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面面相觑之餘,還是趙氏最後拍板:
“那輛馬車到時,就只說老爺外出,家中唯餘女眷,實在不适合待客,無論如何也要先打發他們離開才是。”
細細交代完,兩人便忙不疊的躲回了後宅。
卻不料前腳進了後院,後腳就聽見府門處傳來一聲嗚咽——雖是有些模糊,可還能聽出分明就是陳財的聲音。
兩人吓得一哆嗦,難不成是鎮撫司的人來了?即便方才計劃的如何周密,這會兒事到臨頭也不由慌了手腳,忙不疊派出丫鬟前往查探。
這邊派出去丫鬟,那邊趙氏卻是不停的雙手合十求佛祖保佑,哪知不過剛念了幾個“阿彌陀佛”,那奉命前往打探消息的丫鬟就飛也似的跑了回來。
還從未見過丫鬟如此失态的模樣,趙氏頭上頓時沁出了一層冷汗,卻依舊強撐着對外訓道:
“跑什麽跑?什麽天大的事——”
話音未落,那丫鬟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老太太大喜,外面是親家小姐和小少爺回來了!”
趙氏正好走到門檻旁,聞言猛一趔趄,堪堪強撐住門框才站穩身子,卻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誰,回來了?”
“回禀老太太,是親家小姐和小少爺——”那丫鬟忙又磕了個頭,脆聲回道,“管家說請老太太快準備打賞的銀子……”
趙氏只覺得頭“嗡”的一下,還要再說什麽,卻一眼瞧見正從院外手扯着手進來的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可不正是被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李靜文和,繼子拿來當命根子看的陳毓?
☆、第 12 章 機關算盡太聰明
? “你,你——”趙氏臉色青白交錯,身子差點兒軟倒,更是下意識的就想去拔掉頭上的簪子,卻被趙秀芝中途攔下,死死抱住趙氏的胳膊——
Advertisement
這簪子即便是融了李靜文的首飾重新打造的又如何?就不信她還能認出來。
心裏更是不住詛咒胞兄趙昌——不是說這一回決不讓李靜文有再回來的機會嗎,倒好,不但李靜文回來了,便是陳毓也跟着回來了。
卻也明白,眼下這個時候,更要鎮定,想法子把之前的事揭過去才好,不然,若是事情真的敗露,自己和兄長膽敢這麽算計他們,以陳清和對陳毓和李靜文的看重,簡直不敢想象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當下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靜文,姐姐,毓兒——”
又用力抱持着趙氏向前,帶着顫音道:
“姑母,這些日子,你日裏夜裏盼着的,不就是,不就是這一天嗎?”
趙氏也終于明白過來,白着臉上前就想去抱陳毓:
“哎喲喂,祖母的大孫子喲,這麽多天不見你,祖母的心都要碎了——”
哪知卻拽了個空,卻是陳毓神情驚懼的往後一縮,正好躲在李靜文懷裏,竟是根本沒有和趙氏親近的意思——
爹娘在日,這老婦還不敢對自己如何,盡自做出些慈祥的模樣來,可真心與假意畢竟不同,有限的記憶裏,自己也從不曾與她如何親近。
而後來輾轉回返家園後,更是日日裏受盡苦楚,即便趙昌和趙秀芝的陰謀,趙氏沒有直接參予,可一個縱容苛待的罪名總是有的,甚而姐姐會嫁給趙昌做續弦,何嘗不是趙氏做的決定?
虧自己向來小心供着這小兔崽子,卻和他爹一樣,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趙氏氣的肝都疼了,卻不敢表現,只拿着巾帕捂了眼睛嗚嗚咽咽的哭:
“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竟然诳了我大孫子去,瞧瞧這是受了多少苦,竟是連我這個祖母都不認得了……”
一旁扶着趙氏的趙秀芝也紅着眼睛道:
“從毓哥兒不見,姑母就每日裏哭泣,但凡能起身,就去後面小佛堂磕頭,好在毓哥兒可算回來了,再不家來,說不好姑母也會和二表兄一般纏綿病榻、卧床不起了。靜文姐姐,我替表哥和姑母謝謝你了……”
說着深深的福了一福,紅了眼睛道:“靜文姐姐一個弱女子,不定吃了多少苦處,才能把毓哥兒尋回來——你不知道,表哥前兒回來,整個人都瘦的不成樣子了……聽表哥說,銀子淌水似的花出去,日裏夜裏的帶人四處去找毓哥兒,可就是連一點影子都沒有……得虧了靜文姐姐是個有本事的,表哥回來,可也不知道會得多感激姐姐呢!”
趙秀芝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聽在衆人耳中卻有些不對勁,本是急的除了借哭泣來掩飾心慌的趙氏頓時回了神,敏感的意識到一個問題——
對啊,怎麽陳家翻了天似的到處尋找陳毓,愣是沒有一點兒消息,沒道理這李靜文一個弱女子,竟然出去不過數日,就把人完好無損的帶了回來!
陳毓沒想到趙秀芝果然膽大如斯,竟是死到臨頭還不覺悟——這番話明顯暗示,要麽自己失蹤本就和姨母有關,要麽姨母知道并能利用某種途徑,才能這麽快找到自己的下落……
無論哪種說法,都不獨挑撥了爹爹和姨母的關系,更于姨母的名聲大大不利——
前一種分明就暗指姨母毒害自己,再結合之前府裏流傳的娘親想要姨母為爹爹續弦的傳聞,怕是所有人都會以為,姨母害自己,是在為以後她自己的孩子清路,真是傳揚出去,定然會被千夫所指;
而且以爹爹和娘親的感情以及對自己的看重,但凡有一點點會對自己不利的可能,爹爹和姨母的姻緣都必然作罷。
至于後一種,再如何都是閨閣女子,這般出去抛頭露面,甚而無數大男人做不成的事,一個深閨獨處的女子卻是做到了,外人浮想聯翩之下,不定會加入些什麽腌臜想法——
無論哪一種,無疑都是往姨母頭上潑了好大一盆髒水!
而且不得不說趙秀芝是個狡猾的,這麽一番話,卻偏生讓人無法解釋——于姨母而言,被趙昌捉住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說的,不然傳揚出去,怕是會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李靜文也無疑意識到這一點,看着趙秀芝的神情憤恨之餘更有些無可奈何,正想繞過趙氏和李靜文身邊到房間裏,卻不防被陳毓扯住,又給旁邊護送兩人來的秦家仆人使了個眼色——
路上自己已經抽空囑咐過,但凡家裏有人問起是怎麽回事,就說姨母帶自己回娘家小住……
那仆人會意,忙上前一步道:
“小娘子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毓少爺不過是和二小姐在家裏住了一段時日罷了……”
一句話說的李靜文神情大變——難不成,不是李靜文着了哥哥和自己的道,而是自己兄妹兩人反而被她設計了?
能知曉先機,提前把陳毓藏好,又故意露出破綻讓哥哥察覺,然後再等着自己和哥哥得意忘形露出馬腳……
而該死的是,自己和哥哥也真的着了道了——
賬目上少得那些錢,除了姑母得了一小部分外,剩下的絕大部分卻是全由兄長趙昌拿走了——
當日兄長只說,那些帶走陳毓的人嫌好處太少,自己因怕那些人會尋上門來,導致事情敗露,不得不把能動用的銀錢都給了他,讓他拿去堵那些拍花子的嘴……
好在後來又出了李靜文的事,兄長又打了包票,絕不會再讓李靜文出現礙了自己的眼,自己終于徹底放下心來,又順帶着把那筆爛帳栽到了李靜文身上……
也正是因此,那賬目根本就不禁查——但凡陳清和回返,把一應掌櫃叫到一起對賬,自己當日所為必然會露餡!
到時候別說肖想陳府少夫人的位置,說不好陳清和一怒之下把自己送官也不一定——
這李靜文果然好毒辣的心思。看起來什麽也沒有做,卻是生生逼得自己和兄長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般想着,即便心裏恨不能撕了李靜文,卻是再不敢多言,只拼命拉着趙氏,想先讓一步,避其鋒芒,以後再慢慢徐圖它事——卻不防趙氏“嗷”的一聲就蹦了起來——
方才只是太過慌張,這會兒趙氏的理智完全回籠,再結合趙秀芝方才存心挑撥的那番話,卻是完全陰謀論了——趙氏甚至以為,這是陳清和為了趕自己走,特意聯合李靜文設的圈套,便是李靜文的那包首飾,也定然是特意留下來給自己栽贓的!
打小就把銀錢看的最重,更不要說這麽多些年來對着府中的萬貫家財所起的無限貪欲!若是從沒有到手的可能就罷了,竟是先讓自己嘗到些好處,轉眼間就要一點兒不剩的奪走——
一想到有可能被趕回村裏自己吃自己,趙氏真覺得比讓自己死了都難受!
暴怒之下,竟是反手一把抓住身邊一個得用的奴才——正是趙氏心腹王婆子的兒子王狗兒,一疊聲道:
“快去,快去,去衙門裏找昌兒,報官,就說得了那偷了我家寶貝孫子的賊……李靜文,你個小娼婦養的,我今天跟你拼了!”
娘家兄弟早說過,讀書人最愛的就是臉面,繼子又是馬上就要去做官的人,就不信他敢把事情鬧大!
趙秀芝吓了一跳,心裏暗暗叫苦,忙要去攔——真是驚動了官府,怕是自己等人更沒有好果子吃!而且兄長那裏,十有八九也出了事,不然何至于都這時候了還不見個人影?
卻被趙氏一把推開——
趙氏這人用鄉裏人的說法就是典型的滾刀肉,能算計就算計,算計不到的話就開始跟人耍賴。
而且別看年紀大了,偏是力氣還不小,趙秀芝一個不防,往後踉跄了好幾步,一下跌坐在地,正好倒在李靜文旁邊。
眼瞧着趙氏還要向前沖,趙秀芝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罷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別說是姑母,就是親娘,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竟是站起身形,悄悄靠近李靜文——這會兒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姑母身上,根本沒有一個人往這邊瞧,自己即便做些小動作,也不會有人發現。而且即便到時候李靜文辯解說是自己推她,又有幾人會信?畢竟,趙氏可是自己的親姑母。
待會兒只要用力把李靜文推出去,兩方相撞之下,姑母必然往後跌倒,而她身後不遠處就是一塊兒青黛色的假山石——
那麽大一塊兒石頭,真要撞上去,輕則頭破血流,重則殒命。
到時候自己只要回娘家告訴爹娘和各個叔伯,只說李靜文刁蠻,意圖謀殺姑母,不獨自己可以逃過一劫,說不好,還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錢財。
趙秀芝自以為籌劃得當,卻不料剛擡起手,一陣森冷的感覺忽然從腿上傳來,忙不疊低頭去瞧,卻是一條土黃色的小蛇正順着自己褲腿往上爬,而小蛇的尾部正攥在一個孩子的手中——不是陳毓,又是哪個?
直吓得“呀”慘叫一聲,一下把陳毓踹倒,自己也下意識的蹦了起來,卻不料落地時,正好踩在生了青苔的濕滑方磚上,竟是不受控制般朝着趙氏迎面就撞了上去——
等衆人聽到聲音回頭去瞧,那條小蛇早沒有了蹤跡,落在周圍人眼中,分明是趙秀芝被趙氏推倒後,惱羞成怒,先是踢了陳毓一腳,然後又不管不顧的朝趙氏沖去……
幾乎是在一瞬間,一老一少兩個趙家女人就“咚”的一聲撞到一處又各自分開,趙氏畢竟年老,被趙秀芝全力一撞之下,哪裏站的住腳?竟是果然和趙秀芝預料的那般,一下倒跌在岩石上,登時血流滿面,昏了過去。
“姑母——”趙秀芝徹底傻了眼。等醒悟過來,瘋了似的指着陳毓:
“是你,是你要害我和姑母——”
話說到一半卻又噎住,實在是陳毓的眼神,太過可怕!趙秀枝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只覺腦海一片空白。
陳毓居高臨下的瞧着地上狼狽不堪的趙秀芝,一字一字大聲道:
“竟然想在我陳府殺人,趙秀芝你好大的膽子!難不成是你做了什麽虧心事,所以才這般急着殺人滅口?陳財,快着人去找大夫救我祖母,然後把這女人堵了嘴捆了,另外,派人去縣衙報官!”
陳財應了聲忙照着吩咐去做,等走出大門才意識到,怎麽數日不見,小少爺如此氣勢十足?那般氣度,竟是比老爺還要端嚴幾分,令人聽後除了照做,竟是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念頭。
☆、第 13 章 父子相見
? 趙氏這一跤當真摔得不輕,不獨腦袋上破了個大窟窿,便是右腿也骨折了。好在醫館離得近,坐堂大夫又是外傷好手,雖是暗嘆不知誰人下手這麽狠,竟是把個老太太折騰成這樣,卻還是很快處理完畢。
待送走大夫,李靜文才想起,姐夫的弟弟陳清文就在後院養着呢,忙不疊派人去叫,至于自己,雖是深厭趙氏常日所為,此種情形之下也不好丢下不管,早有丫鬟搬了個繡墩過來,服侍李靜文坐下——
因着趙氏待人太過刻薄,掌了內務這些時日以來,倒是沒多少人願意跟她親近。之前聽候吩咐,不過是懾于形勢,以為李靜文再也回不來了呢。
現在靜文小姐不但回來了,還找回了小少爺,老爺感激之下,說不得二人好事就近了,到時候,還會有趙氏什麽事?
因此奉茶的奉茶,捶背的捶背,倒是比平日裏侍奉趙氏殷勤的多。
趙氏醒來,正好看到這刺眼的一幕,只氣的渾身都是哆嗦的,剛要喝罵,卻不防一陣腳步聲傳來,門簾一挑,兩個丫鬟扶着一個頗為瘦弱一臉病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可不正是平日裏趙氏拿來當心肝寶貝疼的二公子陳清文?
陳清文眉目間倒是和陳清和有幾分像,卻因為身子骨弱,臉色更蒼白些。
雖然來時路上已經聽丫鬟大致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一眼瞧見趙氏的凄慘模樣,不由吓了一跳:
“娘,你這是怎麽了?”
趙氏只覺渾身鑽心蝕骨的痛,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竟是一把攥住陳清文的手就哭罵起來:
“清文喲,你大哥這是容不下咱們娘倆了,想要和李靜文那個小娘養的弄死我啊——”
陳清文再沒有料到,自己娘親甫一睜開眼來,就這麽沒頭沒腦的亂罵一氣——
明明方才丫鬟說的清楚,害的娘親跌倒的是表姐趙秀芝,娘親怎麽不分青紅皂白的對着李靜文亂罵起來?用語還這般粗俗難聽!
一時又是尴尬又是抱歉,忙強撐着起身對李靜文一揖:
“靜文姐姐,對不住啊,我娘定是疼的過了,才會如此胡言亂語——”
雖是有趙氏這麽一個娘,陳清文的性子卻更多的是随了自己老爹陳正德,倒是個忠厚的,也和陳正德一樣,老實之外,更有些懦弱。因此,雖是明知道趙氏身上的傷乃是不小心和表姐撞到一處才弄出來的,卻也不敢指責,只是不住的和李靜文道歉。
“什麽胡言亂語?”趙氏簡直氣的發昏——自己這邊分明已和李靜文勢同水火,寶貝兒子倒好,竟是當着自己的面對那賤人低三下四!
“你好歹是陳家二公子,這個賤人算什麽東西!你是主子,至于這賤人,和要飯的有什麽區別?哪裏有這麽大臉,讓你好聲好氣的哄着供着?你個沒心眼的,鎮日裏倒是把人家看成親哥哥一般,連個殺千刀的不沾邊的小姨子也看的金豆似的,卻不知別人眼裏哪還有你這個弟弟?說不好,今日害了我,明日就會拿根繩子勒死你!”
“娘——你莫要再說!大哥哪裏和你說的那般?”饒是陳清文,雖是心疼趙氏身上有傷,卻依舊覺得這話說的太過了——這麽多年來,家裏少牽累大哥了?便是往日裏沒搬到縣城,大哥也經常幫自己求醫問藥。
自從搬到一起住,兄嫂更是事事周詳,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但凡秀姐兒毓哥兒有的,就不缺自己的。偏是娘,就沒有個知足的時候……
趙氏本就受了傷,這會兒看不過說了繼子幾句,一心護着的小兒子就一百個不情願的模樣,頓時更加暴怒——自己這麽做是為了誰?若不是兒子體弱,自己用得着幫他謀劃這麽多——就他那身子骨,若沒有些黃白東西傍身,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偏兒子根本一點兒不領情的樣子不說,還每每幫着那兩口子說話,現如今自己都被害成這個樣子了,兒子不說給自己出氣,還句句幫着繼子和那個毒婦!
忽然掙紮着抓起個杯子朝着李靜文就擲了過去,“你這個心如蛇蠍沒臉沒皮的毒婦!別以為籠絡了我兒子,就沒有人替我出氣了!等我娘家兄弟和侄子們來了,看治不死你!對了,秀枝呢?你把我侄女兒秀枝怎麽了?”
趙氏之所以敢在陳家這麽猖狂,一直以來最大的依仗就是那幫娘家人,便是平日裏,也總是把娘家人當自家人,把陳清和這個供養着自己的繼子當外人。
又知道這次事情難以善了,更是存了破釜沉舟的意思,竟是鐵了心,拼着翻臉,也要領着娘家人在陳家大鬧一場——
自己老了,還是長輩的身份,就是說破天去,也占着個“理”字,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不信繼子還真就敢和自己一樣,連臉都不要了。
這麽想着,竟是又指着李靜文開始破口大罵:“不要臉的小娼婦!別以為把我害死了,你就能和你那好姐夫雙宿雙飛,我今兒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得讓人知道你們這倆不要臉的做下的腌臜事——”
正自喝罵,門突然啪嗒一聲響,卻是陳毓正推開門走了進來。
陳清文一下張大了嘴巴——方才來的匆忙,只聽說娘親受傷,倒沒想到失蹤的侄子竟然回來了!一時又驚又喜,忙上前想要去拉陳毓的手:
“毓兒,毓兒,真的是你回來了?”
陳毓頓了一下,本想抽出手,卻在觸及陳清文有些硌人的手指骨時又任他握住,心情更是複雜無比——
這個小叔的心腸倒是不壞的,就可惜,和祖父一般,全沒有一點兒主見。前世時這兩人倒也不是不想護住自己姐弟,可惜一個兩個的全都被老婆死死轄制,竟是見了大小兩個趙氏和老鼠見貓一般。
每當趙家兩個女人磋磨自己和姐姐時,這兩人做的最多的,就是抱着頭陪着自己和姐姐一道流淚,甚而自己逃離後不多久,聽說祖父和小叔就先後離世——
男人立不起來,別說護着別人了,就是自己也鎮日裏和生活在沼澤中一般罷了!
嘆了口氣,終究緩慢而堅定的抽出自己的手,剛要說什麽,外面卻是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陳財的聲音随之傳來:
“老爺,老爺,您慢些,您的鞋子——”
陳毓似有所感,倏地回頭,正好瞧見沖在最前面的那個面目黧黑嘴唇幹裂的清癯男子——
不是爹爹陳清和,又是哪個?
印象裏爹爹最是講究,素日裏穿的衣服即便不是什麽好料子,也從來都是漿洗的幹幹淨淨。再看眼前人,身上的袍子根本連本來顏色都看不清了,甚至下擺處還撕裂了幾處,連帶着還光着一只腳!
陳毓只覺頭昏昏的痛,眼睛更是澀的不得了,竟是不管不顧的朝着那個久違的懷抱沖了過去:
“爹爹——”
力氣太大了些,陳清和猛往後一踉跄,一下坐在門檻上,腦袋撞在門上,一陣一陣的痛,手卻是死死的扣住懷裏的兒子,便是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瞧着陳毓,那模樣,唯恐一眨眼,兒子會再次不見了似的。
抱的太緊了,陳毓被勒的生疼,連帶着爹爹身上也是一股黴味兒并汗味兒,陳毓卻是絲毫沒有掙脫的意思,反而把頭埋在陳清和懷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第 14 章 休棄
? 後背被門框硌的一陣陣刺痛,陳清和卻仿佛感覺不到,滿是血絲的眼睛,始終不錯眼珠的盯着懷裏的幼子,過于激動之下,喉結處上下滾動——
陳清和甚而不敢開口,唯恐一張嘴,就會止不住大聲哭出來。
“弟弟,弟弟,真的是你嗎?”一個嘶啞的聲音也随之響起,卻是一個頭發蓬亂的十歲左右的男孩,噔噔噔跑過來,從背後一把摟住陳毓,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弟弟呀,你可,回來了!這麽多天,你去哪裏了,都要吓死姐姐了,你知道嗎……”
陳毓探出一只手,一下摟住男孩:
“姐姐——”
卻是着了男裝的陳秀。
陳秀的身後還跟着個五十許的老人,瞧着抱在一起哭的肝腸寸斷的一家三口,也不由老淚縱橫……
李靜文好不容易止住的淚也跟着落下,忙揮手讓下人都到外面候着,自己紅着眼睛親手浸濕了帕子,先去拉了陳秀在懷裏:
“秀姐兒莫要再哭了,毓哥兒回來了,是好事啊,快回房間去梳洗一番——”
從陳毓丢了,一家人都跟失了魂一般,連帶的将陳秀看的更緊,唯恐僅剩的這個孩子也被人拐了去,只是小丫頭卻是個有主意的,日日裏穿了男裝,和祖父一道十裏八村的找,瞧這模樣,定然也是得到消息後才從外面緊趕慢趕的回來……
一家人這般劫後重逢的溫馨畫面,落在趙氏的眼中卻是刺眼至極——
一出戲做的倒是足!以為這樣就會騙過自己嗎?有心發飙,陳清和面前卻又不敢,至于說兒子陳清文,又是自己心肝寶貝,一腔邪火自然全都沖着陳正德澆了過去:
“陳正德你個老不死的,你還是個男人嗎?自家婆娘被人坑成這個樣子,你問都不問一聲?從我嫁到你老陳家,就沒有享過一天福啊,臨老臨老還被人這麽磋磨……陳正德,你休了我吧,你休了我算了,這日子我一天也沒法跟你過下去了……”
拿話撐着陳正德休離自己,是趙氏未搬到縣城陳舉人府的殺手锏——夫妻相處,哪有不磕磕絆絆的時候?趙氏卻是根本不允許陳正德挑戰自己的威嚴——
如果說一開始娶了個年紀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老婆,陳正德真心疼愛之下,才會事事聽趙氏的,到後來卻完全是被趙氏長期的積威給吓住了!
實在是每次但凡陳正德敢有那麽一丁點兒猶豫的表示,趙氏立馬就會叫來一大幫子娘家兄弟,一番雞飛狗跳之後,無不是陳正德最後屈服。
時日久了,陳正德哪裏還敢在輕撩虎須?
還是搬來和兒子住的這幾年,因知道繼子不喜自己,趙氏自然不敢再事事壓陳正德一頭,人前也擺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只是私下裏關起門來,陳正德卻依舊是被指使的團團轉的那一個。
方才陳正德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寶貝孫子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趙氏的情形,這會兒乍然聽到那久已不聞卻早已深入骨髓的責罵聲,挺直的脊背頓時不自覺彎曲下來,神情也變得有些誠惶誠恐,忙不疊就要上前,卻被陳毓叫住:
“祖父——”
口中說着,從陳清和懷裏掙脫出來,先是對李靜文和陳秀道:
“姨母先帶姐姐去梳洗吧。”
看陳秀始終戀戀不舍不願離開,陳毓擡手抱了抱陳秀:
“姐姐放心,毓兒會好好的,一直在這裏——”
陳秀怔了一下,雖然說不出哪裏不對,終究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的跟着李靜文離開了。
目送兩人離開,陳毓這才回身,先跪下朝着陳清和“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不待陳清和反應過來,又翻身跪倒在陳正德身前,也是三個頭磕了下去。
陳正德素日裏倒是最疼陳毓,待陳毓之嬌寵甚而還在老來子陳清文之上——
因為婆娘的緣故,害兒子吃了那麽多苦,陳正德本來下定決心,這輩子無論怎樣都不會也沒臉再拖累兒子。
也正因為如此,當初無論趙氏怎麽樣想法子折騰,都不肯開口去求長子。
卻不料長子卻是個孝順的,依舊接了自己來享福。眼瞧着兒子也大了,根本不需要自己照應了,陳正德又是難過又是欣慰,便把一腔子的愧疚都用到了陳毓身上。真真是把個大孫子看的眼珠子似的。
這會兒看到陳毓瘦的巴掌大的小臉,早心疼的什麽似的,哪裏受得了陳毓的這三個頭,忙不疊上前,就要把人拉起來:
“好毓兒,快起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別給祖父磕頭了,待會兒祖父抱着你去給祖宗磕頭,感謝,祖宗保佑——”
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至于說正等着自己上前賠罪的趙氏,早被忘到腦後了。
伸過來的手卻被陳毓讓過,先是含淚對陳清和道:
“兒子不孝。”
這才轉身定定的瞧着陳正德和陳清文:
“祖父和小叔知不知道,毓兒這些日子是怎麽過來的?”
一句話問的沒頭沒腦,不獨陳正德和陳清文,便是陳清和也有些愣住了。
陳毓也不說話,只默默解開衣衫——畢竟一直在家裏嬌生慣養,被拍花子的擄走之後不久,陳毓就得了病,小孩子嗎,驟然不見親人,又害病,自然會哭鬧不止,可惜卻沒有人心疼,不是被掐就是被擰,更甚者還會招來毒打……
這段時間的流離,陳毓小小的身子骨早已是骨瘦如柴,也因此,更顯得那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跡觸目驚心,直到最後脫下鞋子,解開繃帶,露出血肉模糊的一雙腳……
陳正德再次老淚縱橫,旁邊的陳清文臉色蒼白的捂住胸口:
“畜生,這些畜生——”
陳清和只覺喉嚨好像被人扼住,怎麽也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緊緊攥着拳頭,眼睛中除了森然的殺意還有無邊的冰冷——
兒子自小聰明,又知道這會兒大家正心疼他,故意露出傷痕定然不是為了刻意讓親人愧疚。
難不成,那擄走了毓兒,又對他百般虐待的人,竟然和房間裏的人有關?
不會是爹,不會是清文,那麽,就只能是,趙氏!
趙氏這會兒也有些呆了,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若真是苦肉計,陳毓這臭小子也折騰的太慘了吧?陳清和素日裏如何疼愛兒子,自己也是瞧在眼裏的,必不肯這麽下死手折騰——難不成,是李靜文一個人的主意?
可繼子這是什麽眼神,好像是自己害了他兒子一般!
有心想罵,陳清和的眼神委實太過吓人,趙氏不自覺往後縮了一下:
“你這麽,看我,看我做什麽?是李靜文,都是李靜文那個賤人折騰出來的——”
還要再說,卻被陳清和斷喝一聲:
“閉嘴!”
——平日裏再如何厭惡趙氏的為人,可畢竟是繼母,便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陳清和也會給趙氏一份體面,這般當衆呵斥當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一向強勢慣了的,趙氏哪裏受得了這般?“嗷”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好你個陳清和,你這是鐵了心要遂了那個賤人的願——”
話還未說完,本來靜靜站着的陳毓忽然上前一步,死死瞪着趙氏:
“再敢罵我姨母,我就殺了你——”
如果擔了惡名才能最終攆走這個女人,那就自己來做這個惡人吧。
轉頭含淚瞧着陳正德:
“祖父和叔叔不是想知道是誰把我給弄走賣了嗎?就是趙昌!我親耳聽見趙昌說的……他和趙秀芝商量的……要把我賣了……”
又無比仇恨的對趙氏道:
“你也知道的對不對?是你們偷了姨母的首飾,還偷了家裏的錢,是你們三個做的!卻要誣賴到姨母頭上!你不是說最疼我嗎?最疼我,又為什麽要把我賣了?為什麽要把我賣了?”
陳正德宛如雷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至于旁邊的陳清文則一下跌坐在地,愣愣的瞧着趙氏——
竟然是娘和表姐表哥他們,把自己的侄子、陳家唯一的孫子給賣了?!
沒想到這麽個黃口小兒都敢欺負自己,更可氣的是陳正德和兒子陳清文瞧着自己的那是什麽眼神啊!分明就是相信了的模樣!趙氏真是被氣得昏了頭,擡手一下推開陳毓:
“小王八羔子,連祖母都敢打,可真是反了你了——”
陳毓一個踉跄,一下跌坐在地,陳清和忙上前一步,把兒子抱在懷裏。卻不防陳毓一下紮在陳清和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爹,爹,那個壞女人,那個壞女人——”
卻是一口氣上不來,就厥了過去。
陳清和驚得顧不得理趙氏,抱起陳毓就往外跑。
跑的太急了,甚至還撞了陳正德一下。
陳正德悚然回神,呆呆地瞧着踉踉跄跄抱着陳毓沖出去的兒子——陳毓淚眼狼藉的模樣逐漸和幼時那個剛剛失了親娘無助的揪着自己衣襟的小清和重合在一起——
先是兒子,然後又是孫子,趙氏,分明是想毀了兒子一家啊!
趙氏簡直氣蒙了,捶着床又哭又叫的發作起來:
“陳正德,你個殺千刀的,就這麽瞧着你兒子孫子欺負我?我上一輩子這是做了什麽孽啊,都快被人打死了,也沒有一個人幫我出頭!誰有我這麽苦命啊,嫁了這麽個廢物男人,這日子沒法過了,陳正德,你真是個男人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