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事。
最先爬起來的是陳正德,然後就是陳清文。
兩人一遍遍的檢查着陳毓要帶的東西,唯恐有什麽疏漏。沈氏也早早的把準備好的幾套夾衣并鞋子送過來,這些鞋襪并衣服全是沈氏不假人手自己一針一線納出來的,針腳夠密實,也夠保暖。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陳清文這才起身,準備去叫陳毓起床,哪知推開門,就遇見了着一身勁裝從外面進來的陳毓,瞧這模樣,應該是練拳回來了。
忙接出去,蹙眉道:
“今天就要下場了,怎麽不多睡會兒,也好養足精神。”
“讓二叔和二嬸擔心了,不過我精神好着呢。”陳毓接過沈氏遞來的毛巾,邊擦汗邊道。剛練過功的緣故,陳毓小臉兒紅撲撲的,越發顯得整個人精氣神十足。
“就是。”瞧見自家孫兒英俊不凡的模樣,陳正德越看越滿意,真是那兒那兒瞧着都順眼,“就我孫子這樣的,縣太爺糊塗了才會不取中!”
一句話說的陳毓眉眼彎彎,讓陳清文也繃不住笑了出來——
也是,就自己侄兒的才華,別說考秀才,就是考舉人說不好都能成。
笑着搖了搖頭:
“好了,都這個時辰了,毓哥兒快去換衣服。”
又轉身對沈氏道:
“趕緊的,把準備好的飯食端上來。”
陳毓進去,随手從衆多衣物中拿了一件繡着翠竹的天青色袍子換上——因着常年習武,陳毓這一世身體可是好的緊,別說這樣的初春天氣,就是朔九寒冬,一件棉袍也就足矣。
二嬸給準備了這麽多衣服,委實用不上。卻也明白這是長輩的愛護,心底也是泛起一陣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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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文沒想到,陳毓動作這麽快,待瞧見陳毓身上衣物,登時一臉的不贊同:
“這穿的也太單薄了吧?縣衙不比在府裏,雖則有考棚,卻也是頗為破舊,四面透風,穿的單薄了,真凍得很了,怕是筆都拿不穩,憑你再如何滿腹經綸,又能寫出什麽好文章來?”
為防止作弊,歷來下場時都只準着單衣。還記得當年自己可是足足穿了六層!即便如此,還是被凍得手腳烏青。
便是一向孫子說什麽就是什麽的陳正德這會兒也站到了兒子一邊,兩人好歹逼着陳毓又加了一套單衣——
若非陳毓堅持,兩人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把沈氏準備的衣物全給陳毓套上去。
待吃完飯後,好不容易說服祖父和叔叔留在家中,陳毓便和喜子一塊兒往縣衙去了。
卻不知侯在縣衙外的楊老先生早急的什麽似的——眼瞧着要下場的學生都到齊了,怎麽陳毓還不來呢?
莫不是睡過頭了?還是吃壞了肚子起不來了?
可也不能啊,陳家可是出過倆秀才了,怎麽也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啊。竟是急的不住原地轉圈。
旁邊的崔世武剛剛又抓緊指導了李毅一些考場規則,一轉頭,正好瞧見熱鍋上螞蟻似的楊秋林,心裏頓時無比舒爽——
就知道那陳家公子也就是個湊數的,說不好,怕真是下場了會出醜,索性找個借口放棄了也不一定。
也就德馨義學這樣根本沒一個好苗子的地方,還真把一個做事不經大腦的富家子當成救命稻草了。
當下笑着沖楊秋林道:
“楊兄的高足還沒到嗎?這富家子嗎,就是嬌貴了些——”
話未說完,不由一頓,神情更是随之一凝。
卻是正對着縣衙的街道那頭,第一縷曙光正如利劍一般劃破黑夜的陰霾,同一時間,一個勁拔如翠竹的少年出現在長街之上。
少年皮膚白皙,眉若墨裁,斜飛入鬓,深邃的眸子中似是融入點點沁涼的光華,輪轉間,又似是萬千星光聚攏其中,這般風華儀表,令得所有人一瞬間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哎喲喂,陳毓,你可算來了——”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楊秋林,看到陳毓出現的那一刻,老先生差點兒喜極而泣,忙忙的就接了過去。
站在不遠處的崔世武明顯就怔了一下,心裏暗暗訝異——這少年竟然就是陳家那位少爺嗎?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這般相貌,怕是放眼整個大周朝,也是頂尖的。
就只不要是個繡花枕頭才好。
又想到對方這般姍姍來遲,不覺搖頭——這樣的富家子弟自己也見識過,最是吃不得半點兒苦,可不比乃父當年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勁頭。就如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還是一時半刻不肯早起……
這般想着,深覺自己之前拒絕陳毓入自己學中投考的作為再正确不過,也就只有楊秋林那樣抓瞎的,才會随随便便碰到個人就當寶。
正自好笑,偏頭間就瞧見李毅,正神情複雜的瞧着越走越近的陳毓,唯恐李毅會被陳毓的到來影響了發揮,崔世武擡手在李毅的肩上輕輕拍了下:
“馬上就要入場了,這可是你人生路上最重要的第一步,切記心思要穩,除了下場,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李毅收回視線,不覺攥緊了拳頭,雖然瞧着對面少年別扭不已,卻也不得不承認,怕是這一生,都不見得還能見到這般璀璨的人物,如果說陳毓是一顆珍珠,包括自己在內的衆人竟是一霎間就成了死魚眼睛——
這樣的念頭讓李毅挫敗之餘,更有些不甘。
畢竟,陳毓的爹雖然是舉人,自己老爹卻是更加出色的進士。
不管是因為世仇,還是少年人的好勝心理,李毅都更加堅定了奪得案首的決心,不但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昭告李家的存在。讓臨河縣人明白,陳家也不過是那麽一回事,而李家也并非就沒有了出頭之日……
“哐當”一聲響,徹底打破了外面的岑寂,随着臨河縣衙朱紅色的大門轟然洞開,一排皂衣衙差旋即走了出來,在到了門外時一分為二,一個個沉肅着臉審視衆位考生,卻是進場的時間到了。
在場諸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人們再顧不得瞧陳毓,一起往縣衙門口湧去。又在衙役的指揮下,排成長長的兩排,然後專人引導下,分別從南北兩個入口處魚貫而入。
打亂發髻,除掉鞋襪,又确認了衣服并食籃裏并沒有夾帶,在場諸生終于得以依次入場。陳毓的座位正在右邊略靠後的位置,想要擡頭看一下周圍的環境,卻正巧對上兩束明顯有些怪異的視線,可不正是李毅,竟然就坐在陳毓左前方。
兩人視線相撞的一瞬間,陳毓嘴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李毅卻明顯有些倉皇,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不過一個比自己還小着幾歲的少年罷了,怎麽那眼神有如此之威懾力?
好在試卷很快發了下來,想到下場時先生的囑咐,李毅的心終于逐漸平靜下來,開始一道道看題,粗略看完,頓時心裏大定,雖有個別懵懂之處,絕大部分是自己之前背熟了的。
心情放松之下,提筆作答。一直到最後的時文,竟是連頭都不曾擡一下,待得文章寫完,李毅愈發輕松,許是被陳毓出色的外表刺激到,自覺時文寫得竟是遠超平時。
除了卷中一句話出的實在太過偏僻,竟是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具體出處外,整張卷子簡直堪稱完美。
不願做那等胡編濫造之舉,李毅便也作罷。又檢查了一遍試卷,瞧着再無疏漏的地方,這才放下筆,耳聽着周圍沙沙若蠶食桑葉的寫字聲,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尤其注意了下左後方,臉上喜意明顯更甚——方才全神貫注答題并沒有察覺,這會兒仔細傾聽才發現,陳毓的位置竟是意外的安靜。這是,早就停筆了?
心情大好之餘更是有些懊惱,自己果然心性不穩,不然,方才怎麽會被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給驚得大失常态?
卻也深信,方才被陳毓震撼到果然是錯覺罷了,以後再如何瞧見陳毓的煌煌威勢,也能識破對方不過裝逼罷了,而不是,自身的底蘊。
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以為試卷已是再無可更改之處,李毅終于起身,朝主考案前而去。
随着李毅的起身,前後左右又有七八個人跟着站起,李毅分神看了一眼,眼底笑意更濃——除了有兩個是自己學裏成績優異的同窗之外,足足有四個竟是德馨義學裏的學子,其中,還包括了陳毓。
雖然不知道陳毓如何,其餘幾個德馨義學裏的,卻還算是熟悉,雖也算義學裏成績頂頂好的,可和自家社學比起來,卻是連最末等的都不如。
再加上對方臉上明顯的懊惱之色……
待注意到陳毓的臉色,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實在是即便這個時候,少年竟不但沒有絲毫狼狽羞愧,反而依舊自得的緊,便是腳步也依舊不緊不慢,和之前出現在長街上光芒萬丈時的步履幅度都沒有半點不同。
衆考生依次交上試卷,因試場規矩,交卷的考生每超過十個才可以放出一批,眼下只有九個人,幾人只得依舊回到自己座位處。
除了十來個成年人,并三四個頭發花白的老翁神情不屑外,其餘考生臉上紛紛露出些豔羨之色。而主考官那邊,方才出去小解的縣令肖正一回來便瞧見擺在書案上的數張試卷,眼睛不由一亮,今年倒是不比往年,不過這個時辰,就有這麽多學生交了卷子。
要是自己治下能出一大才,課考時也是一大亮點不是?
拿起試卷一張張翻看了起來,瞧了幾張,嘴裏不由有些發苦——還以為是奇才呢,弄了半天卻是草包,瞧這滿紙塗鴉,寫得當真是一塌糊塗。
随着肖正的臉色沉了下來,李毅的心也一下提起,卻見肖正手忽然頓了一下,随即發出一聲驚“咦”,臉上神情詫異莫名,待附身仔細看了整張卷子,臉上笑容更是一點點漾開,神情更是贊賞不已——
要知道縣令大人可是進士出身,能得他這般欣賞的卷子必是做的花團錦簇一般。
這張卷子,肖大人竟是足足看了盞茶時間,才意猶未盡的放下,臉上神情竟是有些莫名遺憾——
實在是就這麽大點兒功夫,自己竟錯過了如此出類拔萃的一個天才。
書法之玄妙、時文之老到,讓肖縣令認定對方許是數旬老翁,所謂十年磨一劍,多年辛苦,才會有今日之一鳴驚人。
而這樣的人才竟是在自己第一次主持縣試時出現,可不是一個大大的吉兆?
又接着翻了其他幾篇,雖是也不乏寫得不錯的卷子,可是有了之前那張做比,其餘卷子落在肖正眼中,就全是乏善可陳了。完全翻完卷子,肖正心裏已是有了底,不但臨河縣案首已定,便是之後府試院試的案首也應該非此名考生莫屬!
随着肖縣令神情的變幻莫名,李毅心情也跟過山車一般起伏不定,終于在縣令全然無法抑制的喜悅時,完全被興奮的情緒占據——雖說沒有十成把握,李毅依舊确定,那張令縣尊大人喜笑顏開的卷子九成九是自己的。
畢竟,其餘數人除了陳毓之外,餘下數人根本不可能強過自己。而陳毓的水平,先生也好,自己也罷,早已心知肚明,說句好聽的是下場練練手,以期将來取得佳績,說句不好聽的純粹就是濫竽充數。
心神不寧間,又有人起身交卷,人數湊夠了十人,官差示意可以開栅放人。
李毅勉強抑制激動的心情站起身形,和方才一塊兒交卷的數名少年一塊兒往外而去。路過主考案前時,果見肖正擡起頭來,凝神往這邊瞧來。
李毅深吸了口氣,擡頭挺胸,努力做出沉穩的模樣。肖正的眼神果然頓了一下,神情間很是滿意。
後面跟着的正是陳毓,肖正眼睛頓時一亮,實在是昔日裏在京城也就罷了,臨河縣這般偏遠之地,也能瞧見這般芝蘭玉樹的少年人,委實讓人覺得養眼的緊。
只肖正心裏卻并不以為少年就會是之前瞧見的那張絕佳卷子的主人,畢竟年齡在那兒兒放着呢,怎麽也不可能啊。
哪想到到得最後一名少年起身,都沒有自己認定的白發老翁。
肖正終于無比驚悚的意識到一件事,那張卷子的主人就在方才經過的數名少年之間。
原來自己竟是看走了眼!方才那張讓自己驚豔不已的卷子主人竟分明就是方才少年中的一個。
倒不知臨河縣竟是如此藏龍卧虎之地……
“什麽?”侍立的師爺愣了一下,忙看向上官。
肖正這才意識到自己太過震驚之下,竟是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瞧見師爺還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兀自開懷的點了下頭,低聲道:
“咱們臨河縣鐘靈毓秀,怕是小三元的天才神童,就要出在咱們臨河縣了!”
師爺一下瞪大了眼睛——雖然相處時日不多,卻也知道自家這東翁最是個恃才傲物的,該是何等讓人銷魂的卷子,才能得他如此嘉獎?
正好經過書案的少年無疑聽到了縣太爺這一考語,激動之下,猛一踉跄,好險沒摔倒。
待一行人走出栅門,在外等待的師長、家人并小厮一并圍攏了過來,雖是之前囑咐過家人不要來接,陳毓一出門還是瞧見了祖父二叔并喜子幾人。旁邊還有個引頸期盼的楊老先生。
看到陳毓是第一批出來的人,陳清文提着的心果然放了下來,剛要上前問候,便聽見社學那邊傳來一陣歡呼聲,卻是最後一個出來的少年,正向崔世武轉述方才聽來的縣太爺的話,令得在場所有人頓時激動不已。
“好,好啊。”崔世武拍着李毅的肩,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我就說此子絕非凡人,今日看來,還真是被老夫料着了。”
這般說着,瞧向楊秋林的眼神不免更加得意:
“楊兄,今日可有空閑,咱們待會兒喝一杯?”
楊秋林這會兒也聽明白了對方高興什麽,立時開心的合不攏嘴:
“好啊,崔老夫子你說個時間,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雖是篤信陳毓必中,太過期望之下,免不了還是有些患得患失。社學裏的傳言無疑讓楊秋林吃了個定心丸。
至于崔世武的得意,這個時候自然沒必要做意氣之争,等榜單公布,不怕他不哭!
崔世武:……
這老家夥莫非是被刺激的過頭了?
而随着社學裏人的宣揚,李毅會得案首的消息也很快傳回府中。
阮氏開心的眼淚都掉下來了。轉而回房拿起已是被紮的千瘡百孔的小人兒,繼續賣力的紮了起來——
難說毅哥兒考的這般好成績,陳家那個小兔崽子卻一無是處,不正是自己日夜不停紮小人兒的功勞嗎!
☆、第 87 章 一枝獨秀
? 已是深夜時分,整個臨河縣城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唯有縣衙那裏卻是燈火通明。
“大人,這會兒天色已晚……”
臨河縣教谕邱世林,一張胖乎乎的圓臉蛋都快皺成包子了,兩只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熬成了蚊香眼——
自家大人也太趕了吧,下午才堪堪散場,竟是要自己連夜評出試卷來,即便自己還算年富力強,可也耐不住這麽熬啊。
更要命的是縣令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什麽藥了?他怎麽就那麽精神呢?要是離開片刻自己還能打會兒瞌睡,他倒好,就那麽直盯盯的守在旁邊,這還不算,凡是自己批改過的試卷,全都再拿起來瞧一遍,令得自己連打會兒盹的時間都沒有也不敢。
這般想着,心裏的悲傷簡直要逆流成河——大人您倒是龍精虎猛,屬下卻是做不到啊。
便是自诩忠心耿耿的師爺也已是撐不住了,只是自家大人不開口,卻是并不敢告退,而且本着為主子分憂的心思,還不得不上前請命道:“東翁且歇息片刻,用些茶水。”
卻是暗暗揣測,大人先在考場上突發驚人之語,說是治下會出一個小三元的神童——
即便當時肖正說的如何斬釘絕鐵,師爺也是并不信的。畢竟雖是江南文風鼎盛,也不是随便哪裏想要出天才就能出天才的。不然,臨河縣也不會數年間就出了陳清和一個舉人李運豐一個進士這樣的局面了。
當然,自家老爺的心思,邱世林也能揣摩清楚——
肖正出身寒門,仕途上頗多磨折,因朝中沒有靠山,自進士及第,一直都是在縣令任上蹉跎。
幾處任所,還屬這次調任的臨河縣富庶些,聽說前任縣令就是因為治下清明很快升了官離開,大人胸有抱負,自然也想要抓住這個時機。
所謂文治武功,若能繼治下清明這一考評之外,再出一個小三元的神童,幫臨河縣揚名之外,也定會令得大人抓文教有功的令名傳揚出去。
只是其他也就罷了,想出一個小三元的案首,卻無疑太困難了些。縣試這一關或者好糊弄,畢竟縣令大人自己就可以做主,可上面還有府試院試呢,人家可不會聽一個小小的縣令的……
正自想的入神,忽聽“啪”的一聲脆響傳來,師爺驚吓之餘,眼睛一下睜開,就見邱世林正用力拍打着大腿,不覺很是奇怪——
現在可是二月天,并沒有蚊子啊,教谕這是怎麽了?這麽一下一下的拍大腿,再有幾個蚊子也被他拍成肉醬了。
本就前後徘徊的肖正一下湊了上去,探頭看過,喜笑顏開之下,擡手也用力的在邱世林腿上拍了一下:
“世林,如何?”
“這般絕妙書法,怎麽會,怎麽會……”都說寶劍送英雄,脂粉贈美女,這世上哪有文人不愛書法的?
眼前不過是短時間之內倉促而成的一張卷子,卻是金鈎鐵劃一般,字字入木三分,邱世林只瞧得贊嘆連連,那般膜拜的模樣,令得師爺暗暗搖頭——
平日裏瞧着邱教谕也就是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罷了,今兒個才看出來,也是見風轉舵之輩,瞧東翁興奮的模樣,明顯是被人撓到了癢處,很明顯邱世林這會兒大加贊揚的試卷,正是太爺之前盛贊過的小三元之人。
只是兩人這樣,不覺有點太過了嗎?
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太爺定要推此人出來,自然沒有說破的道理。只是猜的不差的話,若要沒有半分破綻,那這人的身份……
“身份?”肖正仿佛被提醒一般,又在邱世林大腿上拍了一下,“快瞧瞧,這是哪家兒郎?”
在自己面前也會裝了!師爺苦笑,該說自己勸誡有功嗎?東翁終于懂些人情世故了。
那邊邱世林已經三下五除二撕開密封,念出了一個名字:
“陳毓。”
陳毓?肖正的神情一瞬間有些迷茫。之前外面的議論肖正也是聽到了的,聽大家的意思,這次下場諸生中最出色的乃是茅澧縣令李運豐的兒子李毅。
要說李毅此人,和自己還算有些淵源——
雖說關系并不是如何親厚,可自己和李運豐當初好歹也是同榜進士。
若說那人是李毅,肖正倒也相信,畢竟家傳淵源嗎。
而且故人之後如此高才,也是肖正很樂意看到的。
怎麽邱世林卻說這張卷子的主人是,陳毓?
等等,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啊。
卻不知旁邊的師爺正上下左右的打量了兩人一眼又一眼:
裝,你們就裝吧。費了這麽大勁,不就是想要搭上陳家這條線嗎。
本來這也是自己給肖正的建議。別看陳清和并不在此為官,可光看對方僅憑一個舉人出身卻有此等驚人的升遷速度,就知道對方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大靠山。
再有陳家在臨河縣的聲望,和陳家結交的話當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只是大人卻也糊塗了,想要交好陳家,方法多得是,為何要選擇這樣一條明顯最是難走的路?要知道科舉舞弊案最是為朝廷所忌諱,別看是一個小小的縣試,可一個弄不好,說不好會出大事。
正想着如何委婉的向縣太爺勸誡,就聽肖正已經道:
“劉師爺,陳毓是不是,陳家的那個小公子?”
口中說着,眼前已是浮現出一個相貌清雅氣質悠然的少年人模樣。
師爺苦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們二位合謀演了這麽長時間的戲,為的不就是這位陳家公子嗎。當下無奈的點了點頭:
“就是陳知州家的那位公子。只是,大人認定他是案首,未嘗不可。就只是,以他的年齡,怕有人不服啊。”
最後一句話說的相當委婉。明顯就是規勸的意味了。
哪裏知道邱世林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聽師爺這般說,“啪”的在大腿上又拍了一下:
“陳毓這樣的他們還不服,那他們倒是給我們找個服的呀。”
口中說着,就把陳毓的試卷遞了過去。
“邱教谕這是什麽話?”師爺越發不悅,你說這邱世林不是上趕着要跟自己打擂臺嗎!只是拍馬屁也不是這麽個拍法,一個弄不好,所有人就全進坑裏了。
正在想如何措辭,那邊邱世林手中的卷子已經遞了過來,師爺剩下的話一下卡在了喉嚨裏。
“師爺,師爺——”邱世林連喊了兩聲,劉師爺才回過神來,卻是無比激動的回身沖肖正一拱手,“恭喜大人!大人說的是,誰要不服的話,就把這卷子貼出去!”
直到肖正和劉師爺一臉笑意的先後離開,邱世林還沉浸在那張卷子中,等雞叫五更,想着也該回去休息時,站起身來,腿卻是一軟,好險沒跌倒,待掀起袍子,拉高內衣,卻是頓時傻眼——難道昨晚上老婆太熱情給踹的了,不然,自己這大腿上一大片的烏青是怎麽回事啊?
……
二月二十四日,正是臨河縣縣試放榜的日子。
喜子不用囑咐,一大早就跑到縣衙對面的茶樓裏訂好了雅座——
以老太爺和二爺的脾氣,八成是在家裏坐不住的,可放榜還得些時辰,外面還有些冷,這茶樓裏可不剛剛好?
忙忙的跑回去,陳正德和陳清文爺倆可不是已經上了馬車,連帶着晨練完的陳毓,三人正準備出發呢。
剛出門又碰見急急趕來的楊秋林,便也不往府裏面讓了,幾個人一起趕往縣衙。
幾人一面說着閑話,一面不時偷偷打量陳毓的神情,借以揣測可能的結果。雖是互相打着哈哈,卻明顯言不由衷。
饒是陳毓已是考過一回秀才的人了,也被幾人情緒感染的有些緊張,唯恐成績不能盡如人意的話會讓親長失望。
許是陳毓太過沉默的緣故,楊秋林的心先就提了起來——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之前雖然認定了陳毓才是縣太爺口中的小三元神童,可陳毓卻從來沒有明白表示過很有信心的樣子,每次問起來,都是雲淡風輕的來一句:
“尚可。”
倒是那李毅,回回出場都是志得意滿躊躇滿志。
到得最後,便是讓篤信陳毓必得案首的楊秋林心裏都開始打鼓。
陳清文也想到了這一層,唯恐陳毓壓力過大,思量了下溫聲寬慰陳毓道:
“我跟毓哥兒這麽大年紀的時候,還在學堂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個正經模樣呢,毓哥兒卻是已然下場了,但就這一點來看,可就比我這個做叔叔的強的多了。”
所有人裏倒是陳正德心情最好——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老爺子就對自己孫子樂觀的緊,一心以為,自家孫子排第二的話,就沒有人配當第一。
甚而拿出一個幾兩重的金麒麟無比得意的跟陳毓顯擺:
“我們家毓哥兒将來可是要金榜題名的,這縣試又算的了什麽。乖孫啊,爺爺已經把禮物給你準備好了。”
陳毓心裏感動,細思這幾場考試,委實已是盡了全力,并沒有什麽疏漏,也不願幾位長輩再繼續擔心,便笑着接過金麒麟道:
“那毓兒就先把這麒麟收下了。”
收下?那不是意味着,陳毓暗示自己等人,他考的很好,不然,怎麽好意思要找禮物?以陳毓含蓄的性格,這麽說明顯就是給自己等人吃定心丸呢。
車裏的氣氛頓時高漲起來,楊秋林臉上的郁色也跟着一掃而空。陳清文更是開心的呵呵直樂。
很快到了縣衙前,下了車才發現,崔世武和李毅以及李家的一個下人也都已經來了——
那下人倒也算熟人,可不是陳毓退婚前曾經痛毆過的李府管家李福?
李福也瞧見了陳毓,臉色先就不怎麽好。只是心裏惱怒又如何?陳家早已是今非昔比,別說是陳毓這個少爺,就是陳家的下人,李福也是不敢招惹的。
好在自家少爺和這陳毓同年下場,聽崔老夫子的意思還定能得個案首壓陳毓一頭,好歹也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回氣。這麽想着,頭也旋即昂了起來。
崔世武也瞧見了楊秋林等人,臉上的笑容怎麽也遮不住,太過開心之下,實在忍不住想要找人分享,話到嘴邊,好歹想起陳家也有同樣下場的,既是這麽早就巴巴的趕來,可見家人也是滿懷期許的,別被自己刺激了才是,好容易勉強把笑意壓下去了些。
上前和陳正德見禮:
“哎呀,老爺子也來了?”
“可不。”陳正德心情明顯好的緊,“崔先生來的倒早。”
又特特把陳毓推到前面:
“這是我孫子毓哥兒,崔夫子還沒見過吧?不瞞老夫子您說,我家毓哥兒今年也下場了呢,而且我這孫子學的好着呢……”
若非被陳清文不着痕跡的拉了一下,說不好老爺子連孫子一定會拿案首的話都會順嘴說出來。
崔世武只聽得不停咧嘴——老先生這麽大勁頭,待會兒要是瞧見最看重的金孫竟是個墊底的命,可不要哭出來才好。
抽空還狠狠的剜了楊秋林一眼——自己還真是看走眼了。讀書人節操最重,再怎麽要巴着陳家,也不能拍馬屁到這份上啊。不是這老東西打了包票,陳家老先生會這麽信心百倍?
等待會兒成績出來,看你怎麽和人交差。
楊秋林如何不明白崔世武想些什麽,卻也不說破,只一徑順着陳正德的話道:
“那可不?今兒個放榜,可是天大的喜事,說不得待會兒老朽無論如何得叨擾老爺子一頓了。”
說着又轉頭對崔世武道:
“崔兄今兒可得閑?咱們一起去陳家湊個熱鬧可好?”
竟是一副已經準備大肆慶祝的模樣。
直把個崔世武氣的哭笑不得——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等待會兒榜單出來了,看你還怎麽有臉站在這裏。
只是臉皮這麽厚,便是自己也羞與為伍。
當下和陳正德父子客氣了幾句,便找了個借口帶着李毅往茶樓而去,離開時竟是連理楊秋林都沒理。
卻不知楊秋林心裏何嘗不這樣想?瞧見崔世武如此,也懶得和他理論。
自顧自和陳家人一塊兒進了之前定好的雅間。
桌子上已是擺滿了豐盛的早餐,除了陳毓還每樣都嘗了些外,其餘幾人也就沒滋沒味的喝了幾口茶罷了。
陳正德更是老小孩似的不時扒着窗戶往外面瞧。
不知多少次失望之後,老爺子忽然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是衙門外忽然人潮湧動。被人群簇擁着的,可不正是手中拿了榜單的衙差?
老爺子撒丫子就往外跑:
“放榜了,咱們快去。”
驚得陳毓忙一把扶住:
“爺爺慢些,仔細着腳下。”
走下樓梯,正好遇見從另一間雅間裏出來的李毅幾人,彼此匆匆點了個頭,便一起往外而去。
只是就這麽會兒功夫,榜單前就已是擠了個水洩不通,虧得喜子機靈,早早的就站在那處等着,即便如此,依舊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差點兒連站都站不住。
榜單剛張貼好,喜子便迫不及待的仰頭看去——以自家少爺的水平,喜子深信,必然名列前茅,因此根本就沒往下面看,眼睛徑直朝最上方中間瞧去,不過一眼,就牢牢的捕捉到一個名字,陳毓!
自家少爺竟是果然得了案首!
雖是早就認定了少爺的才華,得這案首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可真到看見陳毓的名字,喜子還是差點兒喜極而泣。
邊拼命的往外擠邊道:
“讓我過去,嗚,少爺——”
也有在裏面擠得心煩意亂的,瞧見喜子如此,便很是不耐煩:
“好了,哭什麽哭!便是哭的再慘,你們少爺該不取中還是不會取中!”
“呸呸呸!胡說什麽呀!”一句話說的喜子頓時晦氣莫名,梗着脖子道,“誰說我們少爺沒取中啊,我家少爺可是此次縣試案首。”
這句話一出,前面的人頓時怔了一下,許是有些被案首驚吓到了,竟是不自覺閃出一條通道來。
喜子一下沖了出來,正好瞧見因擠不進去而在外邊急的熱鍋上螞蟻似的陳正德幾人。
“老太爺,二爺——”過于激動之下,喜子的聲音都有些發飄,高聲道,“案首,案首!”
正在陳家人左近的李毅幾個無疑也聽到了喜子這一嗓子,紛紛驚喜的看過來。崔世武也伸直了脖子道:
“案首,你方才說案首?”
喜子已經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
“少爺,少爺中了案首了!”
“我就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