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是一直待自己客氣至極的陳秀,神情裏也明顯帶了些厭惡——
如果說之前還不懂,到了這個時候,陳秀哪裏不明白阮氏對弟弟的厭惡。
☆、第 31 章 離開
? 再沒有料到自己會碰這麽大一個釘子,阮氏一時也是傻了——丈夫這會兒尚未起複,自己再如何,身份又豈是能同崔氏這正經官太太可比的?
更不要說程英的家族,就是自己娘家哥哥對上怕也不會輕易得罪。
相較于阮氏的木然,崔氏卻是雲淡風輕、自在的緊——
阮氏這樣的人她也見得多了,雖是自吹什麽出身書香門第,可多少代窮酸落魄的下來,書香味兒早不知丢到哪兒去了,留下來的唯有酸腐之氣罷了。
偏是還夜郎自大、自視甚高,私心裏總以為自己如何高貴似的——
明明自己也是客,卻就敢在後花園裏對着自己大聲呵斥就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崔氏可是根本沒有半分結交的心思。
竟是丢下神情無措手足冰涼的阮氏,徑直對從外面進來的王媽媽溫聲道:
“王媽媽也是辛苦了,這麽跑前跑後的,怕是忙得都暈了吧?快些來我身邊坐會兒——有你這麽個仔細的人跟着,你們家姐兒也是個有福的。瞧你們家姐兒那身打扮,哎呀呀,當真是和王母娘娘宮裏的小仙女兒似的,我瞧着都稀罕的不得了。也虧得你那般巧手,怎麽就妝扮的出來呢?”
所謂聞弦歌而知雅意,王媽媽哪裏不懂崔氏的意思?本就對阮氏這樣小家子氣卻偏又假的不行的人就看不上眼,之前給自己沒趣也就罷了,竟還就敢拿安兒小姐來做法?當下笑着接到:
“什麽有福呀,也就是攤着我這麽個沒用的奴才,才連累的我家姐兒也被人瞧不上——那般首飾衣物值得了什麽?若是得了我們家姐兒喜歡,便是十套八套也是給得的,偏是為着這事巴巴的惹了姐兒不舒服。還使得毓少爺替我們受累——夫人你也知道,毓少爺人雖小,卻是個再明白事理不過的,就是生受了什麽委屈,因着擔心傷了別人顏面,卻是吭都不肯吭一聲的。那麽點兒大年紀,真是可憐見的,虧得先前娘親教的好,這會兒又得了個又賢惠又明事理的長輩進門,不然,真不知被人坑害成什麽樣子呢。”
阮氏僵立原地,活脫脫被人當衆扇了幾耳光似的——
自己方才話裏話外暗示陳毓和他那商賈母親并姨母如何不堪,這兩人就這麽絲毫不遮掩的全都直通通給砸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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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想不明白,那陳毓到底是給這些人用了什麽迷魂湯,何至于讓他們一個兩個的就連成一夥來替他出頭。
只知道了崔氏的身份,卻是無論如何不敢再沖着人發作,頓時氣苦以極。竟是起身拉着李昭就往外走,苗氏看勢頭不對,忙要上前攔住,卻被陳秀拖住胳膊:
“好伯娘,我聽着喜樂已是響了,想來是我家姨母的花轎就要到了,我小孩家家的,任事不懂,可是離不得伯娘片刻,那些不相幹的事,伯娘就莫要操心了——”
竟是無論如何不許人離開。
阮氏本來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原本想着自己這番做派,陳秀那般小孩子家定然會慌了神,為了補救,雖不至于對崔氏如何,定會押着王媽媽那樣的奴才給自己賠罪的,自己好歹也有個臺階下不是?
哪裏知道,主家竟是攔都不攔,還說出那般刺耳的一番話來——合着在陳家那小丫頭眼裏,自己也就是個不相幹的罷了!
卻不知道陳秀這會兒早氣的狠了——陳秀是個護犢子的,雖是并不比陳毓大幾歲,卻是眼裏揉不得半點兒沙子。從娘親亡故,更是把陳毓護的什麽似的。
初時對阮氏恭敬不過是把期望對方多對弟弟看顧些罷了,卻哪裏料到阮氏竟就敢當着自己的面編排弟弟,已是下了決心,回頭無論如何要同爹爹講,這門親事是怎樣也做不得了。
阮氏也明白,這般中途離席,委實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腳步早越走越慢,誰知都已經走到大門口了,也沒見半個人給自己擡個梯子來,這般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兒當真難受,阮氏再站不住,只得心一橫,只管拽着孩子往自己車子而去。
待來至車上,關上門,直把車裏的東西摔得一地都是,然後才咬牙道:
“我們走!”
這親家是做不得了,便是今日所受的屈辱,來日自己必要千百倍的讨回來,即便那崔氏自己暫時動不了,要拿捏在自家讨生活的陳家還不是易如反掌。
走至半路,越想越氣之下,竟是命車夫掉頭,徑直往娘家而去。待來至家中,迎面正好和兄弟阮笙撞上——
作為秦家商號的管事,阮笙自然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這會兒瞧見阮氏回來,不由大吃一驚:
“姐姐不是在陳府吃喜酒嗎?怎麽這會兒子反倒家來了?”
一句話問的阮氏眼淚差點兒掉下來——這世上最難忍的,莫過于被自己向來瞧不起的人給踩在腳下吧?
一向在陳家人面前傲慢慣了的,不成想突然就在那麽多人面前丢了這麽大臉,阮氏哪裏受得了?
李昭這會兒倒是反應快,一把抱住阮笙的腿,抽噎着說:
“舅舅,他們陳家仗着有錢欺負人,我長大了才不要嫁到他們家,舅舅替我們報仇好不好?”
阮笙明顯怔了下,精明的眼神中旋即有喜色閃過——平日裏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從自己手中過來過去,阮笙早已是垂涎三尺,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發難,瞧姐姐這會兒的神情,怕是機會還真的來了——待到明日裏,定叫他們哭都哭不出來。
而且姐姐也說了,陳清和謀得職位恰恰好就在姐夫手底下,到時候別說他家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便是有那個心思,也只得捏着鼻子認了。
“……那般人家,也值當的姐姐氣成這樣?放心,過了明日後,管叫他陳家把腸子都給悔青了,到時候只管令那陳家把惡奴捆了送來,或發賣或打殺,姐姐想着如何收拾她都成。”
一句話說的阮氏頓時喜笑顏開。
王媽媽并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已是被人給算計上了,當然,即便知道,也是顧不得了——就在方才,周家忽然來了送賀禮的,王媽媽只當是老爺身邊的人,哪想到出得門來卻是一個陌生的勁裝漢子,被那漢子引導着來至車前,這才瞧見裏面影影綽綽還坐了個人,待掀開車帷幔往裏一看,頓時就吓住了——
裏面的錦榻上可不正坐着一個猿背蜂腰面如冠玉的二十許年輕人,即便身上不過一件普通的天青色袍子,甚至因為急着趕路的緣故,一身的風塵,饒是如此,卻依舊掩蓋不了宛若出鞘寶劍般的逼人風姿,唯一有些刺目的卻是那人膝蓋上放置的一個厚厚的棉墊……
待捧了禮物回返後,正好聽見顏子章正在感慨:
“……要說這英國公果然是咱們大周朝的股肱之臣,更難得的是他們家有這般赤誠忠心,說是滿門忠烈也不為過……”
“可不,若然此生能見一眼成家人,程某此生足矣……”
程英也頗為感慨,神情中滿是崇敬和仰慕——
成家乃是從龍之臣,更難得的是他家孩兒俱都文武雙全,每一代均有青史留名的重臣,是以綿延數朝依舊聖寵不衰,當真是大周朝一等一的世家大族。
王媽媽腳就頓了一下,雖不過是只言片語,卻不妨她清楚的知道兩位大人談論的是哪家——
可不正是大周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英國公府成家?
就在年前,塞外的突厥族竟悍然對大周用兵,若非成家人拼死血戰,說不好這會兒連大周朝的根基都會動搖了也不一定。
只是大周雖是勝了,卻是格外慘烈,成家人六個成年男丁,除了國公爺和他的長子外,竟是盡皆戰死沙場,便是他那長子也在冰天雪地中凍殘了一雙腿,這一輩子都是個廢人了,真真是可惜了那麽個玉人似的大爺……
只是這會兒子卻不是感慨的時候,還是緊着領安兒小姐去見人才是。
這般想着,先去後面悄悄見了陳清和,只說家裏有事,這便要告辭,又去後面知會了陳毓——
要想安兒順順當當的離開,怕是少不得要毓哥兒出力,不然,怕是還真難将人帶走。
知道安兒要走,陳毓頓時就有些恍神——兩人同吃同卧這麽久,陳毓心裏當真對安兒很是有些不舍,卻也明白,王媽媽會這麽趕,怕是安兒的家人到了——
那痛失骨肉的心情,陳毓自然能體會。
也不過微微頓了一下,便探手牽住安兒往府外而去。
甫出府門,陳毓就不自覺的往停在樹蔭下一輛青布馬車瞧去——雖然說不清為什麽,可陳毓就是覺得轎子裏正有灼灼的視線過來,看了眼王媽媽,果然快步往那馬車而去。
安兒似是也意識到了什麽,竟忽然站住腳,手更是死死扣住陳毓的手。
陳毓頓了下,忽然俯下身,輕聲道:
“安兒不是想讓我背着嗎?來吧。”
許是在家裏養成的習慣,小丫頭自精神頭恢複了些後,就老是想往陳毓背上爬。只是陳毓這會兒個子也不大,背她的話自然有些吃力,十回裏倒有八回是不允的。
安兒愁苦的小臉上果然有了些笑模樣,乖乖的伏在陳毓背上,又探手勾住陳毓的脖子,便是小臉兒也貼在陳毓單薄的脊背上。
“傻安兒,家裏人來接你了呢,這麽多天不見你,家裏人不定怎麽擔心難過呢,待會兒可要乖乖聽話,一定要歡歡喜喜的……”
王媽媽愣了下,眼睛就有些紅——平日裏瞧着毓哥兒是個冷清的,這會兒才看出來,卻是個心裏有底,又最重情重義的。
本來個子就小,又背了人,陳毓簡直走的比蝸牛還慢,甫一靠近馬車,尚未喘口氣,一雙大手就無比急切的從車上探了出來,掬着安兒就到了車裏。
陳毓只聽見安兒一生尖叫,那聲音裏明顯很是恐懼,只是下一刻,那尖叫就變成了哭泣,連帶着還有一聲無比依戀的“大哥”……
☆、第 32 章 撕破臉
? “那阮氏當真如此說?”
說話的是李靜文,嬌美的面容上明顯有幾分薄怒。
昨兒個姐夫只說親家公離開時似是滿臉不愉,自己還只當招待不周,尋思着過得幾天,就親自和姐夫帶了毓兒上門請罪呢,哪想到卻分明是對方刻薄陳毓在前——
李靜文心裏,陳秀和陳毓真真是自己命根子一般,如何編排自己出身不好都不算什麽,獨獨不能刻薄了自己兩個孩子。
“可不。”陳秀點頭,那模樣,倒是比一旁始終靜靜低着頭不言不語的陳毓還要委屈,更兼替姨母不平,“娘,李家的二姑娘,我們不要好不好?”
那麽兇,說不得過門來也會給毓哥兒氣受。而且現在就敢看不起娘親和姨母出身,真是過了門,別說指望她孝順,還會掉過頭來拿捏姨母也不一定。
“我知道了,你們放心,娘定不會讓人委屈了咱們毓哥兒。”李靜文拿了一朵珠花插在陳秀發上,又想把陳毓拉到懷裏好生安慰一番,卻是拽了個空,錯眼瞧去,小家夥早無比伶俐的在地上站了,沖着門外道,“爹。”
李靜文循聲望去,可不正是陳清和?既從顏子章口中知道自己仕途頗順,又娶得如花美眷,饒是陳清和年屆而立,也依舊有些神采飛揚的模樣,整個人竟是愈發顯得風度翩翩。
李靜文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低了頭,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來,偏是一張臉緋紅一片。
陳秀抿了抿嘴,也飛快的從床上下來,上前拉了陳毓的手就要離開。
卻被陳清和攔住,一手拉了陳秀,另一只手直接把陳毓抱了起來——
被抱了這麽多次,陳毓眼下委實有些麻木了,索性連反抗的動作也沒有了,任憑陳清和又送回李靜文懷裏。
看着神情有些僵硬的陳毓,陳清和終是忍不住揉了揉兒子不自覺蹙着眉心,不覺愈發心疼——從把人尋回來,就再沒見過兒子和從前那般沒心沒肺的笑鬧過了。兒子長大了是好事,可這麽點的兒子就如此不茍言笑,卻委實讓人心疼。
又想到之前程英語焉不詳的話,終是嘆了口氣,矮身正視陳毓的眼睛:
“毓兒告訴爹,這樁婚事,你怎麽想?”
若然從前,陳清和是斷不會把這樣重要的問題交給兒子來裁決的,畢竟婚姻大事自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需要當兒女的做決斷?二則,陳毓現在的年齡無疑也太小了些。
只是自從陳毓失而複返,陳清和卻悟出來一個道理,這世上再沒有兒女平平安安幸福開心更重要的事了,更不要說這些日子以來也算看出來了,甭看兒子年紀小,卻是個有主意的——
就如同和李家的這門親事,即便方才詢問喜子時,那孩子言語間對毓兒多有回護,可自己也能聽出來,當日裏雖是有李家無禮在前,毓兒怕是也在裏面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陳毓頓時就有些惶惑——爹爹和李運豐的感情,陳毓是有所體會的,在爹爹心裏,委實把他和李運豐并顏伯伯三人看成是生死之交,正因為如此,陳毓根本不敢渾鬧着退掉這門親事,才會故意引得李家人的不滿,更借程夫人的嘴,讓爹爹起疑心,想着再有喜子一番添油加醋,事情即便不成,也定然會讓爹爹和李運豐的友情大打折扣。
然後再徐徐圖之。
卻是萬料不到爹爹竟是如此精明,這麽容易就看穿了自己。
看陳毓沉默,陳清和也就默默坐着,明顯是等陳毓自己拿主意的樣子。
“我不要李昭。”不知過了多久,陳毓終于擡頭,雖是有些艱難,卻依舊無比堅定的道,“爹,我,寧願終生不娶,也不要李昭……”
一句話出口,不獨陳清和,便是李靜文也很是吃驚——實在是陳毓的聲音中透出的悲涼和哀傷太過濃烈,甚而還摻雜着無法擺脫的凄怆和絕望。
李靜文最先撐不住,一下把陳毓抱到懷裏,瞧着陳清和哀求道:
“姐夫,咱們就聽毓兒的,退了這門親事吧,大不了他們家有什麽要求,咱們都答應就是,再不行,我就去他們家跪下請罪……”
這是受了多少苦,才讓毓兒在提到李家時會露出這麽濃重的悲傷。
陳秀也是紅了眼圈,剛要幫着一塊兒央求陳清和,就見陳清和攥了下陳毓的手,又松開,然後重重的點頭:
“好,我答應你,明日裏就打發人去李府退親。”
正如李家看不上秦迎,阮氏的性子也是陳清和夫婦瞧不上的。總覺得不夠大氣,又偏是一副目下無塵的高傲模樣。只是這挑媳婦兒嗎和挑女婿不同,橫豎李昭嫁過來,就是陳家的人了,倒也不用和阮氏打多少交道。
而且李運豐的為人,陳清和認為還是不錯的,他那樣人家的女孩,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又有顏子章從中做媒,再加上李運豐夫婦也很是熱情的樣子,陳清和也就歡歡喜喜的替陳毓定了下這門親事。
本以為兩家本是至交又有這樁美事,當也是佳話一件,再料不到,卻是走到這般田地。
只是既然兒子不喜歡,陳清和卻也并不準備勉強——從兒子丢失,陳清和就日日禱告,但凡兒子能尋回來,這輩子再不會讓他生受半分苦楚。縱然這會兒對李家愧疚欲死,陳清和卻依舊決定如了兒子的意。
罷了,這輩子都要對不起李兄了。
再沒想到事情竟是這麽容易就給解決了,陳毓三人無疑都有些愣神。李靜文明顯看出陳清和的傷感,下意識的伸出手,似是想要寬解對方,卻忽然意識到什麽,忙又縮回手來,紅着臉勸道:
“姐夫莫要難過,那李老爺瞧着也是個明白人……不然打發人去悄悄探查一番,看他們家缺些什麽,咱們能給的就多給些罷了……”
陳毓和陳秀一起走出房間,看到外面的旭日,不自覺長長吐了口氣——李家那樣的人,便是給再多的財物又如何?有一句話叫欲壑難填,那家人的欲望是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
自家願意退親,那家人不定多歡喜呢。而且即便是陳家主動退婚,李家也別想從自家這裏面得到一分一毫的好處。
都這會兒子了,阮笙也該發難了吧?
正自尋思,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陳毓擡頭瞧去,可不正是喜子和他爹秦忠正慌慌張張而來。
瞧見陳毓,秦忠忙站住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少爺,老爺和夫人這會兒可在?”
“正在房間裏呢,我領你進去。”陳毓也很是幹脆,轉身就引着秦忠往陳清和房間而去。弄得秦忠不由一愣一愣的——怎麽少爺的模樣,倒似根本就是在這裏等着自己似的?
房間裏的陳清和和李靜文也無疑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不由都是一愣——
秦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不獨忠心,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從秦家二老過世,秦迎便對秦忠依仗頗多,到得現在,李靜文更是對外支個名罷了,這會兒既然嫁了過來,除了應付族中的,餘下的生意索性都算作了李靜文的陪嫁,更是把秦忠忙的和個陀螺似的。
他又是個有分寸的,知道姑爺小姐新婚,等閑不會跑過來打擾,眼下忽然跑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不成?
當下忙叫進。
秦忠進的房間,竟是“噗通”一聲就給兩人跪了下來:
“老爺,夫人,出事了——”
陳清和就蹙了下眉頭,實在是秦忠臉色太過難看,還有憔悴的模樣,明顯頗受了些煎熬。
忙親手扶了人起來,又命人上茶:
“你先坐,莫急,有什麽話慢慢說。”
秦忠哪裏有心思用茶,竟是在臉上抹了一把道:
“是我對不住老爺和夫人,咱們家的生意,怕是不好了……”
臉上神情早已是愧疚欲死——
再料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本以為書香人家的孩子自然都是規矩的,再加上又是親家太太的嫡親弟弟,自然算是自己人,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對方竟是包藏禍心——
就在年前,秦家從江南織錦坊得了一筆大生意,承諾對方會在本月底送一批上好的布帛過去。
只是因這陣子,先是陳毓丢失,再有二小姐和姑爺成親,一樁樁事下來,秦忠自然忙的焦頭爛額。
一直到諸事妥當,才想起再過數日就是第一批交貨的日子。
秦忠就想着,去看看那批布帛織的如何了,哪知到了後才發現,裘家要的布帛,竟剛剛備了三成不到,倒是尋常用的布帛織了不少。當自己問及原因,下面的管事竟然告訴自己,早在旬月前,就沒有可供紡織的上品絲線并紗線了。
秦忠當時就傻了眼,更明白,自己怕是惹禍了——
不說當初托了多少人,才得到裘家的這筆生意,便是裘家的身份,也是自家惹不起的啊。
——那裘家可是皇商。到時候一頂耽誤貢品的大帽子壓下來,自家生意被關了是小事,說不好還會連累主子。
“都是老奴托大,但凡盡些心,又怎麽會發現不了?”秦忠說着,神情追悔莫及,“我只想着那阮笙好歹是親家太太的嫡親弟弟,又是讀書人家出來的,當不會有什麽壞心才是,誰承想,他竟是那般小人!”
“阮笙?”陳清和愣了一下,“你說這件事,和阮笙有關?”
“何止是有關,我瞧着,他根本就是想要置秦家商號于死地啊!”秦忠的神情明顯憤怒以極。
“我也是今兒個才知道,阮笙背着我們又開了一家大型織坊,還有那說好了送給我們的上品紗線,也全是被他買了去!”
而且還買的一根不剩!這做派,明顯就是要讓秦家因得罪裘家而在生意場上沒有立足之地啊。
“阮笙?怎麽會?”陳清和無疑也不相信——即便昨日得罪了李家,可秦忠的意思,阮笙分明早在數月前就開始謀奪秦家的生意了。
秦忠嘆了口氣:“老奴原也存着一分希望,可今兒個去拜訪平日裏來往的商人,除了有限的幾個外,其餘人根本見都不見我一面。虧得喬家商號的掌櫃原是當日關系極厚的,在送我離開時悄悄跟我說,好的紗線早被主家賣給阮家了,而且主家的意思,紗線從今後都不會賣給秦家,要全部供應了阮笙。還說阮家二爺說了,他願意出高價,永遠在秦家的基礎上再加半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忠怎麽會不明白,阮笙分明就是想要把秦家的生意給吞了啊。而且,已然謀劃了很久。現在又把裘家給牽扯進來,竟是要對秦家趕盡殺絕的模樣。
☆、第 33 章 撕破臉(二)
? 一直侍立旁邊的陳毓不覺就呆了下——
上輩子倒是沒聽說和織錦坊的糾紛。轉而一想卻又明了,怕是上一世阮笙也這樣設計了的,只是因為自己丢失、姨母被發賣再然後爹爹溺亡,秦家早已是亂成一團,又因李家的關系對阮笙毫無防備,所有的安排根本沒來得及用上,就輕而易舉把生意奪了去。
這一輩子則不然,不獨自己平安回來了,姨母也好好的,阮笙只得另謀它途——即便情形如何變化,這人的貪心卻是一點兒都沒變的。
“老爺,不然,您去親家老爺哪兒走一遭,看能不能請親家老爺出來幫着轉圜一下?”秦忠這話說的艱難——
自己惹得禍,卻要老爺出面求人,這老臉都丢盡了。
只是這會兒,卻也沒有辦法,畢竟若是耽誤了織錦坊拿貨,可不是關門不做生意那麽簡單啊。
陳清和又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只是這會兒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似的,心裏更隐隐有個不好的預感——
阮笙這般做法,實在是太過惡毒。而且想要成事,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那阮笙可是李昭的嫡親舅舅啊,真是兩人将來成了親,阮笙此舉又和謀奪外甥女的財産何異?
阮笙瞧着也是個精明的,平日裏又對李家格外恭敬的樣子,絕不會想不通這個理。
可他還是這樣做了。
要說李家絲毫不知情,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李家人心裏根本沒把兩家的婚事當回事,甚至早做好了退親的打算……
不,不對的,李兄不是那般見利忘義的人,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才是。
陳清和一下站了起來:
“備車,我去李家走一遭。”
陳毓如何不理解爹爹想法,卻也并沒有說什麽——此去李家,爹爹定然不會有什麽收獲,說不好,還會被羞辱。
只是自己并不準備阻攔。
爹爹的為人自來是個重情的,若然阮家真是只要些錢財罷了,爹爹說不定不但不會反對,還會拱手相讓,權當對自家退親給對方的補償。只是阮笙做的太過了,竟是要對自家徹底打壓的模樣。
這樣也好,爹爹應該會從此認清李家的嘴臉,不會再因為退親的事對李家愧疚難安了。
“你說什麽?”李運豐這會兒也有些惱火——一大早起來,小舅子就巴巴的跑來,送了不少好東西。卻緊接着就告訴了自己一件事,他和秦家翻臉了。
而且不獨翻臉,還反手設計了秦家。
——自己是對陳家看不上眼了,可多年的交情放在哪兒,甚而當年也說過“茍富貴勿相忘”類似的話,李運豐也不願意被人戳着脊梁骨說自己得了富貴便背信棄義,即便是要做些什麽,當然也要不顯山不露水的,別被人拿了把柄才是。
小舅子倒好,竟是公然和秦家打起了擂臺。
“姐夫莫氣——”看到地上摔碎的茶杯,阮笙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雖是拿了姐姐在陳府受辱的借口,可只有阮笙明白,便是沒有那事,自己也必是要對秦家發難的。
須知那秦忠別看老了,卻最是個心思玲珑的精明人,往常真是把商號守得嚴嚴實,要得到這樣一個扳倒秦家的機會委實太不容易了——
若非陳毓突然丢了,陳家并秦家全都翻了天的緣故,自己哪裏會覓得這樣絕佳的機會?
所謂打蛇不死必被蛇咬,既然做了,當然再不能給他家翻身的機會。而且那麽大陣仗,等秦忠醒過神來,想要瞞也是瞞不住的。
除了這麽久的心血不能白費之外,還有一件更要緊的,自己做的這件事,可是得了大嫂的首肯的,便是投入的這麽多錢財,名義上是自己,事實上卻是大嫂潘氏占了七成!
若然這次成不了,不獨自己要傾家蕩産,便是大嫂的嫁妝怕是也要全給自己賠進去了。真那樣的話,自己在這個家裏再無立足之地。
只是雖有長兄這個靠山,阮笙也并不想得罪姐夫這個前程正好的進士。
看李運豐依舊滿臉惱意,忙又道:
“委實是他陳家欺人太甚,竟是敢這般對待姐姐——姐夫家是什麽樣人家,進士及第,将來可是要入閣拜相的。這樣的門第,也就姐夫和姐姐這般念舊的人,才會看上陳家那樣空有其表的破落戶,他陳家倒好,不知感恩不說,竟還就蹬鼻子上臉,欺負起姐姐并外甥女來了。這會兒子就這般嘴臉,真等外甥女嫁過去,不定要怎麽磋磨呢。陳家這樣,分明是就沒把姐夫您看在眼裏。而且不瞞姐夫說,我手裏的這生意,大嫂占了七成,剩下的則是我和姐姐各拿一成半——”
自然,說了這麽多,後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什麽?李運豐也吃了一驚,即便是庶女,那潘氏的嫁妝也是相當豐厚的,既肯拿出來,斷不會容許出現賠了這樣的事。
而且大舅子可是個精細的,潘氏既如此,必是和大舅子商量了的。
又想到阮氏每次回娘家,回來都會對和陳家的婚事多有怨尤,顯見的岳家對昭兒的親事也是看不上眼的。
眼下更是如此作為,分明沒有半分把陳家當親戚的意思。
事已至此,即便有些懊惱,李運豐也沒有幫陳家轉圜的意思了——大舅哥日後前途無量,傻子也知道該如何選擇。別說兩家只是定親,就真是成了親,也是顧不得的。
這般想着,不覺又隐隐慶幸阮笙這會兒發作的好,真是再有個幾年,兩家孩子大了,豈不是更難以收拾?
即便做此想,臉上卻依舊做出惱火的模樣來,恨聲道:
“夠了,快滾吧!”
卻是再沒有說其他,便是阮笙之前說的讓出一成半股份的事也沒有反對。
阮笙心知這事是成了,即便被罵了,依舊滿臉笑容,樂呵呵出了李府。哪知剛出門,迎面就碰見匆匆下了馬車的陳清和。
“阮笙——”陳清和臉色就有些難看,實在是阮笙臉上愉悅的笑容太過刺眼。
“哎喲,這不是陳老爺嗎,真是稀客啊。”阮笙站住腳,不陰不陽的笑了聲,上下打量陳清和一番,笑道,“聽說陳舉人已是謀了方城縣教谕的位子,這會兒又娶了美嬌娥,不在家裏享福,怎麽跑這兒來了?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姐夫也起複了,說不好,和陳舉人會在一個衙門共事呢,念在咱們之前的交情,不然我幫你說說話,讓姐夫多照顧些你。”
語氣裏盡是諷刺,最後一句話,更是隐含威脅之意。
這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着實讓人覺得惡心。陳清和也懶得搭理他,鐵青着臉就要往李府而去。卻再次被阮笙給攔住:
“我姐夫可不在家,陳舉人真有什麽事——”
別說已然确知方城縣縣令是自己,即便是沒有一官半職,自己堂堂舉人也不是阮笙這類貨色可以羞辱的。陳清和怒極,當胸揪住阮笙的衣襟往旁邊一推:
“滾——”
阮笙被陳清和一下推開,踉跄了幾步,險些跌倒——
再沒料到明知道會在姐夫手下讨生活,陳清和還敢這般嚣張,跺了一下腳怒聲道:
“陳清和,你可別後悔……”
陳清和已是走到李府,徑直往李運豐的書房而去,門房不及阻攔,忙在後邊追,嘴裏也一疊聲道:
“哎喲,親家老爺今日這是怎麽了,好歹也等小的通禀了您再進啊,怎麽就這麽大喇喇闖進去了……”
一路的喧嘩聲早驚動了李運豐。畢竟做了虧心事,一聽說陳清和到了,李運豐第一個念頭就是先躲躲,哪知剛轉身走了沒幾步,陳清和的聲音就在後面響起:
“兄長躲什麽?莫非是羞見故人嗎?”
可不是已然進了院子的陳清和。
再是臉皮厚,這麽被人叫破,李運豐臉上也是一紅,更是無比惱火,索性站住來了個先發制人:
“清和你這是什麽話?即便你如何聯絡外人并縱容奴才給你嫂子沒臉,我都忍了,虧你還是讀書人,不知檢讨自己,竟還敢跑到我門上大呼小叫,打量李某的性子真是泥捏的不成?這般不懂事,待以後入了仕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