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明顯更加低落:“去京城了。”
大姐大婚在即,大哥自然不可能不回去。師父也就只能跟着回京城。也正好趁着這次回去,告訴那些有心人自己體弱在外修養的消息。
“哎呀,你說這事,師父怎麽也沒跟我說一聲呢,早知道我怎麽也得去送送了。”程峰嘴上如此說,心裏卻喜歡的什麽似的——
走了好,走了好啊。雖然瞧着小師弟的模樣和陳毓是相熟的,可也難保師父不舍得責備小師弟轉而拿自己出氣啊。
笑着笑着卻又覺得場合有些不對,畢竟不止陳毓急着找師父瞧病,自家小師弟也明顯還在難過啊。
不由有些讪讪,朝着一副不贊同模樣的陳毓道:
“話說小七雖是剛拜入師父門下,得師父親自教導之下也是頗有些門道的。不然,就讓小師弟先跟你去顧府瞧瞧?”
說不好有陳毓這麽個妙人兒陪着,小師弟心情也能好起來,到時候也好幫自己美言幾句。
“我陪你去瞧瞧也可。”小七倒是答應的挺爽快,府裏有專門的太醫,自己因身子骨弱,又對這些感興趣,也跟着學了些。這些年來陪着大哥天南地北的求醫,也很是長了些見識。又得師父親自教導,倒是頗有些技癢呢。
再加上師父特意留給自己的那麽多珍貴脈案,想來即便不能幫上忙,也不致犯什麽錯處。
兩人坐上車子,一路往顧府而去。待來至府門前,卻見一個人正在府門外徘徊。可不正是喜子?
瞧見陳毓下車,喜子小跑着迎了上來,臉上明顯全是喜色:
“少爺——”
“是不是有什麽事?”知道自己和顧家的關系,沒什麽事的話,喜子不會特意找來。只是看喜子這喜興勁,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是喜事呢。”喜子瞧了一眼和陳毓并排而立的小七,明顯有些躊躇——
少爺不是愛顯擺的人,很多時候并不願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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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剛要回避,卻被陳毓攔住,轉身對喜子道:
“沒事兒,小七不是外人,你只管說便是。”
聽陳毓如此說,喜子才道:
“三公子特意囑咐裘掌櫃來報的信,說是太子大婚的禮服定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喜服全部用的是咱們織坊提供的料子。”
當時大周朝共有十六家有名的大織坊參與競争呢,到最後卻是裘家獻上的雲水緞大獲全勝,陳家的織坊也随之揚名整個大周朝,這些日子,前來求購布匹的人都快把織坊的門檻給踏平了,虧得外面有裘家三公子撐着,不然真不知會如何呢。
這話一說,便是陳毓臉上笑意也不禁多了幾分——要知道作為貢品的綢緞可不僅是他們一家,現在太子太子妃的喜服指定用了自家的料子,無疑是皇室對自家織坊的一個肯定,也意味着裘家也好,自家織坊也罷,已經力壓其他綢緞供應商,成為名副其實的領頭羊的存在。
有了這個名頭,那銀子還不是和淌水一般的來?便是想要不發財也難。
想了想囑咐喜子:
“記得囑咐秦伯,家裏佃戶的租子再減一成。另外拿出些銀兩,再修建幾所義學。”
喜子高高興興的應了。旁邊的小七明顯有些怔楞,半晌才瞧着陳毓幽幽道:
“倒沒想到,你還是個土財主。”
原來陳毓才是雲水緞的真正當家人。讀書讀得好也就罷了,手裏還攥着個能生錢的金山。這人,還真是好命。
陳毓卻誤解了小七的意思,以為對方是責備自己這麽有錢幹嘛還在渡口那裏要他們家的,忙道:
“那些銀兩我一文都沒動,不然——”
卻被小七打斷,臉上還有些向往之色:
“那雲水緞很美嗎?做成新娘禮服的話,一定很漂亮吧?我……我是說,成家那位太子妃穿上的話一定很好看吧?”
“那是自然。”陳毓點了點頭,雲水緞是織坊花費兩年心血才研制出的新的織錦,既有天上雲朵的缥缈,又有春江柔水的絲滑,最是絢麗華美。第一匹布剛織出來時,便是裘老爺子那般毒辣的眼睛,都瞧得目瞪口呆。
卻忽然覺得不對,詫異的瞧着小七:
“你剛才說,太子妃是成家小姐?”
可不對啊,自己可是記得清楚,上一世的太子妃可是潘家小姐!而成家小姐,卻是之後才迎娶的側妃!
“你不知道?”小七明顯更加吃驚——整個大周朝都知道,成家軍凱旋時,太子妃的人選終于定了下來,就是成家大小姐,怎麽陳毓家的織品都被選中了,他倒好,竟不知道正主是誰。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陳毓終于回神,只得掩飾道:
“平日裏爹和先生都是督促着讀書,并沒有人和我說起京中大事。”
其實前些時候,關于太子妃,自家老爹也是提了一嘴的,只是陳毓卻先入為主的認定是潘家,所以一直都沒在意。
這會兒聽小七如此說,驀然想到一點——
之所以太子妃的人選出現變化,莫不是和這一世的成大帥沒有死在方城府有關?
卻也隐隐有些了然——上一世成家先是繼承人成了廢人,然後是家主成老國公死在凱旋路上,成家因沒有了頂梁柱,便是本來鐵桶一般的成家軍也被分化,很快淪為二等家族。甚而後來還傳出成家小姐淪落妓館的消息,即便後來這個消息不了了之,卻還是給成家的聲望造成很大的打擊,以致成家女最終沒有被皇上選中。
甚而聽說即便是那個側妃之位,也是太子求來的。
只是那成家小姐,也是個命苦的,即便後來得嫁太子,卻始終和大嫂一般不孕,好不容易在四年後有了身孕,卻又在生育孩子時難産而亡,而成家的傳奇也終于就此止步,永遠消失在了歷史煙雲之中。
雖然這一世,因為自己的緣故,歷史出現了些偏差,可四年後太子妃的那個死結……
若是可能的話,陳毓還是無比希望成家小姐能坐穩太子妃的位置的,畢竟,這些年來,自家可是直接或間接的得罪過好幾次潘家了。
心中忽然一動,瞧向小七:
“小七可聽過太子是否還有側妃?”
小七神情便有些黯然:
“有,是潘府的小姐。”
和成家在武将中威望厚重不同,潘家卻是在文官那裏頗有市場,更兼之自打皇後病故,中宮之位便一直空懸,至于宮中的潘貴妃,說是後宮之主也不為過。若非成家剛建大功,太子妃之位會落在誰家還未可知。
竟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嗎?雖然兩人颠倒了一下,卻終究還是都嫁給了太子。本來這一世,成家小姐應該是占了先機的,只可惜,她依舊注定鬥不過潘家小姐。
所謂閻王叫人五更死,怎會留人到天明。真是四年後成家小姐過世,怕最後的結果依舊和上一世一般,潘家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而彼時,成國公已老,成家少主依舊是廢人,所謂後繼無人,到時候再是超一流的大家族,還不是最後依舊被人給吞掉?
陳毓搖了搖頭,便領着小七往府內而去,剛走了幾步,正好和一個丫鬟迎面撞上,陳毓一眼認出,對方可不正是貼身服侍華婉蓉的那個叫小秋的丫頭?
小秋也瞧見了陳毓,臉色先就有些不好看。剛要避讓開,卻正好瞧見和陳毓并肩而行的小七,臉色頓時白了一下,那模樣仿佛是見了鬼一般。
“你認識那個丫頭?”陳毓頓時有些疑惑。聽說華婉蓉經常“抱病”,若真是因為這一點,兩人會認識倒也情有可原,可那丫頭的模樣,卻分明不是認識那麽簡單。
“不認識。”小七瞥了一眼明顯有些失魂落魄的小秋,神情明顯有些茫然,“她不是顧府的人嗎?”
“是,也不是。”陳毓神情中明顯有些嘲弄,“她是京中華府小姐的丫鬟,只是那華小姐這會兒正寄居府中……”
“京城的小姐嗎?”小七一副吓了一跳的樣子,“一定是很厲害的大家閨秀了!”
心裏卻是咯噔一下,實在是華這個姓并不多見,還是來自京中,那不是經常到自家走動的那個華府嗎?他們家的小姐,難道是,華婉蓉?
據自己所知,華婉蓉雖是年方二八,卻是并未婚配,這顧府中又是一對年輕夫妻當家,便真是親戚,寄居在這裏,怕也有些不妥吧?
“什麽大家閨秀!”陳毓卻是冷哼一聲,語氣裏全是不以為然,只是這是顧府私事,卻也不願多說。
再回頭瞧去,那小秋已是急急的往華婉蓉的小院而去。
“成家小姐?”華婉蓉同樣被吓了一跳,想着利用成家達成自己的心願是一回事,成家的人突然出現在顧家又是另一回事。
畢竟,自己自己最大的依仗不過是相對于顧家而言,華家和成家走的更近。而若是想要求成家為自己“做主”,還得再想法子準備些籌碼,最不濟,也得和顧大哥扯上關系……
顧家人這麽突然出現,委實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你可瞧真切了?”
“是成家最神秘也最受寵的那位七小姐沒錯!”小秋卻是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小姐還記得去年春節嗎?我陪小姐去了成府……”
之所以說那位七小姐神秘,實在是外人根本很少見到那位七小姐的真容,好像是說七小姐生來體弱多病,尤其是快五歲那年,一場大病之下,差點兒連命都沒有了。從那以後,外人更是很難見到。
當時也是巧了,小姐去陪成家大小姐說話,自己百無聊賴之下就在成家花園裏閑逛,正好撞見成家大少爺坐在輪椅上,被一個特別俊俏的小厮推着從外面回來。
自己怕沖撞成大少爺,忙躲了起來,機緣巧合之下,竟聽府內下人說,那哪裏是什麽小厮,分明是成家七小姐。
雖說當時只是見了一面,可這才幾個月,而且成家七小姐那樣俏麗的容貌,自己怎麽可能忘記?
一番話說得華婉蓉越發六神無主,半晌道:
“你去——罷了,還是我親自去吧。”
兩人一路往柳雲姝的主院而來,剛行至小門旁,便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可不正是柳雲姝?
隔着窗戶,正好能看見柳雲姝的笑臉,雖是有些模糊,卻自有一種驚人的美麗。她的對面,正坐着顧雲飛,嘴角微微勾起,定定的瞧着柳雲姝,一向嚴厲的臉上是無法遮掩的萬千柔情……
華婉蓉只覺心頭仿佛被人剜去了什麽似的一陣劇痛。
老天何其不公!
最愛自己的大哥被戰争奪走,屍骨無存;自己最愛的男人眼中卻只有那個家世不顯的女人!
自己本來不過是個別人感情的旁觀者罷了,卻不知為何最後竟是被蠱惑,越來越沉迷于那雙無論發生什麽都矢志不渝看向另一個女人的熾熱眼神,甚至無比渴望,那雙眼睛會在自己身上停頓片刻。
畢竟,自己有強過柳雲姝的家世,有不輸于柳雲姝的美麗,甚至,還能彌補顧大哥的遺憾,生一個和顧大哥無比想象的孩子……
“大嫂似是有些肝氣郁結,”房間裏小七收回手,卻是長舒一口氣,這些日子也就跟着師父學了一些粗淺的東西罷了,只饒是如此,依舊能瞧出柳雲姝身體底子不錯,于子孫一途上理應不會太過艱辛才是,提筆剛要寫方子,忽然擡了下頭,正對上窗戶外華婉蓉迷醉的眸子,忽然間就明白了陳毓方才提起華婉蓉時臉上的不屑和嘲諷到底是怎麽回事。
同一時間,柳雲姝也看到了窗外扶着小秋的手失魂落魄站在那裏的華婉蓉,臉上的笑容一下變得無比勉強。
守在門外的春杏臉色一下有些不好看,生恐這兩人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忙忙的上前,攔住了這主仆二人:
“我們夫人正瞧着病呢,華小姐有什麽事,待會兒奴婢幫您通禀好不好?”
夫人也就今兒個最為開懷,華婉蓉倒好,就要上趕着給夫人添堵。
只是對于能不能把人送回去,卻是并無多少把握。實在是雖然是客居,華婉蓉卻是強勢的緊,更讓人頭疼的是,動不動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活像別人怎麽欺負了她似的。
只是雖然知道攔不住,可好歹也得試試不是?
“那好,我也是這幾天身子不舒服,等那位小大夫診完脈,能不能麻煩春杏姐姐跟夫人說說,也讓他幫我瞧瞧可好?”華婉蓉點頭,語氣竟是意外的和氣。
正絞盡腦汁想詞兒的春杏驚得眼睛好險沒掉地上——眼前這個乖巧聽話的女子,真是那個動不動就迎風流淚念叨她苦命的“爹爹和哥哥”的華家大小姐?
若非親眼所見,簡直以為是有人冒充的!
華婉蓉又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房間內埋頭寫方子的小七,看小七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才對春杏點了點頭,扶着小秋的手往自己房間而去。
春杏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華婉蓉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嘟哝了句:
“這大白天的,真是見鬼了。”
心裏卻是越發七上八下。
到得小七出來,忙上前小心回禀了華婉蓉想要請小七也幫着看看的意思。
陳毓聞言很是不喜,小七倒是沒有推脫,随着春杏走了一趟。
回來之後只說華小姐并無什麽大病,只是有些心思不屬,倒似是思親戀家的症候……
半個月之後,京城中華府就來了人,卻是華婉蓉的庶弟,奉母命,來接華婉蓉回府,說是家裏幫着相看了一位叫嚴钊的将軍,已是換了庚帖,婚禮就定在來年春天……
☆、第 84 章 姻緣
? 華婉蓉回京的消息,還是喜子去守備府辦事時聽春杏說的。
和春杏的歡欣鼓舞不同,陳毓卻是大為詫異,一則華府這麽長時間都對華婉蓉不管不問,怎麽這會兒子突然就跑來把人給接走了?
二則就是華婉蓉要嫁的夫婿人選,竟然是嚴钊。
之所以會對嚴钊這個名字留意,實在是上一世,最後分得成家軍絕大部分力量并最終帶着這些人馬投向潘家陣營的那人可不就叫這個名字?
卻又搖頭失笑,自己便是知道這些事又怎樣,畢竟,說出去怕是沒有一個人會信。而且說不好也就是同名同姓罷了,再者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同一個人,能在成家軍中上升到那般高度,必然是成家非常寵信的人,自己真是跑過去亂說什麽,怕是非被當成瘋子看待!
眼下而言,陳毓也沒時間想些其他的,因為秀才考試的時間已是近在眼前了。正月裏已是在縣衙裏報了名,眼看着縣試在即,陳毓得趕緊啓程回去。而在這之前,陳毓還想在鹿泠郡這裏建一座織坊,并一個成衣坊,再買兩個土地肥沃的莊子,将來一并作為給姐姐的嫁妝——
因是失母長女,而且生母繼母均是商家女出身,陳秀的婚事頗多波折。
及笄後,雖也有人上門提親,卻是都不盡如人意。
倒是年前,方城縣知縣許如海的夫人韓氏給說了一門親事,陳家人頗為滿意。
男方也是姓韓,名叫韓伯霖,論輩分要叫韓氏一聲姑媽,聽韓氏說他們家雖是清貧了些,卻最是個規矩的人家。
而且韓伯霖也是個極争氣的,兩年前考中了舉人,等到明年就要下場,聽韓氏的意思,以韓伯霖的才華,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捧個進士回來。
就只有一點兒不足,那就是韓伯霖父親早亡,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母親又體弱多病,身為長子,壓在韓伯霖肩上的擔子無疑就極重。
甚而這些年來家裏負債累累。再加上弟妹和母親的拖累,以致也是和陳秀一般,處境頗有些尴尬,這般高不成低不就,婚事就擱哪兒了。甚而韓伯霖唯恐寡母弟妹受委屈,一心想着等自己舉業有成進士及第,再考慮親事也不晚。
倒是韓家老母不願,于是就托了韓氏,可巧,韓氏跟随丈夫赴任方城縣後,知道了陳知府家的小姐正是适婚之齡,卻尚未婚配,就為兩家牽了線。
知道了了陳家的情形,韓家那邊倒是比較滿意,畢竟,這之前也有官宦人家想要結親的,可人家要嫁的卻是家裏不得寵的庶女罷了。哪裏像陳家,可是正經的嫡女。又聽韓氏說陳秀生的還極好,性情還和順的緊,就更加熱心了。
消息傳到陳清和那裏,也頗為感興趣,畢竟自己也是寒門出身,家世不家世的,倒是并不看重。
就只陳毓堅持要先去打探一番。
因而到了鹿泠郡後,頗費了一番功夫,得到的消息倒是和韓氏說的并沒有太大差別,如果說稍有出入的話,那就是韓氏家族在鹿泠郡中也算大姓,至于韓伯霖家,因父親早亡,早年寡母領着這麽多孩子,好像頗受了家族一些排擠。
其他倒是都和韓氏所說的一般,甚而周家幾個弟弟,陳毓還找機會接觸了下,雖是穿着頗為清簡,也都是知書懂理的孩子,瞧着家教是極好的。
想來周家老母也是個明事理的老太太。
陳毓就給家人去了信,讓父親同意了這門親事。又忙忙的派喜子在郡中找上好的鋪面——
上輩子姐姐受了太多的苦,這一世自然要好好補償,雖然知道爹和娘親一定會幫姐姐準備豐厚的嫁妝,陳毓還是不放心,這才一力督促着喜子四處尋訪合适的鋪面。又囑咐說不拘多少銀兩,見到好的,盡管買下來便是。
再有就是在鹿泠郡也建一所義學……
正想着心思,眼前一暗,卻是一個年輕男子攔在自己面前。
男子瞧着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一身的儒雅氣質,挺鼻俊目,輪廓深邃,瞧着陳毓的細長眉眼裏全是略有些腼腆的笑意:
“小毓——”
陳毓還在愣神,旁邊的喜子已是樂呵呵的打了個拱:
“姑爺——”
陳毓愣怔了一下瞬時回神,怪不得自己覺得這人眼熟,可不正是之前偷偷瞧過的韓伯霖?
說來之前陳毓還曾找機會跑去瞧過韓伯霖幾次,畢竟韓伯霖也在白鹿書院讀書,若是有心,兩人見面還是頗為容易的。
反倒是這幾日,韓陳兩家婚事确定之後,陳毓卻是有意避着些對方了。倒不是說陳毓不滿意,而是這心裏,委實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實在是雖說陳秀是姐姐,可陳毓心裏卻會不自覺把陳秀當小孩兒一樣看,這會兒乍然聽說陳秀要嫁人,竟是突兀生出種嫁女兒的心酸。
甚而韓伯霖這個明明是自己也相中了的姐夫,也頗有些看不順眼的意思。
這會兒被人溫和的瞧着,又那樣笑笑的瞧着自己,陳毓頓時有些不自在。
卻不知韓伯霖也是頗有壓力。
也是在訂了婚之後,才從陳家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小舅子也在白鹿書院讀書,更了不得的是小舅子不是別人,正是近日來白鹿書院風頭最盛被大儒柳和鳴收為關門弟子的那個書法天才陳毓。
當初陳毓和商運比試書法時,韓伯霖也是親眼見着了的,更是領略了陳毓非同一般的戰鬥力。
再沒料到,對方竟成了自己的小舅子。
本來韓伯霖還擔心這小子年少有成,又家世頗好,會不會瞧不上自己這個姐夫?這會兒瞧見陳毓紅着臉的別扭模樣,提着的心一下落了下來——
看來自己白擔心了,小舅子什麽的,還是蠻可愛的。
尤其是記得姑媽來信時,還曾隐晦的提起未婚妻的容貌,雖沒有明說,卻暗示姐弟倆生的有六分像,自己小舅子生的這般俊,未婚妻的容貌又豈能差了……
這般想着,韓伯霖竟是越看陳毓越順眼,看完第一眼,又接着看第二眼,連帶的笑容也越來越和煦。
那般疼愛弟弟的大哥哥模樣,令得本是頗不自在的陳毓也不好發脾氣:
“韓公子——”
韓伯霖卻是不樂意,笑呵呵的道:
“叫什麽公子,咱們一家人,那麽見外做什麽?你便只叫我,姐,我是說,大哥便好——”
陳毓狐疑的擡起了頭,怎麽聽怎麽覺得這家夥說不好方才想讓自己喊姐夫才是。
韓伯霖被瞧得頭上的汗都要冒出來了,再一想自己可是姐夫,怎麽也不能讓小舅子給吓着——即便是再厲害,可也只是小舅子不是?
只是什麽時候小舅子能喊一聲姐夫的話,定然聽着更舒服吧?
當下上前牽了陳毓的手:
“走吧,我們去吳先生那裏。”
因着家境不好,韓伯霖讀書之餘還會接些私活,未中舉前經常幫人抄個書啊,寫篇文章啊,等中了舉之後,接的活難度更高,比方說給那些即将考秀才的童生傳授考試秘笈之類。
還別說,韓伯霖總結出來的東西頗為有用,很是幫助了一些人。
這會兒小舅子要下場,人還就在白鹿書院,韓伯霖自然要幫着盡一份力,還是熱情空前、絕不藏私、又不收一文報酬的。
當然要輔導的學生不只是陳毓一個,還有今年要第六次參加縣試的吳景榮——
做了陳家的女婿,又知道小舅子就是陳毓,韓伯霖自然頗為上心,知道吳景榮是吳昌平的兒子,而吳昌平又是小舅子最敬重的人,韓伯霖自然樂得送個順水人情,而且順帶着,也讓吳昌平對小舅子更盡心不是?
畢竟教了這麽多年的書,吳昌平的水平也不是蓋的。
來之前兩人已經說好了,這幾日好歹壓着兩人多做些文章,兩人輪番批改,務必找出兩人哪怕一點兒不足。
陳毓原還想着自己這姐夫是個溫和人,哪裏知道一旦嚴厲起來根本不是自己能吃得消的,竟是每日勒令自己二人,除開寫五十張大字外,還須得再寫三篇文章。而且最可氣的是一點兒不讓人偷懶,自己寫文章時,連先生都放心的緊,韓伯霖倒好,就搬個小板凳在房子外面守着,時不時掂起茶杯放在唇邊抿一口,那般怡然自得的模樣,簡直讓陳毓覺得這姐夫是知道了自己當初準備打他一頓的打算,來報複的!
只是第二天,看到自己文章上密密麻麻的批點後,陳毓的怨氣也慢慢消失了——昨天韓伯霖可是陪到了自己最後一刻,現在上面圈圈點點這麽多,必然是連夜幫自己看的,瞧他那般上心的樣子,倒是真的對自己好。
這般一想,心裏的怨氣都消散了,連帶着叫大哥的時候也誠心誠意多了,畢竟,這韓伯霖一瞧就是個重情義的,對姐姐未來嫁過去的日子擔心也就少了些。
韓伯霖自己個也是頗為滿意,實在是單看小舅子一筆字,就讓人舒服的緊,就憑這筆字,能寫出一篇中規中矩的文章,怕是就能過關。更不要說陳毓的文章,便是韓伯霖這個舉人瞧了也是滿意的不得了——
開始的幾篇雖是也很不錯,卻未免有些燥進,行文轉換之間文采有之沉穩不足,到得後來,卻是越寫越好,韓伯霖自認當年便是自己縣試時,也寫不出這般錦繡文章。
若非親眼見着陳毓筆走龍蛇,洋洋灑灑寫了那麽一大篇出來,韓伯霖簡直懷疑小舅子是請了什麽高人代筆。
至于吳昌平,本就對陳毓有信心的緊,兩人最後一致認定,除非判卷的縣令腦袋讓驢踢了,不然,小毓絕對能考過去,而且兩人有九成把握,陳毓沒準會考個案首回來!
……
臨河縣。
日已西斜,正是臨河縣私塾放學的時間。
三三兩兩的學子走出學館,身上灑滿落日的餘晖。
“咦,那不是陳家的馬車嗎?”有人站住腳,神情向往道。
卻是一輛四匹駿馬拉的馬車正往渡口而去,這般漂亮的馬車,整個臨河縣也沒有幾輛,而陳家恰好就有一輛。
說起陳家,可真真是臨河縣的一個傳奇,五年前,陳家也不過能稱得上富足罷了,可不過這麽幾年光景,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首先是舉人老爺陳清和自入仕途後便官運亨通,短短五年時間,就升任了方城府五品知州,又因挑選了個能幹的下人秦忠,陳府名下的産業也跟着翻了好幾番。
眼下可真不是一般的興旺。
現在的陳家,分明就是臨河縣名副其實的第一大興旺之家。
陳家家主陳清和更是個厚道人,即便發達了,也不忘回報鄉梓,這些年來在臨河縣鋪路搭橋,興建義學,諸般善舉,不一而足,整個臨河縣,哪個人提到陳家,不翹一下大拇指,贊一聲積善人家?
人人都說,瞧陳家這勢頭,還真說不好将來會走的多遠。說不得臨河縣會出第一個京中大員也未可知。聽說連河陽的陳姓宗族那裏,都派人前來探問過呢。
“我瞧着這輛馬車是往渡口去的,難不成是接人?”旁邊的一個胖乎乎的少年道,“陳家可是低調的緊,就這輛馬車,也就陳家二少成親的時候見他們用過,這會兒派出去,接的人怕是身份不低。”
“難不成是陳家公子回來參加縣試的?”又一個少年接口道——
因着縣試在即,私塾裏今日已是放了假的。
“怎麽可能?”旁邊一個臉上長着幾個雀斑的少年接口道。
少年名叫陳柯,算是陳毓出了五服的堂兄,聞言笑道,“我那族叔家裏也就一個兒子罷了,就是小族弟陳毓,我記得前兒還聽娘親說,要是陳毓真大些,上門提親的還不得把陳家的門檻踏平,就可惜,小族弟滿打滿算也就十二歲罷了。十二歲的小孩子懂什麽?雖然都說虎父無犬子,可我清和族叔也是十七八歲時才中的秀才,陳毓的年紀也太小了吧?”
他們這些準備參加縣試的,一水兒的十六七歲的少年,即便如此,聽先生的口氣,能過關的也不見得能有多少。聽說還有不少二三十歲甚至頭發花白的也在備考呢。要是出個十二歲就下場的,不純粹是鬧着玩嗎。
聽陳柯提到陳毓這個名字,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一個十六七歲少年神情明顯有些僵硬,下意識的就想躲到一邊兒去,卻不妨被笑嘻嘻的陳柯一下抓住胳膊,沖着旁邊明顯有些不太相信的同窗們嚷嚷道:
“你們別不信,李毅的爹可是進士,他一定最知道這科考的路有多艱難。”
“我不知道。”李毅臉一沉,推開陳柯的手,徑直大踏步往前而去。
陳柯愣了一下——李毅的父親雖是官身,性子卻向來好的緊,從來不擺什麽官家少爺的架子,不然自己也不會和他這麽要好,怎麽今兒個突然就給自己撂臉子了?
倒是他旁邊的胖墩,捅了陳柯一下,壓低聲音道:
“你怎麽忘了,李家之前和你那族叔家可是……”
說着兩個手指頭往一塊兒碰了碰,“親家關系。”
意味深長的模樣,令得陳柯一下憶起,啊呀,自己怎麽忘了,兩家之前可不是姻親?
說來這件事也是整個臨河縣都知道的,當時李家勢強,陳家處于下風,可風水輪流轉,現在這會兒再說起這門親事,臨河縣那個不說李家眼皮子太淺,不對,應該說是瞎了眼才對,竟是白白扔掉了這麽好一門親事,不然,兩家真成了親家,李家小姐還不是金山銀山任她花費?
聽說李毅的爹李運豐現在還在那個叫茅澧縣的地方苦巴巴的當着七品縣令,當地刁民甚多,連帶的妻小也不敢帶,全丢在了老家,俸祿又少的可憐,以致李家生活真是捉襟見肘。
沒看李毅,也算是縣令家的少爺,雖是庶子,卻是李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在家裏如何受寵,可想而知。可身上的衣着,連一般富戶家的孩子都不如,至于說和金玉滿堂的陳家比,誰人不說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因着這兩年,陳家聲望日隆,人們出于對陳家的尊重,提到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少了,便是有說的,也只是嘲笑李家罷了。自己方才只急着讓李毅站在自己這一邊,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不覺有些懊惱。忙叫着李毅的名字追了過去。
李毅卻越走越快,仿佛沒聽見後面的動靜一般——
因着李陳兩家曾經的親事,這些年在老家,實在是受了太多奚落。
當初退親時,李毅也十多歲了,自然對當初的事無比清楚。
雖然嫡母每每說起這件事時,都是咬牙切齒,說是陳家人害了李家,李毅卻并不認為嫡母說的就全對。
畢竟,爹爹和嫡母當初提起陳家時的輕蔑眼神,李毅現在都還記得。尤其是嫡母,每每提到陳家,總是非常不屑的用一身銅臭味兒這句話作結。
哪想到陳家會有那樣的底蘊?不但奪了爹爹板上釘釘的職位,連帶着這幾年一路青雲直上,反倒是爹爹,苦巴巴的一個人在茅澧縣那裏苦熬着。
李毅嘆了口氣,當年的事,實在說不好誰對誰錯,雖有李家背信棄義在前,可現在想想,陳家也未嘗沒有坑害李家的心思,不然,一切怎麽就會那麽巧?
人都說陳清和一家全是善良人,才會有此福報,可年紀漸長之下,李毅卻漸漸覺得,陳家人也定然是不好惹的。
也只有家裏傲氣的不得了,卻偏又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