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沒有人會慣着你!”
一番話說的陳清和的心終于徹底涼了——阮笙方才的模樣,分明是心想事成,言語間更是對自己多有威脅之意,若沒有李運豐的默許,自己可不信他就敢那麽猖狂。
再看李運豐話裏話外,哪裏還把自己當成摯友?分明是把自己當做下屬般訓斥。而且兩人相交已久,陳清和如何看不出李運豐的虛張聲勢?
看來,阮笙所作所為,李運豐确然完全知曉!
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陳清和這會兒卻覺得再沒有說的必要,默然站了良久,終于苦笑一聲:
“果然世事難料,本以為你我會是一世的兄弟,倒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們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有一句良言相勸——你那小舅子分明是個小人罷了,你還是遠着些好,不然将來必會後悔莫及!”
說着轉身離開。
李運豐倒沒想到,陳清和平日裏溫和的一個人,竟也敢對自己撂下這樣的狠話。什麽叫後悔莫及?就憑他一個小小的舉人,也敢這般威脅自己!半天才冷笑一聲:
“真是不知所謂!等到了月底,你不要哭着來求我就好。”
要不說小舅子也是個聰明人呢,這設計的方案實在是無懈可擊,但等到時候交不出裘家所要的貨物,看陳清和還敢不敢這麽嚣張。
回去一路上,陳清和的情緒都低沉的緊,待下得馬車,瞧見殷殷等着的秦忠,根本連跟他敘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擺了擺手,便朝自己房間而去——阮笙的事情實在是棘手,眼下而言,自己也是沒什麽好法子。
那些錢財倒是并不看重,就只是惹怒裘家……
秦忠那般老于世故的人,看陳清和的模樣如何不明白老爺這一去根本沒有一點收獲。抱着頭就蹲在了地上——
虧得老太爺當日信任自己,把生意交給自己攬總,哪裏知道到了這會兒不獨生意保不住了,還會連累了姑爺和小姐呢?
卻被人拉了一下,秦忠擡頭,卻是兒子喜子。
“爹,少爺讓你去見他。”實在是秦忠的表情有些駭人,喜子吓得身子往後縮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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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陳毓要見自己,秦忠只得抹把臉,無精打采的跟着往外面而去。
陳府外,已是備好了馬車,陳毓正在車上坐着,待瞧見明顯深受打擊的秦忠,忙招了招手:
“秦伯你上來,說不好,我能幫些忙。”
☆、第 34 章 道高一尺
? “少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啊?”秦忠這會兒已是有些後悔,怎麽就會腦抽了信了少爺的話?
那麽小個娃娃,會有什麽法子?鐵定是貪玩罷了,虧自己竟還巴巴的跟着跑來了。
眼瞧的馬車竟然駛離了縣城不說,還越走越偏僻了,嗖嗖的野風吹着,秦忠腦筋終于清楚了些,卻是後悔不疊——
有這會兒子功夫,留在縣城找些人脈多好,也好過這麽跟着倆娃娃野地裏瘋跑。
心裏雖是堵得慌,可再怎麽說陳毓也是小主子呢,不好埋怨,便不住的拿眼珠子剜大氣都不敢出的喜子,直把個喜子唬的不住往陳毓身後縮,頭恨不得鑽到地底下才好。
陳毓如何看不出來秦忠的焦灼,卻是并不言語,好容易車子終于停了下來,秦忠擡眼瞧去——這地方倒是來過的,可不正是大小姐陪嫁的一個莊子?
如今正是四五月的天氣,莊裏又種滿了梨樹、杏樹、桃樹,雖是沒有花開時的爛漫多姿,那麽多青青紅紅的果子挂滿枝頭,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秦忠越發肯定二小八成是嘴饞這些野物,跑出來散心了。直把個喜子厭的什麽似的——
小少爺年齡小,兒子卻委實太貪玩了,主子面前先給他留些臉面,待家去了定然要吃些棍子才長記性。
一面苦着臉沖陳毓道:
“小少爺先在這莊子裏歇會兒腳,我還得回城裏去,但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只管交代給喜子操辦便是。”
說着轉身就往要離開。
陳毓如何不知道他心思,忙上前一步攔住:
“既來了,就莫要急着回去,秦伯這些日子委實辛苦了,走,咱們一起進去歇會兒腳,我還有話要同秦伯講呢。”
又回頭對喜子道:
“喜子,我瞧那杏兒倒是黃生生的,顯見的是熟透了的,還有那早熟的桃兒,再看看莊裏還有其他野物沒有,咱們吃不了再給爹娘他們帶些。”
喜子被他老子瞪得早已是如坐針氈,這會兒聽陳毓這般說,頓時如蒙大赦,不住口的應了就哧溜一聲跑的沒影了。
聽陳毓一番話,秦忠心裏更坐實了之前的想法——果然是兩個小孩子貪吃又貪玩,只是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就是這莊子是仙境,自己也是呆不住的。
剛要說走,卻不防陳毓接着道:
“秦伯您瞧着,那阮笙手裏的銀錢可還豐厚?”
秦忠怔了一下——這倒是說的正事。只得站住了,認真思量一番,如何不明白陳毓的意思:
“小少爺倒是問到點子上了。要說那阮笙,即便手裏有些個銀錢,可要想吃掉咱家,那也是不能夠的。就只是……”
說着嘆了口氣。
和秦家豐厚的家底相比,即便阮笙從旁人處也得了不少銀錢,可也就夠他把上好的絲線買走,給陳家使絆子罷了,要想再有什麽大的動作,怕是財力必然不濟。甚而因為秦家做生意自來厚道,收購絲線的價錢本就給的不低,那阮笙又口出狂言,但凡賣到他家,就在秦家價格基礎上加半成,說不好現下已是欠賬的了。
以阮家的情形,想要再有進一步的動作,怕是心有餘力不足。
只是,這裏頭卻偏又牽扯了個裘家。
若然是一般商人,真是差了那麽幾天,頂多過去求個情,大不了多賠些銀兩,說不好事情也就過去了。
裘家可不同,那可是正正經經的皇商。當初自己托了多少人情,才好不容易搭上這條線,這會兒第一批貨,卻就出了這般變故,想要不吃挂落根本不可能。
以裘家在大周的人脈,得罪了他家,以後哪還有自家生意的活路?除了關門大吉,分明再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更要命的是,說不好還會影響姑爺的仕途。
早知道這樣,自己當時就不該貪心,穩穩當當經營這幾間鋪子得了,也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秦伯的意思是,那阮笙就等着咱們這兒關門,他就好接手的?”畢竟不是真的孩子,秦伯這麽一說,陳毓即便了然——阮笙明顯是打着擠垮自家後,他接了裘家的生意的算盤。
“正是。”秦忠點頭,神情越發不好看——雖說想要和裘家搭上關系,委實千難萬難,可那阮笙說不好還真有極大可能——這些日子也是打聽了的,阮笙的同胞兄長可是升了知府,還有李家哪裏,也傳出信兒說是謀了方城縣縣令一職。
那方城縣可是水陸港口要道,好多商家都在那裏設的有自家的貨棧,裘家作為皇商,雖是膽氣壯得多,可也定然想要結個善緣,差不多的話,十有八九,還真會如了阮笙的願。
“也就是說,只要裘家不追究,并願意接着和咱們合作,那阮笙的所有計劃都會泡湯?”陳毓說着,嘴角已是有了絲笑意。
“自然是這個理。”秦忠點頭稱是,神情卻是黯然——小少爺果然天真,就憑姑爺一個舉人身份,怕是還不夠格讓裘家另眼相看。不然自己也不會放了裘家這邊,轉而央求老爺去求李家。
“那就好了。”陳毓神情已然無比輕松,“走吧秦伯,既然出來了,您老今兒個就好好的松散一日。待明日,我和你一道去裘家。”
“少爺一片好心,只是那麽一攤子事呢,我又如何放得下心?”秦忠明顯心不在焉,下意識的就推辭,卻在聽清最後一句話時愣了一下,詫異道,“少爺說什麽,要和我一道去裘家?”
“是。”陳毓點頭,剛想說什麽,一陣歡笑聲傳來,然後一個小丫頭,騰騰騰的從杏林裏跑出來,那小丫頭瞧着也就七八歲的模樣,一頭稀疏的黃發紮成兩個辮子,偏是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就讓人心裏舒服。
一眼看到陳毓,小丫頭頓時就止住了腳步,神情中有些羞澀,更多的卻是純然的喜悅:
“少爺來了——”
陳毓招了招手,讓小丫頭過來,待人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長出一口氣:
“二丫這是全好了?可也不好累着,再将養些日子才好。”
那般老成的語氣,惹得秦忠也啼笑皆非。二丫倒很是感激的模樣,脆脆的應了,很快又道:
“昨兒我娘還說要着人去尋少爺呢,可巧少爺就來了。”
“是嗎?”聽了二丫這句話,陳毓一顆懸着的心終于徹底落到了肚子裏——劉娥既然那麽急着尋自己,定然是事情成了。
這麽一想,頓時很是興奮,急急的對二丫道:
“帶我們去你娘哪兒——”
秦忠越發無奈——少爺平日裏瞧着也是個穩重的,今兒怎麽有些不着四五啊?聽這語氣,竟是要帶自己去見個女子——當初這莊子可是自己一手置辦,這莊內的人也都是認識的,莫說這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委實眼生,就是拜訪,也當拜訪小丫頭的爹不是,這麽貿貿然見人家的娘怕是有些不妥吧?
“秦伯快跟上,我保你那點子發愁的事很快就沒有了。”陳毓語氣松快至極,步履間也有了幾分小孩子調皮的意味。
秦忠益發摸不着頭腦,只是已然被拐着走到了這裏,又想莊戶人家,原也沒有那麽多講究,只得磨磨蹭蹭的跟着陳毓往後去了。
剛走進後邊一個院子,一陣熟悉的織機軋軋聲傳來,秦忠愈發奇怪——這農莊裏除了管事的,也就是田裏的佃戶罷了,什麽時候弄了張織機過來?
二丫已是大聲道:
“娘,娘,少爺來了呢——”
聽到外面的人聲,裏面的織布機聲音終于停止,緊接着一個三十許的婦人走出來,瞧見陳毓,也是一般的驚喜:
“少爺來了?可巧,我正要着人去尋少爺呢。”
太過激動之下,婦人嘴唇都有些哆嗦:
“那織機,織機真的成了,還有才剛織出的布帛——”
想要說給陳毓聽,可許是農家女子嘴笨的緣故,竟是怎麽也形容不來,最後跺了下腳道:
“少爺您到屋裏來——”
秦忠弄不懂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是不願意進房間。
陳毓已是顧不上他,三步并作兩步進了房間,一眼看到織機上已經織了薄薄一卷的布帛,短暫的啊了一聲後,再沒有其他反應。
秦忠不知道屋裏出了什麽事,聽陳毓聲音似是有些不對,吓得也忘了忌諱,忙也大步進了屋,剛要開口詢問,眼睛卻是一下落在了那絢麗無比的布帛上——
平日裏做慣了布帛生意的,秦忠自诩什麽樣上好的料子沒見過?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美的宛若一層層雲朵般的布帛,最妙的是布帛上的花,竟是凸出來的,襯着越窗而過的陽光,那布帛當真是流光溢彩,宛若活物一般!
“秦伯,若然再加上這布帛,你覺得,可有勝算?”陳毓笑吟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秦伯早看的傻了,下意識的點頭,夢呓般道:
“這麽精美的布帛,便是裘家也定然會歡喜的傻了!”
☆、第 35 章 各顯神通
? “少爺,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饒是秦伯見多識廣,這會兒腦子也是完全不夠使了——
方才還覺着少爺年紀小,還是只會胡鬧的年紀,想要靠着少爺解決問題,再有個十年還差不多,誰知道就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那劉嫂子的模樣,明顯是少爺早就安排下來的。可少爺這才多大點兒,怎麽就會認識這樣厲害的婦人?更匪夷所思的是,還把事情辦得這般妥帖!
“我早就說過少爺可是個有法子的人,偏是爹不信。”知道危機徹底解除,今兒一頓竹板炒肉是免了的,喜子也是滿臉喜色,瞧着陳毓的神情充滿崇敬,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除了自家小少爺,可還真沒有哪家爺們兒有這等本事。
偏是那李家狗眼看人低,竟是連少爺這等厲害的人都敢看不到眼裏不說,還上趕着找死。
看秦忠實在是百爪撓心的模樣,陳毓也不欲瞞他——之前只是擔心自己年紀小,說話不見得有人願意聽,才悄沒聲的把劉娥母女接到莊子裏,卻也明白,似這等人才,自己這般還是有些簡慢了,還是應該更妥當的安置。
當下也不再瞞秦忠,指了一下房間裏模樣和其他織機明顯有些不同的那架織機:
“這織機也好,布帛也罷,全是劉嫂子的大功呢。”
當日舍了銀子後,陳毓并沒有就和劉娥斷了聯系,反而不時派喜子前往看顧。也是巧了,喜子第四回登門時,正碰見那李成再次輸了個精光回家,甚而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務。
天下的賭徒自來全是一樣的沒頭腦,那李成回去,眼見得前些時日病的只剩一口氣的二丫竟然漸漸的好了,又聽人說有個小哥不時來家裏幫忙,不說感激妻子,竟還勃然大怒,把這娘倆全都打了一頓不說,轉頭更起了把女兒給賣了還賭債的心思。
劉娥一顆心全在女兒身上,當時就察覺,拿着把刀就要和李成拼命。那李成被追着跑了幾條街才算脫身,惱羞成怒之下,竟是尋了人牙子,把妻女一并賣掉了事。
喜子雖然不知道少爺到底是為着何事那般看重劉娥,卻也是個機靈的,便忙忙的回了陳毓。
虧得陳毓去的及時,又從人牙子手裏買了劉娥母女,悄沒聲的把人安排到這農莊裏來。
雖然早知道這個叫劉娥的女人定然會給紡織業帶來巨大影響,可陳毓還是沒有料到,會這麽快就有成效——
劉娥自小就心靈手巧,母親也好,祖母也罷,都是當地有名的紡織能手,不時創出什麽新花樣來。
到了劉娥這裏,竟是比母親和祖母還要厲害的多。不獨于織布上巧思不斷,便是織機也被她看出些門道。
又對陳毓感激不盡之下,一心做出些成績來回報。
陳毓聽說,便又讓喜子把自家商號裏的木匠派了來個,随時聽候劉娥吩咐。終于把劉娥的諸般想法一一落到了實處,終于在舊式織機的基礎上改良出了新的,不獨織出布帛的速度較之從前提高了三成不止,更兼輔以特殊手法之後,還織出了這等世上絕無僅有的精美布帛。
不獨花色精美,更兼輕薄如羽,恍若天上雲霞一般美不勝收、華美絢麗!
別說天下那般愛美的姑娘小姐,就是秦忠這個大老爺們,瞧着都有一種心旌神搖之感!
“秦伯安排一下,咱們明日裏就去裘家拜訪。”陳毓語氣沉穩,便是提到大名鼎鼎的裘家,語氣裏也并沒有半點兒膽怯。
天下商人莫不重利,裘家能做到皇商,眼光自然更加精刁。之前許是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舉人就幫着和阮家打擂臺,可有了這布帛就不同了——
記得不差的話,這雲羽緞的出現可是比上一世早了三年之久。
而前世,雲羽緞甫一問世,便迎來了世人的哄搶,價格也迅速擡高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聽說便是皇城中,也人人以能得一匹雲羽緞為榮。
阮家也借着這股勢頭,不獨賺得個盆盈缽滿,連帶的家族地位也跟着上升。
自然,這一世,他們家卻是要什麽都撈不着了——
阮家花高價囤積了如此多上好的絲線,一旦無法從自家手裏奪走織錦坊的生意,也就只好守着那麽一堆絲線哭死這一條路了。
想要賺個金山銀山是不用想了,賠個傾家蕩産還差不多!
秦忠又何嘗不如此想,早已是笑的見牙不見眼,想了想又道:
“咱們既有這等好東西,不然我去禀了姑爺,讓姑爺和我一起,豈不更便宜?”
姑爺好歹是一家之主,更有功名在身,再有這上好的布帛,也算給足了阮家面子,家裏這困境豈不是更容易開解?
卻被陳毓否決:“不用,有我并這雲羽緞即可。”
前兒顏伯伯的話裏,爹爹的任命已是板上釘釘,說不好這一兩日就會有朝廷邸報,以官身行商賈之事,傳出去未免于名聲有礙,而且陳毓隐隐猜測,以裘家眼下的身份,說不好已然得到了消息也不一定,那就更不好讓爹爹出面——
以後少不得在方城縣還要打交道,這會兒就做出低人一等的模樣,怕是後事不好措置。
更何況,現在家裏最大的依仗乃是手中這雲羽緞,爹爹是不是親自登門倒在其次。
雲羽緞?秦忠愣了一下,倒是個好名字。又想着陳毓這麽大的事情都辦好了,言談舉止間又是這般有理有據,心已經放了一大半下來,當下也就撂開手,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下來,和陳毓約定好,明日一大早就趕往裘家所住的錦水城。
如果說懷安府是江南錦繡畫卷上必不可少的一抹濃墨重彩,那錦水城無疑就是最秾麗的一筆。
錦水城城如其名,正處在一片明山秀水之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花兒盛開,說是繁花似錦一點兒也不為過。再加上這裏也是江南錦繡織坊雲集的地方,因而便得了錦水城這麽一個名字。
而裘家雖然不是錦水城最尊貴的人家,卻無疑是最有名的所在——那般連綿不斷整整占了兩條街的一大片屋宇,外人便是想要忽視也是再不能夠。
饒是秦忠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會兒瞧着這富麗堂皇的裘府,也是瞠目結舌只剩下發呆的份兒了——
這樣一片煌煌然的闊大府邸,甚而那院門都要比別家高大華麗幾分,更不要說連外面走動的門房家丁穿着比一般的官門小吏都還要體面。
“去吧,”陳毓的表現倒是鎮定的多,冷眼瞧了片刻,示意秦忠上前投遞拜帖。
那門房接了,又上下打量陳毓兩人一番,神情裏未免有些輕視之意。轉身剛要往裏走,不提防大門正好洞開,幾個人從大門裏走出來,而走在最前面春風得意滿臉笑容的那個,不是阮笙,又是哪個?
“裘少爺,留步——”阮笙這會兒當真是欣喜欲狂——對面這位裘二公子雖說是家中庶子,卻竟是恁般能幹!竟能把自己引到老太爺面前!而且瞧方才裘老太爺的樣子,明顯對自己和藹的緊,雖是現在還沒有正式承諾什麽,可話裏話外,無疑對自己頗多賞識。
“阮爺客氣了。”那裘二公子瞧着年齡也不過一二十歲的樣子,生的卻是頗為俊俏,襯上那身繡着竹葉的月白色長袍,頗有股玉樹臨風的模樣,瞧着倒不似商賈人家,倒是書香子弟還差不多。
這會兒裘二公子臉上矜持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對方輕慢,又自有居高臨下的威勢,當真是拿捏的恰到好處:
“能結識阮爺這般人物,也是文明的造化。阮爺只管回去靜候佳音便是。”
一錯眼正好瞧見旁邊站立的秦忠并陳毓兩人,不覺蹙了下眉頭,尚未來得及說什麽,阮笙正好轉過頭來,待看見兩人“哈”的一聲就笑了出來:
“我道是誰呢,卻原來是你兩位啊。怎麽一大早就跑到這裏撞木鐘了?”
裘文明這才又把眼光投注到兩人身上,細細打量兩人,臉上神情明顯有些了然。果然就聽阮笙指了兩人笑着對裘文明道:
“二公子還不認識吧他們就是秦家織坊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和大管事——只是要來求人也要有些誠意不是?眼下瞧着你家就要耽誤二公子的大事了,竟然就派了這麽個小孩兒來胡鬧?是陳舉人老爺架子太大了,還是準備着讓這小娃娃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啊?哎喲,你們可不會存了誣賴人家欺負小孩子的心思吧?”
“阮笙——”秦忠頓時怒不可遏,更是慶幸虧得姑爺沒來,不然,可不要顏面盡失?“虧得我家姑爺心眼兒好,留你在商號裏做事,倒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你敢罵我?”阮笙萬沒有料到,都這個時候了,陳家人還敢這般強硬,陰陰的笑道,“好,秦忠,你不要跪着求我就好。”
卻不防一旁的陳毓冷哼一聲:
“一條狗罷了,還以為自己有多大臉不成?”
不待阮笙反應過來,又轉向裘文明,正色道:
“裘公子也是出身大家,自然知道經商者貴在以誠待人,試問,一個連恩主都能背叛的小人,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做的?所謂親君子遠小人,想來裘公子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一番話說的阮笙簡直要氣樂了,內心更是有些驚異——倒沒想到這小王八蛋竟是如此能言善辯,還這麽有膽量,竟然就敢當着自己的面搞起離間那一套了。
只可惜,只有自己明白,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有作用的,畢竟,裘家看上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借着自己搭上嫂子,進而搭上宮裏的潘貴妃!
果然,裘文明蹙了下眉頭,看向陳毓并秦忠的神情很是不悅:
“哪裏來的閑雜人等,這裘府也是你們這些人可以胡攪蠻纏的地方?竟敢輕慢我裘府的客人,當真是大膽。”
聽裘文明如此說,那些本來伺候一旁的家丁一下圍了過來,登時就要驅逐陳毓兩個,卻不防一個放肆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是我的客人,我看那個王八蛋敢往外攆?”
☆、第 36 章 歪打正着
? 說話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身量比裘文明略矮些,着一身大紅色的錦袍,頸下一個金燦燦的項圈,腰上挂着玉佩香囊記名符等不一而足,這會兒叉着腰氣勢洶洶的瞪着衆人,端的是一副小霸王的氣勢。
裘文明的神情就僵了一下,那些正要叉了陳毓兩人離開的家丁,也站住腳,模樣明顯有些懼怕。
偏是阮笙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位小爺倒也認得,方才自己進府回話時,可不正在廳上挨訓?聽裘二爺說,這是他最小的弟弟。雖然不清楚到底為着何事被訓,卻也能瞧出,在家裏明顯沒有乃兄受倚重。
因這會兒還要求着裘文明,阮笙自然樂意适當的時候賣個好過去——
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裘家雖是家大業大,可族裏旁支不算,裘老爺子家裏七個女兒之外,也就一個兒子罷了,為了開枝散葉計,竟是足足給兒子娶了七房姨太太。
而裘文明正是最得寵的三房姨太太所出。
本來裘文明上面還有一個嫡出大哥呢,可是不巧,那哥兒長到九歲時竟是殁了的,裘文明雖是排行第二,卻實際頂了長子的位置,甚而因為大哥的故去,連家裏老祖宗都對他另眼相看。
裘文明又是極能幹的,漸漸的連下面兩個嫡出的兄弟都要靠了後去。
這會兒裘四強出頭,裘文明的神情明顯很是不高興。阮笙既自诩有個知府兄長又兼馬上做知縣的姐夫,竟是大喇喇上前一步笑嘻嘻道:
“哎喲,這不是四爺嗎!四爺許是看錯了吧?您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兒,怎麽會認識這樣的破落戶?再怎麽說二公子也是您兄長不是,您便是心裏有什麽不開心,可也不要被些別有居心的人利用,沒得傷了和二公子的兄弟之情倒不好——啊!”
卻是裘四聽得火氣,不管不顧的一個窩心腳就踹了過去:
“哎喲,這是哪家的驢沒拴好,跑出來惡心我了?瞧把你這混賬東西給能的,四爺認識什麽人,也是你這種不要臉的王八蛋可以管的?滾你的吧!”
阮笙被踹的好險沒趴下,好在裘文明探出一只手拽住了他,待擡頭,瞧見周圍一衆人低着頭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模樣,尤其是陳毓,臉上竟是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好險沒給羞死。
裘文明已經松了手,蹙眉瞧了裘四一眼,卻是轉過身來對阮笙一拱手,很是無奈道:
“阮爺莫怪,小四就是孩子脾氣,還請阮爺看在文明的薄面上,不要同我這弟弟一般見識,待得閑了,文明一定親自上門賠罪——”
一副貼心的替弟弟收拾爛攤子的好哥哥形象。
卻不料裘四根本一點兒不領情,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裝什麽好人!呸,假惺惺的僞君子!想要騙了小爺,做夢還差不多。”
說着只管無比傲慢的沖陳毓點了一下:
“走吧,跟我進府,我看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攔。”
陳毓倒也沒有客氣,竟果然也沒理裘二,示意秦忠抱好懷裏的包袱,跟着裘四往府裏而去。
阮笙恨得牙根都癢了,有心上前阻攔,可剛挨了一腳,這會兒心口還疼着呢,只得眼巴巴的瞧着兩人進了裘府:
“二公子,這——”
裘文明卻是搖了搖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放心,這兩人既是和小四交好,想要做什麽事,自然是不能成的。而且,你既然是我裘府的客人,小四卻如此無禮,回頭祖父知道了,也定然是不高興的。至于你所求的那件事,我瞧着,十有八九,是成了。”
竟是非但沒有一點兒被幼弟下面子的難堪,反而頗為輕松的模樣——
裘四大名裘文岩,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主,每天到晚少不了惹是生非,雖因為是家中幼子,頗得祖父憐憫,家裏的生意是萬萬插不上手的,不獨如此,祖父對他雖是寬容,對他的朋友卻自來不喜,即便那陳毓有些道行,可既是通過裘四的門路進的裘府,怕是祖父沒見到人就已經先厭棄了。
甭管他是為何而來,都是注定要成空了的。本來看祖父的意思,明顯對接受阮笙的投靠還有些猶豫,現在有了裘四這神來一筆,倒是要成了。
阮笙再沒有料到還有這般意外之喜——若是挨一腳就能成事,這一腳也委實太值了些。既是心想事成,哪裏還有半分怨望?只一疊連聲的道謝:
“多謝二公子,以後二公子但有差遣,阮某無有不從。”
等到了月底,秦家商號交不出貨物來,裘家發難,他們家的生意就全是自己的了。一想到到時候日進鬥金的情形,阮笙簡直要笑出聲來。
那邊裘文岩也帶着陳毓等人進了府。只是一反方才對陳毓兩人的維護,裘文岩這會兒卻明顯對兩人很瞧不上眼的樣子,不耐煩的瞟了一眼兩人道:
“好了,你們也進來了,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別讓爺瞧着心煩。”
說着一轉身,又要往外走——
之所以如此,實在是裘文岩的心思簡單的緊,那就是找裘二的不痛快。和裘二不對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裘四最大的樂趣就是和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喜歡裝的“好哥哥”唱對臺戲,甚至因為這一點,挨了多少次打都改不過來。
不怪裘四如此,實在是他本身就是個不甚聰明的,論起計謀來,自然比不過裘二這個随便一動就渾身都是機關的好二哥。可這不代表裘四就是個愚蠢的,不知道這世上到底誰對自己是真正的好。
別人都說裘家富可敵國,能生為裘家的少爺,自然是掉到蜜罐裏一般。唯有裘四卻覺得憋屈的緊——
若不是因為這萬貫家財,娘親何至于郁郁而終?
甚而現在三姨娘和裘二時時處處給自己和兄長挖坑,不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裘家的錢是多了,可就是,沒一點兒人情味兒。
只除了一母同胞的三哥裘文隽。
要說這個家裏,裘文岩最樂意親近也最願意聽話的,就是三哥了。當然裘文岩也很自信,二哥在這個家裏,最疼的也是自己。而這也正是裘文岩最嘔的一點——
自己每次跳進二哥挖的坑裏,都必然會連累到三哥。
小時候三哥就為了護着自己,不獨一次受家法,這到大了更好,裘二和那個女人竟然設計着想要把三哥趕了出去。
就比方說這次,若非裘二故意和那中年人親近,又安排家丁亂說什麽那中年人會把女兒許了自己為妻,自己也不會登時就鬧出來,沖撞了那位內務府的貴人——
實在是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凡是裘二死乞白賴要給自己的定然要麽是他看不上眼不願意要的,要麽就是會對自己和三哥有害的。
誰能想到,那中年人其實是三哥好不容易請來的呢?
本來明明是自己惹的禍,要打要罰也全沖着自己來就好了,倒好,所有的罪責又被全算到了三哥身上,甚而為了向那人賠罪,三哥這兩天就要被打發出去。
這兩天眼瞧着裘二和三姨娘走路都帶風的樣子,裘文岩算是明白了,自己這次怕是把三哥坑的太狠了,說不好,以後這個家就真的歸裘二和他那個不要臉的娘了。
一想到這一點,裘文岩簡直就恨死自己了。也因此,才會看見裘二為難陳毓,下意識的就沖過去,把人給攔下了。
只是裘文岩也明白,即便能膈應一下裘二又如何?把三哥趕出裘家的權力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