娥頭上的傷勢,以及之前那婦人口中的壞坯子是怎麽回事。
剛要開口詢問,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這才意識到,後面還有追兵呢。
只得苦笑着沖劉娥道:
“還得大嫂子幫我解釋一下——”
說着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外面的門已是嘩啦一聲再次被人撞開,領頭的可不正是之前那女子?看到劉娥沒事,女子明顯松了口氣,一轉眼正好瞧見陳毓主仆,當下拿着鐵鍬就要往前沖:
“劉娥姐你沒事吧?就是這兩個壞坯子——”
吓得劉娥忙上前攔住:
“楊嫂子,快住手,他不是壞人,是陳家的少爺呢。”
“陳家的少爺?”楊嫂子明顯有些不信,“劉娥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我跟你說,剛才就是這個壞小子,胡說什麽陳家織坊苛待我們——”
此話一出,便是劉娥也明顯有些不解。
陳毓不由苦笑,只得指了指楊嫂子旁邊一副同仇敵忾模樣的小男孩道:
“我就是瞧着這個小兄弟身上的衣衫太過破舊,想着是不是有人克扣了工錢——”
啊?楊嫂子愣了下,等想明白了陳毓話裏的意思,眼睛都紅了:
“哎喲,我就說陳家是大善人吧,瞧瞧,這麽大點兒的少爺就知道憐貧惜弱了——”
又很是不好意思的給陳毓賠罪:
“都是我不好,昏了頭了,竟然向少爺動手——”
說着把小男孩拉過來,抹了把淚道:
“而且不瞞少爺您說,我們的生活真的比原來好過的多了。您不知道,要是前幾年裏,我們一大家子也就那麽一兩套能穿的衣服——”
別說孩子,就是自家男人這樣家裏的頂梁柱,都沒個囫囵衣服,至于小些的孩子,頂多有個衣服片遮遮羞處罷了。
也就這兩年,大人能添上件新衣,兒子也第一次有了件囫囵的襖了。
因而整個莊子裏,提起陳家,那個不是當恩人一般看?也就最聽不得有人說陳家的壞話。
“少爺心慈。”劉娥不由感慨,“只是少爺有所不知,咱們還算是好些呢,其他人家一大家子也就一件衣服的大有人在,實在是布帛價錢太高,大家買不起啊。”
從紡紗到織成布帛,期間幾多艱辛,布帛的價錢怎麽便宜得了?
也就粗布衣服便宜些,只是利潤少了,商家願意做的人也少……
陳毓何嘗不明白劉娥的意思,點了點頭道:
“是我想的左了。以後咱們家再建幾個織坊,就織些粗布衣服罷了——”
正好家裏養的有一班木匠,讓他們想法子琢磨一下,能不能在織布機上動些手腳,讓織布的速度再快些……
看衆人退去,喜子忙伸手想要把倒了的紡紗機扶起來,劉娥忙上前一步:
“我來我來——”
卻是在手觸到紡紗機時頓了一下——
卻是因為翻倒,紡紗機上本是橫着的紗錠豎了起來,卻還在不停的轉着,這要是紗錠都這樣豎着放,本來可以紡一縷紗,豈不是可以變成很多?
陳毓完全不知道,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善念,并撞門而入的無奈之舉,竟是在不久後引發了紡織界的一次大的變革……
☆、第 89 章 夜襲
? “明兒個少爺給我派幾個工匠來。”劉娥神色喜悅至極,手不停的在紡紗機上比劃着,“豎着的話,就眼下這臺紡紗機,就可以至少放置九個紗錠……”
此話一出,便是陳毓也大為動容,不過就是換了下位置,竟是會有那麽大的功效嗎?
那豈不意味着同樣的時辰內,紡紗的速度提高了九倍之多?!
真是那樣的話,布帛的價錢自然可以大大降低。如楊二嫂這樣的勤勞人家,說不好到年終的時候,就能給家裏每一個人都添上一件新衣了。
“少爺,喝水。”二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卻明顯有些忸怩,不獨臉蛋依舊緋紅,手也用力的扭着衣服下擺。
“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心裏一直拿你當我自己的姐妹一般。”陳毓笑着接過茶盞,溫聲道。
二丫飛快的擡頭瞧了陳毓一眼,卻又很快低下頭,竟是讷讷的說不出話來。
“那怎麽行。”劉娥唬了一跳,忙道,“咱們雖是不識字,可也懂得尊卑有別,少爺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怎麽能和我們這些土裏刨食的人一樣?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一句話說的二丫明顯有些黯然。
倒沒想到自己得中小三元的事這麽快就傳了出去,又知道劉娥是個認死理的人,陳毓也莫可奈何,只得對二丫道:“二丫你也坐下。咱們說說話。”
口中說着,看向劉娥:
“劉嫂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劉娥頭上裹着的白布下還隐隐滲出的有血跡,還有二丫,這麽大冷的天,不在屋內紡紗,卻是搬了紡紗機坐在大門口,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警戒着什麽人。
劉娥的臉色頓時有些蒼白,依舊搖頭道:
“讓少爺挂心了,我就是走路沒注意,摔着了頭,也快好了……”
話音未落,卻被二丫紅着眼睛打斷:
“娘,那個人這般狠心,您還替他瞞些什麽?他連您的命都不顧,我們幹嘛要……”
“住嘴!”劉娥聲音一下拔高,許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态,忙又住了嘴,沖着陳毓勉強笑道,“真沒什麽,也就是些小事,少爺放心,我能處理好。”
“娘——”二丫卻噗通一聲跪下,眼淚撲簌簌的就掉了下來,“我知道娘是怕我名聲不好……可,又不是咱們做錯了事……就是咱們事事順着他又怎麽樣?他就會,放過咱們嗎?而且說不好,這幾日,他又會過來,要是真帶了女兒離開,不定會把女兒賣到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真那樣的話,女兒寧可死在娘的面前……”
“到底怎麽回事?這麽多年來,咱們本就是和一家人相仿,還是說劉嫂子你根本就信不過我?”
陳毓越聽越心驚,竟是有人要對劉娥出手嗎?而且對方還真是奸詐,劉娥的性子自來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說她有什麽軟肋的話,也就是二丫了。真是有人對二丫動手,說不好真能把劉娥拿捏到手裏。
而且二丫話裏話外也頗為奇怪,實在弄不懂對方到底是什麽身份,怎麽好像對二丫出手的話,劉娥根本就沒辦法?
再如何堅強,也畢竟就是個女人罷了,到了這般時候,劉娥終于止不住掉下淚來,一把摟過哭的撕心裂肺的二丫:
“二丫,你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呢……”
從兩人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陳毓才明白,竟是二丫的爹,李成突然回來了。
一開始李成還裝模作樣,表示要痛改前非,守着劉娥母女好好過日子。卻不料劉娥卻是烈性的緊,更兼從母女二人俱被發賣後,早就對這個男人死了心。
而且自己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便是身家也豐厚的緊,何必還要和這個負心郎狠心賊綁在一起過活?
哪想到李成會那般卑劣?見勸不動劉娥,竟然不聲不響的帶了人就綁了二丫走。甚而撂下話來,要是劉娥不跟他一塊兒離開,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二丫。
當時就逼得劉娥差點兒發了瘋,竟是拼了命的去搶二丫,卻被李成一腳踹倒,磕的頭破血流,虧得莊裏的人趕來,才救下了劉娥。
李成雖是被攆走,卻是揚言,二丫是他李家的女兒,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便是告到京城,也無論如何都要把二丫帶走。
饒是劉娥如何堅強,聽李成這般說,也吓得六神無主。又不願二丫和李成對上——
正如李成所說,再如何,他們都是親父女,真是傳出二丫忤逆父親的名聲,還怎麽找婆家?
要帶走二丫?陳毓眼中閃過一絲厲芒。要知道李成的眼睛裏,根本一點兒也不把二丫當回事。不然,當初不會連二丫的救命錢都拿走輸掉,甚而把妻女一起賣了了事。
而就是這樣一個絕情而又狠毒的男人,這會兒竟嚷嚷着要接回妻女,騙鬼還差不多。
而且陳毓怎麽想怎麽覺得,對方的意圖怕不是在二丫身上,而是為了劉娥。
要知道陳家織坊能有今天,劉娥是最大的功臣。更對織坊的情況了如指掌。真是能帶走劉娥這個人,對陳家而言,絕對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敢算計陳家,這個人自己一定不會放過。
不過眼下立馬要解決的卻是李成此人。
“劉嫂子想要和二丫的爹你們一家團聚嗎?”陳毓看着劉娥,一字一句道。
若然劉娥對李成尚且有情,那自己便成全他們也未嘗不可。雖說李成此人好賭,甚而背後還有其他人撐腰,自己卻依然有法子令得他對劉嫂子俯首帖耳死心塌地。
可若是劉娥根本對他沒有一點兒情義……
“不。”劉娥無比堅定的搖頭——
如果說當初嫁到李家時,自己對李成未嘗沒有真情,可這麽多年了,那點兒本就有些淡漠的感情,早在李成一日日的打罵中沒了一點兒痕跡,更在之後大丫夭亡、二丫也險些不保時,全都變成了恨。更不要說後來若非少爺相救,自己和二丫這會兒說不定早已經被賣到那見不得人的魔窟了……
二丫更是決絕的緊,梗着脖子道: “我爹早就死了,我沒有爹。”
對別人而言爹是頭頂的天,對自己來說,爹爹這個詞卻就是一場噩夢罷了。自己就是死,也不會跟着爹爹離開。
“你——”劉娥慌得忙去捂二丫的嘴,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