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一點兒眼力勁的嫡母,才總會天真的以為陳家就是好運罷了,期望着有朝一日會把陳家給踩下去……
“李兄——”胳膊一下被拉住,卻是陳柯終于追了上來,正把他往路邊扯,同一時間,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李毅這才回神——方才想事情太投入,竟不知不覺走到了路中間,連後面來了輛馬車都沒發現。
定定神瞧了過去,卻是抿了嘴——可不正是方才引得大家議論紛紛的陳家的那輛車子?
許是怕撞着人,車夫已經把馬車停了下來,一個滿面紅光的老人的臉随之探了出來,瞧得心思不屬的李毅一眼,笑着道:
“年輕人走路可得看着些道,不然真是撞上了可怎麽好?”
陳柯擡頭,忙放開李毅的手上前規規矩矩的見了個禮:
“六爺爺好,孫兒陳柯給您老見禮了。”
來人可不正是陳家老爺子陳正德?
“哎呀,是柯小子啊。對了,柯小子今年也是要參加縣試的吧?”陳正德笑容更加爽朗,回頭沖着車裏道,“小毓啊,叫六哥——”
話音一落,一個着湖藍色錦袍面如冠玉氣質悠然的俊秀少年探出頭來沖着陳柯一笑:
“見過六哥。六哥這是下學了,不然我們一起回家?”
“是啊,是啊,”陳正德也笑呵呵附和道,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意都快浸出來了,臉上神情更是自豪無比,“柯小子和我們一起吧。正好,小毓今年也要參加縣試,你們哥倆好好說道說道。”
這些人也全是要參加縣試的嗎?瞧着可全是十七八的大小夥子了。陳毓就有些愣神,轉而又有些失笑,自己怎麽忘了,這裏是老家臨河縣,可不是人才輩出的白鹿書院。
真是在白鹿書院那裏,這麽大還沒考中秀才的委實是異數,卻不想以科舉之路的艱難,這樣的情形才是常态。
“小毓?”陳柯愣了下,半天才回過味兒來,車上這個漂亮孩子竟是自己那小族弟陳毓?明明幾年前離開時,還蒼白瘦弱的不像話,這才幾年不見啊,人竟是整個的大變樣了,真是和話本上說的金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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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學子也明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紛紛看過來,瞧見陳毓的容貌氣度,竟是止不住全都屏息,只覺這樣的谪仙似的人物,可不要唐突了才好。
又聽陳毓也要跟他們一起下場應試,更是個個驚得瞪圓了眼睛。
知道這些人都是自己鄉黨,陳毓跳下車來,大大方方的拱手問好,沒有絲毫高高在上的傲慢,一番舉動,令得衆人愈發心折,瞧在陳正德眼裏,更是老懷大慰。
人老了,就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陳正德卻是越發對長子一家感到愧疚——當年沒有護住兒子,又差點兒縱的趙氏連孫子都給禍害了。
好在老天有眼,孫子又回來了,而且孫子這性情,這氣度,自己瞧着将來說不好比兒子還要有出息,畢竟,孫子這才多大點兒,竟是就要下場了!
別管能不能考中,這先就是個好兆頭。
陳柯也早看傻了眼,迷迷糊糊的跟着陳毓上了車,坐穩了才想起來好像忘了和李毅說一聲了。
忙探頭往外擺擺手:
“李兄,咱們明兒見。”
旁邊的陳毓順着陳柯的手勢看過去,不覺有些詫異,這人長得倒是有些熟悉呢,而且方才自己打招呼時,和其他人的熱情不同,對方竟是急于避開的模樣。
不動聲色的看向陳柯道:
“那位李兄也是六哥的同窗?”
“這個,”陳柯頓時有些懊惱,自己怎麽把這事兒忘了,李陳兩家可是有舊怨,只是陳毓既回來參加縣試,必然會和李毅碰上,只得含糊道,“你說他呀,他叫李毅,是我學裏的同窗,功課是頂頂好的。”
學裏的先生親口說過,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縣試的案首應該就是李毅了,畢竟,家學淵源,自己又勤勉,李毅不得案首誰得?
李毅?陳毓嘴角一下翹起,就說怎麽這麽熟悉呢,這會兒終于想起來了,可不就是李運豐那個庶子嗎?
上一世因阮氏終于生了嫡子的緣故,對這個之前深的夫君疼愛的庶子自然是百般看不上眼,李毅的存在感越來越低,以致自己對這個人印象不深。
算算時間,這個時候了,李家的嫡子應該已經出生了……
☆、第 85 章 吾家麒麟兒
? 馬車踩在幹淨的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引得不少路人并繡娘打扮的女工,紛紛駐足觀看。
當瞧見馬車上陳家的标志時,衆人臉上或豔羨或尊重——
畢竟,這些年來,因為陳家的緣故,臨河縣的面貌真真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就比方說腳下這全部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整個臨河縣城到處都是這樣的大路,南方天氣濕熱,動不動就下雨,以往這個節氣,縣城內到處一片泥濘,現在因為有了青石板路,處處都是幹淨的緊。
還有陳家織坊越開越大,但凡會些女紅的就可以到他們織坊中做活,活不重,報酬卻豐厚的緊,很能幫襯着夫婿養活一大家子了,甚而偶爾還能吃上點肉了。
因着能掙錢,連帶着這些女人在家中的地位都提高些了呢。
這還不算,縣城還有附近鄉村的義學,讓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也都能識字了……
臨河縣是一個窮縣,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都會有很多人拉着棍子拖家帶口去外面讨飯,這兩年卻是已經基本上沒有了。
而這一切,全都和陳家有關。這讓人們如何不感激?
飄揚在街道上空的閑适惬意氛圍讓陳毓整個人都跟着放松下來,陳正德唯恐他累着,忙不疊把一個軟枕塞在陳毓身後:
“爺爺的乖孫兒,快躺下歇歇,一路走了這麽遠,一定累壞了吧?”
又探頭往外瞧了一眼,忙道:
“停下——”
卻是前面有個賣燒餅的,剛出爐的黃澄澄的燒餅上沾滿了一顆顆香噴噴的芝麻粒兒,讓人瞧着就眼饞:
“我家乖孫小時候最愛吃這個了。好毓兒,我去給你買幾個?”
陳正德瞧着陳毓,語氣裏有着不自覺的讨好——這麽些年不見,連帶着心裏的愧疚,讓老爺子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孫子相處才好了。
陳毓哪裏不懂老爺子的心思?乖乖的點了頭:
“好。”
見陳毓點頭,陳正德頓時喜笑顏開,忙忙的就從車上下來,圍着燒餅爐子好一陣挑揀,這個不圓了,那個芝麻太少了,好不容易看中一個,又覺得芝麻是不是有些老了?
瞧得打燒餅的大郎直樂:
“老爺子,家裏來了什麽貴客了,瞧您老緊張的。”
陳正德心裏正美着呢,巴不得有人問,聞言立馬指了指跟着下車的陳毓:
“什麽貴客。那不,我大孫子回來了,要下場呢。”
大郎果然吓了一跳,看了車裏的陳毓一眼:
“原來是小郎君回來了,怪不得老爺子這麽開心。”
親自挑選了幾個燒餅給老爺子,還死活不要錢,“不是陳老爺厚道,我們家婆娘也進不了織坊。咱們家現在日子好過多了,不差這幾文錢。”
陳正德爺孫哪裏肯,終究放下一個銀角子,這才上馬車離開。
一路上老爺子又買了糖糕、饴糖……但凡縣城有的小吃,竟是每樣都買了些。自然,随着老爺子的一路炫耀,陳家小郎君回來參加縣試的消息也很快在臨河縣城傳開……
後街一處二進的院落。
兩個婦人正蹲在地上摘剛買回來的菜。
“哎呀,我今兒個才算開了眼界了,你說怎麽有人生的這麽好?瞧那模樣,那氣度,當真是和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那是,聽說陳家娘子早年就是個美人兒,陳老爺也是咱們這裏有名的英俊相公,陳家小郎君相貌又怎麽會差了……”
“你說咱們家老爺和夫人當年怎麽想的,這麽好一門親事,怎麽說退了就退了呢?這要是能成了,咱們家二小姐可不是享不完的……太太……”
臉色忽然一白,卻是一個身形纖瘦的婦人正站在兩人旁邊。
婦人的相貌原本應該也是不錯的,只是許是生活不如意,眉間已是顯出深深的法令紋,便是嘴角也總是苦大仇深的吊着,整個人瞧着,分明就是個尖酸刻薄的典型的怨婦形象。
“好你們這些小婦養的,吃我們李家的,喝我們李家的,就是條狗可也知道看家護院叫兩聲呢,你們倒好,竟是學會在背後編排起主子了。這樣不守規矩的東西,要你們做什麽……”
一番污言穢語罵下來,好險沒把兩個仆婦給罵哭了——
話說若非是兩人的身契全在李府,早八百年就不在這受罪了。每天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不說,還見天的要被太太辱罵。
話說太太原來也不是這樣啊,這怎麽一天天的越發和得了失心瘋一樣啊?原先老爺在時,雖說端着架子擺書香門第小姐的譜時讓人瞧着有些牙酸,可也比現在這整天的罵東罵西罵天罵地的尖酸刻薄性子強啊。
怪不得老爺赴任時,怎麽都不肯帶上夫人。而且也不想想,家裏唯一的少爺可不就是小婦養的,這要讓毅少爺聽見,心裏不定怎麽想呢。
李毅進家門時,正瞧見這樣雞飛狗跳的混亂場面,不覺有些疑惑——
當初甫一知道要赴任方城縣時,爹就出資買了這處院落,哪知後來變故疊生,爹爹所謀全都成空,之後随着陳家的強勢崛起,李家人就更不願到這裏住了——
縣城就這麽大,在老家時尚且不時聽到陳家的消息,真是搬到這跟陳府不遠的地方,日子還真是沒法過了。
即便自己之前上學,也是一個人寄居在私塾中。
之所以這幾天會搬來住,也不過是念着自己要下場,爹爹一早就來信讓嫡母和姨娘一定要照看好自己。
這些年來雖是眼瞧着嫡母一日日性情大變,可對待自己上卻是向來慎重,按理說不應該在自己馬上要下場的時候挑出什麽亂子來才是。
忽然想到之前遇到的陳毓,不會,和他有關吧?
阮氏也瞧見了李毅,終于收了罵,轉而換上一副笑臉,只是那笑怎麽看怎麽都有些勉強:
“哎呀,毅哥兒回來了,剛好母親那兒有剛買的糕點,毅哥兒先去墊墊肚子。”
又沖着旁邊低眉順眼的女子道:
“你不是知道毅哥兒一向愛吃什麽嗎?留下來搭把手,也看着她們些。。”
女子應了一聲是,也蹲下身幫着摘菜,眼睛卻不時偷偷打量李毅,眼神是滿滿的憐愛。
李毅如何注意不到女子的眼神,垂下眼的神情中無比黯然——
因為家裏錢財艱難,姨娘身邊不但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還因為巧手,得時不時被當做丫頭一般使喚。
雖然說自己是李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可嫡母也就大面上過得去罷了,私心裏,自己的分量也就一般。比方說家裏但凡有什麽好東西,是必得先緊着姐姐和妹妹的,就是爹爹來信指明說給自己的,過了嫡母的手,到自己手裏頭的往往也就不多一點兒罷了。
撫了撫身上棉袍細密的針腳——雖然這些東西全都是經由嫡母的手送過來的,可自己就是知道,其實全是出自姨娘之手。
只是雖然有心孝順姨娘,奈何自己這會兒的地位……
罷了,也就只有拼命讀書,有朝一日,總能把姨娘接出去……
阮氏明顯注意到了李毅歉疚的眼神,神情明顯就有些不好看,心裏更是暗暗後悔。早些年一直想着自己終究會生出嫡子來,終究對這個庶子不是太重視,哪成想這幾年來,別說再生個一兒半女,竟是生生連丈夫的面都見不着了。
眼瞧着自己也三十多歲了,終究絕了再生子的念頭。
這才想着籠絡庶子,現在瞧着,還是有些晚了。
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厲色,再怎麽,自己才是李家主母,大不了,以後想個什麽法子,讓那女人沒了就是。
退一萬步說,等毅哥兒真是走入仕途,不怕他看不出來,誰才是可依靠的那一個。
畢竟自己兄長的官職可是又升了——
想到這一點,阮氏的心就跟放在油裏煎一般。當初花了那麽多銀兩打點,最後丈夫的官位卻依舊是打了水漂。
倒是那個兄長托的潘家陣營裏的那個官員,竟是把這份愧疚補到了兄長身上,再加上潘家的支持,兄長這幾年倒是越發站的穩了。
說不埋怨娘家哥哥那是假的,好在兄長也不是全無良心,不但讓人把女兒接過去教養,更是答應了娘家侄子和小女兒的親事,等相公熬出些資歷,再有兄長幫襯着,這官位也該動一動了……
忽然想到一點,轉頭瞧向默不作聲跟在後面的李毅:
“毅哥兒回來時,可聽說陳家那個小兔崽子的事兒了?”
聲調不覺揚高——要說這世上阮氏最恨的,就是陳毓,沒有之一。也因此,阮氏甚至做了個小人,上面寫着之前兩家換庚帖時陳毓的八字,有空沒空就會紮幾針,可那知道對方竟是命硬的緊,無論自己怎麽紮,都還活的好好的,這會兒更好,竟又回到臨河縣自己的眼皮底下蹦跶了。
“是。”雖然知道阮氏會發飙,李毅卻也沒準備瞞她,全縣城的人都知道的事,也是瞞不住的。
“說是回來參加縣試的。”
“什麽?”阮氏聲音一下拔高,“乳臭未幹的小兒罷了,參加什麽縣試?我瞧着他們陳家就是要和我們家作對吧?知道毅哥兒要下場,就也巴巴的趕回來!”
說着一把抓緊李毅的胳膊:
“毅哥,你一定會考中對不對?對,你考個案首回來,到時候,氣死那個殺千刀的小兔崽子……”
手下不覺用力,渾然不知自己長長的指甲掐的李毅直抽氣。
“那個遭瘟的陳毓一定考不上的,一定考不上的……”
說着丢下李毅,徑直進了房間,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小人兒就用力的紮了起來,“一定考不中,一定考不中,主考官眼瞎了也不會取中那個小王八蛋……”
陳家的馬車還未停穩當,陳清文就從裏面接了出來。
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娴靜的女子。女子的手中還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陳毓瞧了一眼就知道,女子應該就是二叔的妻子沈氏了。
忙上前見過,身子還沒彎下來,就被陳清文把住胳膊,瞧着陳毓的眼神滿是疼愛:
“好,好,我們毓哥兒長大了,也能下場了呢。”
看陳清文神情真切的模樣,陳毓心知,二叔瞧着是真把過往的事放下了。
的确,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初趙氏雖是對陳清和一家用心歹毒,所有的謀劃卻全是為了陳清文,甚而當初會選擇自缢,十有八九也是想要幫陳清文留個退路,省的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因而趙氏死後,陳清文內心不是不怨的,總覺得大哥當日裏做的還是有些過了。
一開始只覺得自己委屈,可等陳清和去了方城府這麽久,竟是從不曾回來,甚而自己成親生子,也都是指派秦忠幫着父親操持,陳清文心驚之餘也恍惚明白,大哥心裏也不是不恨的,甚而心結,比自己還重。
只饒是如此,卻依舊盡着長兄的責任,比方說養着這個家,甚而但凡身體好些,就讓自己進學,走出去,讀的書多了,陳清文也想的越來越清楚了,大哥心裏是真的有自己,不然,只要縱着自己走些歪路,但凡鬧騰一些,怕是自己就撐不住歸西了。
怎麽會枉費心思讓自己成人之外,還巴望自己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及至娶妻生子,又有沈氏在一旁溫言細語的分說,心裏更是越發愧疚——第一眼看到兒子時,陳清文就明白,這世上若是真有人要害自己孩子,那自己一定會跟對方拼命的。
更不要說娘親在得了大哥孝敬之後,還下那般毒手……
反複思量之下,陳清文得出一個結論,若是這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說不好,自己會更絕情……
于自己而言,娘親是好娘親,可大哥,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兄長,于自己更是有莫大的恩情。
尤其是陳清和的态度,也讓陳清文意識到,大哥好像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人總是失去了之後才知道後悔和反思,陳清文何嘗不是如此?
對陳清文的轉變,陳毓倒也不以為忤。畢竟,這個二叔的性子就是如此,說好聽點兒是善良,說難聽點兒是懦弱,最是能夠随遇而安的一個人。
只是這輩子和上輩子好像也有所不同。
比方說二叔的性子明顯堅強多了,不是上一世那般,只會一個人躲起來抹淚,心思郁結之下,終于早早離世。
這一輩子甚至還發憤圖強,考了個秀才回來。這還不算,聽說家裏辦的義學,二叔有精神的話,也經常去講學,再加上他性子溫文,倒是挺得學生尊敬的。
對爹爹以及家族聲望而言,也是一件極好的事。
當然,對于陳清文的身體來說,走到這一步,已是極限了。好在這一輩子娶得這個二嬸兒瞧着也不是不明理的。二叔這一世,是絕計不會和上一世那般短命夭亡的了。
雖然陳清文攔着,陳毓到底是堅持着見了禮:
“二叔,嬸娘。”
又回身拿出準備好的禮物:
“這些上好的筆墨紙硯,是爹爹特意給二叔準備的。”
“這首飾,是娘讓給嬸娘的。”
“還有這長命鎖是給二弟的。”
陳清文因着身子弱,平日裏最喜歡的事就是閑來無事寫上幾筆字,一眼瞧出,陳毓拿來的正是大周朝最好的澄硯,連那紙張都是一等一的上好宣紙,再加上精美的狼毫,這麽一套下來,怕不得上千兩銀子?
更不要說還對胃口至極。
陳清文的妻子沈氏則更熱情。
沈家也算是臨河縣大族,當初之所以願意把嫡女嫁給沒有功名的陳家二爺,沖着的可不正是前途大好的陳清和?
誰成想嫁過來才看出,自己這夫婿竟是對婆家兄長抱有心結。
雖然後來兩人漸漸琴瑟和諧,沈氏一顆心也終于完全落在陳清文身上,卻依舊無比希望夫君早日明白過來,別和大伯子生分了才好。
這會兒看陳毓樣貌神韻,再加上出手的闊綽,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抱了懷裏的娃娃遞到陳毓面前:
“寶寶快見過哥哥,将來和咱們毓哥兒一般有出息了才好。”
小家夥瞧着也就半歲大的模樣,烏溜溜的黑眼睛瞧着陳毓,胖胖的小手還放在嘴裏,嘬個不停,發出啾啾的聲音,那樣子真是要多萌就有多萌。
陳毓笑着抱了過來,很是稀罕道:
“二弟長得真好看。”
一句話誇得陳清文喜笑顏開,抱過兒子親了下,随手交給沈氏:
“讓人把飯端上來,等毓兒吃過飯,我還得考較一下他的學問,既然要下場,怎麽也不能堕了大哥的名頭不是?”
一番話說得陳毓簡直要風中淩亂了——
在書院時,每日裏由先生和準姐夫考較,回來了親叔叔也要親自上陣——
這苦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只是陳清文你的訓侄大計還是沒來得及立即實施,兩人剛用過飯,就有下人回禀,說是義學裏的先生到了。
因陳毓一直身在方城,此番下場,須得和其他學裏一起。
臨河縣城裏,除了兩三所社學外,也就是陳家興辦的義學罷了。
本來陳清文想着,社學裏的先生經驗應該更老到些,不然就讓陳毓從社學那裏投考,不妨,那些私塾先生都不是太感興趣。
畢竟,聽說對方也就是個十二歲的娃娃,所有人第一感覺就是,來鬧着玩的吧?心裏先就有些不喜。
再說了,他們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反正都是不可能考中的,要是這位陳公子能考個一般也就罷了,要是糟糕的緊,帶累的自己的名聲都會不好,說不好會影響到社學以後的招生……
陳清文也是個聰明人,看他們的樣子也能看出來,又不想落個以勢壓人的大帽子,便索性收回成命,直接同自家興辦的義學裏準備下場的學生一塊兒報了名。
義學裏的老夫子姓楊,倒沒想到也是個急性子,竟是這麽快就巴巴的趕了來。
陳清文忙命人撤去杯盞,親自帶了陳毓出迎。
楊老先生是個幹瘦的老頭,留着幾縷山羊胡,走起路來,胡子一翹一翹的,瞧着很是喜興,老先生瞧見陳毓,先就眼前一亮:
“啊呀,這般鐘靈毓秀的娃子,老夫可是撿着寶了。”
嘴裏這麽說,卻也有些尴尬。別人不知道,老先生卻是最明白自己之所以來的這麽急的原因——
義學雖是好事,可願意來的都是窮苦上不起學人家的子弟,甚而很多人來的時候,家中父母就說的很明确,能認幾個字,會寫自己名字即可,并不期望他們能有什麽大出息。
俗話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不想教出高材生的先生也不是好先生不是。
可面對着這麽一群志不在學的學生,便是孔夫子,怕也只會面壁痛哭吧?
老夫子只急的本就不太多的山羊胡子都捋細了不少。
可皇帝不急太監急,光是先生着急上火也沒用啊。
興辦義學三年來,今年是學中第一次勉強湊出五個學生可以下場,而其中一個,還是年方十二歲的富家公子陳毓。
而和其他私學裏的先生怕陳毓的加入會拉低升學率不同,這位老先生,卻是抱着一線希望的。畢竟,再怎麽說,陳毓也是舉人之子不是?
萬一考得好了些,說不好,也能幫義學打一下名頭,讓一些有才華的寒門子弟願意投身進來。
至于自己那幾名高徒,說句不好聽的,老夫子根本就沒敢報什麽希望——
就是這次下場,還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的結果。
因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陳毓身上,因而一聽說陳家少爺回來了,老先生就坐不住了,好容易挨到自覺對方酒飯已畢,就忙不疊上門了——
既是以自己學裏的名義去考,自己好歹也要盡一份心不是?
說不好真能考出個好成績,那自己以後也能覓兩個才高的調、教調、教過過瘾?
當然,首要的事,就是先得考考學生。一回頭,正好瞧見陳清文方才來不及收起的那套筆墨紙硯,當下毫不客氣的拿過來,徑直鋪在書案上,親自幫着磨好了墨,然後遞給陳毓:
“來,陳公子寫個字讓老夫瞧瞧。”
這字可是基本功,若然能把字寫好了,先就得了個好眼緣,于考試結果可是有莫大裨益,畢竟,那可是實打實的門面。
“小子豈敢。先生直呼小子名字便罷,公子之說,愧不敢當。”陳毓愣了半天才明白,合着這位老夫子這麽急着上門,也是和二叔一樣,要來考驗自己一番啊?
不會離開了白鹿書院,以後還得接着被眼前這兩位來個聯合雙打吧?
沒想到陳毓年紀這麽小,又出身仕宦之家,卻是這般懂禮貌,楊老夫子怔楞之餘,先就很有好感——
果然不愧是舉人老爺親自教導,如此明事理的好孩子,便是待會兒寫的字不好看,自己也不可太過嚴厲才是。
這邊花白胡子的先生親自給自己磨墨,那邊自家二叔又是搬凳子又是抹桌子,陳毓實不好再推拖。無奈何,只得接過筆來,凝神提氣,在宣紙上寫了“德馨”兩字,可不正是陳家興辦義學的統一名稱?
待寫完放下筆,旁邊卻久久沒有半點兒聲音。陳毓詫異擡頭,就見楊老先生也好,二叔也罷,全都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勢,眼睛發直的盯着自己的這兩個字。
“先生,二叔?”
那邊兩人終于有了動靜,卻是同時伸手拽住宣紙,意識到什麽又同時松開手,瞧向陳毓的眼睛都是發光的。
楊老先生興奮的不停拽着山羊胡子,直欲有把下巴完全拽禿的趨勢——
原以為是出身于绮羅叢中的富家公子,卻哪裏知道竟是這般驚才絕豔,老天開眼,自己撿着寶了!
“吾家麒麟兒,吾家麒麟兒啊!”陳二叔則除了颠來倒去念叨這一句,再沒有其他的話了。
☆、第 86 章 案首之争
? 後街社學的崔世武老先生今兒一大早就起來了。
不怪老先生心急,實在是今年參加縣試的人中,就他們學裏下場的最多,足足十九個。
說道這種情形,老先生未免有些愧疚,實在是今年下場的人數這麽多,委實和陳家有關——
因着陳家的織坊,并一系列善舉,無疑令得臨河縣百姓日子好過多了,才使得這幾年來,能供得起孩子讀書的人家越來越多。
而相較于學生參差不齊的義學,社學的學習環境無疑更好些。但凡家裏能過得去的,出于不想耽誤孩子的心理,一般會把孩子送到社學私塾中來。這一點來說,自己所任教的後街社學無疑沾光最多。
而自己卻拒絕了陳家想要陳公子和自己學生一同投考的提議,原因無他,一則老先生以為,自己精力有限,這麽多學生要下場,哪個不得自己親自從旁指導?雖則陳家地位非常,老先生自诩也做不出丢下其他學生,只圍着陳毓轉的事。
二則,也是更重要的一點,李毅可在自己學中。
這麽些年了,但凡臨河縣的老人,哪個不知道李陳兩家的恩怨情仇?要是這兩人湊到一堆兒,老先生真怕會鬧出來什麽事來。
你說一個是陳家公子,一個是得意門生,怕是傷了誰,都會讓自己悔斷腸子——
陳家大老爺眼下依舊這一個兒子罷了,定是愛的如珠如玉;而李毅的水平,老先生自覺是最有希望得案首的。
一輩子能教出個案首學生,怎麽着也算是一大驕傲不是?即便對方是陳家公子,可心理上,老先生還是更傾向于自己得意門生,無論如何也不想傷着李毅了。
也因此,愧疚是愧疚,可即便眼下陳家再有人來問,老先生相信自己依舊會拒絕。
起身後稍加洗漱,又用了粥飯,崔世武便提了盞燈籠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縣衙而去。
本以為自己來的已經夠早了,哪知道到了縣衙外才發現,已經有人在那裏站着了。
看對方縮手縮頭還不住跺腳的模樣,老先生心知這人八成是早就來了。不由暗暗納罕,心說這是誰家學生,怎麽來的這般早?
待走近了才發現,哎喲嘿,還是老熟人,這不是德馨義學的楊秋林嗎?
這老家夥抽什麽瘋?自己也就罷了,下場的學生都很有幾分本事,尤其是還有個有望拿案首的李毅,這麽激動也在情理之中。
而德馨學裏也就那麽幾個學生來應考,甚至有一個還是陳家送去湊數的,也值當的這麽激動?
而且自己可聽說,自打陳毓回來,這老家夥就見天的往陳家跑,都是一大早去了,天黑時才離開,虧自己平日裏還以為,兩人雖是有些不對盤,可這老楊倒也算安貧樂道的君子,這會兒瞧着卻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畢竟,要不是為了抱陳家的大腿,得些好處,這老家夥會對一個來充數的富家子那般殷勤?
“崔兄早。”楊秋林笑眯眯的道。這般和氣的樣子,弄得對面的崔世武一陣心驚肉跳,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老家夥不應該鼻孔朝天的冷哼一聲嗎,這麽突然改變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楊秋林哪裏瞧不出崔世武眉眼中的得意和嘲笑?卻是難得的一點兒沒動氣——
這會兒較勁有什麽意思啊,等考試結果出來了,那才好看呢。
讓這老家夥狗眼看人低!自己就說嘛,堂堂舉人老爺家的公子,怎麽會大老遠跑回來,只為了練練手罷了?
這幾日裏自己幾乎整天蹲在陳家,算是真正開了眼界,見識了什麽叫天才。
那樣的字,那樣的文章……
如果說一開始還是抱着指教的心思,到得最後,自己和陳家二叔兩個秀才就純碎完全是為了欣賞了。
這幾日已是和陳毓說好了,待他考完,就把這些天練習寫出來的時文并一些字留到義學中,到時候光是這一點,就不怕沒有貧寒人家天資聰穎的學生被吸引過來……
一想到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太過美妙的情景,竟是令得老先生興奮的怎麽也睡不着,半夜時分,就一個人跑到縣衙外遛彎了。
“楊兄果然勤勉。”定了定神,崔世武哂道,“想來令高足此次必定能夠得償所願、榜上有名了。”
據說臨河縣今年要下場的足有一百多人,按照縣裏歷來十幾取一的比例,能過關的也就十多個罷了。至于楊秋林的所在的義學,十有八、九,是會抱個大鴨蛋回去的。
“托您吉言。”楊秋林好像完全沒聽出來崔世武話中揶揄,依舊是好脾氣的一拱手。
接下來兩人也沒時間打嘴仗了,因為遠遠的已經有星星點點的燈火,應該是有起早的學生過來了。
陳家這會兒也正忙活着。陳毓要下場,可是事關阖府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