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
畢竟,既然有那麽多大人物插手,再加上自己提供的諸多信息,這起拍花子案不可能破不了。
而且,雖是兩人很快分開,陳毓還是能确定,安兒的家境應該也不錯,或者,更在自家之上——
實在是小姑娘的模樣一看就是保護的很好的模樣,沒道理人找回來了,家人不趕緊來接啊……
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莫不是小丫頭太小了,連自己家在哪裏,都說不清楚?畢竟,小丫頭瞧着比自己還要小,也就不到五歲的樣子……
還未想通個所以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想必這位就是毓少爺了?”
陳毓擡頭,卻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雖是仆婦打扮,行止間卻是頗為知禮,明顯來自于大戶人家。
女人邊向陳毓問禮邊慢慢靠近安兒:
“好小姐,你瞧瞧,那是——”
哪知話音未落,安兒忽然更劇烈的哆嗦起來,甚而抱着頭縮成一團,分明極為抗拒的模樣,偏是無聲的張着嘴,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仆婦吓得忙站住腳,臉上神情又是心疼又是無措,卻也無可奈何。
“安兒——”陳毓怔了一下,忙上前一步。
仆婦驚了一下,忙探手虛虛攔了一下:
“少爺莫急——”
眼裏卻是已堕下淚來——這丫頭滿月時自己有幸跟着夫人見過一面,端的是白白胖胖的一個漂亮嬰兒,再不料再見面,卻是這般情景——該是受了何等磋磨,才會把好好個小姑娘愣是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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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會送到陳家來,未嘗不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
雖說把人給救出來了,可這樣的安兒小姐,委實讓人心疼。趁着京城來接人的還未到,老爺這幾日裏也是遍請名醫,可來了那麽多大夫,竟俱都是束手無策,眼瞧着安兒小姐一日日消瘦,簡直要把人愁死了。
好在最後請到的那位孫聖手言說,說不好讓小姐看到她熟悉的人,能緩解這等症狀。只是眼下京城來接人的還在路上,算來算去,唯一勉強可以算上和安兒小姐熟識的也就陳家少爺了。
這會兒看到陳毓的樣子,卻又止不住有些失望——竟然一樣是個小娃娃罷了,這麽大點個孩子,說不好還得大人哄着呢,又能有什麽用?
哪知道陳毓卻是繞過她,探手就抓住了安兒蒼白纖細的小手:
“安兒——”
安兒頓時身體僵直,下意識的就想甩開陳毓的手,卻又忽然頓住,愣愣的擡頭瞧去,眼睛一下定在了陳毓臉上。
本想上前勸阻的仆婦腳下一頓,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要知道當日裏在府裏,便是那麽溫柔的夫人想要靠近安兒都不能!
轉而大喜不已,眼下情形看來,果然讓孫聖手說着了,小安兒雖是瞧着依舊木木呆呆的,好歹不再一個人小老鼠似的躲在黑暗裏了。
陳毓的心卻是猛的揪了一下——也不知安兒被帶走後,又遭遇了什麽,才會吓成這般模樣……
當下牽着安兒的動作不禁越發溫柔,又用了哄小孩子的語氣道:
“好安兒,莫哭了,沒事啊,那些壞蛋已經全被抓起來了,我是毓哥哥,我帶你去洗洗臉,吃點東西好不好?”
安兒果然不再掙紮,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卻好歹低着頭跟着陳毓往房間裏而去。
九天神佛保佑!瞧這模樣,安兒小姐明顯是聽進去了!那仆婦的眼淚再一次落下來——之前安兒根本就是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模樣,鎮日裏不哭不笑,但凡有丁點兒動靜就小老鼠般吓得瑟瑟發抖……
又有幾名陌生的丫鬟捧了盥洗用品出來,明顯是之前跟在安兒身邊伺候的。那仆婦擦了把淚,就想上前幫着梳洗,卻不防剛靠近了一些,安兒小小的身子再次顫抖起來。
仆婦吓了一跳,忙又站住,很是歉意的瞧向陳毓:
“毓少爺,還得麻煩你——”
陳毓擺擺手,推着小丫頭在繡墩上坐好,轉身就要去拿浸濕了的帕子,哪知剛一動,衣襟下擺處就一緊——回頭瞧去,可不正是安兒?雖是頭都不敢擡的盯着自己腳尖,兩只小手卻是死死拽住陳毓的衣服。
“毓少爺也一道坐着吧。”仆婦忙忙的又掇了個繡墩過來,安兒果然安靜了下來,只是手卻依舊把着陳毓衣服不放。
陳毓坐下,探過手去,安兒的手終于緩緩松開,兩只小手交握的一瞬間,人明顯安靜多了。
陳毓先用帕子小心的擦拭安兒的小臉,又攤開安兒的手掌,把每一根手指頭都擦拭的幹幹淨淨。
等一切弄清爽了,又讓人打盆水來,竟是連安兒的頭也給洗了一遍。
那仆婦不免有些羞愧——實在是安兒清醒的時候根本不願意任何人靠近她,每次想要幫她清洗,都得選她睡得最沉的時候,饒是如此,還會吓醒好幾次,以致每次都幾乎是洗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
羞愧之外,瞧着陳毓的眼神也很是稀奇——明明瞧着也就比安兒大個一歲左右罷了,又是男孩子,還想着不定怎樣鬧騰呢,倒沒想到卻是個沉靜穩重的人不說,還這麽會照顧人。
怪不得那位徐恒大爺拍着胸脯保證,說陳毓別看年紀小,卻是個可信賴的。自己初時還半信半疑,現在瞧着,竟是一點兒也沒誇大呢。這一趟臨河縣,還真是來對了,說不好等京城的人到了時,安兒小姐就能說話了也未可知。
喜悅之下看陳毓的眼神越發慈愛,簡直和瞧見活菩薩相仿。
陳毓卻是并不在意——之所以會接納安兒,不過是為着“同病相憐”四個字,上一世自己逃脫回家後,又何嘗不是時時哭泣?若非姐姐因着擔心,日日不分晝夜守在自己身旁,不定會變成什麽鬼樣子呢……
跟在後面的陳清和神情黯然之餘更是憤恨不已——也不知那些天殺的人販子,當初都對孩子們做了什麽?毓兒剛回來那些日子,可不也是天天夜不成寐?這孩子卻偏又倔強,若非靜文細心,自己還不知道他抗拒家人是因為吓着了所致……
那仆婦已經起身,上前向陳清和大禮拜倒:
“以後和小姐就要叨擾陳老爺數日了,若是有什麽不當的,還望老爺擔待些才是。”
陳清和擺了擺手:
“無妨,徐兄本就是我家毓兒的大恩人,既是徐兄相托,我必當盡力,你們主仆幾人盡管住下來便是。”
心裏卻是有些詫異——也不知對方什麽來頭,倒是能請得動徐恒?而且瞧徐恒信裏語氣的鄭重,這家人關系同他必然非同一般。
那仆婦這才起身,卻是小聲道:
“既蒙陳老爺收留,也不敢瞞着老爺——我家主人乃是本府學政周清大人——”卻是對安兒的身份只字未提。
一句話說的陳清和猛的一僵——
怎麽也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是周清大人家的仆人——
周家也算大周朝的清流世家,雖是家中人丁單薄,于士林中卻是聲明頗著,至于周清,更是才名遠播。
正和安兒相對而坐的陳毓也是一愣——能讓周家的人都這麽恭敬的,這小丫頭到底是什麽來頭?忽然想到一點,這件拍花子案之所以會牽動那麽多人,會不會,就和自己身邊的這個小丫頭有關?
☆、第 25 章 驚吓過度(二)
? 陳府也是五進的大院子,因着對方的特殊身份,陳清和就着人安排他們進了原先趙氏住的院落。
又想着那安兒小姐雖是年齡小,畢竟是女娃,自然是女孩陪着更好,又尋來陳秀,好一番叮囑後送去陪安兒——
私心裏,陳清和也着實心疼兒子。實在是從把人找回來,到現在都這麽些日子了,陳毓依舊是豆芽菜似的,瘦伶伶的模樣,委實讓陳清和不忍心兒子再受累去照顧個更幼小的女娃,即便那女娃也很可憐,看樣子,還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無奈何所有的安排全都是徒勞——
即便是生的眉目如畫一看就讨喜至極的秀兒,安兒也是懼怕的緊,稍有靠近,就會發出小獸似的“嗚嗚”悲鳴聲,那模樣,分明把陳毓看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且每一次必然會死死揪住陳毓的衣襟——
這是,唯恐和自己分開了?
驀然想到兩人跌跌撞撞跑回縣城時,小丫頭累癱在地上怎麽也起不來的情景——那之後,小丫頭就被帶走了,之後也不知遇到了什麽,才會吓成這樣?
鑒于安兒的精神狀态實在太差,陳毓委實不忍心就那麽丢下她一個人,就又把安兒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仆婦卻是周府公子的乳母王媽媽,王媽媽這會兒也是無可奈何,又想着兩個這麽大點兒的娃娃罷了,又有什麽?而且事急從權,安兒小姐的狀态若是再沒有緩解,說不好人就這麽完了也不一定——
本來若是這家有女眷的話,夫人是要親自陪着小姐來的,雖然眼下沒有親至,卻是囑咐自己,但凡能對安兒的病情有幫助,就不要拘泥太多。
竟是不獨沒有怪罪陳毓,反而對陳毓感激不已。
一旁瞧着的陳秀,原是覺得有些新奇——畢竟,陳秀心裏,弟弟還是個需要自己小心疼着的娃娃罷了,怎麽這麽幾天不見,就會照顧別人了?
一旁瞧了會兒,卻不覺紅了眼圈——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以自家的家境,毓哥兒哪裏吃過什麽苦?會突然間變得這麽懂事,自然還是之前被擄賣時吃了太多苦所致——
有可能的話,自己寧願毓哥兒還是那個日日裏弄得家裏雞飛狗跳時時不得安生的不懂事弟弟……
手忽然被人牽住,卻是陳毓,發現陳秀呆立一旁無精打采的樣子,還以為陳秀累着了呢,忙推着陳秀也在食案旁坐了。
從安兒回來,這麽多天都沒有好好吃過飯了,小姑娘的下巴都瘦成了尖棱棱的,令得一雙大眼睛顯得突兀至極。
既是決定要靠着陳毓幫安兒恢複,王媽媽也就不再矯情,索性直接令人去小廚房做了各種精美吃食來——
周家人明顯是做了充足準備的,竟是不獨奶娘,便是廚娘也有,還是周家之前特意從京師帶過來的,做的好一手京城特色菜。
即便三人中最大的也就陳秀這個十歲的小姑娘罷了,王媽媽依舊讓人做了好大一桌子菜。
等菜上齊了,陳毓就揮手讓衆人離開——
實在是人太多的話,安兒明顯就一直會處于惶恐不安的狀态中,便是牽着陳毓的手也一直哆哆嗦嗦抖個不停。
這種狀态下,根本沒有辦法讓丫鬟近身伺候。
陳秀就主動擔起了布菜的任務。哪知甫一動,卻被陳毓攔住:
“阿姐坐着就好,有毓兒呢。”
說着自去取了小碟子,先裝好了好幾樣菜,放到陳秀面前,又回身坐好。
陳秀夾了一口菜送到嘴裏,卻又是難過又覺得可樂——
難過的是陳毓和安兒的模樣,狀态都太不正常——
兩人一般的幾乎沒什麽閑話,卻也是都沒了尋常孩子應有的童真。
可樂的是兩人的相處模式,竟是但凡陳毓往哪個方向一欠身,安兒必然跟個小尾巴似的朝着相同的方向搖擺。
因為太過心疼兩個小人兒,陳秀便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讓弟弟照顧自己,堅持起身幫兩人布菜。
陳毓自然明白姐姐的心意,知道自己一徑阻止的話說不好會傷了姐姐的心,也只好由着她去,作為回報,卻是把但凡姐姐挾過來的菜,全都大口大口吃的一幹二淨。
至于旁邊的安兒卻是有些麻煩,不獨陳秀遞過去的菜她根本就不敢接,便是陳毓接過來放在她面前,小丫頭照舊只盯着陳毓的臉。
沒有辦法,陳毓只得自己拿筷子喂了她幾口,想了想又拿着小丫頭的手,讓她跟自己學。自己挾了一筷子菜,然後就停在那裏,指了指安兒手裏的筷子:
“安兒也和哥哥一樣夾菜吃好不好?”
一句話說的雖是已經離開,卻依舊因為不放心而守在門外的王媽媽有些哭笑不得——因着安兒小姐年齡最小,又自來是全家人的心尖子,平日裏身邊多的是伺候的人,筷子用的根本就不熟,再加上這些日子又受盡驚吓——
真是送到嘴邊兒,小丫頭都不見得願意張口。這會兒讓她自己夾菜……
下一刻卻是一下瞪大了眼睛——卻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安兒,竟是果然有些笨拙的拿起了筷子,然後朝着陳毓筷子上的菜夾了過去……
之後倒也不用陳毓幫着夾菜了,卻是每一筷子必然異常同步的和陳毓保持一致。
陳毓:……
摔!明明是一樣的菜,為什麽偏要搶自己快要到嘴邊的!
王媽媽瞧着好笑之餘,又不住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安兒小姐這次用的東西比之前好幾天用的加在一起還多。
竟是越發覺得,到陳府來還真是對了。
只是所有的慶幸到了晚上時卻又變成了腦門兒痛——
安兒竟是怎樣也不肯跟王媽媽到另一個房間休息,無論如何要膩着陳毓一道睡。
而且這一次還堅決的緊,竟是連陳毓的勸說也不聽了,那模樣,好像一松手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
王媽媽本想狠狠心只管抱了安兒離開,不妨安兒一下吓得臉色蒼白,竟是一副立馬就會昏厥過去的模樣。
吓得王媽媽忙退後,再不敢靠近。
安兒這般依戀的模樣也令得陳毓憐憫之心更盛,當下擺了擺手道:
“罷了,我房間夠大,就讓安兒睡在後面的碧紗櫥裏面吧。”
又着人擡了張床,令王媽媽在外面陪侍,自己則幫着安兒把頭發打亂了,又服侍着躺下來。
旁邊的王媽媽瞧着嘴越張越大——
實在是陳家少爺低着頭和安兒小姐說話的模樣,怎麽瞧怎麽像個當人家爹的啊!
陳毓心裏何嘗不是這種感覺?
上一世倒是終身沒有成親,也從沒有體會過被一個孩子太過粘着是什麽感覺,倒不料走了一遭陰間再回來,就白撿了個閨女。
只是這給人當爹果然不是件輕松事,這連睡覺都要拉着自己的手又算怎麽回事啊?
雖是隔着帷幔,陳毓卻根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不然,那邊的安兒必然會驚恐萬狀的爬過來,非得瞧見陳毓的臉才肯縮回去繼續睡——當然,前提是依舊抓着陳毓的手。
——虧得自己不是真正的六歲娃娃,不然,還不得哭死!
好容易小丫頭終于睡的沉了,陳毓才敢稍微動一下,卻是低聲詢問外邊的王媽媽:
“安兒她到底,遇到了什麽?”
王媽媽明顯沉默了下,半晌才嘆了口氣:
“具體情形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當初我家老爺帶人趕過去時,安兒小姐是躺在一個坑裏的……”
當時安兒的情形已是危在旦夕,眼耳口鼻中更是多有泥土。
據老爺和夫人私下裏推測,必是那幫拍花子的發現情形不對,既不願帶着安兒小姐這麽一個拖累,又不想自己的情形被安兒小姐透露出來,竟是直接挖了個坑把人給活埋了。
好在慌張之下坑挖的甚淺,當天夜裏又正好天降大雨,安兒小姐這才保下一條命來……
陳毓手不自覺一縮,帷幔那邊的安兒身體猛的哆嗦了一下,陳毓忙翻了個身,又探過去另一只手,一下下輕輕拍着安兒小小的身體:
“安兒不怕,乖啊,睡吧,毓哥哥在這裏呢……”
眼睛卻是有些發熱——
怪不得安兒會這麽粘自己!
雖然年齡還太小,可小丫頭潛意識裏,一定是覺得,當初就是因為放開了自己的手,才會遭遇那般絕望的事情吧?
☆、第 26 章 雙喜臨門
? “安兒乖,安兒在家裏,一定是爹娘最疼愛的寶貝呢——安兒,安兒,聽你的名字就知道,安兒的爹娘是想要安兒一生都平平安安呢……”
語氣裏雖是老氣橫秋,偏是聲音卻是脆脆的童聲,聽着當真不是一般的違和。
好在住了小半月的日子了,王媽媽已由當初每次聽到都要起雞皮疙瘩的狀态中解脫出來,見怪不怪了。
推開門,透過窗戶灑在房間的大片陽光裏,安兒小姐正沒骨頭似的躺在小身板挺的筆直的陳毓腿上,兩只大眼睛直盯盯的瞧着上面一開一合的嘴巴,對王媽媽的進來根本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倒是陳毓擡了下眼睛,瞧着王媽媽手裏的甜湯,推了推安兒:
“起來了,有甜湯喝了。”
安兒這才乖乖的起身,雖然人依舊是瘦的緊,臉上終于不再是從前完全的蒼白了,尤其是頭上兩個牛角辮,忽閃忽閃的晃着,明顯增添了不少活力——
這牛角辮也是陳毓的傑作。
雖然因為陳秀日日陪着兩人,安兒好歹不會因為陳秀的出現而瑟瑟發抖了,卻依舊不願意靠近,除非陳毓堅持,安兒是一徑要賴着陳毓幫她梳頭的——
小丫頭也固執的緊,陳毓不願意的話,她就一直披散着頭發,可憐兮兮的跟在陳毓身邊。
無奈何,陳毓只得拿起梳子——真是拿刀拿槍,陳毓倒不怕,偏是那精巧的梳子到了手裏,當真是宛若有千斤重,期間免不了會拽疼安兒的頭發,可小丫頭愣是一聲不吭。
無奈陳毓手藝太過拙劣,也就會紮這樣兩個牛角辮罷了!
剛把甜湯端過來,陳秀的聲音就在外面響起:
“毓哥兒快去前面,顏子章伯伯和家人就要到了,爹喚你和他一起迎接客人呢。”
顏伯伯?陳毓怔了一下,忽的就站了起來,太過激動之下,便是手裏的小碗也差點兒砸了——
竟然是顏子章叔叔到了?
上一世,多虧了顏伯伯,自己才能回家。更是為了自己,顏伯伯才會和李運豐翻臉。甚至後來被李運豐以及他背後的阮家給陷害,之所以如此,除了政見不合外,自家怕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李運豐根本就是個再虛僞不過的僞君子,明明是寒門子弟,卻偏以曾經的貧賤落魄為恥,更是把目睹過自己狼狽境遇的顏子章并陳清和當成心中的一根刺。甚而等地位越來越高之下,連曾經受過的顏陳兩家人的照顧都成了李運豐厭倦的負累……
至于毀棄婚約慫恿小舅子奪去亡友家産的事情更是不欲任何人知曉。
而顏伯伯,卻偏是對這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毓兒小心——”
陳秀忽然驚呼一聲。
卻是陳毓跑的太急,又有心事,連高高的門檻兒都忘了,竟是“噗通”一聲絆倒在地。
安兒的眼睛本就一直追随着陳毓,見此情景一下打翻了食案,完全不顧自己淋了一身湯水的模樣,朝着陳毓就撲了過去:
“毓,哥哥——”
急慌慌拿了巾帕跑過來的王媽媽一下呆在了哪裏,下一刻更是顧不得安兒身上的湯水,上前一把把人抱住:
“皇天菩薩,佛祖保佑,我們的安兒小姐終于會說話了呢……”
安兒卻用力掙開,朝着陳毓就跑了過去。
王媽媽跟在後面,邊抹淚邊一疊連聲的道:
“快,快寫信給夫人,就說,安兒小姐,安兒小姐終于開口,說話了……”
那邊陳毓已經自己爬了起來——自己倒沒什麽,反倒是安兒和姐姐,很是被吓壞了的模樣?
特別是安兒,竟是一副天塌了下來似的樣子!
探手拉住安兒的手,陳毓剛要哄一下,安兒已是跪坐在陳毓身側,抱了陳毓的頭就趴上呼呼着拼命吹氣,眼淚更是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來。
陳秀本已跑到近前,見此情景又站住腳。
王媽媽則是一邊感慨一邊嘆息——
這倆小娃娃都是好的。就是安兒這般粘着陳毓,趕明兒京城接人的來了,怕是要有得作難了。
好容易安兒才停止哭泣,陳毓又再三保證,自己一會兒就回來,安兒才依依不舍的放陳毓離開。
畢竟耽擱了一會兒工夫,等陳毓飛奔到前院,顏家人已經從車上下來了——
待看見站在最中間的那個身材修長眉目疏朗的男子,陳毓眼前一亮,強忍着激動快步上前見禮:
“毓兒見過顏伯伯——”
陳清和也瞧見了陳毓,本想着給顏子章介紹一下呢,沒料到人已經跑過來了,更想不到的是,兒子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好友!特別是舉止間透出的親昵和濡慕,竟是令得陳清和都有些吃味兒……
顏子章也明顯大吃一驚——之前聽說好友的兒子被人拐走,顏子章也很是着急上火,也四下裏派人幫着找尋過,卻并沒有抱多大希望——
都說人海茫茫,丢了的人又豈是那般容易找回來的?
實在沒料到,這孩子竟然偌大福分,竟是找回來了。本是一心的憐憫,想着小娃娃不定吓成什麽樣子了呢,甚而囑咐妻兒待見了人一定要多多疼愛,倒沒料到卻是這般落落大方的模樣!
當下一把拉起陳毓,笑着對陳清和道:
“清和你後繼有人啊!我觀此子将來必然不凡啊。”
聽顏子章誇自己兒子,陳清和嘴角止不住上挑,卻依舊搖搖頭道:
“哪裏比得上你這兩個麟兒——我聽說天佑已是考取秀才了?就是天祺也是個好學的。”
說着看向陳毓:
“毓兒,還不過來見過兩個哥哥,以後須得多向兩個哥哥請教才是。”
——顏子章長子叫顏天佑,次子叫顏天祺。兩人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雖是年紀不大,容貌卻都生的甚好,舉止間頗有顏子章的高雅風度。
上一世雖是相處時日甚短,可兩人卻都是一片赤誠心腸,倒是真把陳毓當成自家兄弟般看待。
今番再見,于顏家兄弟二人來說是初見,于陳毓而言,當真是和久別重逢相仿,和顏家兄弟也就格外親近。
顏天佑兩人也覺得陳毓除了太過瘦小,實在是一個很懂事的娃兒,又聽父親說過之前陳毓的遭遇,喜歡之外,又更多了幾分憐意,使得三人竟是很快和親兄弟般相仿。
看三小相得,顏子章也明顯很是快慰。
倒是陳毓神情有些疑惑,輕輕拉了下顏天祺的衣襟:
“二哥,怎麽不見伯母?”
顏子章正好聽到,俯身就把陳毓抱了起來:
“好孩子,你伯母這會兒在清豐縣呢。”
清豐縣?陳毓怔了一下,旋即明白,神情不由更為感激——姨母本就是秦家養女,又沒了外祖父外祖母,成親這樣的大事,怕是少不得多有為難之處,顏伯母去了秦家,明顯是要替姨母撐腰,讓姨母出嫁的事,辦的更體面些。
陳清和心裏又何嘗不是這般想?
因着顏子章在外任職,陳清和根本沒有想到對方會親臨祝賀。倒不料顏子章正好任滿高升,中間得了假期回鄉。竟是不獨親來祝賀,更幫着把婚事安排的妥妥當當……
“你我兄弟,這麽客氣做什麽?”看這父子倆一個個都是感激無比的模樣,顏子章不由失笑,又想到一事,“對了,我還有另外一件大喜事要告訴兄弟你呢。”
說着壓低聲音道:
“前兒我已經得了準信,賢弟你的任命有了變化——”
變化?陳清和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之前徐恒臨走時的囑托,腳下頓時一滞。
卻聽顏子章已經笑着恭喜道:
“卻不是方城縣教谕,而是,方城縣縣令。”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陳清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方城縣雖是地處北方,卻也算是大縣,又地處水陸要沖,對于舉人出身的陳清和而言,委實算一個頂好的去處了。
既娶得嬌妻,又得任實權縣令,陳清和眼下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陳毓卻是愣了下,眼睛不自覺的朝府內瞧去——徐恒再如何,不過是一個百戶罷了,想要把手伸到吏部,怕是難度頗大,倒是那位周大人,或者,安兒的家人……
☆、第 27 章 高高在上
? 二十六日,宜嫁娶。
陳清和和李靜文的大喜日子也定在了這一天——
既是謀了官職,自然要在赴任前把人給娶進門。而且再怎麽說也是舉人老爺,即便是續娶填房,陳家依舊熱鬧的緊,一大早就人來人往、賀客盈門。
“老爺,夫人,陳府到了——”
丫鬟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随之而來的還有震天的唢吶響,以及鋪天蓋地的炮竹聲。
李運豐瞧了眼始終沉着臉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阮氏,頓了下道:“我知道你心裏頭不痛快,只他小孩兒人家的,又是清和的大喜日子,但只忍耐些,莫要失了分寸。”
心裏不痛快的又豈止阮氏?便是李運豐又何嘗不對陳清和頗為不滿?
——陳毓那孩子果然如妻子所言,若非有一個商賈人家出身的娘親,又怎麽會養成那般斤斤計較又貪婪的性子,竟是一點虧吃不得不說,還處處想要占便宜!
現在倒好,又多了個同樣出身甚至身世都不明的繼母!
瞧瞧外面這花團錦簇的模樣,明顯就是個貪圖享受的!
聽李運豐溫言相勸,阮氏臉色好了些,卻依舊有些委屈道:
“老爺以為我和那秦氏一般,是那等目光短淺的?左不過些身外物罷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又豈會看在眼裏?就只是,我這心裏,着實替我們女兒委屈!一想到咱們昭兒這般容貌性情,真要跟了這樣的人家,我這心裏就一揪一揪的……”
話雖這麽說,隔着車帷幔瞧見外面陳府紅氈鋪地喜氣盈盈富氣逼人的模樣,阮氏還是一陣氣悶——
先娶了秦迎,再娶了李靜文,那秦家的家産是一股腦都歸陳家所有了。瞧瞧這等氣派的模樣,比着自家眼下的情況可不知強出去多少!
一時又是羨慕又是嫉恨,又怨艾陳家小氣,明明這麽有錢,竟還拿那等不值錢的東西送到自家去……
成親這麽多年了,李運豐如何看不出阮氏的心思,當下哂然一笑:
“你是什麽身份,陳家又是什麽身份?何必同這等人家一般見識。”
語氣裏滿是自得和躊躇滿志——
內兄那裏已然托了潘家的人,前幾天傳信說正在給自己謀取方城縣縣令一職——
當初雖是科舉得中,可自己名次卻是靠後的緊,又因為朝中無人,分派的去處委實是那等窮山惡水之地。倒是這次起複,真能得了方城縣縣令的話,可真真是給自己的仕途開了個好頭——
那方城縣地理位置可是要緊的很,又是頗容易出政績的地方,自己但凡下些功夫,說不好過不了幾年,就會升任知府……
阮氏精神頓時一震,忽然想到一件事,臉上的愁雲一下散去,變為笑靥如花的模樣——
好像前一段時間聽老爺說,陳清和謀得正是方城縣教谕一職。
那豈不是說,以後陳家必得要看着自家臉色吃飯了?
更不要說,沒有陳家,還有弟弟阮笙呢——
別看兄弟讀書不成,做生意當真是一把好手。聽他的意思,如今秦家的生意渠道,已經被他掌握了個七七八八,說不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取秦家而代之!
這般想着,因被陳家富有而沖擊的煩悶心情一下變得無比暢快。
“賢弟,多年不見,你可想殺兄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外面傳來,卻是顏子章,聽說李運豐一家人到了,忙快步接了出來。
他的身後落後一步的還有一個三十許身着秋香色衣衫的中年女子。
李運豐忙下了車——早就聽說顏子章已然升任知府,李運豐自然不敢怠慢,忙忙下車見禮。
阮氏也領了幾個孩子下來,态度和煦的瞧向顏子章身後的女人——
這女人雖是容貌平常,可身上的氣度卻明顯可以看出絕不是小門小戶人家出來的,想必應該就是顏子章的夫人了。
哪知一聲“嫂夫人”尚未叫出口,那女子已經趨步上前,不卑不亢的就伸手去攙阮氏一只胳膊:
“這位就是李夫人吧?裏面請。”
阮氏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對方既然喚自己李夫人,明顯是陳家的管事媽媽罷了。只是一個仆人罷了,怎麽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倒似是比自己還要好?還有頭上的簪子,那瑩潤的模樣,明顯也都是上等的!
負責招呼女客的正是一直伺候安兒的王媽媽——
實在是雖是娶填房罷了,陳家人對這樁婚事無疑看的很重——
于陳清和而言,委實感激李靜文冒着生命危險前往救助陳毓的壯舉,;于陳毓而言,則是想給上輩子受盡折磨的姨母一個補償。
甚而擔心爹爹粗心,會有想不到的地方,陳毓又親自央了寄居在府中的王媽媽幫着掌掌眼,務必使得姨母婚禮上絕不會受一點點兒委屈。
王媽媽自然滿口答應,卻再瞧見一系列的安排時也很是吃了一驚——
這般安排雖是比不得那些個州府名門望族,可于一個小小的舉人家而言,卻也算是夠排場的了。更難得的是這一家人的心意——
那位陳老爺的身份,縱然是喪偶,可畢竟是舉人身份,又生的一表人才,還有這樣一份偌大的家業,真是想要續弦,怕有的是書香人家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