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若然白鹿書院為了包庇一個犯了錯的先生就遷怒自己,那這樣的地方,自己不來也罷。畢竟,一個有污點的書院,再是盛名滿天下又如何?
而眼下看來,沈洛雖是之前糊塗,倒也不失為磊落君子。只是既犯了錯,自然就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沈洛此舉,也算是妥當。
看陳毓始終沒有上前給沈洛求情的打算,周源很是無奈,又瞧向始終端坐上首的柳和鳴:
“先生——”
柳和鳴點了點頭,瞧向陳毓:
“若然老夫親自出面,你可願意把你們師徒和沈洛的恩怨一筆勾銷?”
一句話說的陳毓心裏一沉。這麽久了,焉能看不出來對方在白鹿書院舉足輕重的地位?只對方這麽說,竟是要以勢逼人了?
方才的好感頓時一掃而空,陳毓拱了拱手,雖是依舊謙恭有禮,卻明顯有些冷淡:
“小子無禮。只是前人有雲,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一句話說的包括周源在內的白鹿書院都蹙了下眉頭——那可是大儒柳和鳴,從來只有他不給別人面子,什麽時候這麽沒面子過。這小子就這麽直不楞登的吧柳老的求情給撅過來了?
尤其是周源,怪怨陳毓太不懂事之餘,更是有些可惜。畢竟這少年雖是太過鋒芒畢露,卻是少見的人才,真這麽拒之門外,心裏當真有些舍不得。
只是他這會兒得罪了柳老,周源再怎麽,也不好為了個毛孩子讓柳老難看不是。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卻不知柳和鳴長長的舒了口氣,也不搭理陳毓,而是徑直瞧向肅立一旁的沈洛:
“洛兒,你可是知錯了?”
沈洛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神情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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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知錯了,有負先生教導,着實慚愧無地。”
“作為你的先生,我也有錯。”柳和鳴一句話出口,令得旁邊衆人怔楞之餘更有些茫然——
先生一定是氣糊塗了,說的反話吧?待會兒不定要怎麽發作呢。
“所謂教書育人。”柳和鳴卻似是對衆人擔憂全無所覺,擡頭瞧向衆人,聲音一下提高,“切記育人當在教書之先,德為主,才為輔,德才兼備,才是正道,諸君可記否?”
柳和鳴聲音洪亮,德為主才為輔一句竟是在山野中回蕩不絕。
“諾。”衆人紛紛起身應是,一副聆聽訓誡的模樣。
柳和鳴又擡手一指陳毓方才手書的厚德載物幾個大字:
“這幾個字,以後便懸挂在山門之上。老夫會親自上書朝廷,取消商銘的舉人身份。”
又看向陳毓:
“陳毓,老夫有意收你做關門弟子,你心裏,可願意?”
什麽?所有人都有些傻了——
依着柳和鳴的身份,這般被人不給面子的拒絕了,還被逼的親自處罰了最喜歡的學生,不是應該急怒攻心以後想着法子報複,讓對方寸步難行嗎?
怎麽事情的發展跟大家想的全不一樣!
柳和鳴竟然要收下這個沒一點兒眼色桀骜不馴的少年做弟子,還是關門弟子!更不可思議的還是用這麽商量的語氣。
話說以柳大儒的身份,想要收個學生還不是天下學子任其挑選,所有人哭着嚎着求拜師,什麽時候收個學生還要這麽低聲下氣了!
☆、第 78 章 重誓
? 陳毓怔了下,瞧向老者的眼神明顯很是敬服——別說上一世加這一世,經歷那麽多起起伏伏,便是再懵懂,這會兒看衆人的反應也知道,老者的身份必然很不一般。
而且在這麽多人面前被駁了面子的情況下,還肯收自己做學生,胸懷之寬廣可見一斑。
後面吳昌平早急的什麽似的——周源那是誰呀,堂堂書院山長都得恭恭敬敬伺候着的人,那得是多厲害的大儒啊。又是使眼色又是扯衣襟,就差把人摁倒地上磕頭了。
好在眼都快抽筋了,陳毓身形終于動了,上前一步就沖着老者拜倒在地:
“學生陳毓,拜見先生。”
一句話出口,喜得柳和鳴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上前一步親手攙起陳毓:
“走吧,咱們師徒聊聊。”
說是聊聊,卻是打着另一個心思——
這段時間沒少被孫女兒念叨,還以為陳毓到了後會先去孫女那兒呢,誰成想卻是先到白鹿書院了,還露了這麽一手。平日裏為着寶貝孫女兒日日念叨陳毓,老頭子沒少吃醋,今兒個自己把人給孫女帶回去,也讓孫女兒不舒服一把。
“是。”雖然看出來先生的模樣似是對自己很是喜歡,陳毓也不敢托大,依舊恭恭敬敬的模樣,“待學生跟吳先生告別。”
“好。”柳和鳴依舊笑眯眯的,這小家夥,倒是個重情的。
“告訴你家先生,白鹿書院缺一位書法先生,不知他可感興趣?”說完示意陳毓待會兒自己跟上來,便溜溜達達往山下而去。
看陳毓回來,劉忠浩和裘成終于回過味兒來,和裘成瞧着陳毓滿眼都是金光不同,劉忠浩卻是眼睛都綠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呀,這麽好一個書法神童,怎麽着也得跟了自己才是啊。都怪自己慢半拍,竟是被柳和鳴給搶走了。
忙拉了陳毓的手,搞起了挖牆腳的事:
“我說小陳毓啊,你年紀小,怕是啥都不知道。我跟你說啊,柳老先生可是頂頂嚴厲的一個人,你要是跟在他身邊,少不得吃苦頭。我想着啊,你還是跟我最妥當,憑你的實力,我稍加指點,你就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上下五千年,任你馳騁……”
一番話說得陳毓樂不可支。這會兒才發現,劉忠浩真是個有意思的小老頭。只是上下五千年都能任意馳騁的話,自己不是神就是鬼了!
卻是對劉忠浩提到的“柳老先生”頗感興趣,實在是都磕完頭拜完師了,還不知道自家先生的大名呢。當下小聲道:
“你說我家先生姓柳?”
劉忠浩驚得嘴巴一下張的老大:
“不是吧,你小子到現在還不知道剛才是跟誰磕的頭?”
半晌忍不住,伸手在陳毓腦袋上用力揉了一把:
“你小子還真是個有福的。方才那位是柳和鳴,咱們大周朝最負盛名的大儒柳和鳴!”
這麽說完也覺得有些氣餒,實在是柳和鳴是誰啊,人家不止是大儒,可是正正經經的奇才。簡直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甚而自己最擅長的書法,比之柳老先生怕是也有不如。老先生的字自己見過,雖是沒有門派痕跡,卻是自成一家,最是潇灑惬意,這麽說着倒是和陳毓有些相合。
那邊陳毓果然少見的大吃一驚——前世今生,兩輩子了,怎麽會沒聽過柳和鳴的名頭。而且還有一點,那不是雲姝姐姐常常跟自己提起的爺爺嗎。
想到自己方才竟然當衆讓老爺子沒面子,陳毓雖然并不後悔,卻也很是歉疚。
忙忙的跟劉忠浩告別,又跑回吳昌平身邊把方才柳和鳴的話轉告。
吳昌平聽了既高興又有些不得勁。畢竟這個位子之前是商運在做,自己要是接替了他,就好像自己忍辱負重這麽久,就是為了他屁股下那個位子似的,到時候怕是會引起物議。
陳毓如何不明白吳昌平想些什麽,想了想道:“先生之德之才又豈是商運所能比?大可不必為了那樣一個小人平白亂了自己心境。先生只問本心便好。”
又擡頭瞧向小七原先站的地方,不由一頓,卻是小七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忽然多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可不正是小七的那個頗為嚴厲的兄長?
而且這會兒是陽光下,男子英俊的外形一下完全顯露出來,偏是這麽英俊的人,竟是沒人敢在他臉上多做停留。實在是這男子頗有殺傷力的外貌之外,更有一股淩然的殺氣。
而且陳毓忽然有個不太妙的想法,這殺氣好像就是沖着自己……
本是要過去打招呼的腳,不由就滞了一下。而就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小七已是沖陳毓眨了眨眼,然後轉身推着兄長徑自離去。
陳毓沒來由的一陣心慌,直接就想跑過去,好歹也要問一下小七這會兒住在那裏不是?哪知道剛一動,就被劉忠浩給拉住,一副認命的語氣道:
“我知道自己搶不過柳先生,可小毓你好歹記着,每隔半年給我寫幅字好不好?”
旁邊的裘成也湊趣道:
“老朽也要沾光了。之前還想着要怎樣才能求到那位大師給我們鹿鳴館多寫幾幅字呢,在沒想到奇人就是陳公子。我這就去派人買最好的筆墨來,陳公子看什麽時候得閑就幫我們把字寫了吧?”
“好。”陳毓忙答應,等擠出人群,眼前哪裏還有小七的影子?
一時怔愣原地,只覺悵然若失。實在是小七和他兄長的模樣,分明不是鹿泠郡本地人,方才他哥哥既然找回來,說不好會帶了人離開也未可知。本想今兒個怎麽也要問清楚小七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大家也好多加來往,卻沒想到這麽一耽誤,根本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所謂人海茫茫,從此後想要再遇到小七,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卻不知小七這會兒比之陳毓還要別扭,實在是就出來這麽一小會兒,大哥怎麽就趕了來?還有那瞧向自己的眼神,讓小七心裏更是止不住打鼓。
“你們什麽時候又見的面?一共見了幾次?”半晌,男子終于開口。看小七和那小子的神情,明顯自渡口別後又見過了才是,不然,也不會那般熟稔的模樣。
而正是這一點,讓男子心裏很是不舒服。甚而連之前對陳毓的好感也沖淡了不少。小七可是全家人的寶貝,那小子怎麽就敢往前湊。
“什麽什麽時候?”小七嘟着嘴,卻是并不願回答的樣子。
“小七——”男子雙手在兩邊的輪子上一壓,輪椅頓時停止了轉動,男子轉頭一眨不眨的瞧着小七,雖然不算嚴厲,卻明顯有些失望,甚而還有一些受傷。
不怪男子有這樣的感受。實在是和小七年齡相差太大,而且都說長兄如父,自己心裏根本就把小七看成自己孩子一般。再加上小七平日裏又對自己粘的緊,這般因着另外一個人藏着掖着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
看男子這樣,小七也不敢瞞着了:
“也就兩次,一次是前兒個從藥坊往回趕時,我瞧見那位老先生身體不适,就給了他些藥。還有一次,就是今天了,這不別人都來看熱鬧了嗎……”
卻是越說底氣越不足。
男子蹙眉半晌,終于開口道:
“走吧。”
甚而心裏開始打算,不然就不讓神醫接着給治了,實在是自己雖然想要雙腿恢複,可卻無論如何不忍心讓小七就這麽真跟着對方當個藥徒。
“大哥——”看男子神情不對,小七臉色頓時一白,正所謂兄妹連心,小七又是極聰穎的,竟是立馬明白了男子的心思,手足無措之下,從輪椅後一下轉到男子前面,半蹲着仰頭看向男子,“大哥不是不想治了吧?”
男子沒想到,自己的心思竟是這麽快就被妹妹看破,感動之餘更是擔憂,小七倒是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可所謂慧極必傷,反而更讓人擔心。
“大哥你一定不能放棄。”小七眼睛都紅了。
這些年來陪着大哥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看到點希望,要是大哥真因為自己放棄了,自己可不得難過死?
“爹爹年紀大了,還有大姐姐,要是大哥不趕緊站起來,把咱們家撐起來,爹爹還得日夜操勞,大姐姐将來……那樣的地方,可該怎麽撐下去。”
“大哥放心,師父都已經說了,就是看上我,拿我當弟子來養的,我自己也真的很喜歡侍弄那些草藥,也就是跟師父學些藥理罷了,又哪裏會吃苦?若是,若是大哥不喜歡,不喜歡我見陳毓,那我便永遠不見他便是……”
說道最後,眼淚已是掉了下來。
雖然過去了五年時間,記憶已是有些模糊,甚而第一次見面,自己根本沒有把陳毓和五年前那個對自己呵護備至的毓哥哥聯系起來,可聽到陳毓這個名字,再聯系到大哥對他非同一般的顧忌,又如何不明白,此陳毓就是小時候的毓哥哥。
這麽多年了,盡管家人想盡法子想讓自己忘記那一段悲慘記憶,可午夜夢回時還是止不住會夢到一些,噩夢的最後,無一不是一雙死死拽着自己的小手……
以至于知道了那般璀璨耀眼的少年竟是故人,是那雙總能讓自己安心不少的手的主人,便忍不住想要跑來見一見他。好像見了他,心裏就能踏實些。
只是,不管有多想見他,卻是都比不上大哥的腿重要。若然是為了大哥的腿,為了爹娘的笑臉,為了大姐姐娘家有依靠,不至于被人欺負,便是這輩子再不能見陳毓也是能夠忍受的。
只是這心裏,怎麽就會這麽疼呢?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挖空了一般。
男子長嘆了一口氣,終于緩緩伸手,幫小七一點點抹去眼角的淚,過去的事是小七的心魔,怕是越壓制,将來的傷害會更大。
而且小七說的又何嘗不是家族的現狀?爹爹年老,大妹妹的處境,還有家族子弟凋零,那個家,只有自己去撐起來。
“好。大哥會努力站起來。至于那個陳毓,小七可以同他來往。只記得一件事,決不能讓他知道你的女兒身份和出身來歷。若然你向他透露什麽,那就讓大哥的腿這輩子永遠廢掉。”
☆、第 79 章 觊觎
? 鹿泠郡守備府。
大清早的,一個美貌女子就在花園裏走來走去,聽到一點兒動靜,就忙忙的讓人去瞧:
“是不是老爺回來了?”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柳雲姝。也怪不得柳雲姝這麽急,實在是自跟着夫君到了這鹿泠郡,和陳毓已經數年未見了。一想到那玉團子似的孩子,柳雲姝就覺得整顆心都是軟的。
因此,從聽說陳毓要來投考白鹿書院的消息後,柳雲姝就激動的不得了,見天盼着陳毓趕緊到了。
本想着陳毓應該這幾天就到守備府的,那料到今兒個就是白鹿書院的招生日了,陳毓竟是還沒有到。柳雲姝這心裏就有些急,昨兒個特意囑咐顧雲飛今兒個下了衙就去一趟書院,待找着人就趕緊帶回來。
“這倒春寒的天,可還是冷着呢,夫人還是回屋裏坐會兒,不然真是凍着了,可了不得。”旁邊伺候的丫鬟春杏抿着嘴道,“而且您想啊,小少爺既是來報考的,怎麽着也得考完後才能過來不是。我聽說今年來投考白鹿書院的人怕不有上千個,老爺就是這回兒子趕過去,怕是也不好找。”
柳雲姝何嘗不能想到這一點,只是心裏的惦記卻是無論如何摁不下去,實在是雖然名義上自己是嫂子,可這心裏,卻是把陳毓當自己兒子看的。更別說當初不是陳毓拼死護着,自己這條命都早沒了。
當下搖頭:“沒事兒,房間裏悶得慌,我也呆不住。”
看柳雲姝堅持,那些丫鬟也只能應了,卻是個個提着心。又是回去拿大毛領子衣服,又是送手爐,弄得柳雲姝哭笑不得:
“瞧你們一個個緊張的,我哪裏就有這麽嬌貴了。”
只雖然聽柳雲姝這麽說,那些丫鬟卻依舊不敢就這麽放她在外面呆着。實在是整個府裏誰不知道,別看老爺是個武人,卻是個多情的,真真是稀罕慘了夫人。
就說這鹿泠郡的官老爺們,哪家沒有幾房姨娘,就只有守備大人,這麽多年了就只守着夫人一個,還是在夫人始終不能生育的情況下。
說來這也是柳雲姝最大的隐痛。嫁給顧雲飛也有六七年的時間了,前幾年因邊關戰事,兩人沒辦法團聚也就罷了,可這幾年卻不同。
因着顧雲飛是家裏的長子長孫,一家人盼孫心切,也不讓柳雲姝在身邊伺候老人,而是讓她一直守在顧雲飛身邊。原想着頂多一兩年就能抱上金孫了,誰想到匆匆又是五年時間過去了,柳雲姝這裏依舊是絲毫沒有一點兒動靜。
看了多少婦科聖手,都說怕是有些宮寒的緣故,這幾年也吃了不少藥物,卻是沒什麽起色。
饒是如此,顧雲飛卻非但依舊沒有納妾的意思,還益發對柳雲姝疼愛有加,又因兩人年齡差着幾歲,看在旁人眼裏,倒像是爹爹疼女兒一般了。
這些丫鬟們也都是府裏的老人了,知道老爺一腔心思可是全在夫人身上,即便這會兒柳雲姝不在意,卻依舊怕老爺怪罪,當下紛紛上前苦勸,柳雲姝哭笑不得之下,又委實不想包成個粽子似的,嘆了口氣,就準備回屋子裏去。
這邊兒剛轉身,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就在外面響起,柳雲姝頓時喜出望外,顧不得接丫鬟手裏的東西,掂起裙子就小跑着迎了出去,慌得那些丫鬟捧了東西就在後面追。
大門開處,一個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英武男子正飛身下馬,一眼瞧見接出來的柳雲姝,嚴厲的眉角間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柳雲姝一下跑到馬前,才站住腳,又迫不及待的往顧雲飛身後瞧,當發現後面除了幾個長随,并沒有其他人時,神情頓時很是失望。
下一刻身子就是一暖,卻是顧雲飛接過丫鬟手裏的大毛領子衣服,嚴嚴實實的幫柳雲姝裹好,剛要說話,春杏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外邊道:
“老爺,夫人,那不是老太爺的車子?”
卻是府門外邊,一輛青布驢車正緩緩停下,可不正是柳和鳴平日裏坐的那輛?
夫妻倆忙不疊迎出去,還未走下臺階,車帷幔拉開,一個身材颀長的少年一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又探手扶了一位老人下來。
可不正是柳和鳴?
夫妻兩個齊齊迎了上去,剛要開口,卻不妨少年回過頭來,俊秀逼人的臉上滿滿的全是笑意:
“大哥,大嫂。”
柳雲姝怔了一下,下一刻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你是,小毓?”
不怪柳雲姝傻眼,實在是這才幾年啊,小毓怎麽就長了這麽高了?而且相比起原來玉團子似的情形,這會兒模樣也變了很多,不獨更好看了,便是眉宇間也多了少年人獨有的英氣,如果不是陳毓剛才叫了那麽一聲,便是迎頭撞上,柳雲姝怕是也不敢認的。
下一刻探手就把陳毓拉了過去:
“小毓什麽時候來的?怎麽穿的這麽薄?有沒有吃飯啊?想吃什麽,大嫂這就去給你做……”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番話,令得本想來示威的柳和鳴臉色一下有些不好看,卻轉而意識到什麽,又有些黯然——
孫女的心思自己豈能不懂?喜歡小毓,那是真喜歡,而除此之外,還有對孩子的渴望吧?
顧雲飛何嘗不明白這一點?卻也頭疼的緊,自己也曾想了多種方法,卻是始終沒有半點作用,實在是這件事一直都是雲姝的心結,怕是沒有孩子的話,雲姝的心結便一日不能解開。
好在小毓來了,往後的日子,雲姝應該會開心些。
“咳咳。”柳和鳴終于忍不住咳嗽了聲。
柳雲姝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怕是冷落爺爺了,不由有些讪讪然,忙上前摟住柳和鳴的胳膊:
“爺爺——”
卻被柳和鳴抽出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道:
“有了弟弟,還要爺爺幹什麽?哼!”
說話間瞄了陳毓一眼,明顯有些遷怒的意味。
這一路上,陳毓也早領略了自家先生別扭的性子,萬事只能順毛捋,忙上前一步攙住柳和鳴另一條胳膊,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那哪成啊,我可是有了先生不要大嫂的。既然大嫂惹了先生生氣,那咱們這就走,再不登這守備府的門。”
說着拖了柳和鳴竟是真的要往車上而去。
弄得柳和鳴簡直哭笑不得,擡手點了下陳毓的額頭:
“你小子,就能吧。”
卻是放開了陳毓,依舊讓柳雲姝攙着,一家人說說笑笑往正房而去。
待經過演武場,陳毓忽然站住腳步,瞧着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不發一言的顧雲飛道:
“大哥,咱們比劃比劃?”
“我看成。”正在前面走的柳和鳴站住腳,一副很是感興趣的模樣。早聽孫女說這個關門小弟子還是個練武的奇才,今兒個倒要見識一番。
“好。”顧雲飛爽快的點了下頭,脫掉官袍露出裏面一身黑色勁裝,益發顯得英氣逼人。陳毓的裏面則是一套紫色的武士裝,襯着一張臉越發瑩白如玉俊美異常。
惹得上前接過兩人外衣的丫鬟,個個臉色緋紅
便是柳和鳴也不由道:“我這小弟子,生的可是真的好。”
旁邊的柳雲姝不住點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卻忽然意識到什麽:
“弟子?爺爺你把毓兒收到門下了?”
“嗯。我瞧他的字寫得挺好。就是不知才學如何。”只是陳毓的字何止寫得好啊,那簡直是太好了。更何況都說字如其人,但看那般潇灑寫意的一筆字,柳和鳴就能判斷出自己這小弟子将來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當然,為了這小家夥不會太過驕傲,老先生雖是心裏得意的緊,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倒是瞧在孫女兒真心稀罕陳毓的份上,極簡略的說了之前發生在書院的事。
老先生雖是說的簡單,奈何柳雲姝真真是把陳毓疼到骨子裏了,聽說連劉忠浩那樣的書法大家都被陳毓給震住了,竟是開心的眼睛都在發光的模樣:
“我就說小毓最厲害的,爺爺瞧,我沒說錯吧?我就說嘛,就沒有那個娃娃能比得過我家小毓的。”
銀鈴般的笑聲在守備府上方飄蕩,顧雲飛好久沒見小妻子這麽開心了,正要往演武場邁的腳步不覺頓了一下,回眸看過去的視線也滿是暖暖的笑意。
陳毓也聽到了柳雲姝的贊譽,未免覺得有些臉紅,剛要開口,眼睛忽然擡起,直直的落在柳雲姝身後花園裏一叢蔥茏的花草背後,花木扶疏間,那裏正站着一個妙齡女子,女子一身淡粉衣衫,身段窈窕,面容清麗,手扶花枝,在江南的茫茫煙雨中站成了一處獨特的風景。
只是這份獨特落在陳毓眼裏卻是違和的緊。
實在是和大哥顧雲飛眼睛裏只有大嫂一個不同,這女子一雙妙目卻是癡癡鎖定在大哥身上。甚而瞧着瞧着,一滴眼淚就從蒼白的面頰上滑落。
陳毓一下蹙起眉頭,看這女子的打扮以及跟在旁邊伺候的兩名丫鬟,分明不是顧府的下人,可據自己所知,顧府這一輩并沒有女孩子,而且對方看向大哥時那不容錯認的深情眼眸,也太詭異了吧?
☆、第 80 章 白蓮花
? 一黑一紫兩個身影,一個勇猛若獅,一個迅疾如鷹,身形交錯間,各個往後退了一步,雖是收勢,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宗師派頭。
陳毓和顧雲飛各自站穩身形,雖是雨絲朦胧,兩人卻都是大汗淋漓。
“大哥的拳法越發老到了。”方才若非顧雲飛處處榮讓,怕是百招之內自己就會落敗。只是這個結果,陳毓還是相當滿意的,畢竟上一世,因為習武的時候年齡已經太大了,通常都是二十招之內必敗無疑。
邊笑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胡亂擦了一把汗,飛揚的黑發下一雙眼睛亮的驚人,俊美少年宛若一個發光體,讓人瞧着就移不開眼睛。
和陳毓的鐘靈毓秀不同,顧雲飛是經過血與火淬煉的真漢子,方才一番打鬥,無疑完全激發了顧雲飛藏在身體深處的野性,遠遠瞧着,哪像一個日常坐衙門的官老爺,說是馳騁沙場的百勝将軍還差不多。
兩人站在一處,俱是耀眼無比。
“頂多再過三年,小毓怕是就能趕上大哥了。”好長時間沒打的這麽爽了,顧雲飛只覺痛快的緊。更是訝異陳毓的天分,也真是奇了怪了,論起對家傳武學的領悟能力,小毓竟是比自己那弟弟還要強得多。
“好了,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柳雲姝抿着嘴笑道,“眼瞧着這雨就要下大了,也堪堪到了飯時,咱們快去屋裏待着吧。”
倒是柳和鳴撚着胡須,笑容裏又是欣賞又是開心——文能治國,武能安邦,自己果然收了個好弟子。
“好。”顧雲飛爽快的應了,“阿姝你先同爺爺去正廳少坐,我和小毓去去就來。”
兩人一起去了盥洗房梳洗一番,這才一起說着話往外而去。
哪知剛走了幾步,就被人攔住去路:
“老爺。”
卻是一個丫鬟。陳毓冷眼瞧去,可不正是之前留心過的那個在雨中凝視大哥的女子身邊伺候的?
顧雲飛臉上的笑意瞬時淡去:
“何事?”
那丫鬟就有些瑟縮,一副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
“老爺,您能不能去瞧瞧我們家小姐?小姐本就身子骨弱,又不小心染了風寒,這會兒子還昏昏沉沉的,又一直哭着說想爹爹和兄長……”
聽丫鬟提到什麽“爹爹和兄長”,顧雲飛神情明顯有些黯然:
“我知道了,回去好好伺候着便是。待會兒我就讓人請大夫過去。”
聽顧雲飛根本沒有過去一趟的意思,那丫鬟的神情明顯有些失望,卻也不敢反對,只得小心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陳毓眉頭卻是蹙的更緊——雖是這麽不大會兒功夫,也讓陳毓明白,那位小姐,應該是寄居在府內,只是既為女眷,有病了自然應該跑去回禀大嫂,然後請大夫來便可,這麽巴巴的跑來請大哥過去做什麽?
而且記得不錯的話,那丫鬟口裏的小姐,方才可就藏在一叢花草後面,不獨穿的衣服單薄,還連傘都沒打,淋了很長時間的雨……
進了屋,柳雲姝和柳和鳴已經在等着了,見兩人進來,忙不疊命人傳菜。
很快,就擺了滿滿一桌酒席,連帶的顧雲飛又開了一壇子好酒,單手拍開上面的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頓時充斥了整間房子。
陳毓的酒蟲一下被勾了起來,瞧着酒壇子,眼饞的不得了,只是還沒表達出想要喝點兒的意思,就被柳雲姝塞了一杯糖水到手裏:
“這酒性子烈着呢,小毓可不能喝。”
把個陳毓給委屈的,大嫂,前世比這還烈的酒我也喝過好不好。而且自己都多大了,還動不動就拿糖水來打發。
可任憑陳毓如何央求,柳雲姝都不同意,只不停的給陳毓夾各種菜肴。
“大哥——”陳毓無奈,只得瞧向顧雲飛,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哪想到自家大哥卻是個重色輕友的,寧肯得罪兄弟也不願違背媳婦兒的意思,愣是只管和老爺子推杯換盞,連看都不往陳毓這邊看一眼。
還是柳和鳴瞧着陳毓實在可憐,又想着今兒一天,也不少難為這小弟子,才大發慈心,倒了一杯,遞給陳毓:
“男孩子嗎,喝點酒也沒什麽。給,讓你小子解解饞。”
喜得陳毓忙接過來一飲而盡,下一刻卻是後悔不疊,實在是這酒果然夠勁的緊,而且自己也不像上一世般練出的那般好酒量,竟是這一喝下去,從喉嚨到肚腹都是火燒火燎的,竟是又吐舌頭,又揉胸口的,好一陣兵荒馬亂。
惹得顧雲飛和柳和鳴都大笑不已。
柳雲姝則是一邊笑着一邊又往陳毓手裏塞了杯糖水:
“快點兒喝了,化化酒味兒。”
又看陳毓小臉兒這麽片刻間就紅彤彤的,唯恐他不舒服,忙不疊讓人扶着他下去休息,又一疊連聲讓人準備醒酒湯。
陳毓本就吃得飽了,看柳和鳴和顧雲飛正喝的盡興,便不欲打擾他們,就說不用麻煩,自己一個人到花園子裏轉轉把這酒發散發散就好。
看陳毓起身時,身形倒是挺穩的,除了臉紅一些,其他也沒什麽,又想着小孩家家的,做了這麽久,說不定也嫌悶了,柳雲姝也就應了。又吩咐春杏跟過去伺候。
別看顧雲飛是武人,這花園倒是布置的挺有情調,假山荷塘不一而足,更有應季花兒次第開放,瞧着頗有些意趣。
陳毓一路走一路看,走得累了,便到涼亭下坐了下來。春杏怕他着涼,忙又回房間去幫着拿鬥篷。
聽到有腳步聲窸窸窣窣的傳來,陳毓還以為是春杏回來了呢,自顧自閉目養神,卻不妨一個柔柔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就是雲楓嗎?”
怎麽老有人把自己當成顧雲楓啊?當初方城府如此,這會兒又是如此。陳毓睜開眼,想着既然知道雲楓,那自然和大哥關系匪淺,擡眼看過去,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來人可不就是之前那個在花園裏瞧着大哥流淚的女子?
明明她那丫鬟方才還說什麽對方正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着呢,怎麽卻跑到這涼亭裏來了?
而且女子眼中一閃而逝的算計又是怎麽回事?還有剛才被自己瞧見流淚的模樣……
陳毓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說不好,花園裏深情凝視那一幕,是這女子刻意讓自己看見的。
本準備起身的動作生生定格,陳毓依舊坐在石凳上,涼涼的眼神裏并無半分情緒:
“你是誰?”
“雲楓還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