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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話說的年輕人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

最先打招呼的那人卻是渾不在意,依舊笑笑道:

“吳兄既然回來,是又有學生要送到我們書院了?”

說話間,卻是刻意在“我們”兩字上頓了下,語氣裏分明極為得意。

眼神更是随之落到了陳毓身上——雖然同是教書育人,可白鹿書院的先生,身份又豈是吳昌平這類四處求館的窮酸可比?

當初吳昌平處處壓自己一頭,甚而娶走了自己一向喜歡的姑娘,好在自己兒子争氣,不獨年輕輕輕就考中了舉人,連帶的還提攜自己入了白鹿書院。

只此一點,便把吳昌平這老家夥比到塵埃裏了。

這老兒不是不服嗎?今兒就叫他瞧瞧,別說當初我兒子不承認你,便是你現在的高足,聽說我是白鹿書院的人,也得上趕着來巴結。

哪知站了半晌,不但吳昌平沒有半點兒應聲的意思,便是那少年,也依舊無比高傲的端坐在車上,似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

不由有些洩氣,瞧那少年的模樣,倒是一副好皮囊,難不成卻是繡花枕頭一個,和吳昌平那傻子兒子一般,中看不中用的貨色?

倒是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口舌。

剛轉身要走,就聽身後陳毓道:

“先生,怪道古語說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學生今兒個算是見識了。”

那人腳下一個趔趄,一張臉頓時成了豬肝色。

☆、第 68 章 對戰僞君子

? “豎子敢爾!”那人站住腳,瞧着陳毓的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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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白鹿書院的名氣太大,別說是書院的先生,便是學生走出去,一旦自報家門的話,憑他是誰,都得另眼相看。

可是方才,自己竟然以堂堂白鹿書院先生之尊,被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給羞辱了。更可氣的是這小子來的目的還就是投考書院罷了。那人的臉一下沉了下來。

看那人臉色不善,旁邊的吳景榮倏地一哆嗦——

陳毓不認識此人,他卻是識的的。

這人姓商,單名一個運字。旁邊那個和商運長相相似的年輕人,則是他的兒子,今年新鮮出爐的舉人商銘。

要說商運,和吳昌平還曾有過同窗之誼。兩人的境遇也頗為相似,都是考中秀才後便一路蹉跎,屢考屢敗,無望之下,只得轉為去教館中謀生。

相較于吳昌平失意之後的曠達心胸,商運為人則有些偏執,曾在落第之後,長時間借酒澆愁,這也是當初孫氏父親會選擇吳昌平而拒絕相對來說更年輕和女兒更相配的商運的根本原因。

只是商運卻不知從自己身上尋找原因,反而把一切都歸咎于旁人,更是對吳昌平這個“橫刀奪愛”的人恨之入骨。竟是無時無刻不想着要把吳昌平給踩在腳下,以報當年“奪妻之恨”。

而他的這個願望,也在兒子考中秀才後終于實現——

商銘十四歲甫一下場,就一舉考中秀才不說,還考進了廪生!要知道這可是文氣最盛的江南,二十歲三十歲,甚至五十歲還在為秀才而拼搏的人比比皆是。

商銘因此風頭大盛,被衆人譽為神童。然後投考白鹿書院,也是毫無意外的被錄取。更是得到了白鹿書院中頗有名氣的儒者沈洛的認可。

彼時正好白鹿書院的蒙童班還缺少一位教授書法的先生,而商銘的書法又很有大家之風,沈洛就随口問他是何人所授,商銘告之,是自己父親精心教導的結果。

同一時間,吳昌平也正好被人推薦後前來應聘,閑談間提及商銘,并言明那是自己一手教出的學生。

吳昌平這話倒是絲毫不假。

商運屢屢落第之後,始終不甘心,鎮日裏或者呼酒買醉,或者和人寫詩唱和,至于家中生計,根本問也不問。家中衣食所需全靠妻子給人幫傭所得,經常窮的鍋都揭不開。甚而兒子去私塾就讀的束脩都拿不出來。

虧得吳昌平瞧着不忍,又可惜商銘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就出面幫着說和,讓商運也在私塾中擔了個名,這樣不獨每一月都有銀子可拿,便是商銘也可以免了束脩就讀。

可以說,在商銘身上花費了大量心血的是吳昌平,而不是商運這個父親。

可吳昌平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到頭來在背後狠狠的捅了他一刀的就是商家父子。

白鹿書院蒙童書法的西席之位被商運平白得了去還不算,甚而吳昌平還落了個人人不齒的欺世盜名的名頭。

那一次之後吳昌平大病一場,然後便遠走方城府,到了陳府任教。

而商家則因為父子俱入白鹿書院而讓人豔羨不已。

而最讓吳景榮弄不懂的便是,為何之前爹爹就對商銘精心教導,到了商運這裏,則是對自己怎麽也看不順眼——

吳景榮功課上雖是有些吃力,書法卻是極好的。而且因為和商銘都是吳昌平教導出來的,兩人字體頗為相似。

可商運就是能一面在衆人面前毫不避諱的稱贊自己兒子,一面就能當着所有蒙童的面對吳景榮大加羞辱。

呵斥都算好的了,更多的時候,甚至還會因為某個起筆讓他不滿意這樣的小事而打手心。

時間長了,令得吳景榮簡直對書法産生了心理陰影,連帶的見到商運就害怕。

“怎麽?沒當軟骨頭讓你很失望”陳毓卻是悠然道。

既然要推薦給自己當老師,裘家自然對吳家做了一番調查,吳昌平和商家的一番糾葛,陳毓也是知道一些的,方才聽對方那般說,陳毓就已經知道來的人是誰。自然就存了給先生出一口氣的打算,“還是你以為,所有人都會為了一點兒利益,就會唯利是圖,做個欺世盜名的僞君子也在所不惜?呸,讓我說,那可真真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欺師滅祖,簡直連畜生都不如。”

一番話出口,不獨商運,便是商銘,臉也白了下。

當初會那般對吳昌平,這父子二人內心不是沒有掙紮的。尤其是商銘,從年幼無知到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生命中父親這一席位甚至是由面前這個幹瘦的老頭子充當的。

被人瞧不起,一個人默默流淚時,商銘也曾質問老天,為什麽吳昌平不是自己的父親。漸漸長大後,卻明白,自己是誰的兒子是無法改變的,要想不做被人瞧不起的窩囊廢的兒子,就只有想辦法改變爹爹的處境。

而這一切,在自己考中秀才并進而被白鹿書院錄取後終于成為了現實。即便是以背叛了曾經父親似的對待自己的先生為代價。

至于曾經有的愧疚,也早已在這幾年的春風得意中消失殆盡——

爹爹豐厚的束脩,使得家裏早擺脫了之前的困境,娘親不必去給人幫傭,還能雇個丫鬟伺候,對外說出去,又有白鹿書院先生這樣的好名頭,再加上自己眼下的成就,走到哪裏不被人高看一眼?

當然,越是如此,也就越擔心手裏擁有的東西會失去。

商運自然是一樣的心思。幾年來之所以對吳景榮百般刁難,何嘗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實在是每次見到吳家小子,都止不住有些心虛,總想着,永遠不要見到吳家人才好。

哪裏想到,今兒個不但碰見了吳景榮,連遠避他鄉的吳昌平都回來了。本想來個先發制人,再把對方吓走或氣走最好,卻不知吳昌平從哪兒找來這麽個不識時務的學生,竟是分明要和自己杠上的模樣——

聽他說話的語氣,吳昌平竟是把當年的事告訴他了?

“好好好,倒是牙尖嘴利!”商運怒極反笑,“只可惜,我白鹿書院可要不起你這般目無尊長的學生。不想丢人現眼,還是繼續回去做你吳夫子的高足吧。”

語氣裏明顯充滿威脅之意。

“哎呀,真是吓死我了。”陳毓果然一番頗受驚吓的模樣,商運嘴角的笑容還沒有露出來,就聽陳毓已經看向旁邊的吳景榮道,“景榮哥,咱們白鹿書院的山長可是換人做了?”

“沒有啊。”吳景榮呆呆的搖頭,小聲道,“書院一直是周源山長當家。”

“是嗎?”陳毓拖着長腔道,“我還以為山長換人做了呢,卻不妨竟是有人又行欺世盜名之事,啧啧啧,還真是屢教不改,世上怎麽就有臉皮這麽厚的人呢。”

“商運,”早已明了商運的為人,吳昌平雖然對陳毓的維護感到窩心,卻又唯恐對方會在考場上下絆子,當下冷冷道,“毓兒投考白鹿書院,憑的自然是他的真本事,若有人敢耍什麽手段,老夫不介意連當年的事一起鬧上一鬧。”

和毓兒比起來,商銘又算的了什麽?當年自己心灰意冷遠走他鄉,現在為了自己的得意門生,也不介意和這兩父子對上。

這是要和自己撕破臉的節奏?可即便如何難為吳景榮,都沒見這老兒這般激動過!商運明顯沒想到吳昌平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半晌才恨恨道:

“好一對師徒,果然有膽色,竟敢跑到白鹿書院來撒野!”

從進了白鹿書院,商運那吃過這樣的挂落?說是顏面掃地也不為過,卻偏是怕吳昌平真和他說的那樣把事情鬧大,看着陳毓和吳昌平,簡直生吃人的心思都有。

“咦,這不是商先生嗎?見過先生。”

“商先生好。”

……

旁邊忽然響起一陣問候聲,卻是一群學生,正陪着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緩步而來。

商運父子回頭,可不正是商家的貴人、當初收了商銘做學生又介紹商運入白鹿書院的沈洛?

“學生見過沈先生。”商銘臉上閃現出一抹依戀的笑容,上前一步扶住沈洛的胳膊,把手裏一個小包裹遞過去,“先生愛喝茶,這是學生前幾日親手采摘的春淺早茶,先生嘗嘗味兒道可還成?”

一旁的吳昌平瞧着,臉色更加不好看——當初商銘在自己面前,何嘗不是經常獻些這樣的小殷勤?

“好,好啊。”沈洛的神情卻是很欣慰。商銘這孩子不但聰明更兼懂事貼心的緊,很多時候,自己真覺得這個弟子簡直就和兒子差不多。

錯眼瞧見旁邊的吳昌平,看他也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又站在最得意的學生身側,不免多看了幾眼。

商銘果然乖覺的緊,忙上前道:

“我給先生介紹一下——”

說着一指吳昌平,神情明顯有些苦澀:

“這是我幼時的啓蒙恩師吳昌平吳老先生。今兒是來送他的學生投考書院的。”

他話音一落,旁邊的錦衣少年便接過話頭:

“沈兄說這是您的啓蒙恩師?我瞧着怎麽是來找茬的啊?還威脅人,說什麽拿當年的事鬧上一鬧,根本就是無賴嗎,哪裏像個讀書人?還有他的學生,這麽大點兒就敢頂撞長者,也不知是怎麽教的?”

還要再說,卻被神情痛苦的商銘打斷:“程瑷,別說了。子不言父過,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再如何,都是我的老師,別說只是罵幾句,便是要打要殺,做學生的也只管受着便是。”

“商銘,你怎麽,這麽,這麽忘恩負義——我爹,我爹有哪裏對不起你了?”饒是憨厚老實如吳景榮,這會兒也明白商銘這番話,無疑是坐實了父親的罪名,臉一下漲的通紅。幾乎快要哭的瞧向沈洛,“沈先生,他說的——”

沈洛卻是已然回頭,眼神如刀般落在吳昌平身上,無疑已是明白了眼前人是誰——數年前冒充商銘的書法老師想要騙取白鹿書院教書資格的那個無恥秀才?!

“沈先生——”吳景榮還想解釋,卻被沈洛冷冷打斷:

“你就是蒙童班那位大名鼎鼎連執筆都做不好的吳景榮?知道我為什麽知道你的名字嗎?以你的資質,怎麽有資格留在書院?若非商先生和銘兒幫你求情,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裏?受人恩情不思回報,還竟敢意圖威脅,這般無德之人,怎麽能再留在白鹿書院?你回去吧,不用再來了。”

當初便是商銘苦苦哀求,自己才沒有把吳昌平有辱斯文的龌龊事公之于衆,倒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起子小人竟還敢跑來威脅自己的得意弟子。

又轉頭對商銘道:

“性情厚道不道人非是你的優點,可也得看維護的那人值也不值!”

吳景榮臉色一下慘白,身子一軟,若非喜子扶着,就要坐倒在地——沒考取白鹿書院作為附生而存在,已經讓吳景榮擡不起頭,苦讀數年卻落得個被書院驅逐的下場,更是讓人萬念俱灰。

吳景榮呆呆的瞧着沈洛,卻是流着淚,說不出一個字。

吳昌平也沒有料到,自己不過說了這麽一句話,就會給兒子帶來這樣的災難,頭暈目眩之下,神情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虧得旁邊一個路過的少年上前扶住,又取了顆藥丸喂給吳昌平,才讓吳昌平緩了過來。

反觀商運父子,則嘴角含笑,那神情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沈洛冷哼一聲:

“讀書人最要緊的是心正,如此心術不正者也敢來我白鹿書院鬧事,當真是斯文敗類 ,讓人汗顏!銘兒,商先生,咱們走吧。”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冷笑,然後少年清亮的聲音随之響起:

“都說白鹿書院乃是天下文氣聚集之地,書院先生更是滿腹經綸德被天下,卻不料竟是如此偏聽偏信、指鹿為馬,當真令人齒冷!”

這話明顯說的就是自己啊!沈洛倏地回頭,卻見一生的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正無比憤怒的瞧着自己。

“哪裏來的無知小子,怎麽敢對我家先生無禮!”商銘忙上前一步,護在沈洛前面。

其他白鹿書院的學子也紛紛對陳毓怒目而視:

“沈先生才名滿天下,豈是你這等小子可以胡亂污蔑的?”

“這樣的人也好意思投考白鹿書院,還不打出去!”

“是嗎?”陳毓卻是絲毫不懼,依舊負手而立,臉上神情更是冷漠的緊,“若然書院中不過是收容些欺世盜名之輩罷了,那這白鹿書院,我不來也罷。”

一番話說的在場諸人好險沒給氣樂了——

這人腦子有問題吧?什麽叫不來也罷?好像書院求着他來似的!

商銘長出一口氣。吳昌平那麽捧着,還以為對方是個什麽樣的天才呢,卻原來是個這般輕狂無腦的。方才這番話,無疑會得罪整個書院,這人即便再有才,也不要想留在書院了。目的已達到,便要勸沈洛等人離開。

卻被沈洛擺手拒絕——看着少年頂多也就十一二歲罷了,會這般口出狂言,定然是他身後的吳昌平教唆所致。

這樣道德低下的人也敢做人老師,不過是誤人子弟罷了。而且說不得對方以後還會纏上商銘。

有自己在,怎麽也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為惡,怎麽着也要揭下他虛僞的面皮,讓他從今後再不能招搖撞騙才是。

當下冷冷道:

“吳昌平,都說人活一張皮,瞧在都是讀書人的份上,當年事,老夫給你留着一絲顏面,沒料到你竟然執迷不悟,到今天,還要以怨報德。既如此,老夫索性攤開來說,你既然非要把銘兒書法的功勞歸到自己身上,可敢和商先生一比——這幾日大書法家劉忠浩正好在書院中做客,到時讓他評比一番,高下立知。誰是欺世盜名之輩自然一目了然。也省的有那暗藏歹意的小人在背後壞了書院的名聲。”

商運的書法,自己倒是沒有太留意,可但看商銘的,卻知道筆法必然不俗。

商運的臉色微微好看了些,甚至還有些喜意——

若論書法一途,吳昌平确然比自己強一些。可自己也不是全無優勢,那就是吳昌平的字乃是野路子,自成一家,而自己卻是演習劉忠浩的字帖,甚而私下裏自己寫來,都覺得和劉忠浩的字非常相似。

世人哪裏有不喜歡炫耀自己的?既是劉忠浩做裁判,自己怕是會更沾光一些。

當下點了點頭:“全憑沈先生吩咐就是。”

“要比試?”陳毓卻是一笑,“這主意倒好。只是在下還有一個想法,方才商公子不是說,老師有事,便弟子服其勞嗎?就由我代替我家先生應戰。不知商公子可敢代父參加比試?你的書法是你父所授,我的書法卻是得了先生真傳,到時候你我各寫一幅字,讓天下人瞧瞧,到底誰家先生才是有真才實學的名師?”

☆、第 69 章 誰陰誰

? 陳毓要和商銘比?

場中諸人頓時啞然——

這少年還真是狂的沒邊了,白鹿書院誰不知道商銘的書法極好?當初能入書院就讀,讓人驚豔的書法無疑為其加分不少。

到如今又過了五年時間,便是山長也盛贊商銘書法自成一家,說不好将來能開創一筆新的字體。

真是比起學問,書院中能和商銘相提并論的也很有幾個,可若論起書法,商銘稱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而這少年竟如此狂妄的非要和商銘比書法,不是腦袋被驢踢了,上杆子找虐嗎。

有這般想法的何止是他們?便是商銘,也同樣做此想——當真是天助我也。實在是商銘自己也清楚,自己書法上取得的成就全是來自于吳昌平。

當初從描紅到練字,全是吳昌平手把手教導。甚至為了讓吳昌平開心,商銘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苦練吳昌平的字。

後來為了把自己父親送進白鹿書院,商銘便否認了吳昌平的功勞,更為了淡化吳昌平的影響,刻意想模仿父親練習的書法大家劉忠浩的字。可惜,基本功已成,竟是用了多種法子都無法改變吳昌平對自己字的影響,盡管外在有了些變化,可內裏的精氣神卻依舊是屬于吳昌平的字體。

也因此,盡管并不認為爹爹比書法就一定會輸給吳昌平,商銘卻擔心一旦吳昌平的書法呈上去,就會被人認出來和自己的書法極像。

到時候怕是得好一番布局,才能消除旁人的疑慮。

倒沒料到,瞌睡了就有人給送枕頭,吳昌平竟然收了這麽個愚蠢的弟子!若是兩人對陣,自己會贏,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而且即便兩人字體相像,也完全可以說對方居心叵測,故意臨摹自己便好。

到時候既贏取了比賽給自己和爹爹正名,稍加運作的話,說不好能逼得吳昌平這一輩子都沒臉再回故裏。

這般想着,心裏自然是樂意之極。卻又不願落人口舌,當下只作為難:

“這如何使得?都是吳先生的學生,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師兄,焉能做這等以大欺小之事?”

陳毓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

“怎麽?你不敢?怕讓人知道,你爹才是真正的欺世盜名之輩?怕白鹿書院因你而蒙羞?”

竟是越發張狂的模樣。

“一派胡言!”旁邊的沈洛也聽不下去了,“銘兒,既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便教訓他一番也好。兩日後書院招生考試時,你們兩個一較高下便是。”

“師長有命,商銘自當聽從。”商銘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到時候可是在天下學子面前,叫他們便是後悔也來不及。卻依舊蹙着眉,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

随着沈洛離開,其他人也跟着呼啦啦退去,瞧着陳毓幾人的眼神卻是譏嘲中有着憐憫——

真是幾個土包子,這回定然會丢人丢到整個大周朝了。

陳毓回頭,瞧見吳昌平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忙向剛才突兀跑過來的少年道謝:

“剛才多謝——”

話說到一半卻又頓住:

“是你?就你一個人嗎?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怎麽也到了鹿泠郡?”

倒沒想到世界這麽小,對方可不正是之前在水中救起的那個俊俏少年嗎?

那少年臉微微紅了下,似是想解釋什麽,卻終究點了點頭:

“我和大哥有點兒事。剛才正好看見這位老先生情況不對,若有冒犯,還請恕罪。”

“哪裏的話。”陳毓只覺方才沉重的心情一下松快了不少,竟是不覺笑了一下,又見少年方才喂吳昌平吃藥時,下身衣擺上沾了些灰塵,便俯身幫着撫了去,然後直起腰溫聲道,“是我要謝你才是,剛才多虧你出手相助。”

少年沒想到陳毓會有這個舉動,一時有些傻了,等意識到什麽忙後退:

“舉手之勞……罷了。我要走了。”

說着也不理陳毓,竟是真的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卻又頓住,回眸瞧着陳毓道:

“你的字寫得很好嘛?可別丢人現眼才是!”

明明是不相信的語氣,卻分明透着幾分關心。

且那般腮染新荔的模樣令得少年俊俏之外更添幾分雅致。

“嗯。”陳毓怔了一下,卻是笑的更燦爛,不自覺用了哄孩子似的語氣,“你放心,我很厲害的。”

“自大!”少年白了陳毓一眼,再不停留,轉身大踏步離開。

身後傳來陳毓清亮的聲音:

“在下陳毓,就在這鹿鳴館住,你什麽時候有空了,找我來玩好不好?”

少年腳頓了一下,嘴裏咕哝了聲:

“誰問你叫什麽了?”

嘴角卻止不住上翹……

“想在鹿鳴館住?做夢還差不多。”一聲冷哼忽然在旁邊響起。

陳毓轉頭,卻是方才一直跟商運父子在一起的那個叫程瑷的少年。方才看他的模樣,明顯同商家父子交好,而且若非這少年從旁相助,先生也不會氣的險些暈倒。

便也懶得理他,只回身扶了吳昌平:

“先生,我扶你先去景榮哥房間裏躺躺。”

吳景榮也忙上前搭了把手,兩人合力把吳昌平扶到牛車上。轉身要走時,卻又站住,憂心忡忡道:

“小毓,你真的,要和商銘比書法?”

同在書院裏讀書,吳景榮也見過商銘的字,雖然不喜歡商銘,吳景榮也承認對方寫得是真的好,甚至和爹爹比,也差不了多少。

倒是小毓,這才多大呀,怎麽會比得過商銘?

躊躇了片刻竟是道:

“不然,那天讓我去吧。”

小毓待自己一家人都好,又是真的有才華,可不要被商銘毀了才好。倒是自己,一直是人人嘲笑的傻子,就是失敗了再丢一回人也沒什麽的。

陳毓卻是信心滿滿:“景榮哥放心,我一定會贏。”

許是因為商銘之事,吳昌平在書法上對陳毓要求極嚴。

于陳毓自己而言,上一世的字就寫得極好,即便後來奔走厮殺,讀書練字都是從不曾扔下過的,這一世在吳昌平精心教導之下,自然是一日千裏,早在一年前,書法之精妙就在吳昌平之上了。

而陳毓之所以堅持要自己出面,也是算準了商家父子的心思——若然是先生去寫,商家父子不定又會出什麽陰謀詭計,即便贏了商運,也不見得有什麽好的結果,反倒是自己,對方輕視之下,自然會松懈。

只是書法一途也和習武一般,根子裏的東西是最難改變的。

沈洛既然說要請大書法家劉忠浩親自品評,對先生而言,無疑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以劉忠浩的眼力,十有八九能看出來自己和商銘的書法師出同門。

到時候,就能讓商銘當日的污蔑不攻自破。讓他成為那個跳進黃河洗不清的人。

看陳毓不允,吳景榮又瞧向吳昌平,吳昌平擺了擺手,示意他聽陳毓的便可——

一直以來,自己對商銘心存善念,只想着他當年年幼,一切事宜說不好全是因為聽了商運擺布罷了,被毀了清譽之後,自己便是如何怨憤,也狠不下心來毀了這樣一個少年英才。

卻不料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商銘今日所為明顯可以看出,當年事他根本就是主動參與,甚而是他精心謀劃。這樣一個德行有虧之人,便是再才高八鬥,又于世何益,說不好懂得越多,害的人也就越多。

而以毓兒今時今日的筆力,商銘必敗無疑。倒要看看,到時候他要如何自圓其說?

知道爹爹和陳毓,都是自己說服不了的,吳景榮嘆了口氣,有些沮喪的拿着自己房屋名牌往裘家主事者那裏而去。

看吳景榮到來,熙攘的人群頓時一靜——

鹿鳴館的主顧以鹿泠郡官學的學子為主,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幾個房間是鹿鳴館特意給白鹿書院裏人盡皆知的天才提供的。

不但不收任何費用,還可以免費使用鹿鳴館內所有場地。

最後一條無疑很是吸引人,要知道鹿鳴館內有特意打造的春夏秋冬四時景致,最是适合讀書人飲酒唱和宴飲的風雅之地。自來令慕名而來的讀書人趨之若鹜。

即便是書院中一衆自命甚高的天才也對這些景致喜愛的緊。雖然知道鹿鳴館有借他們名聲聚攏其他學子的嫌疑,倒也都欣然接受。

而商銘,就是那些天才中的一個。

方才的沖突事關商銘,盡管這些人大多是官學學生,卻也同樣關注的緊。大家又都是住在鹿鳴館中,瞧見吳景榮到來,不免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

“哎呀,吳景榮,你爹可真夠牛的,竟敢和白鹿書院的先生和商銘那樣一個天才對上了?”

“你爹是不是跟你一樣,腦袋也壞掉了?啧啧啧,連書院的先生也敢得罪,我怎麽記得,你小子可就是在那位商先生手底下的那個蒙童班裏啊?小心惹毛了他,把你給攆出去!”

吳景榮尚未答話,旁邊一個充滿譏诮意味的冷笑聲已然響起:

“什麽可能啊!方才沈先生說的明白,某人從今後不準再出現在白鹿書院了。啧啧啧,這臉皮倒是有多厚呢,都被書院驅逐了,還有臉站在這裏!”

可不正是程瑷?說完又擡手搶過吳景榮手中的房間名牌:

“鹿鳴館都是未來的俊才,怎麽能容你這種小人蠹物玷污?從今後不許踏足鹿鳴館。”

說着轉頭把名牌扔給主事者:

“今後瞧見他或者剛才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律打出去,絕不許出現在咱們鹿鳴館的地界上!”

語氣中說不出的得意和頤指氣使。

那主事者明顯蹙了下眉頭,臉上神情明顯有些無可奈何:

“表少爺,這——”

“什麽這個那個的,你是想讓我親自去回舅舅?”程瑷一瞪眼睛道。

“這,小的不敢。”主事者吓了一跳,忙道。只得有些為難的瞧向吳景榮,“這位公子——”

“我今兒個要是非得住進住鹿鳴館呢?”

話音未落,卻被人打斷,衆人回頭,可不正是方才向天才商銘發起挑戰的那個腦袋被驢踢了的少年?

☆、第 70 章 打臉表少爺

? “非得住?”程瑷明顯沒有想到,陳毓竟然敢跟自己嗆聲,上上下下打量陳毓半天,簡直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哎呦呵,你以為自己是誰啊?還非得住!真以為自己有多大臉呢!剛才是商公子大度,才不跟你這種人計較,小爺可不像商公子那般好心,會可憐你這種下三濫!今兒個既是發了話,你就是跪地下把頭磕爛,也休想踏進我們鹿鳴館一步!”

說話間,刻意在“我們”兩字上加重了語氣。更是望向人群外的商銘,示好的模樣再明白不過——

依着慣例,白鹿書院的先生可以在每年招新時,向書院推薦一名自己認可的學生,而相較于其他人,這名被特意推薦的學生無疑錄取的機會大大增加。

這些年,自己雖是在詩書上頗下了一番功夫,可真想考取白鹿書院,怕是依舊有些難度。家裏也是因此花了好大一筆銀兩,才搭上商運這條線!

方才又親眼見到商銘在書院中如何受師長青睐,傻子才不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向商家示好。

我們鹿鳴館?陳毓果然愣了一下,又聯想到方才依稀聽見的“表少爺”的稱呼,瞬時明白了些什麽,這少年,該不是三哥的表弟?

既和裘家有親,倒不好讓他太過難堪。

當下不願再和他争吵,只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朝着那主事者遞了過去:

“我之前預定的有住處——”

“預定好的又如何?裘成,把他的銀子退給他,什麽玩意兒,還在小爺面前充起大尾巴狼了,我說不許住,就是不許住!”程瑷卻以為陳毓是怕了自己,擡手就去搶陳毓手裏的牌子,卻不妨對方手腕一擡,程瑷伸出的手頓時一麻,甚而連自己個也被帶的一踉跄,險些摔倒,頓時大怒,“好小子,你手裏拿的什麽?竟敢暗算我!”

那名叫裘成的主事者也明顯沒有想到兩人竟是差點兒打起來,忙上前一步攔在兩人中間:

“表少爺可有碰着哪裏?”

卻是頭疼不已——

要說裘成心裏,對程瑷這個表少爺還是頗有些看不上的。

程瑷乃是裘家大姑奶奶裘真娘所出。

裘家姑奶奶衆多,可也只有裘真娘才是和三公子的爹裘玉亭一母同胞。

本來大姑奶奶理應是一應姑奶奶中最風光的,只是不巧,在前幾年的二公子和三公子繼承人之争中,大姑奶奶站錯了隊,一心支持二公子上位,因而自從三公子接掌裘家後,大姑奶奶的位置便靠後了。

可盡管三公子不喜,大姑奶奶卻終究是老爺唯一的嫡親妹妹,兄妹兩個感情卻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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