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
一方面冠冕堂皇的說什麽願意退親,另一方面卻故意散布這些言論,想要逼自己就範,做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要自己收回成命,不好再提退親之事嗎?
還真是想得美!
氣的不住咬牙,更是下定決心,不但這親家是再不會做了,等到了方城縣還要趕緊想個法子擄了陳清和辛辛苦苦謀來的職位!絕不再給他任何一點機會。
好容易略定定神,忙一面令家丁遣散圍觀人群,一面對陳毓厲聲道:
“無知小兒,竟敢做出這等混賬事來!你父親在哪裏,讓他過來說話。”
既然派了陳毓打頭陣,想必陳清和應該就在不遠處觀望——只是把事情鬧得這麽大,自己必饒不了他!
陳毓好險沒給氣樂了——這李運豐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這還沒出仕呢,就擺出一副官老爺的派頭,瞧瞧方才那口氣,仿佛爹爹就是他家下人差不多了。
當下冷冷道:“些許小事,又何須勞動我家爹爹?還是你以為,我爹爹來了,你說幾句好話,就可以把當初我們家送的聘禮給昧了?你也是讀書人,更進士及第,倒沒料到,竟是對些銀錢這般執着!”
“你胡說什麽?”李運豐簡直氣的瘋了,更隐隐覺得不妙——怎麽這小王八蛋比自己還要強硬,好像不是自己以為的來求饒啊!
“虧你爹讀聖賢書,好歹也是堂堂舉人,怎麽竟會教出你這般無賴的東西來!若非瞧在你爹面子上,今兒個我——”
話說了一半卻是被陳毓冷聲打斷:
“家父如何,不須你這等人評判。再說,你和我之間什麽關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裝模作樣擺什麽長輩的譜!”
口中說着,昂然道:
“正好今日有這麽多鄉親在場,陳毓也有一句話要說——你李家既然自诩門庭高貴,我們陳家可也不願高攀,咱們兩家的親事已是一拍兩散。當初的聘禮我們家雖是沒看在眼裏,卻好歹是給我未來妻子預備的,怎麽也沒有白白送給無關人家的道理,憑你們李家這麽高貴的門第,想來自然沒有昧了我家東西的道理,可這麽些日子,你們家卻是只字不提,甚而我們尋上門來,還要把人打了出去,倒也不知這是哪門子道理?”
一番話說的李運豐徹底懵了——陳家竟然真的是來退親的,而不是自己以為的登門求饒?只是誰給他們的膽子——自己不允的話,他們不想退親也得退,卻怎麽敢就這麽公然上門來打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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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衆人瞧着那麽大點一個娃娃這麽多人面前也能侃侃而談不說,還說的有理有據,竟是連堂堂進士李運豐都啞口無言,不由紛紛竊竊私語:
“哎喲,可真是奇了,你說這麽大點兒個娃娃,這嘴皮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利索。”
“那是,人家的爹怎麽說也是舉人呢,我瞧着,這小娃娃怕是将來也不凡呢!”
“要說舉人進士不就差了那麽一點兒嗎,李家這麽端着,說不好會錯失一段好姻緣呢。”
李運豐一張臉早已是青紅不定,有心把人打出去,只這麽多人瞧着,說不好更會落個毀親還昧人聘禮的名聲,更不要說,陳家派來的還是陳毓這麽一個娃娃——
輕了外人說自己怕事,重了就要落個以大欺小的名聲!這陳家還真不是一般的毒,倒是和瘋狗一般,就敢使出這般不要臉的法子來。
只是再這麽堵在門口也不是事,眼見得陳毓小小年紀,卻是個尖酸刻薄的,再任他說下去,又不定會說出什麽難聽話呢。當下臉一沉,虛應道:
“就為着這麽點子小事,便如此喧嚷,陳家果然好家教。就你們家那點子東西,還入不了我的眼,你們來府中取了便是。”
相較于李運豐的氣急敗壞,陳毓無疑雲淡風輕的多。邊走還邊不停拱手:
“小子有禮,多謝各位鄉親仗義相助——要不然,這李老爺說的冠冕堂皇,說不好回頭又會以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願返還我家聘禮,都說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世上還真有的是心口不一的僞君子……”
李運豐聽在耳裏,腳下猛一踉跄,好險沒氣昏過去。
也使得被關在院門外的衆人益發認定李家理虧——
沒瞧見嗎,一方氣急敗壞,一方氣定神閑,哪個說的是真話,哪個說的是假話自然一目了然。
還第一次遇見這麽難纏的小孩——
論說說不過他,真打吧又動不得手,不然可不得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好險沒把個李運豐給憋屈死,正往後院行來,迎頭正好碰見阮氏——
雖是住的遠些,可發生了那麽大的事,自然有下人趕忙把信傳了進去。
這會兒瞧見李運豐滿面怒氣,阮氏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撇了嘴道:
“怎麽,他們陳家人來鬧了?虧老爺平日裏還拿陳清和當兄弟一般,這會兒看出人的真面目了吧?說什麽舉人老爺,也就是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罷了!”
心裏卻是忖度——
陳家這般不管不顧,顯見的自己兄弟已經得手了,說不好,他們家窮的揭不開鍋了也是有的。不然,怎麽就敢這麽上門來鬧?
所謂狗急跳牆,也是有的。這般想着,越發得意——陳清和婚禮那日,就敢那麽着給自己沒臉,讓他們狗眼看人低,有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
“把陳家當日送過來的東西整理出來讓他們拉走便是。”李運豐卻是氣的狠了,再沒心思扯和陳家的事——想要整人,可不再嘴皮上。
阮氏卻是不以為然:“老爺也就是性子太好,才任由他陳家蹬鼻子上臉。若然這回得了逞,說不好下回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當日陳家送來的聘禮着實豐厚,就這麽原封不動還回去可怎麽甘心?
李運豐瞄了阮氏一眼:
“你有什麽好法子?”
就這麽把陳家的聘禮還回去,也确實不舒服的緊。
“他們家的聘禮,咱們這樣的人家又豈會看在眼裏?”阮氏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只不該聽風就是雨,糾集些無賴上門混鬧,小小年紀便這般無法無天,長大了那還了得?即便成不了親戚,好歹老爺和那陳舉人也是故人,老爺也是做人長輩的,好歹看在故人面上,幫着管教一二才是——”
多年的夫妻,阮氏也明白李運豐心裏一直有些不舒服,唯恐被別人說自家嫌貧愛富,原想着陳家肯悄沒聲的過去也就算了,這會兒既然這般不識趣的來鬧,不如找人綁了他,大張旗鼓的送回陳家去,再趁機把陳毓的種種惡行宣揚出去,到時候既全了自家顏面,還讓陳家把退婚的過錯都背了去,看那陳清和還有臉來要聘禮不?
一番話未完,就聽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忽然響起:
“哎喲,倒要請教這位進士夫人,說誰是無賴呢?”
阮氏一怔,再料不到自己這李運豐說話呢,怎麽就有人敢這麽無禮!
擡眼一看,卻是一個一身錦衣的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掂着根馬鞭,神情不善的瞧着自己。
☆、第 44 章 入V章節三合一
? 驟然見到一個少年,還是個神情不善、滿臉都寫着“我要找茬”四個字的少年,阮氏吓得身子往後一踉跄,一疊聲道:
“人呢,都死哪兒去了?怎麽随随便便什麽人都放進來?”
“你找他們嗎——”裘文岩笑的愈發張狂,一揮手,幾個被捆的結結實實鼻青臉腫的家丁一下被推倒在阮氏面前,可不正是李家除了方才被撂倒的那些家丁外,僅剩的幾個還算身強力壯的?
“小爺面前,也敢耍橫,這就是下場!不過有點兒你倒是說對了,爺還就是生就的無賴性子,今兒個乖乖的把我們家阿毓的聘禮還回來也就罷了,不然,小爺就讓你們兩口子也和他們一樣變成豬頭。”
一句話說的阮氏頓時花容失色,卻還強撐着道:
“你們,你們簡直是強盜!來人,來人,快去報官——”
“報官?”裘文岩好像聽到了什麽可樂的事一般,和一幹手下不停擠眉弄眼,“哎喲,小爺可真怕呀——不然,你去報官,小爺再把這事跟官府老爺說一遍,也讓人聽個新鮮不是——堂堂進士爺,卻是這般下作,嫌貧愛富不說,還貪得無厭,昧了人家聘禮不還,也算是大周朝第一件奇聞了。”
以為自家的皇商地位是說着玩的嗎,別說一個還未起複的進士,這懷安府的官家,還真沒不給裘家臉面的。
口中說着,上前一步:
“或者我們借李進士一用,跟我們一道到陳府做客,一路上也跟過路人念叨念叨,你們李家怎樣的龌龊,等這位夫人什麽時候把聘禮給我們準備好了,我們再敲鑼打鼓把李進士給送回來——”
裘文岩一句話出口,他那幾個手下立馬上前一步,隐隐對李運豐形成包圍的形勢。一副只要少爺下令,便會拖了人就走的模樣。
李運豐吓得腿肚子都有些轉筋了——方才阮氏的意思可不就是如此?一路上“送”陳毓回去,再沿途宣揚的人盡皆知,到時候既得了實惠,還扣了陳家一個屎盆子,卻不料,竟是被對方一下就給看破了。
眼見得那法子是行不通了,對方又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
也不知陳毓哪小王八蛋從哪裏找了這麽一群混人來,說不好真不管自己進士身份,只管架走游街,那可真是沒臉見人了。
只得強撐着沖阮氏道:
“啰嗦什麽?把那些聘禮還給他們家便是。”
阮氏也給吓住了——再多的花花腸子,可面對着這麽一幫兇神惡煞的人也是使不出來了。只得掩面往後院而去。實在不明白,陳家明明已經山窮水盡了,怎麽就敢這麽猖狂了?
卻唯恐對方真的拖了李運豐離開,竟是半點兒不敢拖延,跌跌撞撞的跑回內院,以最快速度讓人把陳家聘禮撿拾好送了來。
秦忠上前一一查看,最後對李運豐一拱手:
“少了副寶石頭面,兩副耳環,兩個裴翠镯子以及我們當初送的布帛——”
布帛也就罷了,其餘幾樣都是聘禮中最出挑的,都是大小姐精心挑選的,是以秦忠記得很是清楚——
方才瞧得明白,那翡翠镯子,可不就在阮氏手腕子上?
一直隐在簾子後的阮氏一張臉瞬間赤紅一片,卻依舊強撐着道:
“胡說八道什麽!什麽頭面耳環的,紅口白牙的,你說有就有了……”
一句話未完,那幾個壯漢當即上前,架住李運豐作勢就往外拉:
“李夫人既是記不清,我們就先請了進士爺過去,等夫人什麽時候腦子好使了、想的清爽了,或者李進士去抄了聘禮單子,我們再送李進士回來也是一樣。”
李運豐向來自诩斯文人,哪見過這陣仗?真被幫愣頭青這麽拖出去,那可真就是斯文掃地了。一張臉瞬時無比蒼白:
“夫人!”
這群人,怎麽就跟強盜差不多啊!阮氏也吓得不住哆嗦,再也不敢硬撐,只得紅着臉褪下手腕上的镯子,又低聲吩咐丫鬟把兩個女兒戴的耳環取過來,着人和那已經收入私庫的寶石頭面一道遞了出去。
随着打發的丫鬟回返,果然取了耳環過來,同時還有隐隐的女孩子的哭聲傳來。阮氏心裏刀絞一般,真是恨毒了陳家——那耳環也好,手上的镯子并那副頭面也罷,可不正是母女三人的最愛!
本想着那些瘟神這下總該走了吧?卻不料陳毓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你還想怎樣?”阮氏簡直氣瘋了,實在是每次對上這小畜生就沒什麽好事——每每被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給欺負的擡不起頭,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不怎樣。”陳毓回答的依舊慢吞吞的,又點了一遍聘禮,“方才秦伯不是說了,還有那些上品布帛——”
阮氏氣的渾身都是抖得:
“這麽些年了,那些布帛怎麽會還在——”
用來裁制的衣服都已經穿爛了!
“那就換成銀兩吧。”陳毓的模樣,并不打算和她糾纏,明明是軟軟的童聲,卻偏又說不出的諷刺,“或者把裁成的衣服還回來,便是施舍了叫花子,好歹讓人說一聲好,也比給了不知禮的畜生,吃着我們的,花着我們的,到了到了,還咬我們一口的強。”
一句話說的裘文岩撲哧一聲就樂了——阿毓嘴皮子果然夠毒。
李運豐頓時氣了個倒仰,卻懼怕身邊幾個壯漢動粗,無奈之下,随手掏出懷裏一張銀票甩了出去:
“給你便是——”
有心想罵,又被身旁幾個兇神惡煞的壯漢給吓住,只得又把餘下的話咽了下去。
簾子後面的阮氏卻是受不住了——這些日子客來客往,家裏銀錢上越發困窘,李運豐懷裏的那張銀票可是好說歹說,才從自己兄弟阮笙哪兒拿來的——
兄弟的意思,這會兒正是急用錢的時候,等捱過了這一月,就把他陳家的金山銀山給弄來自己花了。
眼下要真是這麽着就給了陳毓,當真是割心挖肺一般,急怒攻心之下咬了牙道:
“陳毓,你莫要逼人太甚——等到了方城縣,你父親可還要和我們家老爺一個衙門共事!”
——即便陳家那個小兔崽子不懂,可但凡陳家來的人裏有個明白人,也定然明白,自家老爺可是堂堂進士,而陳清和不過是舉人罷了,兩人既然謀了同一個衙門的職務,必然是老爺為尊,陳清和為卑了!
剛把銀票撿起來的秦忠果然就猶豫了下——雖然裘家三公子言說,自家姑爺已是謀定了方城縣縣令一職,可畢竟沒親眼瞧見公文不是?
再怎麽說老爺一個舉人罷了,甫一任職就做了大縣的縣令,也确然有些不大可能。
陳毓卻是擡手從秦忠手裏接過銀票,眼皮也不擡的掃了一眼上面的數字:
“三百兩,也勉強夠了,餘下的就罷了,只當本少爺日行一善吧。”
明顯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的語氣。
簾子後面靜了一下,然後便聽見“嘩啦”的一聲響,明顯是碗碟落地的聲音。
陳毓只作沒聽見,只管領着衆人轉身往外走。
“慢着——”李運豐忽然道,神情不善的瞧着陳毓和裘文岩,“這位少公子既是如此仗義,好歹也要留下名號才是。”
——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了方城縣,想要收拾一個下屬還不是易如反掌,至于那為虎作伥的猖狂少年,自己當然也不能放過。
裘文岩站住腳,叉着腰得意洋洋的一笑:
“過獎過獎,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錦水城裘家四公子裘文岩是也!”
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倒真是頗有些市井游俠兒的派頭。
他的那些屬下登時就捂着嘴樂了——天知道他們少爺早就想着這麽霸氣張揚的一天了。偏是從前打架時遇見的大多是和少爺一般的混小子,往往一番混戰之下,雙方都是東倒西歪鼻青臉腫,自然沒辦法說的這般意氣風發。
也就這一次,碰上了李進士這個軟腳蝦不說,自己這一方還是占足了理的。當真是說到哪裏都不怕。
李運豐卻是傻了,便是簾子後的阮氏,絞成麻花勁一樣的帕子也應聲而落——實在是錦水城裘家的名頭太響了。
那可是堂堂皇商,說句不好聽的,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無論是人面還是權勢,都不是自己這個尚未起複的小小進士所能比的。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是打出大舅子阮筠的旗號,阮笙也不敢明面上朝着裘家施壓,讓他們出手幫自己對付陳家,而是只敢借一下裘家的東風罷了。
卻是越想越不對——
小舅子的意思分明是已經和裘家達成一致,怎麽裘家四公子倒是跑來給陳毓助拳了?眼睛忽然一亮,冷聲道:
“裘家四公子是什麽樣的尊貴人兒,又豈是你這種地痞無賴所能及的?連裘家四公子也敢冒充,還真是找死!”
竟是忍不住有些竊喜——
果然陳清和昏了頭嗎?
真是拿聘禮的事到官府說,自家委實理虧,可陳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充門面着人冒充裘家的人——
即便本縣縣令程英和陳家交好,可也不敢惹裘家不是?聽說裘家四公子可是裘老爺子平日裏最寶貝的一個,這般被人敗壞名聲,勢必引起裘家家主震怒。真到了那時候,不用自己多說什麽,自然讓陳家吃不了兜着走,說不好不用到方城縣,就可以把這一幹人給處置了。
“冒充?”裘文岩頓時來了精神,一雙眼睛瞬時瞪得溜圓——自己果然英明神武,竟是有人會冒充嗎?剛要說什麽,就聽見前面一陣嘈雜聲,忙擡頭瞧去,卻是熟人——可不是不久前才被揍了一頓的阮笙?
阮笙一眼瞧見陳毓和裘文岩,也吓得傻住了,尚未想好如何應對,裘文岩已是大踏步上前,一把拽住阮笙,用力的往李運豐面前一推,李運豐下意識的伸手去扶,卻險些被撞倒,眼睜睜的瞧着阮笙跌坐在自己腳下。
“阮笙,告訴你姐夫,我是誰?”裘文岩嫌棄的甩甩手,又活動活動手腕,一副還沒有盡興的模樣。
阮笙吓得頭一縮——之前被裘文岩甩了那麽多巴掌,倆臉蛋這會兒可還是木的!身子不自覺往後一縮:
“四,四公子——”
聲音幾乎快要哭出來一般——
不怪阮笙如此,之前挨了裘文岩的打,阮笙第一個念頭卻不是如何報複,而是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裘二不是說自己謀的事成了嗎?怎麽裘四敢這般對待自己?難不成事情起了什麽變化?真是那樣的話,為了弄垮陳家,投入那麽多銀錢的自己,可不就要傾家蕩産!後果可比挨一頓揍要嚴重的多。
越想越怕之下,竟是顧不得丢人,又再次去了錦水城,卻哪裏知道,竟是連裘府大門也進不去了。好不容易拿銀子買通了下人,卻是得着了一個好險沒讓阮笙吓掉魂的消息——
裘二病了,不能見客。眼下裘家的主事人已是換了之前被冷落的裘三。
阮笙不是傻的,一聽就知道自己求阮家的事怕是泡湯了——明明自己剛離開裘家,裘二的精神頭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所謂的病,定然不過是一種托詞,事實的真相很有可能是裘二被監禁了!
失魂落魄之下,阮笙唯一想到的救星也就只有自己的合夥人姐夫了,這才急慌慌的趕過來,哪裏料到一進門就碰見了裘文岩這個殺星。
李運豐卻聽得心都涼了,踉跄一下,好險沒摔倒——這個少年,竟然真就是裘家四公子!陳清和一個小小舉人罷了,倒沒想到竟是這般善鑽營,先是和程英交好,這會兒,竟是連裘家都巴結上了?
尚未想通個所以然,又一陣腳步聲響起,李運豐機械的擡頭,可不正是已經走到門邊的裘文岩,不知為何,又拐了回來。
“你要如何?”李運豐身體一下緊繃——裘家小霸王的名頭可不是假的,再加上自己小舅子那個豬頭樣……
裘文岩忙擺手,神情意外的誠懇:
“別怕別怕,我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訴李進士——之前你們家人不是口口聲聲說你要去方城縣做縣令嗎,我覺着吧,怕是那個地方弄錯了。我這個人吧,心腸軟,想着還是回來告訴你一聲——我聽見我哥說啊,方城縣縣令的人選已是定下來了,可不就是陳伯父他老人家嗎!至于您啊,怕是,沒戲了,哈哈哈……”
此句話一出,宛若晴天響了個霹靂,登時就把李運豐震得傻了。
在場的可沒有一個傻子,即便阮笙這樣連秀才都考不上的人,也立即想明白了一些問題——
如果說之前裘文岩揍自己還有可能是意外的話,那敢跟着陳毓跑到堂堂進士家大鬧怕是就大有文章。
畢竟,阮笙之前去和裘文明商談合作事宜時,所仰仗的也就是兩點——
一則可求大嫂幫着裘家保住皇商地位,二則就是李運豐的方城縣縣令一職——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裘家若真得罪了方城縣縣令,即便撤了設在那裏的貨棧,可得罪了父母官,怕是自家貨物但凡從那裏過的時候就得提心吊膽。換句話說,真是方城縣縣令發難,雖不見得能動搖裘家根基,卻勢必會造成一定不好影響。
因而,即便裘家不願和阮笙合作了,無論如何,也斷不會做出派裘家子弟上門打臉的行為來——
裘家家主又不是腦袋被驢踢了,怎麽會這樣明晃晃的擺明對方城縣縣令的敵意?
除非方城縣縣令另有其人,而那人才是裘家想要示好巴結的。
想通了這一點,院裏衆人同時覺得心裏哇涼哇涼的——
裘家身為皇商,消息渠道自然要比自家靈敏的多。如今既然這麽說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不然,怕是再給裘文岩幾個膽子,也不敢就這麽跑到李家混鬧。
而陳家忽然這麽強硬,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這點?
“不可能——”阮氏先就嚎了一嗓子,寂寂無聲的院子中,宛若鬼叫一般——
丈夫十有八九出任方城縣縣令一職,乃是兄長信中說的明明白白的,甚而前兒個嫂子抱怨,為了幫着謀取這個職位,很是花了筆銀錢後,自己還很上道的把自己嫁妝裏最好的一套首飾給送了去。
怎麽這會兒裘家那個小混賬竟然說,方城縣縣令,是陳清和?!
李運豐則是完全僵了,甚而腦子都不好使了——
年輕時誰沒有幾個私交好友?可李運豐卻明白,自己會和顏子章、陳清和成為至交卻并不是真的和兩人投契,實在是臨河縣這麽小的地方,讀書讀得好也就他們三個罷了。
和其他人結交,李運豐自然覺得跌份子,也就這兩人算是身份相當。
只是私心裏總以為,顏子章那人太過清高,至于陳清和則太迂而不知變通。
因而進士及第後,即便名次很是靠後,李運豐在陳清和面前還是油然生出一種絕對的優越感——
本來,自己就要比這個人要強得多。
也因此,才會那麽容易就聽進阮氏的話,随便尋了個由頭就退了和陳家的親事。
即便明知道陳清和心裏不痛快,李運豐也并未當回事,只因他一直堅信,這一世,陳清和都只有被自己碾壓的命!就如同參天大樹幹嘛要管一個螞蟻煩惱些什麽,李運豐從不以為自己需要為陳清和的人生喜樂與否着想。
現在卻是那個逐漸低到塵埃裏螞蟻一般的陳清和給了自己最重的一巴掌——
不獨因為退親的事被對方好一頓羞辱,更甚者煮熟的鴨子也會飛,明明屬于自己的職位卻被陳清和搶走了。
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怪事呢?堂堂進士竟會被個小小的舉人給強壓下一頭?
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一定是那裘文岩怕自己發作他,故意吓唬自己的吧?
擡腳就要往房間裏去:“不對,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
太過惶然之下,竟是連日常邁過幾百遭的門檻都沒注意,被絆的“噗通”一聲就倒在地上,嘴裏卻依舊一疊連聲的道:
“拿紙筆來,快,拿紙筆來——我要問問大哥,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
“對對,姐夫你快些寫信——”阮笙也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想要探手去扶李運豐,無奈手腳發軟,竟是無論如何使不出一點兒力氣,甚而聲音都像要哭出來一般——
之前為了堵死陳家,自己可是把所有和陳家有來往的商人的上品絲線全都囤積起來了,更為此欠下數額巨大的債務,若然裘家打定心思要撤出,自己悄悄開的織坊,根本沒有能力消化這麽多絲線。
那些高價購買的上品絲線對自己而言就全都成了廢物。
不獨如此,自己可是跟那些商人打了包票的,等出了這個月,就會把欠他們的絲線錢給付,若然到時候無法實現承諾,那些人說不好會分吃了自己也不一定,到時候,自己怕是真的就剩下上吊這一條路了……
六月十二,利遠行。
天不亮,陳家就熱鬧了起來——
前兒個終于得了正式任命,着陳清和即日趕往方城縣出任縣令一職。
從那日起,陳家就賀客不斷,那番熱鬧,比起陳清和娶妻時也不遑多讓。好在要赴任方城,是陳家人早得了信的,也就提早做了準備,饒是如此,一家人依舊忙的團團轉——
畢竟方城縣太過遙遠,又地處北方,和陳家所處的南方氣候太過迥異,要準備的東西自然就多了些。
至于陳清和,既要拜別友人,還得費心思尋個得用的師爺,好在一切事務,都趕在啓程前準備妥當。
正式啓程的日子,當然依舊有人來送行,不過就全是近親好友了。
“去吧,甭擔心我和你弟弟。”陳正德畢竟上了歲數,既因為長子有出息而開心,又想着兒子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面,臉上的表情又是喜悅又是難過。
陳清和心裏也是又酸又澀——家裏老父弱弟,還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倒是族長笑着勸道:
“清和你只管去,家裏族人自會幫着照看。”
又沖陳正德道:
“老兄弟,你可是個有福的,咱們陳氏家族這麽多年了也就出了清和這麽個舉人罷了,說不好,将來光宗耀祖也是有的。”
一番話說的陳正德終于破涕為笑。
眼見得太陽已經大高了,陳清和又往官道上看了眼——昨兒個去縣令程英家辭行時,程英一再表示,今天一大早會親來送行,都這個時候了,人竟是還沒有出現。
想着程英許是被什麽事情給絆住了,陳清和想了想終是決定啓程——此去方城縣,地遠路遙,又是帶着家眷,自然不能再耽擱。索性留了個信箋,囑咐老父待會兒轉交程英。
“咦,那幾人是誰?”衆人走到院外,迎面正碰見幾人從馬上下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兩位步履匆匆、身着錦衣的年輕人,但看兩人排場,明顯就是富貴人家出身。
陳清和怔了一下,還未開口,陳毓已是上前一步:
“三公子,四公子——”
一句話未完,跟在後面的那個眉眼中透着傲慢的少年卻不樂意了:
“什麽三公子四公子,阿毓你瞧不上我們不是,叫三哥四哥——”
可不正是裘文隽和裘文岩?兩人本來早就想來陳府拜會呢,只是裘家和陳家初聯手之下,很多事情都要處理,偏陳清和這幾日就要赴任方城,連帶着陳毓也要跟着前往,連番忙亂之下,也就堪堪趕來餞行罷了。
陳毓倒也從善如流,乖乖上前叫人:
“三哥好,四哥好。”
轉頭對明顯已是了悟的陳清和道:
“爹,我給您介紹一下,這兩位分別是錦水城裘家的三公子裘文明和四公子裘文岩——”
一語甫畢,裘文隽和裘文岩已是上前深深一禮:
“見過叔父。”
竟是執子侄晚輩禮。
看兩人如此恭敬,不獨陳氏族長,便是陳清和也微微有些吃驚——
裘家雖然是商人,可前面畢竟墜了個“皇”字,身份之尊榮豈是一般商家可比?
雖說已經聽秦忠說起過和裘家聯合的事,陳清和卻以為自然是裘家主導,自家忝陪末座。再沒料到裘家公子竟然和兒子這般熟稔不說,還對自己這般恭敬——
自然,陳清和明白,這份恭敬,除了自己赴任方城之外,怕更多的卻是因為兒子。還有頭上這頂烏紗帽,何嘗不是因為兒子的緣故才戴在自己頭上?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難不成是兒子的福報到了自己頭上嗎?
“這是程大人托我們奉送的程儀——”裘文岩揮手令下人把手裏的盤子奉上,“程大人因有公事在身,實在無法趕來,再四囑咐小侄轉達歉意……”
一句話未完,已經湊到陳毓跟前的裘文岩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趴在陳毓耳邊道:
“阿毓,你猜程大人是被什麽事給絆住了?”
雖說讓猜,卻不待陳毓開口便自顧自笑的止不住:
“就是你前岳父,李運豐——哎喲,可笑死我了……”
卻原來,今兒個也是李運豐赴任茅澧縣縣令的日子——
茅澧縣同樣地處北方,卻最是多窮山惡水,和方城縣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聽說李運豐拿到任命時,好險沒厥過去,阮氏更是直接嚎哭了起來——窮山惡水多刁民,聽說前幾任縣令都是幹到一半就灰溜溜離職了,到那裏別說擺官家夫人的威風了,說不好還得看當地土酋的臉色……
“你說這官運不好也就罷了,怎麽又那般命苦,還攤着個專坑姐夫的小舅子呢?”裘文岩話裏好似很是同情,神情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分明是幸災樂禍還差不多。
是因為阮笙嗎?陳毓的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這件事陳毓也清楚,前兒個秦忠特意跑來回禀過——
之前那些背棄了陳家的絲線商人全都又哭着找上門來,一個個腸子都悔青了的模樣——
本想着能賺一筆,說不好還能巴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