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陳毓會突然這樣,小七整個人都僵住了,太過無措之下,整個人都幾乎縮進了陳毓的懷裏。下一刻狠狠的在陳毓腳上踩了一下:
“放手。”
“哎呀。”陳毓猝不及防之下,被踩了個正着,再瞧見小七愠怒的模樣,又是疼又是好笑——
小七的性子真是古怪,怎麽前一刻還好好的,後一刻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雖是一頭霧水,卻還是聽話的收回手哄他:
“好小七,別生氣,是我不好。看我待會兒好好收拾那小子讓你開心好不好?”
“什麽讓我開心?”小七剜了陳毓一眼,臉色薄怒之下依舊有些緋紅,“你是輸是贏和我有什麽相幹。便是輸了——”
卻又頓住,心裏已是有些懊悔,這小子就是有法子氣的自己口不擇言。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自己剛才說的話才不算。
那邊柳和鳴已是和劉忠浩寒暄完畢,在衆人的簇擁下各歸其座。只有周源站在中間一塊大青石上,他的兩邊,則是兩方書案相對而立。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白鹿書院歡迎天下讀書人不吝賜教。商銘,還有這位小友,請。”
☆、第 75 章 震驚四座
? “謹遵山長之命。”商銘恭恭敬敬的應了,站直身體後,眼睛一一在衆多同窗身上掃過,宛若發誓般,“商銘定不會令書院蒙羞。”
竟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對,讓他見識見識咱們書院的深厚底蘊!”有人附和道。
“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商才子叫板,果然是沒見過什麽世面的,今兒個就讓他明白,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不是想出名嗎,今兒個咱們這麽多人瞧着,讓這小子狠狠的出一回名,就可惜,是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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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一時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捧場叫好聲不絕于耳。
連帶的本是和白鹿書院隐隐處于競争關系的鹿泠郡官學學子,也因為之前陳毓想用不入流的手段攀扯商銘一事紛紛聲援商銘,衆人竟是一邊倒的等着看笑話的模樣。
周源不覺蹙了下眉頭。
有人向書院學子挑戰這樣的事是年年都有的。
周源本來并不放在心上。便是這次雙方對陣,原也沒必要讓身為山長的自己出馬。只沈洛和劉忠浩兩人私下裏商議便可。
卻不料正逢老師今日回書院,聽說有這樣一件事便執意來瞧,又因着老師在書院的巨大影響力,竟是書院中大儒齊聚。
自加上劉忠浩這位書法大師的影響力,以致一場小小的賽事,竟是人盡皆知,成了白鹿書院一衆師生全都挂心的大事。
看看眼下的情形,包括鹿泠郡官學和前來投考的學子全算在內,怕不有上千人。而且因為是在白鹿書院的地盤上,書院的學子自然一心巴望着商銘會贏。再加上其他人的助陣,怕是對那叫陳毓的少年有些不公平。
盡管之前聽沈洛說過事情緣起,周源也覺得那對兒師徒,除了吳昌平太沒有長者之風外,便是這陳毓,也無疑太狂了些。
可這麽多人面前,一場對陣下來,對方會輸的可不僅僅是名次,怕是還有師徒二人的名譽,甚而今後的前途。
這少年瞧着年紀尚小,周源委實不願對方因為一個心思龌龊的老師就把一生給毀了。
這般想着,看向穩步而來的陳毓溫聲道:
“今兒人多,小友若是心思不寧,咱們便是換個地方也可。”
換個地方?商銘皺了下眉頭。早聽說山長就是個爛好人,自己造了這麽長時間的輿論,好不容易才引來這麽多人,更讓幾乎所有人都站到了自己這邊,怎麽也不能毀了這大好局面。
陳毓卻很是有些意外,繼而眼中笑意漸濃——就說白鹿書院如何能傳承這麽久,果然沈洛那樣的糊塗人也就是個例罷了。
方才瞧着,那位老者也罷,衆位大儒也好,包括眼前這位山長,委實都是忠厚長者。
當下一拱手:
“有勞山長挂念。只是小子以為,無論勝敗,均須要有人見證才是,這裏就剛剛好。”
看商銘的樣子,無疑擔心自己會同意周源的提議,卻不知要給先生洗雪恥辱,自然怎麽人多怎麽好。
這般舉動落在旁人眼裏,無疑使得陳毓狂妄的個性更加深入人心。便是周源也不由蹙眉,深覺現在的孩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既是他堅持要出醜,自己也沒法子。
這樣的人,總是要摔個跟頭,才知道人生的路有多少坎坷荊棘。
微微嘆了口氣,閃身讓開。
陳毓一撩衣襟,徑直往右邊書案而去。
商銘眼中譏诮的神情更甚,強壓下內心的喜悅,也擡腳往自己書桌而去。
題目是沈洛所拟,乃是流傳甚廣的前賢的四個大字“厚德載物”。
會用這四個字,沈洛自以為也是一片慈心,希望那少年能有所感觸,或者願意懸崖勒馬也未可知。
卻不料那少年立于案旁,掃了一眼這幾個字,神情竟是越發嘲諷,甚而還挑釁似的望了一眼商銘。
商銘已是穩穩坐下,觸及少年的眼神,卻是微微一哂,果然不到黃河不死心!唇邊綻開一絲冷笑,緩緩收回眼神,注目眼前的一排毛筆。
作為天下讀書人向往的聖地,白鹿書院自是不缺筆墨紙硯這些物事。又因為沈洛刻意想要震懾陳毓或者天下間同陳毓這般狂妄無知的人,拿出的毛筆,全是書院頂級的。更是從小號到大號,不一而足。
商銘平日裏常用的是中號狼毫,倒不是說那些大號的他就用不了,只是型號越大,越考較一個人的腕力和定力,商銘自覺這會兒別說吧大號狼毫用的爐火純青,便是拿着都有些困難,又一門心思的要贏陳毓,自然要選自己最拿手的。
至于陳毓,這麽大點兒的年齡,能用得了那小號狼毫就不錯了。
哪知一念未畢,周圍卻是響起一陣驚喘聲,商銘擡頭,眼睛也倏地睜大,卻是對面的陳毓,竟是擡手就取了面前足足比商銘手裏的筆粗了兩倍有餘的最大號的狼毫。
“果然狂妄!”
那可是白鹿書院鎮山之寶,聽說是善制筆的鄧家特意送給白鹿書院的。尋常人別說拿來寫字了,便是握在手中,都有些困難。更不要說陳毓細胳膊細腿的,怕是要兩手捧着才好。
“真是砸倒自己才真的贻笑大方呢。”
“你知道什麽,說不好人家就是想被砸趴下呢,好歹也有個借口不是,到時候就說砸傷了無法寫字,好歹比這麽多人瞧着輸的一塌糊塗強得多啊。”
……
旁邊一片竊竊私語聲,甚而有人認定,說不好後一種說法還真靠譜。
似是對越來越響的議論聲充耳不聞,陳毓那邊卻已穩穩把巨型狼毫拿在手中,只是這筆委實太長太大,陳毓非但沒辦法坐下,還不得不後退數步。
那般宛若孩子抱着大刀的模樣惹得旁人又是一陣讪笑。
跑到這麽多人面前丢人現眼,這陳毓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商銘嘴角冷笑更濃,更是對戰勝對方信心百倍,當下擡手飽蘸濃墨,凝神書寫。
倒是陳毓那邊伺候的人卻是有些忙亂——會放那管狼毫上去,不過是想給陳毓一個下馬威罷了,所有人都認定,即便是擺上,也就是個擺設,諒那小子也不會用。
誰想到這少年行事竟是如此出人意表。
只這麽大一只狼毫之下,之前準備的硯臺無疑就太小了。
虧得這毛筆還有相稱的硯臺,周源忙命人快快擡過來,心裏卻是苦笑,這陳毓年紀不大,卻還真是能折騰,還有這性子,也委實太咄咄逼人了些。
那邊商銘卻是已然擱筆,看着案上鋪就的白紙上自己四個大字,商銘只覺通體舒泰,滿意的不得了。
實在是眼前這字,相較于自己書法水平來說,無疑屬于超水平發揮,果然連上天都眷顧自己,才會讓自己今兒寫得如此流暢自然。
其他人瞧見商銘停筆,自然紛紛探頭去看,待看清上面所寫,竟是個個贊不絕口:
“好字,不愧是咱們白鹿書院的天才!”
“不過弱冠之年,便有此筆力,假以時日,定可在書法界闖出一番名頭來。”
“可不,沒瞧見劉忠浩大師也是頗為滿意的樣子。”
……
相較于商銘這邊的勝券在握、氣定神閑,陳毓那裏無疑越發顯得可笑之極——
那麽大點個人兒,捧着那麽一管如椽巨筆,甚而這邊商銘都完事了,他那裏連墨都沒有磨好。
“還以為敢向商公子挑戰的人是多了不起的俊傑呢,哪想到卻是這般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商公子随便寫個字就能把他甩到十萬八千裏之外,這場比試,還真是沒什麽看頭。”
“可不,虧我一大早就趕了來,哪裏想到根本就是有人特意想替商公子揚名,這般急于當衆出醜,倒也算是少見!”
“我瞧着這比試咱們也不用看了,結果已是很明顯了,我可是早飯還沒用呢,真等那小子寫出來,我怕是會惡心的連飯也吃不下了。”
衆人議論紛紛,甚而真有人起身準備離開。便是留下的人也覺得百無聊賴,深覺之前會以為這少年應該還是有些才華的念頭簡直愚蠢至極。
趙佑恒也在離開的行列中——原來和自己一樣,打架還行,真是說起讀書來,就頭腦發暈了。不過這陳毓明顯暈的更厲害,不然也不會蠢到挑戰白鹿書院的天才。
哪知剛走了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驚咦聲,下意識的轉身回頭,也是一愣。
卻是那邊墨已磨好,之前靜立不動的陳毓手中的超大號狼毫倏地揚起。随着一縷黑線在空中滑過,衆人只覺一道黑色的流光在眼前一閃而逝,再定睛看去,少年手中的筆已是穩穩放了回去,正無比閑适的負手而立,而他的面前,正有四個鬥大的字行雲流水般橫空出世:
厚德載物。
商銘臉色一下煞白,實在是雖然是站在對面,卻還是能察覺出少年筆下大字撲面而來的雄渾氣勢。
四周同樣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着了魔般盯着那四個字,仿佛自己一開口,那字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最先發聲的卻是王元浩,仿佛見了鬼一般的盯着那四個字,臉上神情又是狂喜又是茫然:
“大師?怎麽會,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夢——”
這四個字別人認不出來,自己卻是死也不能忘記,可不就是自己魂牽夢萦的挂在陳毓書房的那筆字?
難不成那副對聯并不是名家所寫,而是,眼前這少年親筆所書?
可眼前少年才多大?怎麽可能寫出那般精彩絕倫的字來?
場內非同一般的死寂也驚動了昏昏欲睡的劉忠浩。
之前會答應做個見證,不過是瞧在沈洛的面子上,卻之不恭罷了,卻是委實沒把這場比試放在眼裏。方才又見了號稱第一天才的商銘的字,也不過爾爾罷了。
對于那不停的搞出各種動靜以吸引各方眼神的少年,劉忠浩也從一開始的有趣到最後覺得乏味。
本來正閉眼打盹,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才漫不經心的睜眼去瞧,卻在下一刻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一定是眼花了吧?”
而随着他的站起,商銘之前呈上的字一下被帶的飛了起來,又落在地上,劉忠浩卻仿佛全無所覺,擡腳就踏了上去,然後便朝着陳毓站的地方如飛而去:
“都不許動這字!”
這麽好的字,自己一定要裱了挂到書房去!
☆、第 76 章 自作孽 不可活
? “這字,這字,是出自哪位大師的手筆?”劉忠浩一把把陳毓推開,眼睛中是毫不掩飾的狂喜。
所謂見獵心喜,和其他讀書人喜愛名貴筆墨紙硯不同,劉忠浩最愛的卻是各位名家的墨寶。甚至到了如醉如癡的地步。
北派書體,筆法古拙勁正;南派書法,則多疏放妍妙。劉忠浩平日裏浸淫其中,雖不敢說盡得其妙,卻也自覺頗能領會兩派之精髓。
而眼前這幾個字,卻是劉忠浩從沒有見過的。竟是既有南派的婉雅秀逸,又有北派的雄渾厚重,其間又更有寫字者本身的逸興遄飛,說不盡的鐘靈毓秀而又儀态風流。
劉忠浩只覺眼前宛若出現一位白衣翩翩佳公子,左手筆右手劍,輾轉騰挪間神采飛揚而又氣勢豪邁靈動異常。
怎麽可能有人把文士的儒雅和武人的豪邁融合的這麽天衣無縫?劉忠浩神情越發狂熱,雖然搞不懂到底是何種大智慧的人,能這般通透,寫出這麽一筆精妙的字來,卻無比清楚的認識到,眼前分明是又一種新的書體橫空出世。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字是陳毓的手筆,卻又立馬被劉忠浩自己給否決——
這少年才多大?眼前這筆字怕是少說浸淫書法也得有三十年!
自己要找到這個人,立刻,馬上!
“哪位大師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太過激動之下,劉忠浩一把拉住離自己最近的陳毓,心裏更是後悔的要死,自己怎麽會那麽倒黴,竟是不過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就錯過了這麽一位驚才絕豔的大師!
“說不好,他知道。”陳毓擡手指了下同樣呆若木雞的商銘,手中還捏了張大字,可不正是之前商銘寫得呈給劉忠浩的那張?
“他?”劉忠浩明顯覺得眼前情形有些古怪,可現場這麽多人,卻依舊維持着目瞪口呆盯着那幾個大字的模樣,竟是根本沒人顧得上回答他的問題。便是劉忠浩幾個弟子,也正蹲在大字前面,一副頂禮膜拜的模樣。
劉忠浩無奈,只得接過陳毓手裏的字,只看了一眼,卻是驚“咦”一聲:
“這不是商銘的字嗎?呀,不對——”
竟是沖着陳毓匆匆點頭:
“多謝小兄弟,果然得問他!”
怪不得甫一見到大師的字覺得有些眼熟,這會兒仔細瞧來,可不是和商銘的字頗有些相似之處。自然,憑商銘現在的書法功底,這輩子怕是都無法達到眼前這幾個大字的高度,可兩人的筆法師出同源卻是一定的。
無比留戀的瞧了一眼依舊處于人群矚目焦點的幾個大字,劉忠浩先大聲對周源道:
“周山長,這幾個字可得小心看顧,可別讓人扯壞了。”
口中說着,已是大步往商銘那裏而去,太過急切之下,竟是一把揪住商銘的衣襟:
“快告訴我,大師在哪裏?”
商銘僵硬的身體終于有了些反應,方才陳毓說的話他也是聽到了的,卻也是不疑有他,只想着是陳毓為了羞辱自己,才特特說了那麽一番話罷了。
這會兒見劉忠浩果然來質問自己,又羞又怒之下,連平日裏的風度也顧不得維持,竟是用力一下把劉忠浩甩開,臉色難看道:
“你方才不是也在嗎?又何必問我。”
“我——”劉忠浩頓時有些口吃,又不好說自己方才無趣之下小睡了一覺,只得氣惱道,“果然字如其人,這般心胸狹窄,也不知那位大師怎麽肯收你這樣的人為徒。”
若非瞧出來商銘應該和那位大師有關系,以為自己樂意同這麽個從字裏就能瞧出尖酸刻薄的人在一起嗎?
一句話出口,商銘臉色一下變得更加難看,敏感的覺察到,怕是有更可怕的情形就要降臨,劉忠浩竟然看出來自己的書法和陳毓的書法是同一位老師傳授。
剛要反對,卻不妨一個僵硬的男子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大師,您說什麽?”
卻是距離兩人最近的王元浩,這會兒也聽出不對。本來王元浩是鐵了心思想讓商銘給陳毓那樣的小人來一個迎頭痛擊的——書法可是自己心目中的聖地,焉能容許那樣滿身銅臭味兒的小人玷污。
卻不料就在方才,事情一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副讓自己魂牽夢萦的對聯,那筆動人心魄的書法,竟是出自那個自己痛恨的小人陳毓之手。
到了這時候王元浩如何不明白,不管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無疑被人利用了。試想陳毓的書法既是已到了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又何必再去偷來商銘的字臨摹?
一個億萬富翁會去偷窮光蛋的東西,傳出去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也就是說,之前偷字的事根本不可能是陳毓做的。意識到這一點,王元浩第一時間就拽住了看情形不妙想要離開的李樹平,然後沖着商銘怒道:
“當初誣賴陳公子偷了你墨寶的事,是你和李樹平聯手對不對?”
“你,你胡說什麽?”商銘臉色早已是一片蒼白,連帶的本是得意洋洋站在他身側的商運臉上的肌肉也不覺哆嗦起來。
“你還不承認!”王元浩已是想通了其中關竅,商銘之所以這麽做,不就是怕劉忠浩大師瞧出來他和陳毓的書法是同一個人所授,陳毓會攀扯他嗎。
只是商銘以為取勝的那個會是他,卻不知陳毓的書法比之他更加精妙無數倍!
衆人被這邊的喧鬧驚動,紛紛看過來,王元浩已是忍着怒氣向劉忠浩深深一揖:
“大師方才說着兩幅書法有何源緣?學生鬥膽想請先生加以點評。”
劉忠浩不明白王元浩因何有此一問,又看眼前人似是認識大師的人,只得耐着性子道:
“這兩幅書法乃是師出同源。我瞧得不錯的話,商公子和這位大師的字定然是大有淵源。只是商公子的書法期間應有過停頓,改練了,我瞧瞧——”
看了片刻,神情卻是有些古怪:
“商銘雖和大師的基礎一般無二,中間不知為何,竟是又想舍棄原本的東西,改練了本人的書法,雖是最終又折了回去,卻終究讓這筆字落了下乘,有失清正之風。至于那位大師,說不好是另有奇遇……”
“你,你胡說什麽?”到了這時候,便是商運也再也忍不住,一下打斷了劉忠浩的話,“我兒子的字乃是我親自教授,枉我和犬子敬服大師,以大師的字為榮,這才私下裏苦練,卻不料,大師竟是這般誣賴我父子二人。”
“什麽誣賴?”沒想到商運這麽大反應,劉忠浩糊塗之餘,更有些惱火,當下冷哼一聲,“放着大師那樣好的一筆字不知珍惜,反而四處鑽營,怪不得令郎字裏一股子陰鸷之氣!這樣的敬服,不要也罷!”
一番話砸的商運好險沒暈過去,便是商銘也仿佛整個人都堕入冰窟一般,腦海裏盤旋的只有兩個字:
完了!
竟是眼睜睜的瞧着陳毓扶着吳昌平一步步逼近:
“商公子,商大天才,到現在,你還不願承認你的字就是吳先生親自教授嗎?當年先生如何待你,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你如何忍心把這樣一個視你如同親子的老人推入絕地?”
“如果說那一次,你是年紀太小,才會一時糊塗,鬼迷心竅,才會為了讓你爹爹得到白鹿書院西席之位,做出那般背信棄義、欺師滅祖之舉,那今日呢?你明知道這些年來,先生拜你所賜,如何身陷泥淖。今天卻還要設計這樣一個局,想要讓先生永世不得翻身。似你這般虛僞而又心腸歹毒之人,當真是枉披了一張人皮。”
商銘被逼的連連後退,卻依舊不願承認陳毓的指控:“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當初是先生自己離開,又和我,和我有什麽關系?”
臉上卻早已是血色盡失,明顯一副做賊心虛、外強中幹的模樣。
“是嗎?”陳毓冷笑一聲,“到了這時候,你還不承認自己的書法是先生手把手傳授嗎?若然你真的光明正大,那指使李樹平把你的書法放到我房間裏,然後栽贓陷害我和先生又該如何解釋?還是你依舊堅持,是我想要臨摹你的書法,才會不知羞恥,把你的大字偷了來?”
商銘臉色頓時愈加慘白,陳毓後面的話,可不正是自己昨天尚且向其他人哭訴的苦衷!只是曾經以為再絕妙不過的計劃,這會兒卻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更是讓自己的險惡用心沒有絲毫遮掩的一下暴露于人前。
“商銘!你真卑鄙!”王元浩第一個相信了陳毓的話,之前對陳毓有多痛恨,這會兒就有多內疚,這麽一位書法大師,卻因為自己而蒙羞。虧自己之前還一再表示對對聯的書寫者有多崇拜,卻不料竟是做了助纣為虐的壞人。
其他當日見證了那場鬧劇的人這會兒也醒悟過來,紛紛指責二人:
“如此沆瀣一氣,當真是有辱斯文!”
“陳公子那樣高妙的書法,怎麽可能會臨摹你的?原來一切都是你自編自演,賊喊抓賊罷了!”
“白鹿書院有你這樣的學生,委實顏面掃地!”
“竟然連自己的恩師也敢陷害,這樣心腸歹毒的小人,當真讓人齒冷!”
“我要和你割袍斷義!”
越來越多的人圍上前,一幅幅被割下的袍服下擺朝着商銘砸了過去,被圍在中間的商銘終于再也支持不住,仰面朝天就暈了過去——
自己這輩子的科舉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甚而便是這個舉人身份,說不好也會被朝廷給收了去……
☆、第 77 章 拜名師
? “你——”劉忠浩倒抽一口涼氣,上前一把捉住陳毓的手腕,卻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一定是自己方才睡糊塗了吧?怎麽大家的意思這筆字就是眼前這少年手書?可少年的年齡在這兒放着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啊。
竟是可憐巴巴的瞧向吳昌平——要說是眼前這人所寫,那還有幾分可能。
吳昌平哪裏不明白劉忠浩的意思,卻是笑着搖了搖頭,語氣感慨之餘更自豪無比,又因自己沉冤得雪,心情更是不一般的暢快,竟是有心調侃道:
“讓大師見笑了。只昌平臉皮再厚也不敢掠人之美,毓兒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學生,有此功底,全是他自己有恒心又兼能吃苦所致。不瞞大師說,便是我的字比之毓兒,眼下也已是大大不如。”
其實劉忠浩的疑惑又何嘗不是吳昌平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實在是陳家家庭和睦、錢財富足,便是繼母也是世所難尋的賢良人,夫婦兩個當真是對陳毓百般疼愛。按理說,生活在這樣家境中的孩子即便不變為纨绔,怕也會沉湎于享受才是。偏是毓兒,竟是非同尋常的懂事之外,更兼拼命的緊。
說來汗顏,自己每日裏已經算是起得早了,可不管起床多早,陳毓都在自己前面。
這還不算,毓兒的智謀,以及面對人世間種種事少見的通達,都讓人覺得眼前之人不應該是一個少年,而應該是一個頗多浮沉有很多故事的成年人才是。
可偏偏,毓兒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生活的幸福無比的單純少年……
所以說天賦異禀這句話還是有根據的,許是這世間有些人就是生而知之的。
陳毓卻是垂眸,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劉忠浩也好,先生也罷,果然是火眼金睛,加上前世,自己于書法一途上的時間可不有将近五十年了?
只是,這種生而知之,自己寧願沒有才好。
深吸一口氣,擡眼瞧向自見到自己寫的字後,便神情黯然失魂落魄的沈洛。
雖然說沈洛并非有意為之,可當年事,未必沒有他的責任!
“沈先生,商銘陷害我家先生這件事,先生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沈洛神情頓時有些倉皇,連帶的濃重的痛苦在眼中一閃而逝——這麽些年來,自己一直把商銘當做得意門生,甚而對當年慧眼如炬幫着學生驅逐居心叵測的吳昌平一事頗多得意。
卻不料過了這麽多年,卻親眼見證了當年的真相到底為何。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我而死,即便自己是無心之過,可因為自己推波助瀾,這麽些年來給吳昌平造成了深重的痛苦也是事實。
“爹。”一個擔憂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卻是沈音,上前一步扶住沈洛,紅着眼睛咬牙瞪着陳毓。
這麽短的時間內,沈音收到的打擊委實不小。先是一向眼高于頂的自己,竟是被一對兒少年不看在眼裏的羞憤。然後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叫陳毓的少年書法之精妙更是曠世難尋。甚而一向私心裏渴慕的俊彥商大哥竟是一個欺世盜名徹頭徹尾的小人。
對商銘的欺騙,沈音不是不恨,卻更厭惡陳毓一副高高在上興師問罪的模樣。
竟是硬邦邦道:
“你和別人的恩怨,又和我爹有什麽相幹?我爹怎麽說也是書院正正經經的先生,不是你可以随便作弄的人!”
“音兒。”沈洛忙要阻止,陳毓那邊已是沉下了臉,“什麽叫沒什麽相幹?就憑商銘一個小小的秀才,當初若非沈先生在背後撐腰,又焉能逼得我家先生在鹿泠郡無立足之地?還有今日之事,若非商銘顯了原形,沈先生說不好會繼續落井下石也不一定!”
“你——”沈音臉色一下更是難看,有心反駁,卻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辭,又是氣惱又是心疼父親之下,眼裏的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你,血口噴人……”
“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嘛?”陳毓卻是沒有絲毫憐憫之意,雖說沈洛犯的錯不是主動的,可世上最怕的偏就是這種被動的幫兇,上一世的爺爺和叔叔,何嘗不是這樣的人?若非他們的袖手旁觀不作為,自己和姐姐姨母何至于落到那般凄慘的境地?
“錯了就是錯了,無論找何種借口,都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人群中頓時一片靜默,令得沈音壓抑的哭泣聲更顯得悲涼。聽在官學中其他學子的耳朵裏,未免油然而生一種同情之意——
商銘縱然可恨,沈先生卻委實被他蒙蔽了才是。
陳毓這般,委實有些太過得理不饒人了。
更有那心細的想到一點,但是憑着陳毓這一筆好書法,考取白鹿書院怕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只這般為難沈洛,未免有些不計後果。
畢竟,沈洛怎麽也是白鹿書院頗負盛名的先生,更是大儒柳和鳴的弟子,沒看這會兒陪坐在柳和鳴身側的衆位大儒并山長周源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嗎!
吳昌平也察覺氣氛有異。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已被搬開,即便之前如何委屈,這會兒終于洗雪冤屈,雅不願陳毓為了他得罪白鹿書院的一衆人等。畢竟,毓兒這般大才,得名師執教,才能為以後大展宏圖打下基礎。
而且以白鹿書院這會兒的名氣,陳毓真得罪了它,以後焉能讨得了好去?
忙出言勸道:
“若非商銘算計,沈先生怎會被人蒙蔽雙眼?如此算來,沈先生也是受害者,被最心愛的學生算計,他心裏的難過怕是不下于我,過去種種,便就此作罷吧。”
一番話說得沈洛眼睛一下紅了,更是明白一個事實,吳昌平分明是一個忠厚長者,哪裏像商銘描述的那般龌龊不堪?
這片刻間發現自己竟是被最看重的學生利用,心就如刀割一般。
而吳昌平卻是忍受這種痛苦,甚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學生設計,竟長達數年之久。
期間苦楚怕是比自己還要重千百倍。
這般想着,如何敢再繼續沉默?終是起身,來至中間,竟是一撩衣襟朝着吳昌平就拜倒在地:
“陳公子說得對。錯了就是錯了,便是再有千萬種理由,洛不慎之下鑄成大錯都是事實。沈洛願意向吳先生請罪,任打任罰,絕無絲毫怨言。”
“先生——”登時便有沈洛的學生忍不住,一下圍了過來,連帶的看向陳毓的眼神都有些憤然,明顯覺得,是陳毓把沈洛逼到了這般境地。
“你們做什麽?”卻被沈洛罵了回去,“休得對陳公子無禮。”
吳昌平也回過神來,慌忙把沈洛拉起來,眼中早有熱氣升騰,原以為能讨回公道就不錯了,至于說曾經參與驅逐自己的沈洛,怎麽說也是白鹿書院的先生,說句不好聽的,便是鹿泠郡郡守都得另眼相待,想從他身上找補,怕是不可能。
卻沒料到陳毓竟是冒着得罪整個白鹿書院也要給自己出頭。
“沈先生,這如何使得?說什麽請罪不請罪的,有沈先生這句話,吳某便是死也瞑目了。”
看到吳昌平老淚縱橫的模樣,沈洛也是心潮起伏,又轉過身來,對着一直默不作聲的周源一揖到地:
“所謂子不教父之過,生不教師之惰,都是沈洛有眼無珠教徒無方,才會令得商銘這樣的小人為惡。沈洛無顏留在書院中,更無顏再為人師,自此請辭,以為後人戒!”
一番話說得決絕,令得場內衆人頓時嘩然。尤其是沈洛的學生,更是當場流下淚來,看向陳毓的眼神也有原先的敬畏變為遷怒。
“毓兒——”吳昌平頓時有些擔憂。這還沒入書院呢,就已經成了衆矢之的,即便不被錄取,可也不願就這般結怨。便給陳毓使眼色,想讓陳毓幫着說情,也算給沈洛個臺階下。
陳毓卻是輕輕搖頭,并沒有幫着說情的意思。
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