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正好有親戚就在臨河縣城,不然我待會兒就讓人捎信去問一下,看看那陳老爺家丢沒丢孩子,也算是一件善事不是?”
……
“對了,”又有人想起,“好像這小男孩剛才是和個小丫頭一處的,便是這瘦子好像也有同夥——”
當下忙四處去瞧,哪還有小丫頭和那夥人的影子?當下越發印證了陳毓的話,衆人心裏已經認定,這兩個娃娃十有八九是真被人給偷來的。
一面替陳毓慶幸之餘,又紛紛懸心那已然不見的小丫頭——
這世上謀生的法子多了去了,拐賣別人骨肉之事卻無疑最是被深惡痛絕,竟是紛紛向捕快進言,趕緊去把瘦子的同夥也給抓來,把小丫頭給救出來。
……
陳毓卻是對這些全無所知,等再次睜開眼時,才察覺到已是夜晚時分。意識到身下是一張床,又活動了一下手腳,傷口也明顯被人包紮過了,心陡的一松——雖是沒人搭理自己,明顯卻并不是牢房。
瞧這情形,雖是沒有被多重視,卻明顯應該是信了幾分自己話的——
老爹再是舉人,和一縣父母官比起來,身份無疑并不夠看,這般對待自己倒也合情合理。
等消息傳回家中,爹爹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了吧?
一想到今生還可以再見到爹爹和姐姐的面,陳毓只覺得鼻頭酸澀難當,竟是恨不得大哭一場才好。終是忍不住,拉了被子蒙着頭低聲嗚咽起來,哭的太狠了,竟是整個被子都瑟瑟發抖的模樣。更是止不住捏緊拳頭——
既然上天仁慈,給了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這輩子,自己無論如何要護好爹爹和姐姐二人……
“周大人,您往這邊請——不過一個小娃娃,說的話怕是有不盡不實之處,我手下那差人說,這娃娃也有可能是被吓得傻了,才會胡言亂語——”
一陣說話聲傳來,然後是嘈雜的腳步,随着門咔噠一聲響,被子忽然被人掀開,狼狽不堪、鼻涕淚水糊了一臉的陳毓就這麽毫無防備的暴露在衆人眼前。
☆、第 4 章 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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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足有六七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神情凝重的中年男子,略略落後一步陪着的則是一個留着胡須的方臉男人,後面還跟着幾個侍從打扮的人。
幾個人進來後都沒有開口,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細細端詳着陳毓,似是在估量什麽,良久才放緩表情慢慢開口:
“你說,你叫陳毓?是被拍花子的給偷來的?那些拍花子的都什麽模樣你還記得嗎?和你在一起的,還有誰?你,又是怎麽跑出來的?”
聽中年人問的這麽詳細,方臉男子臉上肌肉哆嗦了一下,瞧向陳毓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喜——
本來哪個治下不會有些亂七八糟的糟污事?偏是自己就這麽倒黴,出來個拍花子的就拍花子的吧,雖是可惡,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再料不到會變成一椿殺人案!這還不算,還正好被途經此處的的周大人給碰上了。雖說周大人并非自己的直屬上司,可所謂官大一品壓死人,人家好歹也是巡撫大人面前的熟人,嘴巴稍微那麽一歪,怕是自己的前程就定然會大受影響。
本想着好歹先把這尊大佛給糊弄過去,卻不料這位還是個死心眼的,非得親眼見見這孩子。
這般想着,竟不覺對陳毓很是遷怒,連帶着瞧向陳毓的眼神都有些陰郁:
“莫要害怕,從實說來便是。自有周大人和本官為你做主。”
只是話雖這麽說,可是和之前那位周大人的慈和語氣相比,方臉男子的的語氣無疑太過刻板,再配上沉得能擰出水來的臉,令得陳毓無比“配合”的哆嗦了一下。
明顯看出眼前的小孩子被縣太爺給吓到了,那位周大人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頭,當下擺擺手,對方臉男子道:
“遲縣令,你先下去吧。”
遲縣令怔了一下,臉色頓時更不好,明白自己那點兒小心思怕是被周大人給看破了。無奈何,只得告了聲退走出房間,卻并不敢離開,只遠遠的在小徑盡頭的一個涼亭內候着。
心裏卻是暗暗思忖,人都說這周大人最是溫文儒雅君子端方的一個人,怎麽自己卻覺得難纏的緊?且還有些小肚雞腸,或者還是個好名聲的淺薄之人,不然,何至于因為個舉人家的小子就當衆給自己難看?再說了,照自己看,這孩子是不是真的出身舉人家還不一定呢。
卻是不敢有絲毫不滿,只更加遷怒于陳毓,連帶着對素未謀面的那位臨河縣陳舉人也頗為不喜。
陳毓怔了一下,心裏頓時有些納罕——能用這般語氣和那遲縣令說話,這人身份明顯要比遲縣令高得多——
即便由拍花子再到弄出人命案确然有些駭人視聽,卻也不應該這麽快就驚動了上官啊……
卻也明白,既然有大人物适逢其會,自己可得好好好抓住才是——看那遲縣令的樣子,明顯對自己極為不耐——
也是,自己老爹再是舉人,可跟進士出身的縣令大人相比,身份上還是差得遠。說不好這位周大人一離開,遲縣令就會把自己丢到腦後,倒不如順了這中年人的意思,回家一事自然也會多了重保障。而且借了這位周大人的力量把那些拍花子的一網打盡,也算出了自己心頭一口惡氣。
看陳毓久久不語,那位周大人卻是會錯了意,語氣更加和藹:“好孩子,莫要怕,把你知道的都說給伯伯聽好不好——”
聽周大人如此說,陳毓眼圈又紅了,怯怯的神情中又帶着孩子特有的依賴:
“伯伯,我,我想回家,找我爹——”
陳毓本就生的極好,雖是頂着臉上兩個大大的巴掌印,這副泫然欲泣卻又強忍着不敢哭的模樣依舊惹人憐愛至極,便是周大人這般素居高位者也不由憐憫之情更盛。
“好,莫怕,莫怕,你只管把所有事都說給伯伯聽,一切自有伯伯為你做主——”周大人點了點頭,甚而還幫陳毓掖了掖被子了,“等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陳毓頓時大喜——以這位周大人的身份,既然如此說了,應該不會食言——
只是既有這麽多人插手,那幾個拍花子的怕是一個也逃不了,連帶的刀疤漢子的死怕是也瞞不了多久,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先在這位周大人面前備案,無論如何也得先在他心裏留下個自己根本“無心”的印象:
“……那些人好壞,他們不許我見爹爹,還不許吃飯,還打人……還要把我和安兒妹妹都賣掉……”
“安兒?”周大人的手無意識的緊了一下,“那是誰?”
“和我一起的小妹妹……那個壞蛋,掐安兒的脖子,我紮他……我和安兒就跑了出來,一直跑啊跑啊……嗚,我的腳好痛……可他們還是追了過來……”
雖然說得颠三倒四,卻順着周大人的意思,說清了剩餘幾人的長相,甚而頗有技巧性的把那明顯和瘦子相熟的衙差也給牽扯了進來。
那位周大人并未久留,聽完陳毓的話,便起身離開,卻是吩咐那位遲縣令馬上給陳毓準備些粥飯來。
遲縣令雖是心裏越發嫌周大人小題大做,卻是只能自認晦氣——也不知這小子哪裏就投了周大人的緣法!心裏雖惱,卻也不敢怠慢,很快命人把飯送了過來。陳毓雖是餓的狠了,可怕腸胃受不了,也不敢胡吃海塞,只用了兩碗白粥,一點兒點心便又躺下,想了想,又把剩餘的點心并盤子一塊兒放到被窩裏摟着——
既然是孩子,自然要像個孩子的樣子,這裏可不是自己家,還是要小心些為好。
本以為經歷了這麽多事,自己怕是睡不着,卻沒想到根本抵不過小孩子的本性,竟是很快就睡熟了,期間好似有什麽人來過,還掀開了自己被子,陳毓只作不知,兀自呼呼大睡。
等到天光大亮,眼前卻并沒有人,不獨那周大人,便是遲縣令也沒有出現。甚而整個縣衙都是靜悄悄的。
正自奇怪,院子裏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勁裝男子推開門快步而入——正是昨夜見過的那位周大人的侍從之一——看到正坐在床上揉眼睛的陳毓,臉上的喜悅之情竟是無論如何止不住,探手過去一下把人抱起來,又高高舉起,“吓得”陳毓嗷的叫了一聲,探手就用力揪住那人的頭發。
那人哈哈笑了起來,絲毫不以為忤,看起來心情不錯:
“好小子,倒是個有福的。”
這句話說的莫名其妙,再加上男子熬得紅通通的眼睛,明顯應該是一夜未眠。
陳毓心裏一動——莫不是那些拍花子的被抓着了?甚而,那死去的刀疤漢子也被發現了?可即便如此,這人也高興的有些過了吧?
正想不通所以然,那人已然探手拍了拍陳毓的腦袋: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陳毓臉色頓時很不好看——裝小孩子是一回事,被人當成小孩子摸來摸去又是另一回事。剛要偏頭躲開,卻旋即被男子口中“回家”兩字給震暈了——
回家,竟然真的要回家了呢!陳毓心都是哆嗦的,眼裏更是酸澀難當。這麽多年來,刻意壓制着的思念瞬時噴薄而出,陳毓簡直恨不得一步跨到家裏……
臨河縣。
一個中年男子正牽着頭毛驢步履蹒跚着往縣城東邊的陳家大宅而來。
男子明顯是經過長途跋涉,身上的衣服,濺滿泥點子,連顏色都看不出來了,不獨胡子邋遢,眼睛中也布滿血絲,更因為太過疲累之下,走路都是一腳高一腳低的,好像随時都會摔倒的模樣。
他身邊那頭毛驢也同樣怪異的緊,除了前面,周身竟是貼滿了上好的宣紙,那些宣紙上無一例外都畫着一個眼睛圓溜溜瞧着很是靈秀的五六歲娃娃。
一人一驢的模樣無疑都太過奇特,一進縣城,頓時引得很多孩子追着跑:
“爹爹爹爹,快看,這兒有個瘋子——”
“哎喲,大傻子,有個大傻子來了,快,拿石子砸他——”
只是任衆人如何在背後笑話,甚至真有小孩子拿石子砸了過去,那人都始終毫無所覺似的垂着頭,機械的向前走着。
也有大人被驚動後走出來,瞧了那明顯快要累癱下的男子後覺得可樂至極:
“果然是傻子嗎?瞧瞧都累成什麽德行了,還跟在驢後面跑,騎都不知道騎——”
卻在看到驢身上馱着的娃娃畫像時一下住了嘴,忙紛紛上前扯住自家孩子,瞧向男子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同情——
怎麽這幾日沒見,陳舉人就成了這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若非瞧見陳家小公子的畫像,可不真要拿堂堂舉人老爺當成傻子了。
有那心腸軟的,已是紅了眼眶——果然是癡心父母古來多,陳舉人平日裏是何等光風的一個人,這一丢了兒子,真真是和丢了魂一樣啊。
也不知是那個殺千刀的狠心賊,就這麽把人心肝剜了去。
恨恨的罵着那些人渣的同時,也更緊的扯了自家娃娃的手,同情的眼光一路追随着陳清和而去。
守在陳家門外的正是陳家老仆陳財——陳財本就老眼昏花,遠遠地瞧着,還以為來的是哪家想要打秋風的流浪漢,剛想上前趕人,待走近幾步卻又覺得有些熟悉,再細細一瞧,竟是主子回來了,陳財一個沒忍住,老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這才多少時日啊,主子整個人就瘦脫了形。
忙忙的上前接過陳清和背上小小的包裹,又牽過毛驢,抖着嗓子道:
“老爺,老爺回來了!老爺快去後面坐着,老奴這就着人給老爺弄飯去——”
從小少爺出事,家裏但凡能動的,全被主子打發出去尋人了,那些跑腿的活計,只能陳財這個管家一個人擔了。
哪知剛轉過身來,那毛驢卻是虛弱的叫了聲,便癱倒在地。任憑陳財怎麽拽都爬不起來了。陳財這才明白,怪不得主子不是騎着而是牽着毛驢走,卻原來,這驢兒根本早就累的走不動道了。一個畜生尚且這樣,主子一個讀書人的情形又能好多少?
——
老天爺,快把我們小少爺還回來吧,不然老爺怕是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正自難過,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傳來:
“老大這是魔障了嗎?一個來歷不明的臭丫頭,值當的他這麽護着?叫我說,我那寶貝孫兒不見了,說不好,就是那丫頭在弄鬼,趁早打死了幹淨!他倒好,竟是護的緊!”
又想起什麽,接着恨恨道:“真是讀書讀得傻了,連親疏都不分——之前非要那丫頭幫着管家,我就說嘛,外人怎麽會跟我們一條心?人家偏是不信。怎麽樣,吃虧了吧?”
“可不——”又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奉承道,“再怎麽說,還是一家人用着放心,瞧那丫頭生的一副狐媚樣子,一瞧就是個不穩重的!要不怎麽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呢!經了這遭,大爺就會知道老太太的好了,怎麽也不會再近着那丫頭了。”
“知道我的好?不嫌棄我就不錯了。當初我怎麽說——這丫頭就是個災星,瞧瞧那命硬的,克死了親生父母,連養父母都克死了,可是無論如何留不得,偏是他們兩口子不信,硬是要接過來,瞧瞧,先是害的我媳婦兒沒了,然後又害的我寶貝毓兒也不見了。”尖銳的聲音中明顯很是不滿,“若非他們平日裏那般嬌縱,那丫頭又焉會那般張狂——丢了我寶貝孫兒不說,還連我孫兒的救命錢也偷走,天下怎麽會有這般惡毒的女子,當真是蛇蠍心腸!”?
☆、第 5 章 災星
? 災星?偷錢?惡毒?蛇蠍心腸?陳清和越聽臉色越難看,腳下一踉跄,吓得陳財忙上前扶住。觸手之下,卻是更加心酸——
老爺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呢——
幼年喪母,繼母不慈,好不容易娶了一房賢妻,自己也考中了舉人,卻不料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發妻又撒手塵寰,如今更是連唯一的兒子也下落不明……
攙着形銷骨立、骨瘦如柴的陳清和,陳財難過之餘,更對素日裏頗有好感的李靜文滿是怨怼之意——不怪趙氏咒罵,便是自己這會兒也不由得信了,那李靜文怕就是災星降世,專門來禍害好人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平日裏還屢屢為她抱不平,以為她行事大氣,是個有氣度的主,還到處跟人說別看是義妹,可瞧着和夫人的親妹妹也差不多了。卻沒料到,竟是個狼心狗肺的!
也不怪陳財做此想——李靜文雖是姓李,之前卻委實和陳清和發妻秦迎如同親姐妹一般。秦家二老于她而言,更是恩重如山,說是再生父母一點兒也不為過——
據說李靜文六歲随父母外出時路遇賊寇,一家老小幾乎盡皆喪命,唯有年幼的李靜文因暈了過去才逃過一劫,後來被途徑此處的秦父所救,帶回家中,認為義女。
秦家父母亡故後,秦迎不放心李靜文獨自一人守着老宅——秦迎乃是家中獨女,并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又親自八擡大轎的接到自家來,想着替妹子尋一門好親事,哪知還沒有相好人家,自己卻又病倒,更在不久後亡故……
甚而即便秦迎離世,陳清和也并沒有把外人說李靜文是災星的話聽到心裏去,反而處處照顧,當真是和自己親妹妹一般無二,更讓她和繼母趙氏一同打理家中內務。
可就是這樣一個身受陳家大恩的女人,卻是闖下大禍,竟然把陳家的命根子陳毓給丢了……
如果說丢了小少爺已經讓陳財這個護主的管家對李靜文生出了厭憎之心,那之後卷走家裏大筆銀子私逃,更是讓陳財生吃了李靜文的心都有了——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個人無疑于大海撈針,而除了踏破鐵鞋、四處奔波,更少不了大筆的銀子淌水似的花出去。
可就在兩日前,陳財在接到陳清和讓他送銀子的書信後卻驚恐的發現,府裏賬面上剩餘的銀子竟是一文不剩,足足數千兩銀子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
查點之後更發現,連故去的夫人留給秀姐的貴重首飾也丢了不少……
陳財簡直吓得魂兒都飛了,忙忙清點人數,卻發現衆人俱在,唯有李靜文的房間裏卻是空蕩蕩的,早已是人去樓空——李靜文竟然,連夜逃了!
只這般做法,委實太過喪心病狂,不獨落井下石,令陳家的處境雪上加霜,更是令得找到小少爺的希望更加渺茫……
“你說什麽?”陳清和眼睛都紅了,直勾勾的瞧着陳財,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喃喃了聲“毓兒”,竟是直挺挺栽倒在地。
“小家夥,好樣的!”徐恒勒住馬頭,瞧了眼身前雖是臉色蒼白卻依舊咬牙堅持的陳毓,眼睛中閃過些許興味來——
此次前往臨河縣,并不獨是為了送陳毓回家,更因為周大人昨兒個連夜查知,有一條重要的線索,就在臨河縣。
而之所以會帶上陳毓一道,一則順路,二則陳清和既是臨河縣舉人,在當地自然會有一定的人脈,因這起拍花子案很有可能牽涉到官場中人,周大人的意思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盡量先不要驚動官府,這般情形之下,在當地頗有聲望的陳清和無疑會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只是兵貴神速,茲事體大,自己并不敢耽擱,雖然考慮到陳毓年紀尚小,怕是不堪長途跋涉,因而采取了種種防護措施,可這麽一路縱馬疾馳,便是尋常大人也受不了,這小家夥倒好,愣是沒叫一聲苦。
眼瞧着前面就該進城了,徐恒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甚至有心情揉了揉陳毓的腦袋,雖是被不耐煩的推開,卻不妨礙徐恒的好心情——
待這件拍花子案塵埃落定,自己也可以歇上數日……
只是這般輕松的心情卻在看到城門旁“清豐縣”三個大字後徹底終結——
卧槽,這是什麽鬼!
明明自己要去的是臨河縣,怎麽跑到什麽清豐縣了?
徐恒徹底傻眼之餘,“嗷”的一聲就抱住了頭——老天,天下有自己這麽蠢的人嗎?竟然會相信一個孩子認得路!
坐在馬上一遍又一遍的運氣——畢竟,陳毓這孩子之前明明瞧着非常靠譜的樣子啊!更在自己前兩次問路時指的方向都和路旁行人說的方向一致,不然,自己也不會索性按着他說的方向打馬而來。當下猶是不死心,抱了最後一線希望問道:
“那個,小子,莫不是,你們臨河縣還有個別名,叫,清豐縣?”
老天,你可莫要玩我——來的時候,自己可是跟周大人打了包票,定然不會讓大人失望,倒好,竟是一路狂奔,卻跑到了和臨河縣風牛馬不相及的清豐縣。傳出去,自己這個六扇門的後起之秀還不被人笑死!
“清豐縣?”陳毓睜大黑白分明的眸子,神情明顯比徐恒還要茫然,“你說我外公家嗎?”
陳毓一句話出口,徐恒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好險沒噴出一口老血來!忽然擡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本是整齊的發髻頓時散落下來,虬枝縱橫之下,當真和徐恒的心情無比合拍——自己特馬的就是這世上最蠢的人,沒有之一!
太過別致的造型引得城門士兵也不由多看了幾眼,又瞧瞧四起的暮色,哼了聲就去關城門——外面這貨明顯瞧着就是個腦子不夠數的,還是別放到城裏添亂了。
剛關到一半,卻是卡住,那士兵探頭往外面一瞧,好險沒氣樂了,可不正是方才那個瘋子?正連人帶馬面無表情的拼命往裏擠,無奈何,只得開了城門,又把人放進去。
“徐叔叔——”陳毓剛想開口說話,卻被徐恒一下打斷:
“閉嘴。我很生氣,所以從現在起不許再說一個字。”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吃過一次虧,自己就絕不會上第二次當。從今兒起自己要是再信這小子一個字,就是混蛋王八蛋!
“噢——”陳毓吓了一跳,忙低下頭老老實實的坐好,眼睜睜的瞧着徐恒方才因擠城門太過用力而掉落在地上的那個顏色花俏的香囊被守城士兵撿起來,揣到了自己袖子裏——
自己可不是什麽好人,既然不讓自己開口就不開口便是,看到時候着急上火的是那個?
而且這也算做了好事吧?不然真被正牌徐夫人發現了,可不得醋海翻波?瞧那香囊靡麗的香氣,輕浮的色彩,明顯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送的!
卻在下一刻眼神一滞,一股極為強烈的說不清是狂喜還是苦澀的感情一下湧到心頭——
卻是前面客棧處,一個披着鬥篷的女子身影一閃——雖然不過是一個側面,可陳毓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女人,可不正是姨母李靜文——
上一世從娘親病重卧床到陳毓失蹤,整個童年世界裏正是李靜文充當了母親這個角色。
也因此,除了爹爹和姐姐的外,李靜文就是陳毓黯淡漂泊的後半生裏唯三念念不忘的人了。之所以這樣,除了幼時的情結之外,陳毓更從姐姐口裏得知,姨母李靜文還是爹爹臨死時的執念之一——
爹爹到死都放不下的人,第一個是自己,然後是姐姐,再其次,就是姨母李靜文。
娘親把這三個最親的人托付給了爹爹,爹爹就認定必得拼了命的護在自己翼下,卻哪裏想到先是丢了自己,之後姨母李靜文也跟着失蹤——
正是因為被太多的愧疚壓着,爹爹才會備受煎熬之下,魂不守舍,以致失足落水而亡吧?
後來自己回返家鄉,姐姐唯恐自己傷心,便對姨母的事只字不提。自己也曾暗地裏詢問過,卻不想被祖母劈頭蓋臉的責罵了一頓,甚而被罰餓了一天肚子。
當時朦朦胧胧想着,姨母興許也跟爹爹一般去找娘親了,待得長大後卻又聽說了關于姨母的另一個版本——
姨母是個忘恩負義的,在自己丢失急需用錢的時候,卷了家中的銀子一個人跑了……
從那以後,自己便再也不許任何一個人提起李靜文這個名字。直到有一天,又一次被那個畜生毒打後的姐姐忽然白着臉來看自己,拉着自己的手殷殷囑托,最後離開時,又沒頭沒尾的說了萬花樓三個字,卻終是咽住,失魂落魄的離開。
然後第二天,為了自己受盡屈辱的姐姐就投缳自盡而死。自己也一怒之下,動手殺了趙昌那個畜生。
雖然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可那麽一個人渣,怎麽值得自己給他抵命?便任他暴屍荒野,自己也從此亡命江湖。
離開臨河縣後,自己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林州城的萬花樓,然後才無比震驚的察覺,姐姐臨死前會提到萬花樓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萬花樓的頭牌花飛飛,很可能就是姨母李靜文。
只是自己去的不巧,彼時花飛飛剛被人贖走。
因為剛犯了命案,自己并不敢在林州久留,只得匆忙離開,想着早晚有一日,要找到李靜文的下落。弄清姐姐提到萬花樓的原因。
卻沒想到,不過數日後,卻聽說萬花樓被人一把火給燒了的消息。更離奇的是自己逃亡了數年後偶遇一昔日同窗,被認出後本想殺人滅口,卻不料那同窗待自己卻是親熱的緊,又一疊聲的埋怨自己不夠意思,說是即便外出游學,可既然都回去重修父母以及外祖父母和姐姐的墳墓了,怎麽能不和他們這些同窗見見面、敘敘別情?
甚而告訴了自己一個“驚人”的消息——
當初那個謀奪自家財産進而逼死了姐姐的畜生趙昌,在出去辦事的時候路遇強盜,竟是被人亂刃分屍而死!
自己當時就傻了眼——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清楚,那趙昌分明是被自己一刀割斷喉嚨而亡,什麽時候變成強盜殺的了?
至于重修外祖父外祖母并爹娘和姐姐的墳墓——那是自己做夢都想做的事啊,卻因為是罪徒之身,只敢深更半夜的跑回去燒個紙錢,哭一場罷了,何曾重修過墳墓?
前思後想之下,能這般做的也就只有一個人罷了,那就是失蹤已久的姨母李靜文——雖然不願意承認,可這世上會念着外祖父母和爹娘,又會護着自己和姐姐的,怕是也就姨母罷了。
到了這時候,怎能不明白,當日姨母的事情必然另有隐情。既知曉了身上命案的包袱已經沒有了,自己索性全身心的探查姨母的下落,卻是越查越是心驚——
自己失蹤後,姨母離開臨河縣後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清豐縣;而萬花樓的花飛飛據說老家就是清豐縣;還有那個畜生趙昌,死之前竟是每隔一段時日都會跑一趟林州城,然後便會拿些銀子回來……
種種線索卻全在萬花樓被人一把火燒了後斷掉。可即便是這些,也讓陳毓推測出一個了不得的事實——
萬花樓的頭牌花飛飛十有八九就是姨母李靜文。
而趙昌那些來路不明的銀兩也很有可能便是從姨母手裏拿到的——
姨母既然會給他銀兩,目的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和姐姐!
而姐姐之所以會想不開投缳自盡,除了趙昌的毒打和羞辱之外,更多的怕也是對姨母的歉疚——
為着自己兩人,姨母要怎樣屈辱的活着,還不得不把攢下的蘊含着血淚的銀子遞到趙昌那個畜生手裏……
那之後自己再也沒有找過姨母——既然能抹殺自己殺人的痕跡,又天衣無縫的掩蓋起姨母曾經血淚斑斑的過往,那個帶走了姨母的人一定愛極了她吧?
以那人所表現出來的手段和動用的人脈,想要尋覓自己的話,定然也不是多大的難事,既然選擇緘默,定然是不願自己再去打擾姨母。
細細想來,自己分明就是個災星,爹爹也好,姐姐也罷,還有姨母,何嘗不是因為自己,才會先後陷入萬劫不複的境遇之中?
即便被拐賣不是自己的本意,可自己得到的那麽多的深愛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原罪?
便是找到了姨母又如何,左不過勾起她的傷心事,累及姨母繼續為自己傷懷罷了,倒不如從此兩不相見,也算是自己能為愛的人做的最大一件善事……
那之後,陳毓就拼命的告誡自己忘掉姨母,只當這世間就只有自己一個孤零零的罷了。只是所有的逃避卻在看到李靜文的那一刻盡數坍塌——
姨母,這一次,我定然不會再任你陷入那般生不如死的境地。還有那個曾經救你出火海的人,毓兒這次也要對不住他了,無論如何,今生你只能做毓兒的娘親,即便未來他也同樣愛你,毓兒也絕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把你帶走!
☆、第 6 章 福星
? “我要那個——”陳毓忽然掙紮着要從馬上下來,眼睛更是直直的盯着迎面走過來的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挑擔裏的那張面具——
雖然元宵節已經過去多日了,可這種形象各異的面具還是孩子們的的最愛,大街上不時能看到和陳毓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臉上戴着面具,牽着爹娘的手,蹦蹦跳跳的在街上走。
這會兒陳毓指着的,明顯就是個兔子形象的面具,長長的大耳朵,紅紅的三瓣嘴,雖是工藝有些粗糙,卻意外的充滿童趣。
徐恒心裏有氣,斜了一眼那面具,卻是冷哼一聲:
“不買——”
領着爺走了這麽多冤枉路,還有功了不是?還想要玩具玩,想的倒美。
卻不料一句話出口,陳毓兩眼一紅,淚珠“嘟嚕”一聲就下來了——
陳毓心裏這會兒也要嘔死了——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卻為了要個上不得臺面的兔子面具,當着外人面前掉金豆子,真是羞也羞死了。
卻沒有其他好的法子——
自己不但想要救姨母,更想看看那個藏在背後害人的到底是誰——雖然知道姨母孝順,可現在也不是燒紙上墳的時節啊,姨母無緣無故怎麽會一個人從臨河縣跑回來?更不要說還是這種爹爹瘋了一樣找自己的關鍵時刻。
除非是和自己的失蹤有關,姨母才會不管不顧的這麽一路追着,趕到這裏來。
還有,自己料得不錯的話,姨母當初,怕就是在老家清豐縣遭人毒手,被擄掠走賣到萬花樓那樣見不得人的地方的。
有那千日做賊的,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雖然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和姨母相認,陳毓卻分得清孰輕孰重——一定要借這個時機,把那個躲在背後的壞人給抓出來,不然,怕是自己回去,家裏也別想有個安生日子。
甚而,陳毓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懷疑的對象……
這般要緊的時候,自然要防着被人認出來——不但是姨母,還有那個藏在暗處居心叵測的人。
要說改變自己容貌的方法,陳毓知道的自認沒有十種也有八種,而且全都不是多複雜的事。
可眼下卻有徐恒在身側——
離了他,自己怎麽折騰自然都沒關系,這會兒卻是人小力薄,還偏偏想做什麽都得借他的力。而且一路上也發現